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的后脑勺不受控制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痛。


    这是王希唯一的反应。


    视线模糊中，谢今朝的拳头已经要朝曹驰狠狠地砸下去。


    不可以。


    谢今朝是老师，对着学生家长出手的话，是会严重影响他自己教学生涯的大事。


    “今朝，住手！”


    王希在谢今朝的身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她能看到他的身躯明显停顿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让旁边着急得都要跳脚的董文彦一把将谢今朝给抱住。


    “你是疯了吗？谢今朝！！！”董文彦微胖的身躯紧紧地禁锢住了谢今朝。


    “哥，你为什么要打人啊！！”曹骁也来到曹驰的身边挡在他的面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曹驰张口想要为自己辩白，可是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他就是看谢今朝不顺眼所以才打下去的吗？


    “谢老师，你不要介意啊。”曹骁扭身先替自己的哥哥向谢今朝道歉，“我哥就是不希望我把精力放在除了学习之外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看着弟弟为自己辩解的模样，曹驰心里五味杂陈。


    曹驰看着自己弟弟道歉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他自己仿佛忽略了一件事：


    平常的孩子一般是不会记得副科老师的名字的。这不是出于什么歧视，而是这些老师在介绍的时候就会说我是XXX老师，同学们以后就叫我X老师就好。


    曹驰他就已经记不清她美术，信息课老师叫什么名字。


    但是这也意味着如果被学生们记住名字的话——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师。


    曹驰想要伸手揉揉曹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又觉得喉咙发紧。原来被愧疚和心疼同时撕扯得感觉，比愤怒更让人无力招架。


    与此同时，谢今朝大口喘着气，情绪稍稍平复。


    眼见两个人都冷静下来，董文彦也松开了手。


    他的余光里，王希靠近了他。


    谢今朝看到曹骁愧疚的表情，想起了童年的自己。


    他和曹骁很像，都在替他们所爱之人开脱，即使错处明明不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可是他们挣不开，逃不掉，血缘早就牢牢地把他们绑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曹骁的家长不要激动嘛，打人算什么啊……”刚才的那一幕可是把董文彦给惊出一身冷汗。


    董文彦看向曹驰，面色严肃：“这位家长，你要是再动手的话，我就要叫保安了。”


    曹驰自知理亏，双眼飘忽不定好一阵才终于敢对上董文彦的眼睛，“董校长，我知道了……啊！”


    曹驰突然惊叫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王希只觉得吵得人脑子疼，本来刚才那一下就撞得她脑子嗡嗡的。


    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那，那是什么……”曹骁年纪小，直接怕得躲在了曹驰的身后。


    王希顺着众人的目光向身后望去，发现——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大片红色痕迹，边缘处还带着未干的湿润。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后脑勺，手送到眼前，入目的是一片猩红——粘稠的，湿湿的，就像是被无意碾碎的浆果。


    谢今朝连忙夺过王希的手掌，猛地看向王希的后脑勺，发现有汩汩的鲜血冒出来。


    “小希你的头。”


    谢今朝的视线死死锁在她渗血的伤口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董文彦一向淡定的表情也淡定不起来了，董文彦恨不得自己原地开车载着王希去医院。


    只是今天有太多的事情了，一会儿的校友会还等着他发言，不少区里的领导也都来参观。


    曹驰自己这才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什么，终究是吓破了胆，整张脸血色尽褪，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就在他震惊无措的时候，谢今朝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王希的后脑勺上。


    “我先送她去医务室。”


    “我认路！谢老师，我带着她一起去。”曹骁自告奋勇。


    董文彦沉思两秒，直接开口：“学校的医务室看不出什么，直接去区医院！”


    董文彦沉脸看向谢今朝：“你带着她去。”


    “好。”


    谢今朝搀扶着王希离开校长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董文彦对曹驰的训话：“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是需要担责的，要是再敢闹下去的话，直接让保安把你请出去了。必要的时候，我们学校会报警的。”


    “......是。”


    走廊那头的对话谢今朝已经听不清了。


    此刻，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就只有被他搀扶着的王希。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王希和谢今朝路过礼堂。


    里面的人觥筹交错，在礼堂之中，廉价的金箔纸和蓝色银色的气球在略显浑浊的空气里轻轻晃动。


    由亮片反射形成的变幻的光斑投射在每一张兴奋迷醉，或是故作深沉的脸庞上。


    “……抱歉，本来是好意邀请小希你来的，结果却害你受了伤……”谢今朝的心中满是后悔与懊恼。


    “不怪你，今年我一直挺倒霉的。”为了不让自己受伤的额头吓到路人，王希用衣服捂着只希望快点到停车场。


    进了车子，谢今朝连忙将白毛巾赶紧递给王希。


    “现在去医院的话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到。”


    王希揉揉头，“头撞到墙壁上其实还好，只是昏昏沉沉的。”


    “那也要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后遗症之类的。”


    大脑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它可以诞生出奇妙无比的梦境——大脑可以把未完成的渴望捏成会飞的岛屿，让思念之人在月光下重逢。


    “我会好好检查的。”


    “小希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冲上来。”


    王希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口：“那个人之前欺负过你对吧？刚才他攥住你的领子要对你动手，是要打你吧？”


    曹驰之前说过谢今朝童年时候被打，那个时候本该成为谢今朝倾诉对象的王希正因为三中棘手的人际关系和成绩忽略了谢今朝有意识的求助。


    “过去没有帮到你……我很抱歉。”王希觉得自己脑袋受伤也很好，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过去想要对谢今朝说的话当成意识不清的产物对着谢今朝全盘托出。


