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知足……她应该知足。


    慕思虞在心底来回默念这句话，不知为何，她忽地又想起了那夜树下的方灵心，想起了她的那句——


    “只要我活在这世上，我就要与他生生世世。”


    她头疼得厉害，抬手扶额，指尖用力向下压，按住狂跳的额角，轻叹一声，“恐怕她不愿与你好聚好散。”


    若是要好聚好散，便不会有那夜的“火凤若木论”，若是愿意好聚好散，便不会耗尽法力维系这么个幻境，自欺欺人。


    她忽然明白了那夜她话里话外的的深意，那句“枯树也是若木”，实则是在偏执地告诉她。


    哪怕是傀儡呢？


    哪怕是将他炼制成一个傀儡，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陪在她身边呢？


    只要是他。


    她就要与他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昭鳞回头摊手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你说的没错，这便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她不愿。”


    慕思虞闻言放下揉额的手，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好一个她应该知足！好一个她不愿！


    轻飘飘的一句“她不愿”，就好像是完全把自己摘了出去，仿佛这件事与他毫无干系。而他此刻，正云淡风轻地与旁人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品评一个女子为了一个男子，几近疯魔的痴缠笑话。


    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不要在这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整件事情听起来，分明就是你四处留情又不愿负责，这才惹出这么个烂摊子。”


    “我这算哪门子的留情？”昭鳞脸色骤变，几乎逼近到她身前，又气又急，“我是跟她行了周公之礼，还是强迫她结为道侣了？若说负责……”


    他后退几步，双手抱怀，斜斜地瞥了慕思虞一眼，“你抱着我睡了好几宿，我是不是也该找你讨个说法？”


    “你！”


    慕思虞面色铁青，一时间说不出话，脸呢？这人还有脸吗？是不是飞升的时候落下了？


    她分明就抱了个蛋！


    早知道是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她根本不会捡，当场踢开就好了。


    她懒得与他争辩，索性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径直朝着方灵心居住的那处小院走去。


    昭鳞成功扳回一局，心情很是不错，方才那点忧郁一扫而空，脸上洋溢起得意的笑容，枕着双手，慢悠慢悠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小院门前，他才略微正了神色，学着记忆中傀儡那副温润模样，嘴角挂起一丝温柔的笑容，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方灵心果然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听见响动，茫然地唤了一声，“阿昭？”


    昭鳞与慕思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对视一眼，他轻咳一声，便端着那副儒雅的姿态，笑着迎了上去，“我回来了。”


    慕思虞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袂，嘴型一张一合，“说错了，不是这句。”


    与此同时，目光急忙转向方灵心，见她没有反应，这才舒了一口气，眼神示意昭鳞去拿竹篓里面的花。


    昭鳞心里憋着火，不肯去拿。


    放在往日，他是何等的恣意，何等的潇洒，以他的性子，顺他者生，逆他者死，看谁不顺眼，一脚踏碎便是！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遮遮掩掩，演戏哄人，又是何意？


    他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仰起下巴，神色桀骜，眼神示意慕思虞：老子不玩了，爱谁伺候谁伺候。


    慕思虞忍无可忍，猛地朝他小腿踢上一脚，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他也不甘示弱，狠狠瞪回去。


    两人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昭鳞才不情不愿地捧起那束结香，慢吞吞地挪到方灵心身旁。


    他看也不看身旁女子，怒气冲冲地瞪着慕思虞，磨牙道：“外头风大，怎么又穿得这样单薄？”


    “是结香。阿昭，春日到了吗？”


    “是结香。”昭鳞转身走进房间，取来裘衣，随手往方灵心身上一披，语气刻意尖酸，毫无关切之意，“你总是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演技拙劣，慕思虞没眼看，她别开视线，转身换了个方向。


    接下来的戏码她再清楚不过，嘘寒问暖之后，便是昭鳞引着方灵心与她客套，互报家门，再之后便是左右周旋，你一言我一语探问顾宁渊的下落。


    她还在梳理思绪，苦苦琢磨下一句应当如何接，既能不露破绽，又能探出幻境的弱点。


    凝神之际，方灵心轻柔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落入耳畔，“阿昭？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慕思虞头皮发麻，猛地回头。


    不对！


    上次根本没有这句！


    昭鳞尚未察觉异常，演技越发熟练，他温柔地扶着方灵心转向慕思虞，走近她身前，温声道：“灵心，这位是慕姑娘，我……”


    “我们真心相爱，希望姑娘成全。”慕思虞蓦地扬声，截断了他的话。


    昭鳞陡然睁大眼睛，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她，整张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三个大字——


