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千灯照夜(六)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周缨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崔述慢慢将此间形势与她讲来,周缨凝神仔细听着,并未插嘴多言,其间官场腌臜,也基本一点便透。


    听时她眉心越拧越深,几近绞在一处,待听完,紧绷的眉眼却倏然一松,无端地笑了笑。


    崔述疑惑:“怎么?”


    “没什么。”周缨没忍住又是一笑,“只是在想,你为何明明好几回说过叫我不要插手政事,却从来不避我,每回都会仔细与我讲来。”


    从工部贪墨案,到明德殿数年间提起的不少前朝之事,再到如今之案。


    崔述显然愣了一下,他不愿意她插手政事,是怕她身陷其间而生性命之忧,而非认为以她之身份地位,不宜插手朝堂之事。


    从一开始的装订线之别,至当日宗妇哭庙时的处理,再至那份他于来时路上才见到的《选才公道议》手稿。这其间种种,都叫他说不出,女子断与政事无涉的话来。


    他嘴唇方翕合了一下,周缨便道:“其实我知道,只是想听你说。”


    “你对官场政治,其实很敏锐。文书奏章之后的种种较量,几乎都逃不过你之法眼。”崔述只这么一叹。


    笑意浮起,灿若外间夏阳,叫崔述晃了晃神。


    奉和这时从外头回来,轻叩了下门后便提步进来,一眼瞧见周缨,异常震惊地发问:“周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缨笑着应道:“休沐。”


    颊边笑意显出些不常见到的俏皮来,令崔述无端想到那两株还未开花的观音面来。


    芍药盛时,或许便当是如此模样。


    “女官还能出宫休沐?旬休与节庆也得在宫里过吧。除得了急病,暂时被遣出宫送至西苑养病的,我还真没听过。”奉和眼睛瞪大,每一个字都透出不可置信来。


    “是啊,告假就行。”周缨继续逗他。


    崔述唇边略牵起一丝弧度来。


    相识已快七载,初识时为人处世里还暗藏着的那份青涩与锐利,早失了踪迹,她如今谈吐举止越发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奉和斜眼觑着崔述的神情,反应过来:“周姑娘竟也学会骗人了。”


    “说正事吧。”崔述阻了两人继续玩笑。


    奉和忙敛了神,将手中拿着的公笺递给崔述:“户曹核了一上午,拟出来的赈灾方案。”


    崔述接过,周缨便侧着身来看,他本看得认真,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将簿子往桌案那头挪了两寸。


    看了盏茶功夫,崔述道:“绥宁县境内有蛮族聚居,平素居于山林,不曾入城,但不代表此番天旱未曾受灾,再拟一条来。”


    “是。”奉和拿回册子,往前头户房行去。


    简单用过午膳后,郭成礼前来请崔述:“崔相,有件小事,本不该劳驾您,但那方朴实在闹闹嚷嚷说要见您,若这般解送出去,恐会引得百姓围观,生怕又闹出些响动来。”


    “那便见见罢。”崔述起身往外行去,周缨随行在他身侧。


    方朴已被提至中堂,官差正忙着往他脚上钉镣,见崔述进来,方朴猛地往官差肩部一撞,将其撞倒在地,猛然扑向崔述,却非攻击伤人,而是忽然跪地,抱着他的双腿痛哭流涕,与先前那副大义凛然痛骂奸佞的模样截然不同,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清高模样。


    郭成礼不忍直视,微微侧首,假作没有看到。


    方朴哭诉道:“我当日敢为天下先,无非是因父母俱去,不会牵连家人。但有一非亲非故的婶婶,这些年一直待我极好,还望崔相开恩,能派人将县学寝舍内我所藏的两贯钱送至她家中,否则赈粮迟迟不至,恐怕她老人家会饿死在今夏。她家便在越神祠往西第二户人家。”


    那般泣涕连连,如丧考妣。


    再瞧立在一旁的知县,亦小心谨慎地作陪。


    周缨忽然想,原来众人眼中,他竟是这般骇人模样。


    崔述本人却浑然不觉,只淡道:“好。人之常情,不必为难你。”


    心愿达成,方朴失力跌坐在地,被差役粗暴地拖回原地,钉上脚镣,当即押往县衙外。


    郭成礼神色窘迫,赔罪道:“原不知他闹腾半日,竟只是为这等小事。惊扰崔相,实是抱歉。”


    “无妨。命案查得如何了?”


    郭成礼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小声应道:“暂未有结果。崔相且再等等,下官必全力以赴。”


    崔述冷冷盯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返回后院。


    待他走后,郭成礼才惊觉,今日的日头有些诡异,虽晒着炽热,却令人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来。


    “真是好大的官威。”周缨边斟茶边揶揄他。


    “这等圆滑之徒,不施压镇不住。”


    “倒不只是这样罢。”


    身居高位,数年冲锋在前,树敌无数,所过之处半数皆是敌人,很难不留下肃杀的烙印,即便不刻意显露,也难掩经年留下的气质。


    “接下来是去越神祠么?”周缨问道,“这越神祠建在何处?”


