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sixteen

作品:《进化论已死

    护士长再三检查尤桐的脸和肩膀,确定没有外伤后才放心下来。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尤桐病床的旁边,她们的距离很近,看起来很亲密。


    护士长握住尤桐的手,安抚地拍拍手背,说:“幸好你没事。尤阿姨,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为什么小秦会突然袭击你?”


    尤桐摇摇头,呆滞地说:“不知道……我刚刚想和他一起下棋。”


    “然后呢?”护士长瞪大了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然而她的黑眼珠太小,刻意睁大后就像一颗白色的汤圆露出一点芝麻馅。


    尤桐按照以前那些病人的话术,抱怨地说了句:“他下烂棋,他自己下棋不按规则走还骂我。”


    护士长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尤桐的下文。


    她只好继续说下去:“我要按照规则走,他和我说没有规则,我试图和他讲道理……”


    “讲道理。”护士长拖长了尾音,听得尤桐脊骨发寒。


    尤桐反问:“不是吗?我们都要按照规则下棋才对。”


    护士长呵呵一笑,接着问:“然后呢?”


    “他嫌我吵,赶我走,还用石子扔我。”


    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刘一眼,得到后者的点头后,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摸摸尤桐的头发。


    一根头发被她带了下来,护士长“呀”了一声,说:“看来这一批护发素不好用,尤阿姨的头发都掉了。”


    尤桐听着她的话,突然打了个激灵。她看向护士长手上又短又枯黄分叉的头发,一个念头飞速从脑海里闪过。


    ——“你什么时候最在意自己的头发?”


    脱落,或者变黄。


    总之是,起了变化的时候。


    护士长还没走,尤桐不敢陷入思考,她依然装出呆呆的样子,听着护士长对小刘吩咐换护发素。


    “好啦,饭点快到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准备吃饭了。不过按照尤阿姨所说的,我们要重新评估一下小秦的精神状态了。唉,明明是一个初级病人,怎么会突然变危险了呢?以前也不见他打人啊。”


    尤桐的心惊了一下。


    秦醒也要变成“被在意的头发”了吗?


    她双手悄悄在被子下握成拳,听着护士长越走越远的自言自语。


    “唉,不过他孤零零的,也有可能因为太孤僻,所以胡思乱想病情加重。真惨……”


    孤零零的?


    他不是说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女儿吗?按照这个荒诞的世界的设定,他应该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妈妈。


    她要开口问吗?还是假装不在意。


    正当尤桐犹豫不决时,护士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她对尤桐说:“啊对了,尤阿姨你刚刚不是说房间有虫子吗?我已经让清洁工打扫过一遍了,应该没有虫子了。要是有,你再告诉我们。”


    尤桐下意识地看向病房大门正对着的一个黑漆漆的角落,等护士长不耐烦地发出“诶”的声音后,才开口说:“……好。”


    护士长满意地带着小刘走了,尤桐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后,她翻身下床,跑到那个黑漆漆的角落前蹲下。


    身后的光被她的身躯彻底挡住,眼前的角落依旧黑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出黑色的角落里,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往里面伸过去一点,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被掩盖的坚硬的墙体,没有任何物质,没有光。直到她的手也被角落的黑色阴影覆盖,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与其说是一个黑色的角落,不如说这是一个黑洞。


    从她住进来的第三天,她就注意到了这里。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光线,这里的黑暗从来不会改变。在她乖乖吃药的第二天她就意识到护士长给的药会让她昏昏沉沉,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为了不引起护士长的关注,又能顺利逃过吃药,大着胆子将药丸朝自己身后扔去。


    第一次不算很顺利,有一颗药丸落地的声音引起了护士长的注意。护士长立刻让小刘他们打开病房的门,一边用镇静剂控制住她,一边在地板上寻找药丸的踪迹。


    但只有一颗。


    尤桐在即将昏迷前想着,只有一颗。


    另一颗去哪里了?


    等尤桐醒过来已经是当天凌晨三点,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趴在地上有手电寻找另一颗药丸的踪迹。她一寸寸地寻找着,手电最后照在了那个黑色的角落里,一下子就被她察觉到不对——


    手电的光根本照不到角落里。


    她觉得疑惑,将手电的光调到最亮,递到角落面前照,可还是照不亮。它就像她视网膜上平白无故出现的黑色斑点,突兀又诡异。


    尤桐揉了揉眼睛,没有变化,她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转念一想,还是试着把手电送进去。


    一开始送到黑洞门口,没有反光。然后送到黑洞中间,黑色吞没了手电的顶端,光源全部消失。再然后,她的手也跟着手电伸了进去。


    什么感觉都没有。


    既没有感觉到冰凉,也没有感觉到炽热,抑或是被碰触,被凝视的感觉。就是一片黑暗,一个没有边界的黑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颗药丸会不会也……”她这么想着,同时放开了手电。一开始还能感觉手电的存在,等她的手往回抽一点,再探进去时手电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所以真的有可能,那颗药丸被她扔进了黑洞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代表只要她以后都把药丸扔进去,就能躲过护士长的药。但这么明显的黑洞,真的没人发现吗?


