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2

作品:《苔藓

    周既明清醒了一会儿又蒙头睡过去了,俞言轻车熟路将行李箱拖至客房,叮叮咚咚臭着张脸,阿姨见状也不敢上前帮忙。


    很快到了饭点。


    周既明的后妈和弟弟去日本游学了,空荡华丽的饭厅里只有他们三人。俞言和周既明对坐,周雄安坐主桌。


    周雄安年轻时立过个人二等功,转业到某机关单位数年,如今在一家国企当领导。由于长得板正,又当过军人,俞言从小对他崇拜有加。


    但自从他二婚,一身正气的形象骤然崩塌,俞言再也不肯像那从前那样,见面就甜甜地喊一声“叔叔”。


    周既明更别提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直到周雄安手机铃声响起。


    “嗯……在呢……我知道……”周雄安瞄了眼正在夹鱼的俞言,扬声道:“正在吃。”


    俞言筷子一顿,看向周既明。周既明垂着眼,视若无睹地大口刨饭,直到桌下的腿被轻踹了一脚。


    他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用口型问:“俞叔叔?”


    周雄安点头。


    俞言顿时警铃大作,嘴都来不及擦就想跑,脚一踩地,还是被周雄安给叫住了。


    “你爸的。”周雄安不容拒绝地将手机递过来。


    俞言抿嘴,犯倔。


    周雄安又往前递了点,正色道:“有话好好说。”


    平心而论,周雄安领导做惯了,不苟言笑的时候压迫感极重,俞言是有点怵他的。


    她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接过来。


    “怎么不接电话?”


    俞淮强的声音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听上去有几分内疚。


    俞言:“没电。”


    拙劣的借口让那边战术性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话里带着轻松的笑:“爸爸做了一大桌你爱吃的菜,就等你呢……快回来。”


    俞淮强一年没下过厨房,偶尔兰姨不在,三菜一汤都嫌麻烦。


    俞言乐了:“是给我做的吗。”


    俞淮强笑得讨好:“给我宝贝女儿做的。”


    俞言哼一声,蹙紧的眉头随之松开。她拉开椅子坐下,歪着头,纡尊降贵般的像个小公主。


    “什么菜?”


    “清蒸石斑,盐焗花螺,醋椒鸡丝,上汤三鲜……多着呢。”见对面没有反驳,俞淮强赶紧趁热打铁:“我让小张叔叔来接你。”


    俞言没说话,指尖划拉着桌面,正思考着呢。忽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道陌生模糊的男音,那人叫了声“俞叔叔”,又和兰姨说了句什么。俞淮强的声音随之变小,应该是故意将手机拿远了


    她指尖一顿,忽然觉得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不用,我吃饱了。”俞言说。


    “那你晚上——”


    没等俞淮强说完,俞言强行挂断,将手机还给了周雄安。


    -


    另一边,俞家饭厅。


    在女儿那儿吃了闭门羹的俞淮强脸色不太好,可在转头看见局促的男孩时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他乐呵呵地让李衍多吃一点,把这儿当成他的家,有什么不合口味一定要告诉阿姨。


    被点到名字的兰姨站在一旁连连点头,同样和蔼地笑着,目光却不留痕迹地打量起坐在俞言位置上的少年。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李衍。


    头一回是在省人民医院,俞淮强摔进坑里的同时把高血压摔出来昏迷了,医院把电话打到了秘书那儿,秘书又打给了她。那会儿俞言正在一个叫斯什么卡的地方旅游,电话打爆了也没人接,她只好叫上司机张叔风风火火地往医院赶去。


    病床前围满了人,李衍孤零零站在门后的角落,手长脚长的一个男生,却因为沉默被所有人忽视。


    直到进来巡查的护士问他是不是家属,大家才舍得把视线从俞淮强身上移开。


    感谢的话几乎每个人都说了一遍,男生微低着头,似乎并不在意,只在最开始说了句“不用”后便没有了任何回应。


    直到要回家照看怀孕老婆的张叔问他住哪里,他送他回去,他才忽地抬起眼皮。


    两只眼睛干干净净,五官端正,瞳仁却黑得骇人,里面似乎装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甚至因为脸颊瘦削而显得有几分阴鸷。


    他说:“叔叔说要给我钱。”


    众人一愣。


    他又说:“感谢的。”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语气无波无澜,冰冷得不太像人。


    兰姨当即皱眉,秘书拉上张叔去外面商量,最终作出奖励两万块的决定,毕竟这孩子一副不给钱就会赖着不走的强硬姿态,俞淮强还未清醒,真假未知,两万块也不是个事儿。


    这事之后,兰姨对李衍的印象非常糟糕,俞言是她从小带大的,跟亲生孩子没区别,所以当俞淮强说要把他接来家中走读时,她内心一万个不同意。


    然而她一个保姆人微言轻,评论几句每天应该吃什么菜要添点什么家具,俞淮强大概率会采纳。但这种家事,大事,根本没法插嘴。


    不过没过多久,对李衍怀有的看法在去到他家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难以相信改革开放快三十年,居然还有人住在竹篾和泥巴糊的房子里,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塑料盆搁在破了口的屋檐下接水,床不像床,被子不像被子,倒是晾在外面的校服干干净净,只是被洗得发灰掉了线。


