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昏黄，季迟没多停留，身影逐渐远离视野。


    西山生态区没有公共交通，到附中不算近。


    陈司机回来以后，季迟没再跟她一起用车，艾夏也从没管过他是如何上下学。


    保姆车后座上，艾夏松开掌心看着那枚电子按钮，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文创店买来的，跟她挂在书包上的吊坠版“娘口三三”简直一模一样。


    按钮薄薄一片，手感很好，摁一下就会发出“哒”的一声，可按了好几下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季迟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正想着，右侧的玻璃车窗被“噔噔”敲响，艾夏侧眼看过去。


    暗黑色复古机车距车窗不到两米，流线型的车身透着低调的帅气。


    风将那身猎装风格的黑色外套吹得变了形，少年戴着同色系的头盔，宽阔的肩线蛰绷着，晚霞投射在他身上，无声勾描出一身锋锐流丽的线条。


    在她偏头看过去的一瞬，那双狭长黑眸迅速扫向这边。


    摇下车窗，季迟先她一步开口，“没事不要乱按。”


    是冷肃的警告。


    在风里驰骋的双目清凌凌的，眼神锐利，是让人陌生的压迫感。


    不习惯这样凌厉严肃的他，艾夏微怔，嘴唇嚅了下：“噢......”


    机车轰鸣着以极快的速度离去。


    车窗降下来，艾夏撅着嘴，“讨厌......装什么酷。”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书本依次收好，艾夏翻出书包拉链上的吊坠版“娘口三三”，摸了一会儿，又将那枚电子按钮掏出来看。


    毛绒绒的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按钮底部的黑色胶片不小心被揭开一角，露出里面深棕色的木纹。


    “咦？”


    很眼熟。


    联想起什么，她弯身往课桌下面看。


    “夏夏，你收拾好了吗，我们陪你一起下去啊。”是班长周雨薇的声音。


    而艾夏正拿着电子纽扣和桌脚的垫片做比较——没有错，是一模一样的深棕色木料。


    她直起身，“来了。”


    “苏遇光下个月要来开演唱会，我好想去。”


    “我也想去耶，上次我把我太奶的手机都用上了，结果还是没抢到票。”


    艾夏算不上追星族，勉强能听懂这些话题。


    她性格不算外向也不算内向，属于中间的类型，遇到不太感兴趣的话题会比较安静。


    女生们小声又兴奋地议论：“你们不觉得苏遇光很像我们班一个人么？”


    “哦，你在是说转学生啊？”有人立马反应过来。


    “要说像的话，国际班的欧阳旭更像他吧，特别是笑起来都好温柔......”


    “我说的是长相啦，你没发现他俩轮廓好像吗，尤其是侧脸。”


    “都是建模脸，能不像么。”


    孟青青接过话头，“可惜转学生的性格也太高冷了，我就没见他搭理过谁。”


    “真的么？”艾夏倏而抬起眼。


    孟青青一愣，转眸看向艾夏。


    之前每次提到季迟，艾夏要么让她们小声一点，要么会不耐地戴上耳机，对这个话题一直都不感兴趣。


    “对啊。”


    孟青青好奇问她，“对了夏夏，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新同学啊？”


    艾夏眨了下眼，“我有吗？”


    “我们又不是没长眼睛。”孟青青翻了个白眼，“每次一提到季迟你脸色就变了，你们以前是有什么过节吗？”


    “......”


