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作品:《苔藓》 大暑天,别墅里的冷空气开得十足。
俞言依在门口,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审视偷偷摸摸从厨房后的储物间出来的人。
冷不丁看见个人影,俞淮强吓了一大跳:“女孩子家家怎么偷听墙角。”
俞言皮笑肉不笑:“大人家家偷打什么电话。”
俞淮强解释:“公司的事。”
俞言站直身体:“违法犯罪啊。”
俞淮强:“……”
俞淮强靠销售起家,做到栖禾市数一数二的生意人,嘴皮子功夫不是一般了得,唯独面对刚上高中的女儿,回回跟吃了哑炮似的无可奈何。
他摇头,叹气,摸着手机往前走。
俞言见势伸出胳膊:“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被拦下的俞淮强一愣:“嗯?”
俞言脸上是一点笑容都没有了,开门见山吐出两个字:
“李、衍。”
木子李,衍是哪个yan,俞言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从俞淮强深夜掉进国道旁一个废弃的下水口被人救上来开始,隔三岔五就要听到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俞淮强是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善人,两万块的红包不够表心意,还专门派司机给他买衣服,得知他是个孤儿后又主动给他爸妈修墓,修完觉得镇上的学校太垃圾,不能屈才又火急火燎办转校手续。
态度比公司上市那会儿还积极。
起初,俞言觉得他爸做得挺对的,知恩图报嘛。她家并不差那点钱,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让一个完全陌生的男生住进来,还妄图先斩后奏?
荒谬。
俞言抿起唇。
见装傻充愣没效果,俞淮强拍了下脑门:“哦……刚想和你商量来着,李衍他——”
“没得商量。”俞言果断打断。
别墅里的中央空调有些年头了,不知是空间太大制冷效果差,还是外面的天气实在太热,俞淮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然,也可能是被俞言咄咄逼人的眼神焦出来的。
他语重心长地劝:“女儿啊,你爸运气好,要是没遇到李衍,你也成孤儿了。”
俞言漠然:“那坑只有三米。”
“……”俞淮强解释:“只是在我们家住,爸爸没有收养他。”
俞言继续冷漠:“有什么区别。”
眼见女儿油盐不进,俞淮强也不多说了,直截了当谈条件:“衣服,包包,还是想和哪个明星合照?”
俞言也不客气:“一栋带花园泳池的别墅。”
俞淮强一滞:“你要房子做什么?”
俞言歪头:“搬出去。”
“胡闹!”
作为一个生意人,俞淮强的脾气相当稳定,尤其是在家中,几乎不大声说话。被这么忽然一吼,俞言打了个颤,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到底谁胡闹?敏行不让寄宿你让他读其他学校啊,或者在敏行附近租个房子,买也行,送给他都可以,为什么非得住进我们家?”
俞淮强叹口气:“他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也出车祸去世了。”
俞言看了眼别处,小声道:“又不是我撞的。”
俞淮强继续讲老好人的道理:“爸爸是想让他感受一下家的温暖。”
知了在外面聒叫,老旧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轰鸣。俞言的视线移到墙壁的挂画上。
一幅莫奈的睡莲,笔触柔美,光和影相得益彰,可见临摹者出神入化的功底,唯一的败笔在于落款处杂乱的色调。
即使被人巧妙地用技法遮住,也能隐约看出是一个稚拙的手印。
那是俞言五岁时看妈妈画画,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去留下的印记。
其实油画早已褪色,幼年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但每次路过,她总会想起挂在妈妈身上耍赖皮的场景。
几秒的沉默后,俞言忽地抬头:“我都没感受过他怎么感受。”
话题骤然变味,空气跟凝固了一般,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俞言低头看脚尖,俞淮强好几次欲言又止,楼下传来兰姨拖凳子的刺啦声。
俞淮强喉结滚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
再开口时,声音有一丝沙哑和疲惫:“先吃饭吧。”
俞言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
-
俞淮强是个好说话的父亲,同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接李衍来家里走读是板上钉钉的事,俞言完全遗传了俞淮强的倔强,李衍要来的那天大早上,言而有信地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
目的地位于小区最东边,离家不到八百米的另外一栋别墅。
“不是,你真来啊。”
周既明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睛努力压下刚睡着一个小时就被吵醒的起床气。
俞言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捡起落在地上的游戏机,难得好声好气:“就两三天,等我把房子找好。”
实在是那家伙来得太突然,原本说是开学前才上来的,结果莫名其妙提前了大半个月。她昨晚才知道的消息,知道后就跟周既明发消息让他江湖救急。
闻言,周既明一下子弹坐起来,睁开沉重的眼皮。
26寸超大行李箱赫然立在床位,上面堆放了一个塞得鼓鼓的挎包,视线再平移到俞言身上,比她脑袋高的登山包不够,胸前还反背着一个双肩书包,脖子也没闲着,挂了两个新买的羊皮小包。
除此之外,所有能塞的地方都见不空隙,能挂的地方也挂满了玩偶、手办、钥匙扣,那是她所有的藏货。
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周既明脑仁突突突地疼:“你就这么走来的?”