    你疯了？？？


    慕思虞无视他眼底的震惊，直勾勾地盯着方灵心，迎着她空洞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情之所至，实在难以自抑。”


    昭鳞额角青筋直跳，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一下，这个时候若是激怒了方灵心，对谁都没有好处，此刻他更加坚信慕思虞疯了。


    她疯了，他不可能跟着她疯。


    他尬笑一声，急忙补救：“啊哈哈哈灵心，你别听她胡说。”


    他一边安抚身旁女子，一边狠狠瞪向慕思虞，咬牙切齿，“慕姑娘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谁跟你开玩笑？”慕思虞恨铁不成钢地回瞪昭鳞，转而看向方灵心，顿了须臾，压住心头情绪。


    “姑娘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放柔，“应当懂我的良苦用心才是，我与阿昭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而你们，只是少时情谊，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她一把拉过发懵的昭鳞，将他从方灵心身旁拽到自己身后，语气诚恳，“我们不愿欺瞒姑娘，更不愿姑娘一直困于往事，阿昭他心中煎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只好贸然前来，求一个明白。”


    方灵心始终沉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愕，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半晌，她抬手拢了拢肩上的裘衣，平静道：“是他告诉你，我与他之间，仅仅只是少时情谊？”


    慕思虞神色示意昭鳞。


    昭鳞立刻会意，顿时明白慕思虞的心思，他索性卸下那副强装傀儡的温润姿态，恢复本尊的漠然，冷声道：“是。”


    听到这个回答，方灵心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她仿佛并不在意。


    片刻后，似乎是傀儡术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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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似昭鳞，没有本尊意识，无法抵抗这道术法。


    直到这时，她才颤着手在身旁摸索一番，探空后，唇边浮起一抹惨笑：


    “阿昭，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在这里春日采花，夏夜品茶，秋日酿蜜，冬日赏雪……岁岁年年。我们曾相约生生世世，如今你却带了个女子到我跟前，亲口告诉我，我们这只是少时情谊？”


    这段话情深意切，字字缠绵，落到昭鳞耳里，却是聒噪无比，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底染上几分戾气。


    他厌恶自己被制成另外一个人，厌恶被逼迫，更厌恶此时此刻这具身体，因傀儡术而生出的悲痛，一股让他这个本尊都无法控制的痛。


    怒意在他眼底翻涌。


    慕思虞看在眼里，她知道若是再让方灵心这般说下去，昭鳞怕是真要压不住傀儡的意识，彻底失控了。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方灵心轻轻开口：“没关系的阿昭，你无需自责，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她沉默一瞬，微笑道：“我们依旧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依旧在这个小院，履行我们的岁岁年年，生生世世。”


    不等二人回答，她就摸索着一路回了房间，丢下一句，“怕委屈了姑娘，我便做小吧。”


    ？？？


    院中死寂。


    慕思虞怔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僵硬转身看向昭鳞，忍不住问道：“她真的对你情根深种？”


    昭鳞脸上的怒意全然褪去，浮现出愕然的神情，乍一看，甚至比方才的伪装更像傀儡。


    闻言，他眼底的怒意重新燃起，回头反唇相讥，“我哪里知道？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她的爱人？”


    “什么我口口声声说？”慕思虞蓦地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满地提醒，“你聋了？刚才难道是我说的青梅竹马，父母之命，明媒正娶？”


    昭鳞神色复杂，没说话。


    慕思虞懒得动怒，索性不去看他，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看了许久，蹙眉喃喃自语，“不过，什么‘爱人’能大度到如此地步……”


    “鬼知道。”


    “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如你所愿。”昭鳞淡淡瞥她一眼，讥讽道：“我扮演一个拥有一妻一妾，深情又薄幸的山间医士，而你，去扮演那个抢了人家丈夫，还登堂入室索要名分的悍妇。”


    慕思虞：“……”


    话说得难听，却不失为一个办法，慕思虞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她很快便压了下来。


    “行，就按你说的做。”


    昭鳞一时噎住，“什么就按我说的做？！我们就真的在这里陪她玩一夫一妻一妾的把戏，在这幻境里跟她耗到天荒地老，再指望她某天自己想通，放我们出去？荒谬！！”


    慕思虞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顺从不行，违逆也不行。


    她转身面向他，目光坚定，不容置疑，“还是那句话，你有更好的法子吗？没有就听我的！”


    昭鳞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地瞪着慕思虞，他若是有好的法子，就不会在这里受这个窝囊气，也不会把真身丢在这里许多年。


    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究是狠狠扭过头去，不再言语，对着脚下那株忍冬发气，泄愤似的踢了好几脚。


    藤蔓窸窣作响，抖落几片嫩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