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千灯照夜(五)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沿着官道慢慢走回县衙外,崔述忽地定住了脚步。


    这方向逆光,他微眯着眼,方瞧清县衙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俊秀的郎君,正定睛看着他。


    待走近两步,当真将此人柔和的轮廓和盈盈笑意收入眼中,他步子迈得极大,快步到得近前,眉目间还仍全是不可置信:“你怎会来此?”


    见他这副模样,周缨没忍住一笑,逗他道:“不请我进去坐坐?这么大的日头,便叫我在这里干晒着?”


    日头酷烈,虽还未到午时,但已炙烤得厉害。一路行回此处,连他自个儿都出了些汗。


    崔述忙说:“快进。”


    周缨随他入内,正是县衙办公的时辰,内院并无差役,四下静谧。


    崔述将周缨引进房间。


    东厢内被屏风一隔为二,外间置桌案圈椅并简易用物,内里设榻。


    崔述将那两株花苗放至外间墙角,打来一盆清水,将帕拧干,递给她:“擦擦吧,一路过来,想必热到了。”


    周缨接过,借着水面相照,道:“早间还好,暑热尚不算盛,不算难捱。”


    “怎么这么早便到了?”


    “昨日夜里到的城外,来时城门已关,便在驿站歇了一宿,今晨才入城的。”


    “你哪日动的身?”


    周缨故意扳着手指头数了半日,瞧他面色越来越难看,才笑道:“不逗你了。你动身的第二日午间,便出发了。”


    话音刚落,便被锁进了一个紧实滚烫的怀抱。


    他回来时走了挺远一段路,身上本就发烫,此刻又将她拥得极紧,令她连呼吸都有些滞闷。


    他虽一言不发,但她知晓这里头的万般情绪。


    些许怪罪,并万分心疼、自责与怜惜。


    她知晓他心中所思,这般远的路途,他快马兼程尚到没几日,她晚出发上一日半,竟这般快就到了,路上当是何等之苦。


    周缨缓缓抬手,回抱住了他。


    感受到回应,崔述揽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几乎叫周缨生出了种错觉,若再不制止他,他会就地将她揉碎。


    她很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我非娇弱之质,又未餐风露宿,一路都有官驿歇脚换马,并不算苦,尚还受得。况且我过通宁河时,并未遭遇暴雨,不似你还因雨耽误了几日,路上更宽松些。”


    这般宽慰并未起作用,反令那只圈着她肩臂的手愈发用力。


    周缨只觉肺腑间皆有热气上涌,令她缄默下来。


    好半晌,待她连面上都似沾染上了烫意,崔述终于松开了她。


    他起身行至案边,替她斟来一杯温茶:“早间衙役送的,尚是温的。”


    周缨坐进窗下的玫瑰椅中,接过喝了一口,转去墙角,看那两株新鲜的花苗,赞道:“这苗还不错,孢芽鲜活,来日必开得极盛。”


    “可惜未至花期。”


    若是花期,待她风尘仆仆赶来之时,便可以此花迎她,以慰一路风霜。


    周缨稍稍侧头,欲要转头来看他,又顿住了动作,只背对着他说:“看这孢芽,应当不久便要开了,等养开了再赠我罢。”


    她蹲在角落里看花苗,崔述便在身后看着她,两相静默。


    好一阵后,他才轻声应道:“好。”


    室内又陷入沉默,好半晌,周缨才解释道:“我奉圣上之令来的,与我随行的有一队禁军精锐,共有六十名,护送我过来,如今乔装分散入城,供你暗中驱使。”


    崔述眉间蹙得越发厉害,她恍若不觉,犹自接道:“是龙骧卫,想必你也熟悉得很,那位王统制,如何联络你应当知晓罢,不用我说?”