    整个破败得快要坍塌的屋子里,最值钱的估计是放在床底的那箱书。


    闻讯赶来的村支书趁李衍进屋里,絮絮叨叨地讲情况:“他妈妈当年是个下山的文青,在制衣厂认识了他爸,生了他姐姐后赶上下岗潮,两个人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卖酒,生意好得不得了,最早的万元户呢,结果特大洪水那年,他们是党员,为了带头救人两个都没了……”


    “一家四口就剩下姐弟两个,姐姐没办法,只能辍学去县里打工拉扯弟弟。”说到这,村支书长叹气唏嘘:“前几年也死了,被车撞死的。“


    大家集体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村支书马上转了话锋,也因为有人收养李衍而欣慰地笑起来:“他脑子好使,成绩顶呱呱,不是我吹牛,从小就没考过第二,村里的孩子看到他都害怕。也肯吃苦,寒暑假——”


    村支书说到一半,看见从门口出来对着他一脸不满的李衍赶紧闭了嘴。等他走了,村支书惋惜道:“就是太要强,倔起来像头牛。”


    走前,李衍当着大家的面,给他爸妈、姐姐各磕了个头。


    牛不牛的兰姨不清楚,反正看见他跪在坟前默不作声掉下两颗眼泪时,倒是有一点儿心疼。


    -


    出门在外,没了兰姨的养生监督,俞言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熬夜赖床,零食不断。高兴的时候看电视看漫画打游戏,心情不好就哐哐揍周既明两拳解闷,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直到开学前的一周,周既明的后妈秦可然领着她的宝贝儿子周超越游学归来,好日子彻底到头。


    看在寄人篱下的份上,俞言难得本着“她不惹我我就不惹她的”心态与秦可然相处。谁知道秦可然压根不买她的帐,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因为从小帮周既明这个“白雪公主”出气,她和秦可然水火不容,尤其是周叔叔一碗水端不平,越来越偏袒周超越这个天才儿童后,她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脸上刻下“小三罪该万死”几个大字。


    秦可然当然也讨厌她得要死。


    人前功夫倒是做得很足,面对她时的笑容总是很和蔼,嘘寒问暖也一个字不差,就是喜欢背地里添油加醋告恶状。


    比如现在,女人压低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周雄安,这个家到底姓周还是姓俞?!”


    男人哎一声:“你跟小孩一般见识什么。”


    或许是周雄安的情绪过于稳定,刺激到了秦可然的神经,她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我见识?你瞧瞧她那个样子,哪个女孩子像她那样满口谎言!”


    “小孩间打打闹闹正常,超越也没摔到哪儿,我警告你,不要出去瞎说。”


    “周雄安——!非要儿子摔成傻子你才满意是吧?”


    俞言抿唇。


    关于周超越摔倒的事,她以为她解释地很清楚了,她从楼上下去,周超越从楼下上来,隔得几丈远,他自己四肢发育不健全关她什么事?


    屋内沉默,俞言也站在外面沉默。


    十分钟后。


    一个披头散发,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女孩出现在A08栋别墅的门口。


    ……


    凄凉黑夜,冷风吹。


    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里,找不到钥匙的俞言猛吸了下鼻子,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俞言性格要强,坚信“女儿有泪不轻弹”,用她爸的话来说,打出生起就没心没肺,摔跤不闹,打个针还能对护士笑。


    最让人费解的是她六岁那年,和别的小孩比武,一米二不到的小身板,从三米高的墙上跳下去,摔了个骨裂加关节脱落,倒在地上只知道炫耀自己武力高强。


    哭是绝不可能哭的,打死都不会哭,唯独一点——


    受不了委屈。


    一颗芝麻粒的小委屈都能让她嚎上一天一夜,像个混世魔王一样折磨家里的所有人。


    不过后来叶筠走了,俞言只能闹上半天。再后来,公司进入正轨俞淮强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理她,也几乎再没哭过了。


    夜深了,虫也困得不叫了,俞言蹲在门口,可怜巴巴擦着眼泪,手却无情摧残着俞淮强最宝贝的松针盆栽。


    忽然,一声嘎吱划破了久违的安静。


    她动作没停,揪着叶子抬头看去。


    四周一片漆黑,昏黄的光线从玄关倾泻出来。


    眼睛因为不适应而微眯了下,再看去时,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站在门外。


    背着光,看不清脸。却在瞬间,洗发水湿哒哒的清香充斥满鼻间,她皱了下眉头,忍不住站起来。


    难以想象第一次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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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场景。