    艾夏怔了怔，转眸撞上周雨薇好奇的目光。


    想到上次才在周雨薇面前说过不认识季迟的话，艾夏脑子一乱，含糊道：“还好啦，我跟他不是很熟。”


    *


    体育课集合后是自由活动，周雨薇几人去打羽毛球了，艾夏独自推着轮椅到看台上晒太阳。


    新学期，操场换了新草皮，绛红色塑胶跑道上铺满暖融融的阳光。


    不远处，几个国际班的女生围在一个齐耳短发少女面前，言辞刻薄刺耳：“为什么不让你走你不知道吗，长得这么丑，还敢来我们班晃悠。”


    “你信不信我把这东西拿给欧阳旭看看，让你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就说她是个绿茶吧，啧啧，上次偷偷摸摸来给欧阳送水，被逮到了还不承认。”


    “一个普高的而已，想什么呢，欧阳以后肯定要出国的，你追得上么？”


    几人说着话，没注意身后一道阴影缓缓靠近。


    被围在中间的文夕雅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她脸色微变。


    被同班的女生目睹自己的窘态，文夕雅更加无地自容，脑袋埋了下去。


    艾夏微昂起头，扫过眼前站着的几个外班女生。


    少女脖颈线条修长，肤色白皙得像是在发光，宛如居高临下的白天鹅。


    “你们国际班的就这种素质？”


    她看着几人，“你们几个人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人，就不怕被老师看到吗？”


    话音落地，几名国际班的女生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让让。”面若冰霜的少女微抬着下巴，轮椅无声发动，径直来到文夕雅身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轻易抢过来那张画纸，看也没看一眼，递给文夕雅，“这个是你的吧？你拿好。”


    这场针对文夕雅的包围不攻自破，艾夏头也没回往前走，没一会儿，听见轮椅后面女生低弱的喊声：“艾夏，等我一下。”


    “刚才的事情......”短发少女追上来，面带忐忑。


    艾夏放缓速度，“放心好了，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她不会将这种事说出去。


    文夕雅蜷起的手指松了松，“谢谢你啊，艾夏。”


    同班一学期的两人第一次展开交流，意外发现两人都是动漫迷，很容易就聊到一块儿。


    “艾夏，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呢。”


    “嗯？哪里不一样？”艾夏接过文夕雅刚从小卖部买来的酸奶，双眼轻阖着，懒洋洋的。


    文夕雅声音柔柔怯怯的，“就是，你...你人挺好的。”


    被突然发了好人卡的艾夏：“......”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以前他们都说你不好相处，但我觉得你还蛮热心的。”


    女孩腼腆地笑着，黑框眼镜下的双眸清澈如水。


    “我...热心？”艾夏指了下自己。


    头一次被人这样夸奖。


    “不是说过了吗，我又不是为了帮你。”


    她抬手扇了扇发热的耳根，眼神飘向一边，“我只是看不惯她们自以为是。”


    “不就是给点儿钱就能上的国际班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上了天呢。”


    文夕雅赞同地点点头。


    京市的教育水平全国领先，英华附中作为老牌名校，升学率极高，年纪前百分之二十都能进入顶尖名校。


    除了个别冲击藤校的人以外，选择出国留学的人并不是很多。


    艾夏成绩好，提前批保送进了一班，对于国际班某些混子的水平自然嗤之以鼻。


    文夕雅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太阳阴了下去，两人绕着操场散步。


    最热闹的是篮球场，很多人在场外围观。


    文夕雅：“是我们班和国际班的人在打球。”


    艾夏问她：“要去看看吗？”


    文夕雅抚了抚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不...不了吧，那边有国际班的人。”


    艾夏一眼看穿她在担心什么，“就算撞上她们又怎么样，有我在呢。”


    她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文夕雅思索一瞬，点了下头，“好。”


    篮球场上，附中一班和国际班的两队男生在打比赛。


    推着轮椅出现无疑是显眼的，不少目光向这边投来。


    起初文夕雅不太敢抬头，畏畏缩缩跟在艾夏后面，但她很快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只放在了她前面的艾夏身上。


    少女的长发接近深栗色，发尾带着点自然卷，轮廓偏深，五官小巧，鼻梁很挺，阳光下的皮肤细腻白净得看不到毛孔。


    清纯中透着初见端倪的妩媚，是大部分男生都会喜欢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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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目下无尘，清冷骄矜，让人望而却步。


