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少女肤如凝脂、长相优越，着装亦描摹她活泼青涩的俏丽。


    不过，她是半妖？


    相隔靳恒越这么厚重的一堵墙，顾无忧认真打量来者。


    不仔细看确实不知道。


    画玫的右边衣袖正面以轻纱所制，反面却用浅淡茶色的翅羽映衬，两面皆被玉环收拢，一齐束紧，系于手腕。


    如此巧思，令画玫在行走坐落间，像极一只穿花拂柳的灵动小鸟。


    然而事实是，画玫确有鸟的翅膀。


    它们货真价实，是自她背部皮肉里正经生长出来的羽翼。


    半妖与纯正妖族不同，就在这里——


    若无意外，半妖多半是人与妖的结合。


    因为凡人血脉，他们无法化出所谓完整的妖形。因为妖族血脉，他们的人身同样称不上完美。


    所以这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无法消弭，无法遮掩，会伴随他们漫长的一生。


    而异常之人总会遭到排挤，司空见惯。


    顾无忧反问对方：“如你所见，我只是路过。是什么理由促使你找上我呢？”


    画玫支支吾吾，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普通人？”


    这真是一个笼统的答案。


    能够正常出现在四相宫内的凡人，身边还跟着个疑似守卫、实则监管的靳恒越，某种意义上确实不能算作普通。


    顾无忧轻捻垂落的发尾。


    嗯，好吧。本来她是没兴趣的，但既然对方都送到跟前……


    顾无忧瞟了一眼靳恒越，见他并不多加阻拦自己与外人对话，遂开口询问：“你想让我怎么为你评理？”


    画玫想了想：“请小姐你，再观看一次我们表演。如果你不满意，无须驱逐，我们心甘情愿离开！”


    顾无忧欣然同意：“好。”


    ……


    “……神女大人。”


    顾无忧在二楼，凭栏倚靠，细细品茶，漫不经心听着靳恒越略带踟蹰的轻唤。


    “怎么了？”顾无忧堪堪反应过来，“哦，是我不能干涉你们妖国挑选的标准，对吗？既然如此，我们离……”


    靳恒越否认：“不，毕竟是专为您布设的宴席，开场之前，由您亲自把关，亦无不妥。”


    他问得艰难且隐晦：“只是您确定……当真要这么做？”


    顾无忧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木栏：“对啊，我只是答应会看表演，可又没答应要看他们原定的表演。既请我来，却总按照他们的意愿走，这多没意思啊。”


    她安抚道：“放心，樊枝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就可以啦。”


    “我其实不是因为畏惧陛下……罢了，属下明白。”


    靳恒越颔首，再无多言，转身下楼。


    他直接走向今日担任评事的年长女官，跟她低声交谈一番。


    女官先开始还一脸不屑，靳恒越见状，再次搬出了什么说辞，女官这才脸色骤变。


    她重重咳了两声，叫停全场：“各位，之前……不由分说请离部分伶人，是我思虑不周。现有贵人来访，听闻此事，已经做出补救，将遣散的伶人重新带回。”


    画玫在旁，闻言和同伴一块儿露出欣喜的笑容。


    只是，这份灿烂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女官继续宣布：“为求公正，这次不再由我评判各位的表演。同时，应贵人要求，我们将改换选拔方式——请各位伶人将自己的擅长写在木签上。”


    “待会儿一齐收取、打乱后，我们会随机为各位指定，即将登台献上的技艺！”


    画玫：？？？


    其他伶人更是一片哗然。


    随机？


    这意味着，伶人的表演或许不再是他们的拿手绝活，甚至，大有可能抽到一窍不通的领域。


    什么都不会……那到时要怎么办？


    上台出丑吗？！


    女官补充道：“放心，大家尽力就好。贵人说，评判标准不以好坏裁定，待到正式登台，你们表演的内容也与今日无关。”


    “敢上台的人有奖赏。当然，如果接受不了，可以就此退出。”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有个声音忽然混在里面发问：“我能好奇一下，那位神秘的贵人是谁吗？应该不会是陛下亲临吧？”


    陛下虽张扬专横，但这里是他的宫殿，来去可自如，何必遮掩名号？


    此等作风与他不符。


    “是、是……”女官止住话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为难地看向靳恒越。


    画玫则悄悄抬首，窥探顾无忧的位置。


    正当此时，靳恒越高昂声音，替那女官掷出一份为之震撼的答案：“是天道！”