书包的重量压得俞言纤细的背微驼,她看着灰白灰白的墙面,有点提不起劲儿地晃动双腿:“兰姨也去了,帮忙收拾行李。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说到这,她越想越委屈,转头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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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都没人给我做,饿死了。”
周既明:“你没长手啊。”
俞言:“……”
她忽然意识到帮忙是要给报酬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既明捂紧被子看门口:“我想要你出去!”
俞言一愣。
换做以往,她绝对摔门而出,但现在不一样,她无家可归。
她一屁股坐下,力气大得躺在床上的周既明都颠了两颠,冰冷微笑:“我不!”
周既明无奈栽回去:“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哥哥吗。”
“他是我哥吗?是我妈生的吗?”俞言跟被戳中某根敏感神经似的,反应很大。
周既明皱眉:“俞叔叔和我爸不一样。”
俞言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周既明看着吊儿郎当的,却总清楚她在想什么。
周既明和她一样,从小没有妈妈,算半个孤儿。俞言一直很喜欢周伯父,因为他表现得很爱周既明的妈妈,每次逢年过节在饭桌上都要悲伤地追悼一番,有人调侃,也表明自己不会再娶。
俞言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这样,就好像已经忘掉妈妈了。所以爱往周家跑,爱和周既明玩。
然而等到周既明上初一的时候,周雄安再娶了,不仅和下属结了婚还带了个男孩回来。
这个男孩他们之前见过,也一起玩过,包括俞言。那时候,周伯父说是战友家的孩子,常常上来过寒暑假。如今摇身一变,莫名其妙成了周既明的弟弟。
周家表明上是各自离异带孩子的重组家庭,可背地里大人都啧啧摇头:“早有苗头了。”
“有什么不一样,大人们都是鬼话连篇。”俞言抱着膝盖,捧着已经凉透的牛奶,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被空调吹得冰冷刺骨的杯壁。
见她脸色黑得发臭,周既明终于认真起来:“他长什么样?”
俞言毫不犹豫:“丑。”
“……”这重要吗?周既明胳膊肘撑起来:“我是问和你爸长得像不像。”
俞言额头抵上杯沿,有气无力地撞钟:“这谁知道。”
窗外蝉鸣聒噪,阳光刺眼。
她根本没见过那人,所以长什么样呢?
和她爸像的话,那就和他们没区别,在某个名为“乡镇”实为大城市的地方娇生惯养长大,周既明的弟弟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不是。乡下来的,很穷,约等于头发油腻,尖嘴瘦猴,说不定还染个黄毛,就像她去参加公益活动时看到蹲在网吧门口叼着烟脖子上挂着金属项链的杀马特一样。
可听说他成绩很好。无非是戴着黑框眼镜两眼无神的书呆子,因为干农活指甲缝里全是泥,身上还飘着股鸡鸭猪的家禽味儿。
俞言下意识皱起眉头。
无论哪样都烦死了,让她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简直是入了十八层地狱。
不过没关系。
她入地狱,他就得跟着受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