    崔述转头来看她,听她分析道:“这方朴犯下这等大罪,县舍肯定已被抄过,很难再藏匿银钱。越神听着像当地山神,应是越山族所供奉,越山族平素生活在山林间,越神祠应当也不会在城内。他乃书生出身,婶婶应该条件也尚可,当不会居于偏僻之地,那便是有物藏匿于他口中之地,引你去取。”


    崔述不置可否,听她继续往下说。


    “想来他应当已明白过来,你虽判他流刑,但按律已是最轻判罚,且未褫革他之功名,他此生尚有实现抱复的希望,故而回心转意。”周缨语气还算平静,但仍藏不住几分不甚明显的惊喜之意。


    崔述见她这般,唇不由又勾了下。


    奉和主动请缨:“郎君,我亲自去罢。”


    “去吧,应当会有所获。”末了,崔述又多叮嘱一句,“联系龙骧卫,多带些人手过去,小心些。”


    奉和应下,拱手告退,出得县衙,往东行出半里,到一卖冷饮的小摊贩跟前,买了碗甘草汤,端碗一口饮尽,才往东直捣越神祠。


    越神祠地处绥宁县东城门外,届于其与城门中间,有一狭小村落,不过十余户人家。


    奉和在越神祠西边第二户人家外站了盏茶功夫,十名乔装过的龙骧卫悄无声息地现身身后。


    入目是两间茅草做顶的夯土房,土墙斑驳,墙根掉落着几块泥块,屋顶亦被掀飞出两个破洞,显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奉和只留下两名龙骧卫:“搜一下此户人家,若有蹊跷之物,都一并搜来越神祠。”


    那两人追问道:“要找的是何物?”


    “暂且不知,凡有可疑,皆留心查查。”奉和交代完,带着另外八人前往越神祠。


    越神祠依山而筑,背靠峭壁,再往北便是常年云雾缭绕的鹿鸣山,因先前山民传说山中有通灵麂鹿,月夜偶闻啼鸣而得名。


    台基以青石垒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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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山腰上斜支而出的一枝枝干虬曲的桢楠树恰恰横卧于屋脊上,将整座越神祠掩在幽深的绿意下。


    热浪翻滚,越神祠前的青石阶灼烫不已,似要将靴底生生烫穿,可随着拾阶而上,便似一步步走进了幽暗净地,登时清凉下来。


    越山族平素居于鹿鸣山间,并不下山,只因山间并无宽敞平地可筑越神祠,故才在山脚择了此处修建。


    平素间越神祠并无人看守,只在一年一度的正月末越神祀时,祭司才会率越山族人下到山脚,到越神祠完成祭祀仪式。


    奉和在大门前住脚,命两人留在外间放风,率其余人等一并入内。


    越神祠面阔五间,甫一踏进明间,众人便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驻足凝望。


    明间以青砖为壁,四壁绘着一幅巨大的山魈夜宴图。山间密林,圆月之下,上百山魈聚于一处,宴木饮露。明明是极为盛大又恢弘的场景,却无端透出一股诡异与寂寥来。


    整幅画面横跨四壁,山魈面目狰狞,凶相毕露,笔触狂放,用色秾丽,令人不由屏息,生怕惊扰壁上山灵。


    正中神坛上,塑越神真身,身高丈余,青面獠牙,微微俯首,将殿中众生相收入眼中。越神一足踏玄色麂鹿,右臂正正指向壁画上东北方向的噬月兽。宝相威严,令噬月兽面露惶恐,几欲转身奔逃。


    奉和肃立在原处,后背缓缓渗上一层寒意。


    点燃灯烛,凝神细辨,才发觉画中地面上横陈着一地白骨,原来画上所绘并非宴饮之乐,而是血腥至极的生灵之祀。


    奉和不禁打了个寒噤,边往西梢间行去,边打量着这鬼气森森的越神祠。


    西次间内供奉着另一面目扭曲、树根缠身的木魅,壁上悬七面牛皮鼓,西梢间内则供奉着石身鸟面的石精,地面撒满细小的石块。


    不知是谁啐了一口:“这地方太邪乎了。”


    奉和心下赞同,难怪平素无人看守,也无人前来破坏,那方朴更敢把所谓信物藏在此处。他若是此地普通百姓,恐怕也不敢靠近此处半分。


    环视西梢间一圈,奉和道:“仔细搜搜此间,不得破坏陈设。其族人长居山林不通世情,若误认我等玷污山神,恐绥宁县还要生乱。”


    龙骧卫众人闻言,小心细致地将整个西梢间搜检了一遍,却毫无所获。


    奉和蹙着眉头,在五间殿宇内来回踱步,凝神细看每一处可能存在端倪的地方。


    龙镶卫有人提议:“不若还是直接抄检吧?把地都翻上一遍,天王老子也得现形。”


    奉和摆手制止,正要伸回手,目光恰恰落在正中的神台上。


    越神右臂直指壁画东北方向的噬月兽,噬月兽头扭向西,欲向西逃窜。


    奉和上前两步,站至墙根下,往噬月兽西边敲击,踮脚细听,果闻第二块青砖声响不一,他使力慢慢将青砖取出,果见其后藏着一张绢帛。


    将青砖塞回原处,令壁画复原,奉和方将那张绢帛打开,落入眼中的赫然是一枚绥宁县官印,通阅一遍,竟是当日绥宁县宣布将于六月加征役钱的布告。


    奉和喜出望外,正欲打道回府禀告崔述,猝然之间,数十支携劲风而入的弩箭破空而来。


    奉和堪堪侧身闪避,便听那些弩箭“哧哧”正中壁上山魈。


    北壁登时被射出数个深坑。


    越神像一只眼球被射中,羽箭穿透而过,庄严宝相蓦然消散,只留下一个诡异骇人的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