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二姥爷的花园
作品:《杨絮飘飘》 48.二姥爷的花园
一
姥爷和二姥爷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性格却像是从两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姥爷烟瘾大,总抽那种红色纸盒的延安烟,不带过滤嘴,劲儿冲得很。他那夹烟的食指和中指,早被熏得焦黄,像是永远也洗不净似的。那杆磨得发亮的黄铜烟袋锅子,也几乎长在他手上,走到哪儿,身旁都缭绕着一缕呛人的青烟。
姥爷整天在地里忙活,春天播种,夏天锄草,秋天收割,冬天还要忙着给果树剪枝。二姥爷却总爱搬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捧着那把他视若珍宝的紫砂壶,眯着眼睛看云卷云舒。村里人都说,这兄弟俩一个务实,一个务虚,倒是相得益彰。
两家的院子也截然不同。姥爷门前蹲着两个青石墩子,经年累月被人坐得油光水滑,夏天坐上去凉丝丝的特别舒服。二姥爷门前却种着一排翠竹,在北方干燥的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吟唱着南方的歌谣。
姥爷膝下只有狗娃他妈一个闺女,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二姥爷家却热闹非凡——三个舅舅一个小姨,再加上各自的配偶和孩子,逢年过节时院子里人头攒动,说话都得提高嗓门。
但最让狗娃魂牵梦萦的,还是二姥爷那个远近闻名的花园。村里人都说,方圆十里,就数老李家的花园最排场。
二
二姥爷的院子比村里其他人家的都要大,花园就坐落在西南角,占地约莫有半亩多。四周用红砖砌了矮矮的花墙,刚好到狗娃胸口那么高。花墙有些年头了,砖缝里长满了青苔,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蜗牛慢悠悠地爬过。
春天一到,那花园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不是人的热闹,是花的热闹。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紫的像霞,各种颜色的花朵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挤挤挨挨地争着向太阳献媚。
最显眼的要数那一丛丛的月季,花朵有碗口那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是贵妇人的裙摆。二姥爷每天都要给它们松土、施肥,像伺候祖宗一样精心。靠近东墙根种着一排芍药,粉的、白的开得热烈奔放,花瓣薄得能透光,风一吹就轻轻颤动,像是害羞的少女。
蜜蜂是最殷勤的客人,从早到晚在花间穿梭,胖乎乎的身子沾满了金黄色的花粉,飞起来都显得有些吃力。蝴蝶则矜持得多,它们优雅地扇动着翅膀,时而停在一朵花上,时而又翩然飞起,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狗娃那时年纪小,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围着花园打转,把鼻子凑近每一朵花,贪婪地嗅着那混合了泥土芬芳的香气。有时候看得入迷,连午饭都忘了吃,直到母亲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花墙北边摆着一排陶土花盆,里面种着些更娇贵的花木。有叶片肥厚的君子兰,有开着紫色小花的兰花,还有几盆狗娃至今都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二姥爷每天清晨都会拎着那把铜嘴喷壶,小心翼翼地给它们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撒了一把碎钻石。
“小兔崽子,别碰那盆兰花!”二姥爷的呵斥声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狗娃赶紧缩回已经伸出去的手。转头看见他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那把他形影不离的紫砂壶。二姥爷生得高大,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村里的小孩都怕他。但狗娃知道,在那严厉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三
二姥爷门前那片竹林在北方可算是个稀罕物。村里人都说,也就二姥爷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门前种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南方的竹子到了北方,终究是水土不服,长得不如南方那般挺拔修长,最高的也不过两米多,倒像是放大了的灌木。但即便如此,那片竹林依然是二姥爷的骄傲。
记得八岁那年夏天,狗娃迷上了村里木匠做的竹蜻蜓。那是一种简单的玩具,用竹片削成螺旋桨状,中间插根细棍,两手一搓就能飞上天。看着其他孩子手里的竹蜻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狗娃心里痒得像有蚂蚁在爬。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二姥爷门前的竹林里,不正有现成的材料吗?