    崔述“嗯”了一声。


    沿途驿站供给能力有限,并不足以供多人同时换马补给,他来时为求快,只带了四十名龙骧卫精锐,眼下正愁人手不够用,齐应便将人马送了过来,还送来了一个她。


    周缨拨弄着那油绿的叶子,认真思索该如何将因由与他说来。


    他动身的第二日,午间她仍留在明德殿,端着碗紫苏饮,随意坐在檐下石阶上吃着。


    因在思虑他的事情,齐延在她身侧坐下时,她才恍然惊醒过来。


    她忙将碗搁至阶上,正欲起身行礼,齐延已道:“不必见礼,坐罢。”


    自齐应即位,齐延即被册为储君,素来行事谦恭有礼,即便是在当初年纪尚幼之时,这样的时刻也并不多见。


    周缨惶惑不安地坐在他身侧,约摸半盏茶功夫过去,才听到他问:“你上回说,你是何时进宫的来着?”


    虽已恍如隔世,但周缨仍旧记得清楚:“永昌二十五年十月。”


    “那便是刚进宫不久,就在明德殿做事了,至今已快五载。”齐延叹了一声,“想家里人吗?”


    周缨微愕,道:“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家中便没有什么亲戚了么?”


    “有位舅舅,但自小不曾来往,只有一面之缘。”


    齐延转头来看她:“你那时……当真与崔相?”


    周缨没有起身请罪,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笑里并无半分赧然抑或矫饰之意,反倒透出几分坦诚和明灿。


    “机缘巧合下相识,同行入京,寓居崔府,然无半分过界。殿下信与不信,旧事也不过如此而已,说不出什么花来。”


    齐延“嗯”了一声,起身欲返,一转头,十二章纹落入眼中,他略显惊诧地唤道:“父亲。”


    周缨忙不迭起身相拜:“陛下。”


    齐应道:“方才来崇文馆,想着离此处不远,便过来瞧瞧,不想今日早课已结束了。”


    齐延乃帝后心头之肉,这等情形一年里总有上几次,并不算奇怪。


    “多谢父亲关心。今日刚好授到《夏书》最后一节,因提前讲完,便早结束了些。”


    若在往常,齐应当要趁机问上几句功课了,不过今日齐应目光只是淡淡落在周缨身上,道:“你先回去罢,别叫你母亲久等。”


    “是,儿子告退。”


    待齐延走远,齐应才道:“周掌籍,到东偏殿说话吧。”


    “是。”


    天子冠冕在前,周缨立在齐应跟前,微垂着头,以示恭敬。


    “述安昨日动身,前往盘州。”齐应想了一想,方接道,“绥宁县距京两千余里,途中最快也要一月,为省时间,他走得急,没带多少人手。当地官差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我欲再派一队人马前去。”


    帝王之尊,不会无故来与她一个小小女官说闲话,周缨低垂着头,静等着他示下。


    殿内沉寂,沉水香与淡淡的药香混合,渐渐溢散开来。


    “周卿,你同行吧。”半晌,齐应道。


    周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悄悄抬眼觑他。


    似是清楚她的疑惑,齐应接道:“以出宫养病之名,允你几月假,匿名随行而去罢,待返京再回宫复命,你意下如何?”


    周缨仍是愕然,不知这个从未说上几句话的帝王,因何会如此决断。


    “述安视你如珍似宝,入宫近五载,人在近前,而半分不得逾越。他这些年,本已过得着实辛苦,连这一桩事也不能遂愿,思来竟全无一件称意之事,局外人亦替他痛。”齐应叹惋道,“想来你亦如是。”


    周缨心中怦然一动,大抵猜出自个儿前夜因何免罚。


    “述安算不得我朝的纯良臣,却是朕一人的纯良臣。”


    齐应边咳边说:“我们君臣二人,在朝中从来独木难支,唯有相依相系,方能支撑至今。”


    手指在自雪蕉庐中抄获的那只文竹书盒上轻击了两下,齐应叹道:“你二人之情意,尽藏于这数卷《倦翁笔记》。忝以兄长之名,慰你二人一片痴心,周卿速去收拾,尽快启程罢。”


    咳嗽声渐行渐远,周缨仍旧呆呆站在原处。


    她从不曾怀疑,他待她的心意。


    但当真得知,在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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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面前,他亦如此坦诚直言,还是有些恍然若梦。


