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千灯照夜(十四)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斥候快马刚至县衙,周缨已整好衣冠,换好皮靴,候了多时。


    县衙中人无敢拦她者,她便光明正大地在门口听完全部汇报,而后返身进内院,敲响了束关的门。


    束关开门瞧见是她,愣了下才问:“周姑娘找我有事?”


    “你那里有稍轻些的弓么?”周缨不答反问。


    “周姑娘要弓何用?”


    “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差使?”周缨微微垂目,掩下藏不住的心绪。


    束关踌躇一阵,老实道:“护您周全。”


    “只这一样?”


    束关点头。


    泪珠倏然滑落,周缨随手擦干,说话还含着丝鼻音:“不必了。堤坝更重要,你去帮二郎。”


    束关想也不想便拒道:“不可。”


    “一城百姓,天灾面前,人如草芥。”周缨向他摊手,“拿把弓予我,我会带些龙骧卫行事。”


    “周姑娘要做什么?”束关猜到几分,犹疑不定。


    两人交谈得有些久,崔则路过中庭,往这边走来,便听得她没有一丝迟疑的声音:“取道开阳县,越函关,直奔贼营。”


    “休得胡闹!斥候隔得远,只探出大概方位,不知贼人虚实,仓促前去,无异于送死。况函关虽建制后就已废弃,但当年之所以设关,便是因地势险要,寸步难行,更兼废弃已久,栈道年久失修,你有几分把握能在暴雨中闯关而过?”


    “贼人惧怕提前被察觉,早先将营地扎在宜令河北岸,但如果要溃堤淹城,大部分力量必然要调整布置到河岸南侧。咱们人少,从绥宁城外取道渡河绝无可能,但从上游开阳县渡河,翻越函关,直捣老巢则有可能。”


    “上游已在下雨,此刻奔开阳县,恐怕也难以渡河。况雨疾,穿越山林,路多险阻,怎么可能让你去?”崔则断然驳斥。


    “他定然下了弃他之令,但二郎定然不会弃他于不顾。二郎先时没有执意阻他,此刻便也不会阻我。”周缨肯定道,“你们崔家人的脾性,我算摸透了。”


    “束关,给我弓。”周缨声音厉了三分。


    “难道无他,你便不能独活?值得如此涉险。”崔则心口无端一阵绞痛。


    “他若横死,我不会殉他,仍会尽力保全自己,二郎放心。”


    “以少敌多,敌方准备充足,我们已失先机,胜算微乎其微。”周缨面目沉静,眼神中的毅然却越盛,“但我不能坐视他这样赴死,我有私心,还想搏上一搏。”


    面对这样的坦荡与剖白,崔则长叹一声:“你二人真是……”


    见他仍不表态,周缨又补道:“我会至开阳县再调当地巡检司官兵,还望二郎应允,予我印信,方便行事,并帮我找一个精通越山族土语且身手不错的百姓随行。”


    “三弟昨夜连夜请来了一个。”崔则到底没有阻她,传讯王举率五十龙骧卫相随。


    束关亦返身回房,取出一张铁胎弓并一架弩机,郑重交至她手上:“周姑娘当心。”


    最精锐的马队扬长而去,崔则站在县衙门口,目光追随着马队,慨叹道:“得她乃三弟之幸,望上天垂怜。”


    马蹄声驰远,崔则迅疾传令龙骧卫与厢军,即刻前往宜令河,赶至洪水来前,阻截贼人,排除火药。


    两队一行往北,一行往东出城,奔驰在旷野里。


    半个时辰后,往东那队已至斥候探回之地的南岸,分成两队沿河堤往上下游分别排查。


    一个半时辰后,周缨与王举驰至开阳县,执印信命县衙换马备船,并调集精通当地地形的巡检司差役同行。


    开阳县山区暴雨已降,山洪汇至宜令河,水位已在迅速上涨,王举率众抢在水位大涨之前弃马渡河。


    木船简陋,在浊浪里摇摇欲坠,周缨面色煞白,手捂胸口,强自压下胃里的恶心,心绪却无端飘远,思及他抢时间来绥宁县时,渡通宁河之场景,应当比此时还要惊险,于是稍稍安下心来。


    待船惊险靠岸,王举命众跟随当地差役一并冒雨穿越密林,翻越函关,从山林里疾冲而下,迅疾逼近贼人营地。


    与此同时,绥宁县境内,宜令河边上,束关率众寻到埋藏火药之地,正准备拆除引线,便遇藏身河畔密林的山匪伏击,双方真刀白刃拼杀起来。


    虽势力悬殊,但堤坝后便是数万百姓的性命与生计,数百官兵无一人敢退,皆奋力死战,竟然堪堪能打成平手。


    郑守谦盘踞在崖间,观战许久,召来匪首,吩咐其再调一半人手下山渡河支援。


    待援军下山,郑守谦慢悠悠走回营帐内,目视昏昏欲睡的崔述,冷嗤道:“你放得下心么?这般便能睡着?”


