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卫明修早早便到了京郊书院。


    山长早已接到旨意，亲自在书院门口相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眼前青衫素雅的少年，眼中既有欣慰，也藏着一丝担忧。


    “明修啊，太后这道旨意...”山长欲言又止。


    卫明修恭敬行礼：“晚辈明白。既是太后恩典，也是考验。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山长点点头，带着他走进书院：“今日正好有一事要处理。藏书阁丢了一册《礼记正义》，是前朝孤本，十分珍贵。”


    卫明修脚步微顿：“可查过出入记录？”


    “查过了。”山长叹气，“前日只有三个学子进去过，都说没拿。这书若是找不回来，老朽实在无颜面对太后。”


    说话间已到藏书阁前，三个学子正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见山长来了，纷纷上前辩解。


    “山长，学生真的没拿！”


    “那日学生只是去查《周礼》，根本没动《礼记》！”


    “学生可以对天发誓！”


    卫明修静静听着，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忽然，他注意到最右边的学子衣袖上沾着一点墨迹，形状很是特别。


    “这位同窗，”他温和开口，“可否借衣袖一观？”


    那学子一愣，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卫明修眼疾手快，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仔细看了看那点墨迹。


    “这是...松烟墨？”卫明修若有所思，“藏书阁的《礼记正义》，用的就是松烟墨抄录的版本。”


    那学子脸色顿时煞白。


    卫明修却不急不躁，继续问道：“我记得《礼记正义》最后一页，有个字被虫蛀了，抄录时特意用朱笔补了上去。不知这位同窗可还记得，补的是哪个字？”


    那学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是‘义’字。”卫明修淡淡道，“而且因为虫蛀的位置特殊，补上去的‘义’字比别的字要小一圈。”


    他转向山长：“山长可还记得？”


    山长恍然大悟：“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那学子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学生...学生一时糊涂...”


    原来他是贪图那本书的珍贵，想偷偷抄录一份，不料被发现后一时心虚，就藏了起来。


    事情水落石出，山长又惊又喜地看着卫明修：“明修啊，你才来第一天就立了大功！”


    卫明修谦逊道：“晚辈只是侥幸。这书院事务，还要向山长多多请教。”


    消息很快传到宫中。


    姜晚晚正在批阅奏折，听到沈澈的禀报，笔尖微微一顿。


    “哦？他倒是机敏。”她放下朱笔，“看来不是个死读书的。”


    沈澈点头：“处事沉稳，不骄不躁。那几个学子都对他心服口服。”


    “这才第一天。”姜晚晚重新拿起奏折，“再看看。”


    与此同时，怀瑾正在御花园中散步。贴身宫女小声禀报了书院的事。


    “卫公子真厉害！”宫女忍不住赞叹，“一下子就找出是谁拿了书。”


    怀瑾轻轻抚过一株玉兰花瓣，没有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二皇子赵珩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昭玉！听说那个卫明修在书院大出风头？”


    怀瑾蹙眉：“二皇兄，注意称呼。”


    赵珩满不在乎地摆手：“哎呀，叫顺口了。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在故意表现？”


    “卫公子只是尽职而已。”怀瑾淡淡道。


    赵珩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听说，母后很赏识他。你说，他会不会...”


    “二皇兄！”怀瑾打断他，“慎言。”


    赵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我的事，不劳二皇兄操心。”怀瑾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倒是二皇兄，昨日狩猎输给安定侯世子，今日可有勤加练习？”


    赵珩顿时垮下脸：“别提了！那家伙仗着马好...”


    兄妹俩正说着，忽然看见沈澈远远走来。赵珩立刻收起嬉笑之色，规规矩矩地站好。


    “沈统领。”怀瑾微微颔首。


    沈澈恭敬回礼：“公主，二殿下。太后请公主去一趟长春宫。”


    怀瑾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有劳统领带路。”


    到了长春宫，姜晚晚正在赏画。见怀瑾来了，招手让她近前。


    “来看看这幅《寒江独钓图》。”姜晚晚指着墙上的画作，“你觉得如何？”


    怀瑾仔细端详片刻：“笔法苍劲，意境深远，是幅好画。只是...这钓者神态太过孤高，少了份从容。”


    姜晚晚眼中闪过赞许：“说得不错。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出真正的《寒江独钓图》？”


    怀瑾沉吟道：“既要耐得住寂寞，又要心怀天下。独钓不是逃避，而是沉淀。”


    姜晚晚满意地点头：“看来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她话锋一转，“京郊书院今日的事，听说了？”


    怀瑾轻轻“嗯”了一声。


    “你觉得卫明修处理得如何？”姜晚晚看似随意地问。


    怀瑾斟酌着用词：“机敏果断，又不失仁厚。没有当众让那学子难堪，给了改过的机会。”


    “是啊...”姜晚晚意味深长地说，“处事不难，难的是既明事理，又通人情。”


    她看向女儿：“过几日书院有个诗会，你去看看吧。”


    怀瑾微微一怔：“母后...”


    “就当是散心。”姜晚晚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也看看这些年轻学子们的才学。”


    怀瑾垂下眼眸：“儿臣遵命。”


    从长春宫出来，怀瑾心事重重。母后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


    她是要亲自去看看卫明修，在诗会这样的场合下，会是何等表现。


    回到揽月阁，怀瑾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方向。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不知不觉已在心中留下了痕迹。


    而此时的京郊书院，卫明修正在整理藏书阁的书目。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秀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修哥哥，”一个小学子跑进来，“山长说诗会要提前了，就在三日后！”


    卫明修手中动作一顿：“为何提前？”


    “听说...听说公主要来！”小学子兴奋地说。


    卫明修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书页被捏出细微的褶皱。那个在狩猎场上临危不乱的绯衣少女，那个在月光下抚琴的娴静公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去告诉山长，我会准备好。”


    小学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卫明修望着窗外盛开的桃花，忽然觉得，这个春天，似乎格外漫长。


    宫墙内外，两颗年轻的心，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诗会，泛起了相似的涟漪。而这一切，都被站在长春宫高楼上的姜晚晚尽收眼底。


    沈澈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都安排好了？”姜晚晚问。


    “是。”沈澈答道，“诗会那日，会有人暗中观察。”


    姜晚晚轻轻摇着团扇：“希望这个卫明修，不要让我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