    艾夏早已习惯旁人的注目礼，并不当回事。


    随着轮椅移动，人群向两边散开，自动替她让出中心位置。


    察觉到来人，喻飞扬像突然被打了鸡血，一个跨步超过前方的人。


    青春期的那点躁动，在篮球场上如同心跳节奏“砰砰”在地面跳跃。


    艾夏对此毫不知情，她只当是换了个地方晒太阳，视线漫无目的四处游离，没有焦点。


    “咦，那不是我们班新同学吗？”


    季迟和这群发育中的高一男生站在一起，简直对比强烈。他是人群中最高挑的那个，宽肩窄腰，有种远超高中生的成熟气质。


    加上没穿校服，一身醒目的黑衣黑裤，想不发现他都难。


    季迟自然也发现了艾夏，偏过脸，投来清淡的一瞥。


    相视一眼，艾夏拧起眉，下意识就要掉头离开。


    刚挪了下轮椅位置，周围倏忽一片嘘声。


    “艹！”


    “季迟在搞什么啊，八秒违例不知道吗，这球差点就要白给国际班了。”


    “也不怪飞扬看不惯他了，平时那么拽，结果是个半吊子，连基本规则都不清楚都敢上场？”


    喻飞扬是班里有名的小富二代，为人大方仗义，是一班男生团体的中心人物。


    好不容易听到大家对季迟的负面评价，艾夏乐得翘起嘴角，反倒不着急走了。


    这些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夸他，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艾夏不懂篮球，看了半晌，也能从呼声最高的几个名字上判断出他们的水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场上不知何时变了情形。


    国际班呼声最响亮的一直是欧阳旭，而一班这边，原本呼声最高的“喻飞扬”弱了下去，渐渐变成季迟的名字。


    季迟的确是新手，但架不住身高优势，很快就掌握了控制权，运球到夺球一气呵成，再也没人敢说他技术欠佳。


    其实无关球技，光是那张脸都足以惹人注目。


    再一次单手扣篮，他黑眸寂寂的疏淡表情，让好几个女生都尖叫了一声。


    看着季迟风头出尽，喻飞扬脸色越发阴沉。好几次让身边人给季迟使绊子，小动作频频，显然超出了所谓的“新人考验”范畴。


    “他俩有什么仇，喻飞扬居然对自己班的人出手。”


    “怪就怪他太拽了，自找的。”


    “但这也不公平吧，还不准新同学比他厉害吗，喻飞扬心眼也忒小了。”


    场上替季迟加油的声量更大了。


    少年行动如风，躲过身侧的隐蔽肘击。他纵身起跳，篮网颤动，“咚”地一声，投篮入筐的清脆声响隔空撞击着众人的心脏。


    “哇哇哇又进球了！”


    “啊啊啊啊季迟好帅！”


    季迟最近名声大噪，下课铃响，吸引了不少女生过来看比赛。


    “切，招蜂引蝶。”艾夏瘪了瘪唇。


    国际班那几个女生也过来了，发现这边站着的文夕雅，眼神不善地看过来。


    文夕雅慌了神，“怎么办，是她们过来了。”


    “嗯？”艾夏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我们...要不先走吧。”


    被几人围着羞辱的场景历历在目，文夕雅实在不想和她们碰上。


    “你不要怕。”艾夏轻声安抚她。


    片刻后，她突然冷不丁问：“那什么，你喜欢他们班欧阳旭对吧？”


    对方问得过于直接，文夕雅语无伦次，“你怎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艾夏淡笑着，盯着文夕雅迅速涨红的脸看了几秒，心里有了答案。


    她不再问，转头对着球场方向，双手作喇叭状大喊：“欧阳旭，加油啊！”


    坐着轮椅的她本就显眼，这么一喊，引得球场上的人纷纷侧目。


    她毫不在意，颇有兴致地冲着场内又大喊了两声“欧阳旭加油”。


    青嫩嗓音划破寂静的空气。


    季迟微微侧头。


    余光一瞥，幽黑视线在欧阳旭身上停留了好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