    尤桐做了个实验。


    第二天她谎称自己房间有虫子,让清洁工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等她问起那个黑洞时,清洁工说那只是没有被光照到的角落,不是脏东西,她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对这里了解得很,让尤桐放心不要多想。


    尤桐确实放心了起来。


    她每天都会将药丸扔进黑洞里,装作自己已经吃了药。


    黑洞是一个无底洞,它会吃掉任何东西。


    但它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又存在了多久?是只有这里有黑洞,还是别的房间都有?


    尤桐把手放得更进去一些,喃喃道:“你是地心文明吗?”


    ——


    护士长很快就把病号餐送过来,虽然看着清汤寡水,但也保证了两荤一素一汤的标准。尤桐听话地把饭菜吃完,然后把小刘的监督下把餐盘和勺子筷子都交还回去。


    “真乖。”护士长不带真情实感地夸赞,然后循例将两颗药丸和一杯水递给她。尤桐故技重施,今天也没有引起护士长的注意。


    在护士长又说了一句“真乖”后,尤桐准备往后走。


    “等等。”


    尤桐心虚地抖了一下。


    “干什么哦,我吓到你啦?”


    尤桐迟疑地转过身,看向躲在门口的那双大眼睛,迷茫地问:“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想到尤阿姨你进来这么久会不会想念家人。你进来一个月了,为了奖励尤阿姨这么乖,我今晚特地拿了手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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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尤桐暗自松了口气,双手刚接过手机,就听见护士长说:“拿了手机你第一个想联系的是谁哦?”


    尤桐皱了皱眉,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霍知燕的脸,第二个是尤子平,第三个是卢玮,第四个……


    最后她摇了摇头,冷漠地说:“没有。我只想上网看看资讯。”


    护士长干笑了两声,“就算有也没关系啦,只要在十点的时候把手机交还回来就好。还有就是,不要拍照。”


    “不要拍照?”


    “我们这是要保护医院和病人的隐私,万一你把重要的讯息流传出去,可能会造成外界对我们医院的误解。”


    “好。”


    尤桐一口答应下来,她没有想要和外界通讯的欲望,在这个世界里她早就没有可以联系的人。


    只是她点开手机后看到一条条来自霍知燕的讯息时,还是会忍不住流泪。霍知燕说她的十七岁生日快到了,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还没走远的护士长。


    “等等。”这次轮到她说。


    护士长倒退着走回来,和颜悦色地问她:“怎么了?”


    尤桐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小秦今天之所以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我在说规则的时候提到了我妈……女儿,我的女儿,然后他就有点不对劲了。会不会是因为今天是他家里人的生日,譬如说他的妈妈或者女儿?”


    “不可能。”护士长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尤桐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后,她又开始找补:“我看到他还挺生气的。”


    “因为啊,因为他是孤儿,没有家里人的啦。他送进这里,还是自己申请的呢。”


    尤桐惊讶地缩回房间,独自消化着这条信息。


    秦醒是孤儿?


    他甚至连妈妈或者女儿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以这个世界的规则死去?他今天说他有个女儿,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说,这个世界的人如果被人为致死只会转移,不会彻底消失。


    就像卢玮,只是在霍知燕他们口中早就搬走的邻居,不是凭空消失的人。


    尤桐紧紧握着手机,双眼因为沉思而失神。


    “啊对了。”


    她被护士长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就连手机都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又吓到了你。”护士长笑眯眯地道歉。


    “没事。”尤桐说:“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鉴于你在这里的一个月里每天都表现良好,我们决定开放一次亲属探望的机会。我们已经事先和你的亲属沟通过了,那边希望能让你和你的丈夫见上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丈夫?”


    尤桐回忆着自己那个便宜丈夫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按照回忆,他们已经失联很久了,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来见她?


    “对啊,你的丈夫。”


    “林……林……是姓林的吗?”


    护士长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哦,不是林先生哦。”


    “那可能我记错了……”


    “是姓尤。”


    “尤?”尤桐错愕地看向护士长。


    她的惊讶太过明显,导致护士长低头检查了一下来访名单的名字。


    “确实是姓尤,叫……”


    “叫什么?”


    “叫……”


    “尤什么?”


    护士长将名册一下子合上,吐出一个名字。


    “尤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