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桎梏

作品:《见春

    “你除了给本宫惹祸还会做什么?”


    长春宫内,烛光暗淡。


    萧回跪在陈昀面前,他低着头,右手悄悄伸到左袖口,挠胳膊上的疤痕。他一言不发,而萧锦站在陈昀的身后,用冷漠的目光打量萧回。


    陈昀斜眼瞪他:“你手下的人都是一群废物吗!连这几个人都拦不住!”


    萧回僵硬地回答:“母后,儿臣知错了。”


    “潼裕到上京三千里,愣是拦不住这三个人。”陈昀咬牙切齿地说,“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投进去,结果养出来一帮废物吗?”


    萧回:“儿臣知错了。”


    陈昀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本宫交给你的事,你什么时候办好过?非要本宫把饭喂你嘴里才行!拖到了上京,拖到了他们冲到乔竹心面前,你的人才肯动手吗?”


    萧回:“儿臣知错了。”


    陈昀反问:“知错?本宫看,你可是明知故犯!那可都是死士,就这三个人,能拖到让他们进京?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乔竹心面前动手,好让陛下知道,本宫的所作所为!”


    萧回耷拉着脑袋,这回连错都不认了。


    萧锦说:“母后,怨不得二哥,一定是因为死士无能。”


    “开什么玩笑!”陈昀盯着萧回,“本宫养了你二十多年,难道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叶崇能进宫,不是意外,是你故意的。”


    萧回沉默。


    陈昀低吼道:“回答本宫,是不是?”


    萧回仍答:“儿臣知错了。”


    陈昀又给他一巴掌,指着他鼻子骂:“事情落到今日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你不听话!”


    萧回抿着嘴,像一块木头似的。


    萧锦急道:“母后息怒!”


    陈昀:“为何要派人去盐场?还拿着火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屹王殿下发现了西北有人贩私盐吗?”


    “母后的人当街抓壮丁,还敢杀乔竹心的人,这事迟早得传父皇耳朵里。”萧回说,“儿臣只是为了自保。”


    陈昀甩了他一巴掌。


    萧回脑袋嗡嗡的,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怎么还要挨打,怎么有挨不完的打?


    萧锦赶紧给她跪下来,说:“母后息怒!”


    “你永远都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陈昀戳他的脑门,修长的指甲扎得萧回骨头疼,“本宫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萧回说:“母后不是为了儿臣,而是要儿臣做你的傀儡。”


    陈昀又给他一巴掌。


    “二哥,别再说了!”萧锦小声说。


    萧回嘴角渗出血,说:“儿臣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期待。倒是母后,有父皇的宠爱还不满足,还想要当太后。”


    陈昀眯起了眼睛,发话道:“锦儿,拿本宫的戒尺来。”


    萧锦求道:“母后!”


    “取来!”陈后回头瞪了她一眼。


    萧锦怕得很,赶紧把戒尺呈给了陈昀。这把戒尺是紫檀木的,极其坚硬,打在身上就像被铁片刮肉一样疼。


    萧回撸起袖子,露出手肘内侧,闭上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风搅动,戒尺比他想象得来得更快。


    “啪”地一声巨响,他的手肘瞬间变红,火辣辣得像被火烧似的。


    萧回垂得脑袋,他不敢看陈昀凶神恶煞的眼睛。他应该早就习惯才对,可是今年他二十一岁了,还跪在这,还要像个罪犯一样挨打,他就觉得难过,特别特别难过。


    他想逃,或者,干脆被陈昀打死好了。


    “我们不该这样。”萧回说,“卖官,走私,屯兵……样样拉出来都是死罪。”


    陈昀用戒尺指他的鼻子:“你怕什么?无论是前朝还是晦朔司,都有我们的人。”


    萧回绝望地说:“父皇什么都知道,父皇绝对什么都知道!母后这么做,只是自取灭亡!”


    “烂泥扶不上墙!”陈昀捂着自己的胸口,骂道,“我为你筹谋二十二年,整整二十二年!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精力?结果你,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萧回说:“我不想像个蛐蛐一样,被人挑弄着,跟同类斗来斗去。母后,老老实实做个闲王不好吗?为何一定要争皇位,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呢?”


    陈昀怒道:“本宫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萧回抬高了声音说,“从小到大你都是这句话,你可曾问过我,你给我的东西我到底想不想要!”


    陈昀又给了他一戒尺。


    萧回捂着胳膊,压抑着所有情绪,说:“我疼。”


    “没有本宫为你争,你都活不到现在!”


    萧回哽咽道:“母后,我疼。”


    “狼心狗肺!你若是有老大一半努力,本宫何至于此?!”


    萧回哭着说:“母后,我疼!”


    “从小你就不用功,开蒙比老大晚就算了,脑子迟钝还不用功!练骑||射,也比不过人家。若不是本宫帮陛下处理了景怡,何来今日的后位,你又如何能从庶出变嫡出,一个庶子,别说老大了,你连那个方人的老三都比不上!”