    崔述勉力掀开眼皮,勉强透过深色营帐辨了眼天色,知已近薄暮,然而还无噩耗传来,想来眼前之人还未得手。


    昨夜仓促与崔则商议之计,不知能否抵过此灾,但能多拖延一刻,城内的转移胜算便会大上一分,已近一日,若入夜后,此事再不成,伤亡应会降低不少。


    只是县城地势低矮,若水涨太急,恐怕还是避无可避,伤亡必然极重。


    而听这连绵不断的雨声便知,恐怕宜令河中水位已然不低了,若遇决堤,恐将民不聊生。


    他想得深远,并不曾看郑守谦一眼。


    郑守谦冷笑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但时间仓促,绥宁县地界不小,崔则不可能将百姓完全转移完。只要决堤,伤亡至少过半,你为主事者,定逃不脱口诛笔伐。你虽出族,株连不得崔家人,但崔则也在城内,一样死罪难逃。”


    腰腹间的伤实是极深,虽慢慢止了血,但先前失血过多,崔述失了大半力气,只能勉强维持着清醒,再无力应声。


    郑守谦也不再管他,复又回到外间,站在崖边继续远远观望战势。


    将近入夜,雨势越大,岸边仍未传来爆炸声,郑守谦心下渐生焦躁,然而河水已然高涨,此时要再点人渡河支援已是不可能。


    正思量间,上方山林里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嚎叫。


    仿佛大型野兽正张着血盆大口怒吼,伴着急雨与雷电,令整座山林都为之震颤。


    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劈开天幕,照亮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山岩。


    营地中正在休憩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起身,探出营帐四下观望。


    然而那野兽的怒吼随着雨势增大变得愈发清晰,穿透密林传来,似立刻就要伸出利爪将林间猎物撕碎。


    营地边缘的越山族人绷直脊背,往后退了两步。


    郑守谦喝止道:“必是有人故弄玄虚,不要怕!”


    然而越山族人信奉山魈,认定山中有山神,此乃山神发怒,又听不懂汉话,顷刻间便往反方向退开三尺有余。


    郑守谦换越山族土语喝道:“站住!不想报仇了么?山神祠都被毁了,你们还怕什么?不杀了这些不敬山神的恶徒,山神才会真正降怒!”


    越山族人显然被说动了几分,细碎的脚步声纷纷顿止,可就在此时,那诡异的嚎叫声又响起来,雨势愈大,桐油火把被浇得忽明忽灭,衬得林中愈发诡异。


    在雷声暂歇的刹那,悠远的鹿鸣声自山林间传来,无端透出几分诡谲。


    众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越山族人心惶惶,但顾忌着郑守谦的话,暂且还无人生出退意。


    双方正僵持间,营帐被掀开一条缝隙,崔述望过来,对上一双清亮的瞳孔。


    进来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为巨兽之怒吼所恐吓,躲进帐中,却不期里间有个浑身是血的生人,愣在原地。


    崔述强撑起精神唤他:“别怕,过来。”


    那小孩没有应声,但却鼓起勇气往里走来,停在距崔述三尺开外的地方。


    营帐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崔述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试探道:“你会不会说汉话?”


    那小孩不知听没听懂,总之没有应声。


    两相对峙间,外间幽远的鹿鸣声再起,幽绿的鬼火悬浮在空中,林间愈发诡异起来。


    越山族人犹豫再三,终于往后退开,气得郑守谦大骂:“一群废物!”


    山匪头子吐掉嚼烂的野草,嘲笑道:“阁下看重这帮蛮子,认为其身份能使官府避退,战力上也能帮上大忙,谁料这帮蛮子怕山鬼,见了鬼连刀也提不起来!”


    山匪附和而笑,一时山林中回荡着诡异的笑声。


    正当此时,闪电骤亮,一支弩箭随即破空而来,直接钉穿了一名山匪的喉咙。


    笑声戛然而止,山匪怒目拔刀,却被黑暗阻了视线,盲目张望间,闪电再起,箭雨随光急射而来,血肉被扎中的“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哀嚎声四起。


    “这群王八羔子,背后伤人!”山匪头子命人点燃火把照亮,拔刀迎上,“有种出来,正面较量!”