    清风徐来,将那混着沉水香的药香味轻飘飘吹散,周缨才抱起齐应留在案上的书盒,起身返回景和宫。


    身后斜探出一只手来,轻轻拽住周缨的腕子。


    周缨由着他将她托起,目光落在他的眉目间,忆起齐应的话,倏然一笑。


    崔述不明所以,眉拧得越发厉害,牵着她行至窗下,仍让她坐在玫瑰椅中,从一旁案上取过一只瓷盒,半蹲下来,挖取出一团药膏,轻轻擦在她掌间。


    “一路都是自个儿骑马?”


    周缨点点头,由着他帮她处理那些缰绳所致的勒痕和擦伤乃至裂口。


    “沿途驿站换马,不是每匹都性情温顺,你也不怕受伤。”


    “不碍事,王统制照应着呢。”


    “子扬这榆木脑袋。”崔述气得愈发厉害。


    周缨歪着头来看她,唇边的笑带两分讥诮,更藏狡黠,刻意气他:“这不光是缰绳所伤,每日途中歇马时,王统制还指点我射术呢。连日加训,我觉得我进步不小,晚些见到束关,应当也能得他两句夸赞。”


    崔述面色越发沉。


    周缨便不逗他了,探手将他扶起,笑着说:“人不是好端端到跟前了么?还担心什么?”


    沉邃的目光落在周缨身上。


    崔述的眉头仍皱得厉害:“这是圣上的私心,却平白坏了你的路。”


    “圣上对你有愧,望你过得好些,这是极好的事。”


    “上谕既定,我总不能抗旨。”周缨正色道,“再者,你又怎知,快五年过去,我之心志未曾有过变化?”


    “什么?”


    “我先时其实已告知过你了。”周缨定定地看着他,慢慢道,“进宫之时,我才十六岁。在贫瘠之地为活命苦苦挣扎数年,一朝能习诗书,便生出自命不凡之心,妄想逆天改命,力图不再做蝼蚁,能有尊严地活于世间,真正得以安身立命。”


    “而今我已二十又一,不敢妄称尽晓天下道理,但总算接触了许多以前很少触碰,也没有心思思虑的东西。当年想要的,如今我依然想要,不曾有过放弃,也自会努力去争取,不曾指望依附于你带给我。但我如今,还有更想要的。”


    明德殿隔灯相望近五载,一步步看着他,为心中之道置己身于不顾,饱受攻诘谩骂,树敌无数,乃至不得不背家弃族,茕茕孑立。


    又一次次地慨叹,世间当有文士如此,方使四海澄平。


    而她,即便力小,亦愿燃身为炬,以照文士之前路。


    便如同那些在推行清田稽户令之时,为使新政得以落地,而与地方豪绅斗智斗勇,甚至为此奔走丧命的官员。


    这才是她如今更在意、更想为的事。


    因此才有了他入狱时,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写下的那篇享誉京中的《选才公道议》。


    崔述蹙着眉头,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今日之我,仍是昔年之我,却又已然判若两人。倘若你当真觉得,因我俩之事而坏我当初选定的路,我便会为此难过伤心,便是轻看于我。”


    “我并不曾放弃,不管来日境遇如何,我仍会坚持走下去。何况圣上也并未直接遣我出宫,为我二人赐婚不是?我思量了半日,应也是你说过些什么才会如此。我之前路又未断绝,你不必替我惋惜,更不必因此生愧。”


    崔述又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理屈词穷,在她面前,连半点引经据典舌战群儒的本事都使不出来。


    周缨便又笑了一下,逗他道:“倘若你执意如此认为,倒不若反过来想,反正我当初所想要的,只要你能保全自己,便一定能给我,左右我总有退路,那还有何必要愧疚?”


    “强词夺理,横竖说不过你。”


    崔述道:“知你是天生操心命,既然来了,便断然闲不下来,做不到袖手旁观。那便先好生歇息,待休息好了,我再同你讲讲现今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