    萧回皱紧了眉头:“我说,我疼……”


    陈昀自顾自地骂:“脑子迟钝就算了,还不听话,本宫要你往前走,路都帮你铺好了,你不愿意走,本宫就让人抬着你往前走,可你偏要故意搞砸一切,故意让本宫,一次次,因为你寒心!”


    萧回却问:“你到底是不是我母后?”


    陈昀终于止住了骂,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萧回。


    长春宫陷入了怪异的沉默,好像有一只鬼,躲在暗处观察所有人。


    良久,陈昀才问:“你为何……问这样的问题?有人在你跟前嚼舌根吗?”


    萧回抬头看她:“母后为何心虚了?”


    陈昀感觉被他耍了:“别人嚼舌根你就信?本宫有多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萧回讽刺地笑了。


    萧锦看向陈昀的后背,她在这沉默之中品味到了异样的感情。像一根幼芽,萌发、滋生。


    萧回说:“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听从母后的安排。我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要听母后的,就连娶王妃,都要娶母后喜欢的,母后从未问过我喜欢什么。可为人父母,不应该会在乎孩子的喜好吗?”


    萧锦:“二哥!别说了。”


    陈昀别过了头,与其说是羞愧,说是失望更合适。


    萧回:“萧锦虽是公主,但母后至少知道她爱吃冰酥酪,不能吃蟹,不然会长疹子。她不愿意嫁人,你便劝父皇不要给她指婚。可为何到了我这,你只会关注我比萧沃差多少,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陈昀侧眼盯着萧回。


    萧锦劝萧回:“二哥,给母后认个错吧。”


    “你何曾有一刻,真正将我当做是你的孩子!”萧回低吼,“我不过是你的一条狗!”


    萧锦抓住萧回的衣角,恳求:“二哥,千万别再说了!”


    “如果不能做个母亲,”萧回留下一行泪,“那就请你做个人,也请把我,当做一个……人。”


    陈昀牙咬得咯咯响。


    萧锦抱着他的手,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手背:“二哥,求你,认错吧,不要再气母后了,求你……”


    “好,好,二哥答应你。”萧回一手抱住萧锦的后脑,像安抚孩子一样抚摸她,转眸直视陈昀的眼睛,“从现在开始,儿臣什么都听母后的。”


    陈昀失望地摇头。


    “母后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儿臣便帮母后。母亲要造反,儿臣便帮母亲杀了父皇。”萧回站起来,“儿臣……告退。”


    萧回真的走了,甩下一堆大逆不道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陈昀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那。


    “母后,”萧锦爬向陈昀,抓住她的衣袖,“二哥肯定失心疯了,母后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居然说本宫心里没他。”


    萧锦说:“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吹了阴风,故意挑拨二哥跟母后的关系——”


    啪!


    陈昀也给了萧锦一个巴掌。


    萧锦立马给她跪了下来:“母后!儿臣不止做错了什么……”


    “别乱嚼舌根,”陈昀剜了她一眼,“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萧锦捂着自己的脸,小声说:“是……”


    “她比你更像本宫的孩子。”陈昀白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萧锦腮边火辣辣的,她捂着脸离开长春宫,表情呆滞得像一具尸体。她沿着长长的暗淡的宫道,漫无目的地走,最后漂到了宫墙上。


    月光洒在地上,往远看,上京城又被笼在了白蒙蒙的烟霭中。整个皇宫,就像一个大囚笼,四野都是烟霭,四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高墙之内,魑魅魍魉的面孔是清晰的。这烂地方,日日夜夜百鬼出行,骇得人不敢闭上眼,不敢睡着觉。


    最后她站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愤恨地盯着夜空。


    “皇宫的天就没亮过。”


    萧锦微微回过头,看见萧回也站在城墙上,她问:“二哥也会讨厌皇宫吗?”


    “亲人不像亲人,仇人又不像仇人。”萧回咬着牙,“这皇宫,把人逼成了鬼。”


    萧锦说:“母后为了二哥的前途费尽心机,却从不会这样对我。”


    萧回问:“你也想被戒尺打得体无完肤?”


    萧锦松开手,露出自己被扇红的脸颊。


    萧回看见她被打,竟笑了出来:“原来你也会挨打。”


    萧锦愤恨地问:“你什么意思?”


    萧回笑道:“我以为你只会在我挨打挨骂的时候卖乖呢。”


    萧锦问:“我们同病相怜,为何要互相为难?”


    “不,我们不一样。”萧回对她说,“我这一生都被人逼着活着,而你至少可以选择。”


    萧锦问:“选什么?选哪个纨绔嫁了,然后在后院里,压抑一辈子吗?”


    萧回问:“那你想要什么?”


    萧锦别过头:“我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萧回低头看自己的脚,月亮在他身后,好像心里所有阴暗的想法都被抛到了脑后。


    萧回小声说:“我也是。”


    萧锦:“我说了,我们同病相怜。”


    萧回瞪着她的脖颈,说:“今日在长春宫,我并非空穴来风。”


    萧锦马上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二哥?你……知道了什么?”