那天午后,趁大人们都在午睡,狗娃偷偷溜到竹林边。七月的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特有的清香。他蹲在竹丛中,仔细打量着每一根竹子,最后选中了一根拇指粗细的。他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小刀,心跳如鼓。
刀锋刚碰到竹皮,一阵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发出警告。狗娃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村里有个孩子折了二姥爷一根梅枝,被他追着骂了半条街的情景。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在竹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这可是他的心爱之物啊……”狗娃小声嘀咕着,眼前浮现出二姥爷每天清晨给竹林浇水的身影。他会蹲在每一丛竹子前,仔细检查有没有害虫,枯黄的叶子都要一片片摘掉。有时候还会对着竹子自言自语,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最终,狗娃收起小刀,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竹林。那天晚上,狗娃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根竹子,在二姥爷的照料下茁壮成长,枝叶伸向蓝天。
四
春节是二姥爷家最热闹的时候。三个舅舅都带着家眷回来,院子里摆了三张大圆桌。二姥姥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忙活,蒸年糕、炸麻花、炖猪肉,厨房里整天飘着诱人的香气。
那年除夕,二姥爷神秘地把狗娃和表弟叫到厢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纸箱。“这是给你们准备的,别让你妈看见。”他眨眨眼,压低声音说。箱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鞭炮,有红色的挂鞭,有细长的小鞭,还有几个拳头粗的“二踢脚”。
狗娃和表弟乐疯了,当即拆开一挂鞭,跑到平房顶上放。表弟胆子大,用香头点燃引线后往空中一抛,鞭炮在半空中炸响,回声在山谷间来回激荡,像是有一群看不见的孩子在和他们一起欢笑。
“再来一个!”表弟兴奋地跳着,棉鞋在瓦片上发出咚咚的响声。狗娃学着他的样子点燃一枚,却因为紧张扔得太早,鞭炮落在对面的山坡上,炸起一小团尘土。他们笑作一团,完全没注意到二姥爷不知何时也上了房顶,正倚着烟囱看他们胡闹。
“小心点,别炸着手。”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下楼去了。但狗娃知道,他一定是站在窗边,听着他们的笑声和鞭炮声,嘴角挂着难得的微笑。
放完鞭炮,他们回到屋里。二姥爷正坐在堂屋的圆桌旁,面前摆着烫好的白酒。他招手让狗娃过去,递给他一小杯。“尝尝,暖暖身子。”他说。狗娃抿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二姥爷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春风拂过的水面。
五
如果说二姥爷的花园是他的骄傲,那么二姥姥的厨房就是全村孩子的乐园。二姥姥生得矮胖,走起路来像只摇摇摆摆的企鹅,但她的手却巧得不可思议。
狗娃最爱她做的花生糖。她总是选颗粒饱满的花生,在铁锅里慢慢炒熟,待香气四溢时盛出来,趁热搓去红皮。熬糖浆是最考验功夫的环节,火候大了会苦,小了又粘牙。二姥姥却能准确把握时机,待糖稀变成漂亮的金黄色时立即倒入花生。裹了糖浆的花生倒在抹了香油的案板上,趁热用擀面杖压平。待稍稍冷却,便用刀切成小块。那糖甜而不腻,花生香脆可口,咬下去“咔嚓”一声,满口生香。
秋天的时候,二姥姥会腌萝卜条。她把自家种的白萝卜洗净,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摊在苇席上晒到半干。然后拌上自家磨的辣椒粉、花椒粉和粗盐,装进陶罐里密封。半个月后开封,那酸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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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脆的滋味能让人多吃两碗饭。
新鲜的韭花她也不浪费。清晨带着露水采摘的韭花最是鲜嫩,洗净晾干后放在石臼里捣碎,拌上盐和一点点白酒,装在小瓷坛里发酵。吃面条时舀一勺,那独特的辛香能让最简单的食物也变得有滋有味。
但最让狗娃怀念的,还是寒冬腊月里二姥姥做的油茶。她把面粉放在铁锅里用小火慢慢炒至微黄,加入捣碎的核桃仁、芝麻和花生碎继续翻炒,直到香气四溢。喝的时候舀几勺到粗瓷碗里,冲入滚烫的开水,撒上一把葱花。狗娃双手捧着碗,感受着温度透过碗壁传到掌心,小口啜饮着那浓香四溢的油茶,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慢点喝,别烫着。”二姥姥用她粗糙的手摸摸狗娃的头,眼睛里盛满了慈爱。狗娃抬头看她,发现她围裙上沾着面粉,鼻尖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六
花园旁边有一棵苹果树,与周围的花草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春天来时,满树粉白的花朵在姹紫嫣红的花园旁显得格外素雅。花谢后,枝头结出青涩的小果子,在阳光下一天天长大。到了八月,苹果已经有拳头大小,但颜色依然是青的。狗娃每次去都要盯着那些苹果看半天,心想这果子怕是永远也熟不了了。一天下午,二姥姥看狗娃盯着苹果树发呆,便伸手摘下一个,在围裙上擦了擦递给他。
“尝尝,熟了。”她说。
狗娃半信半疑地接过苹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立刻充满口腔,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但奇怪的是,那酸味过后竟有一丝回甘,让人忍不住想再咬一口。
“这是‘国光’,本来就是青的。”二姥姥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二姥爷年轻时从县城带回来的树苗,说是新品种。”
狗娃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独特的味道。每次去二姥爷家,总要站在树下张望。二姥姥就会拿着长竹竿,给他打几个下来。苹果砸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狗娃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就啃,酸得眯起眼睛,却又停不下来。
临走时,二姥姥用旧报纸包了五六个苹果塞给狗娃。“带回去给你妈尝尝。”她说。狗娃抱着那包苹果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路边的野菊花开了,金灿灿的一片,几只蚂蚱从草丛中蹦出来,又迅速消失在另一片草丛里。
七
多年后的一个春天,狗娃站在城市高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绿化带里几株病恹恹的月季,突然无比想念二姥爷的花园。电话里,母亲告诉他二姥爷去年冬天走了,花园没人打理,已经荒芜了大半。
“那棵苹果树还在吗?”狗娃问。
“在是在,但结的果一年比一年少了。”母亲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显得有些遥远。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霓虹。狗娃仿佛又闻到了雨后花园里泥土的芬芳,听到了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尝到了青苹果那先酸后甜的滋味。二姥姥的花生糖,二姥爷的紫砂壶,表弟在平房顶上的笑声,都随着雨声一起涌来,清晰得如同昨日。
狗娃放下电话,翻开抽屉最深处的一个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已经干枯的竹叶,那是多年前狗娃从二姥爷门前的竹林里偷偷带走的。叶脉依然清晰可见,只是颜色已经褪成了淡黄。狗娃轻轻抚摸着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蹲在竹丛中犹豫要不要砍下那根竹子的时刻。
雨还在下,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狗娃忽然想起二姥爷常说的一句话:“花开一季,人活一世,都要活出自己的样子。”他的花园,他的竹林,他精心培育的那些花草,不正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吗?狗娃合上铁盒,却关不住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它们像二姥爷花园里的花朵一样,在狗娃的心里永远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