    顷刻间，万籁俱寂。


    三字入耳刹那，画玫亦睁大眼睛，屏息凝神。


    顾无忧却居高临下俯瞰，她碰巧与画玫对视，便自然而然冲楼底招招手。


    画玫眸底清澈，一笔一画，勾勒出顾无忧的身影。


    画玫迟迟回不过神。


    气氛压抑至极，过去良久才触底反弹，几乎要掀翻殿顶——


    “是最近黄泉境传言里的天道吗？”


    “祂来妖国了？骗人吧！”


    “据说祂身边跟着一条深海的白龙啊，该不会龙族也在这里？”


    “……对哦，天道不是偏心龙渊嘛？祂到妖国做什么？”


    ……


    靳恒越连喊了好几声肃静，非但没有压制的作用，反倒令嘈杂愈演愈烈。


    眼看场面就要脱离掌控，顾无忧懒懒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松开扣住茶杯的手。


    瓷杯直直坠落，倏地在空地炸响。


    “咔嚓——”


    裂碎清脆，却不算震耳欲聋。


    然而不知怎的，众妖当即闭嘴噤声。


    惊吓之余，他们不约而同，齐齐仰望正处二楼的顾无忧。


    “呵呵，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想要讨论的可以继续。”


    顾无忧微笑着，好心提醒道，“不过，今日的时间已所剩不多咯，各位难道仍打算虚度光阴吗？”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这位又是谁？


    难不成她就是……天道？


    可……太离谱了吧？她仅是一个凡人，怎么看都不像很强的样子。


    然而，纵然心怀再多疑惑，他们唯有憋在肚子里，没有人冒冒然提问。


    只因她肆意的言行，靳将军既不打断，亦不阻拦。放任态度显而易见。


    哪怕不是天道，八成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顾无忧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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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无话，那么，想必决定好是去是留了吧，各位？”


    “还愿意留下的……”她慢悠悠地举起右手，示意他们，“有多少？”


    霎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得不到回应，顾无忧丝毫不觉尴尬。


    顾无忧故作遗憾：“一个都没有吗？真是让人失望。到此为止……”


    “等等，我！”


    一道悦耳的女声倏然冲破凝滞的氛围。


    顾无忧定睛一瞧，见是画玫举起了手。


    “我！我留下，我愿意试一试！”


    “……”顾无忧的眸光闪了闪，她轻轻点头，“其他人呢？”


    又是短暂的沉默，很快，他们陆陆续续举起手来——人数从三成，加到七成，最后增至九九成。


    方才的女官说了，上台有赏。


    既然如此，出一出丑又何妨？


    兴许，他们正是怀抱如此心态——


    落选不亏，入选血赚！


    不过，至于为什么同意的人没有达到百分之百……


    顾无忧将视线投往一根粗壮的立柱后。


    借助高地，她清楚看到有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倚靠在旁。


    她老早就注意到他了。


    他不作声、不举手，似乎全然不想参与进来。可同时他不挪步、不离开，仿佛又只是单纯为了混迹人群。


    顾无忧心头一跳，若有所思。


    不消片刻，她有了一丝猜测，突然故意把那人点出来：“角落里的那位……公子？你呢，你想留下吗？”


    众妖迷茫地梭巡，然后终于齐刷刷聚焦到男人身上。


    这下可好，本来他足以蒙混过关，现在却不得不面朝顾无忧，一板一眼回复她的问题：“……我就不必，各位大人见谅，在下先告辞。”


    两人因此四目相对。


    顾无忧怔愣过后，险些绷不住乐出声。


    哈哈，伏惑？


    他居然溜进四相宫来了？


    顾无忧承认，他的伪装确实天衣无缝，但是之前她仔细观察过对方，其举手投足间的一些小习惯，是无法轻易改掉的。


    外加，那双看谁都冷漠的眼睛……


    除去伏惑，顾无忧匹配不了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推拒得这么干脆？”


    顾无忧强压嘴角的笑意，坏心劝道，“不再考虑考虑吗？不论好坏，皆会奖赏。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四相宫，自然，尽兴就好。”


    若是他人，放就放了。


    若是伏惑……


    顾无忧还真忍不住想要看看，他能在台上出演什么。


    伏惑显然也察觉到了顾无忧的恶趣味。


    他眼眸微眯，经过遮掩的平淡五官浮现出一阵无言和无奈交杂的神色。


    好在，他已经习惯，顾无忧出其不意的逗弄。


    只听他意味不明道：“为此而尽兴的人之中，同样包括您吗？”


    顾无忧不明所以：“当然？”


    “那看来……”


    伏惑遗憾地叹气，坚定地拒绝，隐晦地阴阳，“在下今日注定要让您扫兴不可了，因为，我实在对参与此事而感到为难。”


    “没能让您尽兴，真是抱歉。若有幸，下回，再让我为您努力吧。”


    顾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