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这日，京郊书院格外热闹。


    书院前的空地上早已搭起彩棚，摆放着数十张书案。


    桃李芬芳，春风和煦，学子们衣冠楚楚，三两成群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入口处。


    卫明修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衫，正在最后检查场地布置。他神色如常，举止从容，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一丝紧张。


    “明修哥哥，”一个小书童跑过来，压低声音，“公主的鸾驾已经到山下了！”


    卫明修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知道了。去请山长准备迎接。”


    不多时，鸾驾抵达书院门前。先是一队侍卫开道，随后是宫女内侍，最后才是公主的轿辇。


    怀瑾今日穿着那身月白长裙，外罩一件淡青披风，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素雅得如同院中初绽的玉兰。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下轿，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参见公主殿下！”以山长为首，所有人都躬身行礼。


    怀瑾微微抬手：“诸位请起。今日诗会，不必拘礼。”


    她的声音清越悦耳，举止端庄得体，顿时赢得不少赞赏的目光。


    卫明修站在人群前列，垂首行礼时，恰好看见她裙角绣着的玉兰暗纹。


    那日御花园中，她点评《寒江独钓图》时的睿智言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卫司业，”怀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诗会可以开始了。”


    卫明修收敛心神，恭敬应道：“是。”


    诗会按流程进行。先是学子们依次献诗，由山长和几位大儒点评。怀瑾坐在主位，认真听着每一首诗，偶尔与身旁的山长低声交流几句。


    轮到卫明修时，他缓步走到场中，向公主和诸位师长行礼。


    “学生卫明修，献上一首《春桃》。”


    他声音清朗，缓缓吟出诗句。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卖弄，字句朴实却意境深远，将春桃的生机与凋零写得入木三分，更暗含了对生命轮回的思考。


    诗毕，场中一片寂静。


    怀瑾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首诗，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只是文采，更是那份超乎年龄的通透。


    “好诗。”她轻声赞道，“‘繁华不过转瞬，真味自在平常’，这句尤其妙。”


    卫明修躬身：“公主过奖。”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卫兄这首诗确实不错，只是...未免太过消极了些。”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礼部侍郎之子周文远。此人素来与卫明修不和，此刻显然是故意找茬。


    卫明修神色不变：“周兄有何高见？”


    周文远站起身，倨傲道：“春桃当咏其绚烂，赞其生机。卫兄却着重写其凋零，未免太过悲观，失了诗家本意。”


    怀瑾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却听卫明修从容应答：


    “花开花落，本是自然。只见其绚烂，不见其凋零，才是真正的片面。况且...”他看向周文远，目光清亮，“诗贵真性情。强作欢颜，反倒落了下乘。”


    周文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怀瑾眼中赞许之色更浓。不卑不亢，据理力争，这份气度确实难得。


    诗会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微妙起来。不少人都看出周文远是在故意刁难，而卫明修的应对可谓完美。


    中场休息时，怀瑾在书院中散步，恰好走到一株桃树下。花瓣纷飞如雨，美不胜收。


    “公主。”卫明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怀瑾转身，见他站在几步之外，神情有些局促。


    “卫公子有事？”她温和地问。


    卫明修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这是学生近日所作的一些诗，想请公主指点。”


    怀瑾接过诗稿，轻轻展开。字迹清秀工整，诗风一如既往地朴实深沉。她细细品读着，忽然在一首诗前停住。


    这首诗写的是夜读时的感悟，其中两句尤其打动她：“孤灯照壁疑星坠，残月窥窗似故人。”


    她抬起头，看向卫明修：“这两句...很有意境。”


    卫明修耳根微红：“那夜在书院值夜，偶有所感...”


    两人站在桃树下，就着诗词聊了起来。从诗谈到书，从书谈到治国之道，越聊越投机。


    怀瑾发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胸中竟有丘壑，对朝政民生都有独到见解。


    “...所以学生认为，治国当以民为本，而非一味追求虚名。”卫明修说到激动处，眼睛闪闪发亮。


    怀瑾若有所思：“卫公子这些见解，可与朝中重臣一论了。”


    卫明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躬身：“学生僭越了。”


    “无妨。”怀瑾微微一笑，“听得出来，你是真心为百姓着想。”


    这时，赵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大咧咧地插到两人中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怀瑾无奈：“皇兄...”


    赵珩打量着卫明修，眼神挑剔：“你就是卫明修？听说你诗作得不错？”


    卫明修恭敬行礼：“二殿下过奖。”


    “光会作诗可不行。”赵珩故意刁难，“我妹妹的驸马，还得文武双全。你会武功吗？”


    卫明修不卑不亢：“略通骑射，不敢说精通。”


    “哦？”赵珩来了兴致，“那改日我们比试比试？”


    “皇兄！”怀瑾忍不住出声制止。


    卫明修却坦然应下：“殿下有命，莫敢不从。”


    赵珩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拍拍他的肩：“好！有胆色！我欣赏！”


    这场小插曲反而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诗会继续进行。后半场是即兴作诗环节，以“春”为题，一炷香内成诗。


    众学子苦思冥想，卫明修却很快挥毫而就。当他的诗作被念出时，再次引来一片赞叹。


    怀瑾看着那个在众人赞叹声中依然保持谦逊的青衫少年，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明确的好感。


    然而，就在诗会即将圆满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学子突然指着卫明修大叫：“他作弊！我看见他袖中藏了小抄！”


    全场哗然。


    卫明修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


    那学子不依不饶：“就在你左袖中！敢不敢让大家搜一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卫明修身上。怀瑾的心也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他。


    卫明修站在原地，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坦然伸出双臂：


    “清者自清。诸位若要搜，请便。”


    山长看向怀瑾，见她微微颔首，这才上前亲自检查。他在卫明修袖中摸索片刻，果然取出一个纸团。


    全场寂静，都在等待结果。


    山长展开纸团，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他轻咳一声，将纸团递给怀瑾：


    “公主请看...”


    怀瑾接过纸团，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抬眼看向那个举报的学子，目光如刀：


    “你好大的胆子！”


    纸团上根本不是什么小抄，而是一首情诗——正是周文远写给某个青楼女子的艳词！


    真相大白，周文远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怀瑾冷冷地看着他：“诬陷同窗，品行不端。山长，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是是...”山长连连擦汗，“老夫定当严惩！”


    怀瑾提前起驾回宫，临走前，她深深看了卫明修一眼，目光复杂。


    卫明修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鸾驾，心中五味杂陈。


    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周家。但更重要的是...公主会怎么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