江南漕案尘埃落定，柳言知立功返京，得了厚赏，人也似乎沉静了不少，那份不该有的心思，终究是深埋了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朝堂因此事肃清了一批蠹虫，风气为之一新。赵琛借此机会，提拔了一批实干官员，权柄愈稳。


    宫里也难得清静了段日子。丽贵人的死和安国公府的覆灭余威尚在，连最不安分的也都夹起了尾巴。


    兰嫔提出的“女史”之议，姜晚晚虽未立刻准奏，却也让内务府先整理起陈年旧档，算是默许了开端。


    这日天刚蒙蒙亮，长春宫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驶出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


    驾车的是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汉子，是沈澈的心腹。


    车内，姜晚晚褪去了宫装华服，只着一身寻常富家夫人穿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簪了支素银簪子。


    沈澈也是一身深色常服，坐在她身侧，收敛了平日统领的凛然之气，像个沉默可靠的护卫，或者说……家主。


    “真出来了？”姜晚晚看着车窗外逐渐苏醒的街市，还有些不真实感。


    空气里带着清晨的凉意和隐约的早点香气，与宫中常年不变的熏香截然不同。


    “嗯。”沈澈应了一声，将一件薄披风搭在她膝上，“早上凉。”


    马车没有在繁华的主街停留，而是穿行了几条巷子，在一处僻静的河岸边停下。这里已有另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等候。


    弃车登船，船夫默不作声地撑篙，小船悠悠滑入河道。


    两岸垂柳依依，晨雾未散，水面氤氲着水汽，偶尔有早起的妇人蹲在石阶上浣衣，棒槌声清脆。


    姜晚晚靠在船舱边，伸手撩拨着清凉的河水，看着水中倒映的柳枝和自己的面容，有些出神。


    多久没有这样自在过了？


    沈澈坐在她对面，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眼神柔和。


    他知道她肩上担子有多重，能偷得这浮生半日闲，于她而言已是奢侈。


    船行至一处热闹的码头附近靠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沈澈先下船，然后伸手扶她。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姜晚晚借力踏上河岸，指尖在他掌心短暂停留，随即松开。


    “去吃碗馄饨？”沈澈低声问，他知道她惦记这一口很久了。宫里御膳精致，却少了这市井的烟火气。


    码头边支着不少早点摊子，人声鼎沸。他们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摊子坐下，跑堂的是个半大孩子，手脚麻利地擦着桌子。


    “两碗鲜肉馄饨，多放些芫荽和虾皮。”沈澈吩咐道，语气自然。


    “好嘞！客官稍坐！”孩子响亮地应了一声，跑去灶台边传话。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清亮的汤底，皮薄馅大的馄饨浮在面上，点缀着翠绿的芫荽和金黄的虾皮。


    姜晚晚拿起勺子，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尝了一个，鲜香瞬间在口中漫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沈澈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将自己碗里的馄饨也拨了几个给她：“慢点吃，烫。”


    旁边一桌是几个扛包的力夫，正大声聊着漕帮又换了哪个管事，新来的漕船好像比以前的能装，工钱却没见涨。


    另一桌是两个老秀才，摇头晃脑地议论着朝中新政，说什么“船引”虽是商贾之事，若能畅通漕运，于国亦是有利云云。


    姜晚晚安静地听着，这些最真实的声音，是在那重重宫墙内听不到的。


    她小口吃着馄饨，觉得比宫里的任何珍馐都来得有滋味。


    吃完早点，两人又在附近的集市逛了逛。


    姜晚晚对什么都好奇，在卖泥人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又在卖绒花的摊子前，试戴了一朵浅粉色的海棠，转头问沈澈：“好看吗？”


    沈澈看着她难得娇憨的模样，喉结微动，低声道：“好看。”


    最终她什么都没买，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气息。


    沈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既守护着她，又不打扰她的兴致。


    日头渐高，集市上愈发拥挤。


    在一个拐角处，一个莽撞的汉子扛着麻包急匆匆走过，险些撞到姜晚晚。


    沈澈眼疾手快，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用身体隔开了碰撞。


    姜晚晚撞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着刚才集市上的阳光和尘土味道，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手臂揽着她的肩，力道稳妥，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没事吧？”他低头问，声音就在她耳边。


    “……没事。”姜晚晚站直身体，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耳根有些发热。纵然亲密如他们，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需谨守分寸。


    沈澈松开手，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垂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时候不早，该回了。”


    回程的马车上，姜晚晚靠着车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来时的新奇雀跃渐渐沉淀为一种宁静的满足。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却像是充了一次电。


    “以后……偶尔还能出来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沈澈看着她：“只要你想。”办法总归是有的。


    回到长春宫，一切如常。春桃和秋葵伺候她换回宫装，梳起繁复的发髻，戴上象征权势的珠钗。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威仪万千的太后。


    傍晚，赵琛来请安，说起江南后续以及朝中几件政务，眉宇间虽略带疲惫，却透着掌控局面的自信。


    姜晚晚静静听着，偶尔提点一两句。看着日益成熟的儿子，她心中欣慰。或许，她可以慢慢地将担子移交一些给他了。


    夜深人静，宫灯次第熄灭。姜晚晚躺在熟悉的凤榻上，却仿佛还能闻到那碗馄饨的香气，感受到集市上阳光的温度，以及……他揽住她时，手臂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沈澈在外间值守，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


    姜晚晚翻了个身，面向外间的方向，隔着层层帷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挺拔的轮廓。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一直都会在。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宫外一日，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梦醒了，她依然是太后姜晚晚，需要处理永无止境的朝政后宫，平衡各方势力。


    但那份偷来的自在与烟火气，却悄悄滋养着她，让她在面对接下来的风浪时，能多一分从容与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