    “现在的我既然在你的身边，自然是要保护你的。”


    谢今朝的鼻尖仿佛嗅到了几抹来自对方身上的香气，让他觉得既安心又心疼。


    一股酸涩感从胸口蔓延到眼眶，原来，王希会跟小时候一样保护他，他的四姐姐一直没变。


    “……谢谢，小希。”


    望着王希苍白到仿佛随时都要昏过去的脸色，谢今朝觉得应该要挑起点话题，让王希打起精神。


    “曹驰之前对我是很好的。”谢今朝回忆道，“可是在我拿到了三中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他就开始跟着班里的同学欺负我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王希在心里想着。


    曹驰自认为可以拿到三中的录取通知书，所以对于一切没有能力和他竞争的人都是比较宽容的。


    相反，一旦有人威胁到他，曹驰之前所表现出的那种上位者的宽容就会荡然无存了。


    “我明白。”王希淡淡地开口道，“曹驰这个人恶意得就像是火药被装进了灭火器里，更让人觉得厌恶。”


    “为什么这么形容？”


    “如果一开始，他的刻薄和不友好跟其他同学一样喜形于色的话，今朝你不会那么难过吧？”


    谢今朝沉思着。


    “所以啊，曹驰这个人装出来的善意才会像是被装进灭火器里的火药，更容易让人生气吧？”


    “……是啊。”


    谢今朝惆怅着又庆幸着。


    他应该知足的，谢今朝想到。


    王希一如既往地呵护他，保护他，他们两个可以跟小时候那样互相依赖，互相信任。


    可是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叫嚣着——他不满足。


    谢今朝微微侧头，看到了王希额角上被蹭到的一片血渍。


    他想要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保护她，呵护她。


    谢今朝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让他失去理智去保护的人，来证明他的爱。


    于是他直接开口道：“小希，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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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希愣住了。


    “......不用这么说，就算感激我也不用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吧。”王希眼神游移，心神不定。


    听到谢今朝的告白，王希一时之间慌了神。


    “我喜欢你，所以不希望你被如此对待。”谢今朝看到红灯踩下了刹车，认真地注视着王希的侧脸。


    王希沉默着。


    谢今朝一定是因为感激她所以才说出这番话的，她比谢今朝大几岁该考虑到这些事。


    王希将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在听到谢今朝的告白时，她的心脏就跟前几天答应谢今朝校友会的邀请一般心慌。


    余光在探查到谢今朝的视线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雨中宛如柏木一般的脊背，是每每望过去露出的笑容。


    王希鼓起勇气和谢今朝对视，结果恰好撞进了他等待的、专注的眸子里。那里面有什么太炽热的东西，让她瞬间又被烫到般离开。


    王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心慌和心动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她面对着谢今朝只是……心慌，还是早就应该察觉的心动呢？


    王希的心脏跳动着就跟那晚看到闪烁的星子一样，心里充满了迷茫。


    王希方才在看到谢今朝乞求的双眼时，她竟然奢望自己的灵魂可以答应对方。


    小小的质点，在名为纠结的巨大引力场中，被撕扯向无法逃脱的毁灭深渊。


    可是尽管如此，王希明白：她对别人唯一的善意就是清醒地克制自己，也庆幸对方远离自己。


    王希垂下头：“每当我有选择时，总是选择最差的那一个……选择不喜欢的专业，选择不跟别人磨合成为朋友，选择自己一个人待着……”


    王希这个人擅长感受却拙于开口，害怕对方会离开，所以自己先走。


    “……我对你而言也是最差的那个选择吗？”谢今朝眼底那簇明亮而期待的火苗，猛地摇曳了一下，几近熄灭。


    “不。”王希有些急切地开口：“我怕的是……对于你而言，我是最差的那一个选择。”


    “不。”


    令王希意外的是，比起她那样飘忽如羽毛的否定，谢今朝的否定像是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比她要坚定得多：“小希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一个。要是有机会让你看到我的心意就好了。”


    王希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抑或她也不想回答。


    如果有机会真的看到谢今朝的心意，她会和他在一起吗？


    谢今朝看出了王希的纠结。


    “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你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王希猛地抬头想要和谢今朝对视，仿佛确信能从他的目光中获取力量一样。


    只可惜此刻绿灯通行，王希只能看到谢今朝温柔的侧脸。


    王希发现他们两个人在面对彼此时，都会选择自然地袒露柔软，回避锋刃。


    如果，真的就跟谢今朝说的一样的话，那么或许，每次谢今朝看她的目光里，都藏着纯粹的爱。


    王希感到自己的世界突然间变得缓慢而粘稠。


    没有得到王希回答的谢今朝尝试着开口：“那.......小希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如果我喜欢上一个男生，大概是从觉得他可爱开始吧。”王希如此回答道。


    谢今朝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


    “到了。”医院已经抵达。


    谢今朝利落地停好车子，对着王希伸出手：“来吧。”


    ————


    二人来到大厅。谢今朝先去挂号，王希正在大厅内等待。


    突然间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不清。


    王希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肉l体仿佛是分离了。


    她的精神体浮在上空，清晰地看到疾奔而来的谢今朝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额头轻轻抵靠在他的肩窝，那里像是一个专为她量身定制的归宿。


    这样的拥抱，她一直期待着。


    在期待被满足中，她的身体越来越轻，来到了白茫茫的世界里，渐渐地一大片粉色占据了王希的视野。


    随后在粉色迷雾的环绕中她睁开了眼，和依旧是鹅的谢今朝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