    林间光线骤亮,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中箭者不过一息间便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郑守谦边提醒山匪,边往营帐中赶。


    脚步声逼近,崔述再唤了那小孩一声,用稍显生硬的越山族语同他道:“告诉你的族人,官府并非有意损毁越神祠,真正毁祠之人就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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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中。止战退走,官府会在明年越神祀之前为你们重新修好越神祠。”


    昨夜猜出敌人毁越神祠的因由,找来懂越山族语的百姓,仓促间习得这一句,不知有无作用,崔述冲他微微摆头,示意他快走。


    脚步声越发近,那小孩掉头就跑,将刚进营帐的郑守谦撞得一趔趄,郑守谦正要将其一把揪起,余光瞥见崔述正勉强坐直身子,不知在图谋些什么,当即也来不及管那小孩,大踏步往前,刚一拔出匕首,未及动手,营帐顶端突然坍塌,将二人压在其下。


    跛腿被砸,郑守谦痛得倒吸凉气,正欲站起身来,石块自林间滚落之声、山匪被砸中之声、吃痛哀嚎声以及方才那小孩惊恐的呼喊声纷至沓来,闯进耳膜。


    越山族头人穿过混乱的人群,将小孩抱起,问他消息从何而来,小孩边比划边解释,族人围在周围,等着头人的号令。


    半晌,头人命令道:“撤开三丈,不参战。”


    越山族常年生活在山林间,山间行动速度并不比这帮山匪慢,此时山匪陷于恶战,也无心再拦他们,只怒目而视上方,搜寻隐藏在密林中暂且遁形的敌人。


    上方,箭矢已尽,王举率众人以石块攻击敌人,不期然见对方一半人马忽然撤退,登时愣住,然后才看向伏在一枝悬空的榕树枝干上的周缨,叹道:“分析得还真没错,果真是两方势力,并不牢靠。还好将这越山族分化驱逐开了,不然顾忌着安抚之训,动起手来多有掣肘,来日也易因此被追责。”


    来时路上周缨才同他解释,之所以带一个精通越山族土语的百姓过来,便是为着拆散两方势力,既减难度,又减束缚。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分化之策才实施到一半,越山族竟当真退了。


    匪首实在受不了这样装神弄鬼的暗中攻击,命人迎着石块强行往上冲,要将敌人斩杀刀下。


    然而甫一冲上斜坡,便有更急的石块阵等着他们。


    匪首怒不可遏,忽地想起营中还有个人质,往这早被压塌的营帐走来,长刀在营帐上方捶打拍击,试图寻找活物,猛地拍在郑守谦的伤腿上,痛得郑守谦吃痛怒骂:“混账东西!”


    到底是财神爷,匪首不敢得罪,忙两下将帐顶划破,将他扶起。


    郑守谦指了指东边:“在那。”


    匪首慢慢往东挪移,脚下被绊了一下,当即俯身将崔述自帐下拖出,正当此时,一支弩箭急射而至,却偏了半寸,正中郑守谦脚边空地。


    山匪头子愣了须臾,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暴喝而起,一刀便要割下崔述脑袋。


    霎时,可贯山海的又一箭凌空而至,贯穿了他的头颅。


    山匪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斜上方那枝枝干粗壮的古木,而后轰然倒地。


    周缨看向王举,向他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若非方才他急中生智放出的那一支掩护之箭,以她所在的角度,并不能如此精准地射中此人。


    双方已酣战了有一阵,龙骧卫秉持着能使诡计便绝不蛮斗的策略,引诱匪徒分散,而后再近身格杀或推至崖下,勉强能支撑着不败之势。


    山匪伤亡不小,此刻头目被杀,群龙无首,越山族人又退避三舍,战阵顿时混乱起来,王举一跃而下,指挥龙骧卫近身鏖战起来。


    方位已暴露,笨重的弩机不再适用,周缨换铁胎弓,搭箭上弦,直指郑守谦。


    郑守谦昂头看来,闪电照亮林间,周缨看清他唇边诡异的笑容,登时头皮发麻。


    冷箭离弦,却射偏了半寸。


    郑守谦大步上前,抄起山匪跌落在地的长刀,挥刀欲砍。


    弩箭再次射至,直取其要害,却在离弦的最后一刻故意射偏了两分。


    “噗”的一声,郑守谦胸腔间正中一箭,手中长刀轰然坠落。


    周缨将要跳出胸口的心重重落回胸膛之中,她能模糊辨出树下便是崔述,但来不及去探查他的情况,便连忙变换方位,取箭搭弦,再帮激战中的龙骧卫杀敌。


    持续将近半个时辰,这场厮杀才终于结束,剩余的山匪眼见不敌,仓促败退而走。


    周缨顾不得满手的伤口,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不堪的林地里摸爬下来,赶至崔述身旁。


    泥泞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尸体,大雨滂沱,浇得满地染红。


    崔述脸色惨白,显然伤势不轻,但还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神智,直到看见她安然出现,勉力微微扬起唇角。


    “没事了,堤坝那头应当也安全了,放心。”周缨嗓音沙哑得厉害。


    崔述终于阖上沉重的眼皮,放任自己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