    萧回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竹筒,递给萧锦。


    萧锦接过,拆开,顿时变了脸色:“二哥,这是……这怎么……这绝对不是真的。”


    “东窗事发之前,我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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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早些找个硬一点的靠山。”萧回怜悯地瞪着她,“不然,我保证不了你也能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萧锦举起竹筒,“我不想知道。”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萧回露出一个天真的笑,“现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你喜欢的人。”


    萧锦:“可我不想那样。”


    “别装了,”萧回讽刺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房中挂着一幅男人的画,没有脸,但他腰上有一块水滴状的玉佩,那是先皇后的遗物。”


    萧锦失望地望着萧回,这张苍白的脸,这双饱含遗恨的凤眼,怎么能承下自己似海深的爱与恨呢?


    “你不懂,萧回。”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从小到大,你总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萧回笑,“这世上只有我疼你,我知道你需要真相,所以历经千辛万苦,也要把它带给你!萧锦,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拦你了,去吧,去投靠他,然后帮他杀了我!”


    萧锦恼羞成怒,甩了他一个巴掌。打得不疼,但她绞丝的金戒指刮疼了萧回,刷地一下就起了红印子。


    萧回捂着脸,讶异地说:“你恨死我了吧。”


    “我不需要真相,”萧锦哽咽道,“我习惯了这样活着。你为何要把一切都撕到明面上来,你为何那么恨我?”


    “人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萧回凄厉地低吼,“我们这种人,生下来被困在囚笼,贫瘠得只能感觉到恨与疼。你难道享受无知无识地活着,享受不明不白地被人摆弄吗!”


    萧锦怜悯地望着他:“你什么都懂,萧回,你活得不是比我更痛苦么?”


    萧锦喘不上来气,她与萧回擦肩而过,向台阶走去。她踉踉跄跄地往下走,膝盖瘫软,没走两步,直接瘫在了台阶上。她望着黑洞洞的前方,低声地哭。


    而城楼上的萧回,呆愣愣地望着雾蒙蒙的世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收手吧,”萧锦哽咽道,“你的孩子还那么小。”


    萧回沉默好久,才犹犹豫豫地摇头:“我无路可逃。”


    前方多歧路,漫漫无尽头。


    —


    乾清宫内,陈昀侍奉在皇帝床榻前。


    她手里端着药碗,用药勺边搅合边吹。


    皇帝望着她纤细的身影,一时发呆了、出神了。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她的头发,结果两人之间隔得距离,让他碰不到陈昀,甚至连她的凤冠都摸不到。


    皇帝暗自泄了口气,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怎么隔得那么远呢?


    陈昀轻轻抿了一口,确定温度正好,再给皇帝喂。


    皇帝盯着她,不错眼珠地,喝下一口、又一口。


    “陛下这样盯着臣妾,”陈昀把空碗放到一边,“臣妾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皇帝伸出手,陈昀便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皇帝的拇指抚弄她的虎口,眼睛却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唇、她的胸膛、她的腰、她的臀……


    陈昀僵硬地坐着。


    皇帝失望地说:“就算像这样,两个人在一张床上,你也不肯跟朕多说一句话吗?”


    陈昀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陛下想要臣妾说什么?”


    皇帝蹙起眉头,即便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他也不肯放手,他问:“昀儿,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陈昀问:“臣妾不知道陛下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你今天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皇帝说,“或者……孩子。”


    陈昀答:“孩子们都很好,陛下费心了。”


    “算了。”皇帝松开了手,他看见陈昀迅速收回手。


    他失望地别过眼,问:“叶崇好了吗?”


    “那人在狱中就像死了一样。”陈昀说,“三个太医轮流为他看过,都说身体康健。但他就是不醒,装昏,连云栈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冷哼一声:“他等人来救他呢。”


    陈昀答:“除了送信到内阁问疾,岷王并没有其他动作。”


    皇帝问:“刺客都是谁派来的,有头绪吗?”


    “刺客都是死士,晦朔司没有抓到活口。”陈昀端详自己的指甲,说,“线索都断了。”


    “罢了。”皇帝看向窗外,“几位阁臣还在宫里吗?”


    “按照陛下的旨意,都留在宫里了。”陈昀说,“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宫外议论纷纷。”


    皇帝问:“说什么?说,你陈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陈昀看向皇帝:“臣妾都受得住。”


    皇帝主动握住她的手:“待朕痊愈后,必定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之责。”陈昀眉头渐渐舒缓,“并非是要什么赏赐。”


    皇帝:“代理朝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陈昀主动拥抱皇帝,伏在他怀里问:“只是臣妾不明白,您为何要留几位阁臣在宫中?”


    皇帝冷下来脸:“朕自有安排。”


    阁臣被“掬”在宫中,肯定会有人坐不住,骂陈昀挟持天子。京中流言四起,而叶崇又困于晦朔司大牢,澄阳侯叶雷为了独子也会投靠萧沃。


    有景皑的靖公军和叶雷的禁军襄助,现在就是萧沃掀起宫变、除掉陈昀和萧回的最佳时期。


    皇帝在等,萧沃会不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