    他在门内,她在门外,他像个主人一样往下俯视,而她泪眼汪汪活脱脱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或许灯光微弱的缘故,也可能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足足楞了好几秒才彻底看清对面那人的长相。


    个高,很瘦,穿了件硕大的深蓝色体恤,看款式和商标,不出意料是她爸的,土得让人想发笑。头发又短又硬,应该是刚用毛巾擦过,乱七八糟支楞着,土上加土。


    再多看两眼,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瘦,握住毛巾的手臂肌肉分明线条流畅,甚至比篮球场上受女生追捧的体育生看着更有力量。


    脸倒是还行,但也算不上精致,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鼻梁高,眼窝深,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男孩该有的稚气。


    和预想中的杀马特,以及黑眼镜小胖迥然不同。


    俞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整个过程,李衍同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没有像她那样明目张胆地打量,视线只汇聚在一个焦点,只不过比煤炭还黑的瞳仁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俞言很快想到一种动物。


    杜宾。


    城市禁养的烈性犬。


    外形冷峻,肌肉精壮,有着敏锐的警觉性和超高的耐力,又因高度服从性成为常用军犬。当然,爆发起来也攻击力十足。


    通俗点说就是,优质,有潜力,看起来好驯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跳起来咬你一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俞言小臂快速抹了把再等两秒快被风干的眼泪,抓上肩带,若无旁人地掠过他。


    “你……”


    俞言转过头来,横眉冷目:“你什么你。”


    上秒还在哭,下秒就吼人。


    李衍被她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弄得有点懵,视线再一次快速扫过她侧脸时无比肯定:“俞言?”


    挺翘的鼻梁以及浓密的眉眼和俞叔叔如出一辙,除了这个家的小主人,不会是别人。


    他很快扯出一个笑容。


    俞言停脚,撑住行李箱,神情极度不爽:“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


    李衍:“那我叫你什么?”


    是因为夜太深看不清她的臭脸吗?


    她深吸口气,抬手指他:“你——”,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哑巴。”


    说完,俞言继续往里走,可刚走两步,行李忽然拖不动了,她一回头,一只手握在提手的另一边。


    李衍往上提:“我帮——”


    “松开!”吓得俞言瞬间松开行李箱,身体同时往旁边偏,亮晶晶的眼睛透出数不清的嫌弃:“别碰我东西。”


    李衍的手臂悬在半空,手指因失去着力点而蜷了几下,出于某种思考而犹豫:“那……”


    “你是哑巴,哑巴是不会说话的。”俞言硬声打断。


    李衍收回手。


    俞言蹙眉:“ok?”


    李衍依旧没搭腔,空气安静下来,俞言以为他明白了,拉起拖杆绕道走。右脚刚踏进门口,身后传来一道比起先前沉了不少的声音。


    “我不是。”


    俞言快速回头,李衍把她看着,他至少比她高两个头,加之距离近,袖管捋在肩头,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她。


    俞言莫名有点杵,但很快被挑衅的愤怒取代。


    她完全转过来:“你是。”


    “不是。”


    俞言蹙眉:“我说你是你就是。”


    “你说了不算。”


    俞言一字一顿:“就!是!”


    和俞言的气急败坏相比,李衍显得很平静,他不再说话,甚至几不可闻地啧了声而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包容。


    俞言更气了,吭哧吭哧拖起行李箱,路过他时胳膊肘往外用力一拐,毫无征兆的攻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然后目视前方,任何眼神都不再施舍。


    李衍吃惊,但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地站在门外,直到目送人进去后才忍不住呼出口气,又长又浅地嘶了声。


    他关上门,等待把地板踩得噔噔作响的女孩彻底走远。


    玄关微弱的灯笼罩着她纤细的背影,头扬得很高,背挺得笔直,凌乱扎起的丸子头衬得脖颈格外修长,远远看去,像一只高冷贵气不可一世的白天鹅。


    他想起今早在路上的时候,俞叔叔贴心地向他告知家中情况,可能是有些疲惫,语气一直平平,直到谈起他有个女儿,眼里瞬间有了神采。


    漂亮,成绩优异,能歌善舞,去年担任学生代表在韩国总统访华时上了电视,照片至今仍挂在校门口的荣誉墙上。


    只是夸赞完宝贝女儿后,俞淮强想到什么,忽然皱了下眉头,偏头对他道:“你等会儿见不到她,一大早又疯玩跑去朋友家了,估计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要是见到她能绕道走就绕道走,实在不行就告诉我,叔叔替你出头。”


    那会儿李衍还不太清楚俞淮强的意思,如今见到真人总算是明白了。


    他有了准备,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