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知离京赴江南已半月有余，京中关于漕运新船弊案的议论并未停歇，反而因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有愈演愈烈之势。


    弹劾卫明修“急功近利”、“荐人不明”的奏折依旧零星不断，虽动摇不了根本，却也惹人心烦。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细雨绵绵，给初夏的京城带来一丝凉意。


    姜晚晚坐在长春宫的暖阁里，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手中拿着一份暗卫从江南送回的密报。


    沈澈坐在她对面，正在剥一盘新进贡的枇杷，动作细致，将金黄的果肉完整地剔出，放在白玉小碟里，推到姜晚晚面前。


    “柳言知动作不慢。”姜晚晚放下密报，眉宇间带着一丝审度，“江南造船厂的贪腐案，首犯已锁拿，赃款也追回大半。效率倒是高。”


    沈澈将剥好的枇杷往她面前又推了推：“柳侍郎能力毋庸置疑。只是，手段似乎激烈了些，直接拿了江宁织造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人……与瑞王早年有些生意往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姜晚晚拈起一块枇杷肉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


    她慢条斯理地道：“激烈些也好，正好敲山震虎，让那些以为天高皇帝远的人知道，朝廷的刀，随时能落下。瑞王如今自身难保，不敢出声。只是……”


    她顿了顿，看向沈澈，“柳言知这急于立功、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是为了向皇帝证明能力，还是……为了做给哀家看？”


    沈澈抬眼看她，目光深邃：“或许兼而有之。”


    姜晚晚轻哼一声，没再接话。她自然感觉得到柳言知那份压抑的、不合时宜的心思。有能力是好事，但若被私心左右，便容易行差踏错。


    【宿主大大，柳侍郎这是典型的‘求关注’心态啊！不过本系统检测到，他办案过程中倒是铁面无私，没因私废公，就是有点……嗯，刷业绩的嫌疑？】


    “他能秉公办事就好。”姜晚晚在心中回应，“至于其他，哀家没兴趣，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正说着，春桃进来禀报，说兰嫔娘娘来了，还带了些新做的荷花酥。


    卫明兰进来时，发梢还沾着些许雨丝，更显得人清丽脱俗。


    她行礼后，将食盒递给春桃，轻声道：“雨后初荷正好，臣妾便试着做了些荷花酥，请太后尝尝鲜。”


    姜晚晚让她坐下，打量了她一眼。经历前番风波，卫明兰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通透，并无半分被弹劾的焦虑之色。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姜晚晚语气听不出喜怒，“可知前朝因江南之事，对你兄长的非议还未平息？”


    卫明兰坦然道：“臣妾略有耳闻。但臣妾相信兄长为人，更相信陛下与太后明察秋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妾若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反倒落人口实。不如做好分内之事，静待水落石出。”


    姜晚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份定力，确实难得。“你能如此想，很好。皇帝近日压力不小，你多宽慰他些。至于那些流言，不必理会，哀家自有分寸。”


    “是，臣妾明白。”卫明兰应下，犹豫片刻，又道：


    “太后，臣妾近日翻阅古籍，见前朝有‘女史’一职，掌管内廷文书典籍，记录后宫事宜。臣妾想着，是否可于宫内设一类似职司，由识文断字、品性端方的宫人或低阶妃嫔担任，一则整理宫闱旧档，二则可协助处理些不涉机要的文书往来，也算人尽其用，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姜晚晚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深深看了卫明兰一眼。


    这女子，心思果然灵巧。设立“女史”，看似是管理内廷文书，实则是为她自己，乃至后宫中有才学的女子，找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触文书、发挥才干的途径，又不会过分逾越“后宫不得干政”的界限。


    此举既能提升后宫整体素养，又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些陈规旧念。


    “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姜晚晚没有立刻表态，“容哀家想想。”


    卫明兰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便不再多言，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待她走后，沈澈开口道：“兰嫔娘娘此议，或可一试。既能规范宫闱管理，也能……让一些有才之人，有事可做，免生事端。”


    他意有所指，后宫女子若终日无所事事，难免会生出许多是非。


    姜晚晚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她笑了笑：“这丫头，是给自己，也是给后来人，铺了条路啊。心思是好的，但推行起来，必然阻力不小。且看看吧。”


    雨依旧下着，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晚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烟雨朦胧的宫阙，忽然觉得有些气闷。这四方宫墙，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沈澈，”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等江南事了，找个机会，我们出宫走走吧。不去江南，就去京郊，看看山，看看水，就我们两个。”


    沈澈走到她身后，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声音低沉而肯定：“好。”


    他的回答永远那么简单，却总能给她最坚实的力量。


    姜晚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和心跳，方才那点因朝堂后宫琐事而生的烦闷，渐渐消散在绵绵的雨声里。


    几天后，江南再传消息。柳言知不仅查清了造船厂贪腐案，还顺藤摸瓜，牵扯出了江宁府库银亏空一案，涉案官员多达十余人，震动江南官场。


    捷报传回，证据确凿，赵琛在朝堂上龙颜大悦，大力褒奖柳言知，并下令严惩涉案官员，以儆效尤。


    漕运新策的反对声音，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终于彻底偃旗息鼓。卫明修的嫌疑自然洗清，地位更加稳固。


    然而，柳言知在送回捷报的同时，还附上了一封私人奏折，是直接呈给太后姜晚晚的。


    奏折中，他详细禀报了办案经过，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末尾更是写道：“……臣幸不辱命，然江南烟雨，易惹愁思。唯望京华安好，凤体康健。”


    姜晚晚看完，沉默良久，然后将那奏折凑到烛火前，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江南烟雨惹愁思……”她低声重复了一句，摇了摇头，“柳言知啊柳言知，你这又是何苦。”


    沈澈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跳跃的火焰，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些界限，永远不能跨越。而他和姜晚晚之间，早已超越了那些界限，是生死与共的默契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