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燃在下意识猜测出这个结论时心中觉得荒谬。


    但他看着贺翔和张晓松两个人抬着“沉睡”的黄启军一路挪下台阶，走到他的车旁，目光沉下来，定定地看了看这三个孩子。


    不得不承认，黄启军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说出自己经历了什么的人。


    瞿腾达的案子还没结束，他自以为被晏心催眠，想要继续深入查U盘，现在就很难问他在催眠中的经历，否则接下来的口供也会难以取得……


    车后座，贺翔和张晓松把黄启军靠在座椅上，扣了安全带，砰砰两声关闭车门，对卫燃笑道：“警官大人，我们好了。”


    卫燃回神，淡淡朝后瞥了一眼：“叫卫警官就行。”


    “好嘞，卫警官。”贺翔笑得有点憨，表情轻松，像是一点儿都不担忧黄启军的情况。


    一旁张晓松倒是默默掏出了手机，继续看模拟法庭的直播。


    卫燃从后视镜中抽回视线，觉得这三个孩子的情况还是得再观望一下，一脚油门踩下去，驶离学校。


    卫燃带黄启军去医院，申请二十四小时监护的消息传回队里，童局亲自到现场查看情况，旁边曹越陪着。


    卫燃看见俩人，面露诧异：“童局？您下午不是要去省厅开会……”


    童堰抬手：“时间还早，顺路来看看。”


    童局和曹越见到黄启军病床旁站了一圈仪器，不免有些傻眼。


    事出突然，童堰还不清楚情况，指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黄启军：“怎么了这是，搞这么大阵仗？”


    病床旁还有两个穿着敦山二中校服的学生，两个人像是在这儿陪床的，但打游戏打得头也不抬，脸上更是没有一点担忧。


    也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卫燃上前，将直播调出来递给童堰，一边指着病床处的三个孩子，低声解释：“模拟法庭直播的第二案，案件原型黄启军，贺翔、张晓松。”


    “我认得他们三个，怎么了？”童堰点头，等着卫燃的下文。


    模拟法庭自出现以来，已引发重大社会关注，不仅封不掉，对背后的操控者更是毫无头绪。听说这直播用的技术闻所未闻，完全超越他们现有技术水平，短期内难以实现有效反制。


    上级部门已组织召开专项会议，决定针对该案成立专项工作组。在查明幕后主使之前，要求各派出所立足辖区，密切监控辖区治安动态，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模拟法庭第二案的背景就在他们江市。


    所涉学生的背景材料他均已审阅，连同林晁校园欺凌致死案的完整卷宗，也重新调取，等待再次核实。


    “黄启军昨天昏迷了近七个小时，晚上醒来后自称进入了模拟法庭的直播中，成了受害人林晁。身体、言语都不受自己控制，而是完全根据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走。”


    “进入直播？”童局诧异。


    曹越也惊诧：“还成了林晁？”


    “他是这么和贺翔、张晓松二人说的，从昏迷的时间上看，也确实吻合，昨夜他们讨论完后还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卫燃说着，又将黄启军的帖子给局长看。


    这是黄启军发的帖子，童堰一收到汇报就仔细看过，只是他觉得跟别的帖子没什么区别，都是少年人天马行空的猜测，更是完全看不出卫燃说的这些信息。


    他追问道：“他怎么进入直播的？”


    “是意识进入的。”卫燃对着童局和曹越不可置信的眼神，无奈一笑。


    “模拟法庭是高维度位面降临到我们这个世界，它的掌控者被称为‘主神’，主神制定规则，从现实中抽取人们的意识，放入它世界的‘角色’中，进行真人秀直播。”


    “而意识进入直播的人，就会陷入沉睡。”


    童堰不自觉看向昏迷中的黄启军。


    “之前我们一直在猜测模拟法庭的审判机制是什么，审判之后如何定罪论处，或许，让加害者成为受害人，重新经历一遍受害人的遭遇，就是模拟法庭的刑罚。”


    “瞿腾达是如此，现在的黄启军，也是如此。”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听起来……是有些荒唐，等黄启军这次醒来，我会……”


    童堰点头，看着黄启军和贺张二人，面色严肃打断他：“你今天下午跟我一起去开会，把你的说的这些跟上面汇报。”


    卫燃愣了一下。


    童堰：“下午专项组正式到位，要开第一次对接会。”


    卫燃指着病床：“黄启军还没醒，我得再问问他本人吧，总不好这样直接去报告。”


    “等他醒了，会议都结束了，走吧。”童堰带头往前，招着曹越，一边和卫燃道：“那直播呢，路上你接着看，别错过什么信息。”


    模拟法庭直播间。


    “林晁”坐在椅子上摇头苦笑，笑完了又嗷嗷哭，看呆了一群屏幕前的观众。


    黄启军已经确信自己的处境，心中绝望。


    这个剧情的大结局是林晁死亡，死得老惨了，跪在美术教室里，一把美工刀剖开自己肚子，肠子和血流了一地。


    如果这剧情要一直持续下去，他既成了林晁，那最后岂不是……


    黄启军想着就悲从中来，主动伸手，拿过三叔面前的白酒瓶，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注意到三叔浑浊的醉眼突然变得清醒。


    辛辣的酒液入喉，一路辣到胃里去。


    黄启军喝的太猛，“啊”一声哈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抹把眼泪，把白酒瓶放回三叔面前。


    谁料坐下之前，他抽回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悬在桌面上方。


    整桌顿时安静。


    张晓松和贺翔端着筷子一时忘了说话，晏心坐在三叔和黄启军中间，来回看了看二人的眼神。


    “三叔？”黄启军抽了抽手腕，感觉三叔掐他掐得特别重，手腕生疼。


    一时忘了哭，眼里流露出一丝畏惧。


    “三叔，你掐疼我了。”


    吕元看着林晁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热的，能感受到体温，露出校服外套袖口的手腕细细一截，透着青紫不一的淤青。


    吕元沉着脸：“你叫我什么？”


    “三、三叔啊……”黄启军脱口而出，说完后就想起来自己现在用的是林晁的身体，他看了看另一个自己，还有震惊到沉默的翔子和松子，干巴巴地解释：“我看大家都这么叫你。”


    吕元松开黄启军的手，朝自家四周看了看。


    【怎么感觉家里格局变动过了？】


    【一样啊（懵）】


    【碗橱的位置换过了】


    【确实，三叔对面本来是棕红色的柜子，现在变成米黄色的了】


    【这咋还不接戏了呢（笑哭）】


    【你们没看昨天热帖吗？模庭是真实审判凶手的高位面副本，不是拍戏】


    【日经贴你们也信（狗头）要是真的，场景更不会变了】


    吕元眉毛沉沉下压，觉得喝了两口的头晕目眩感直冲头顶，让他有些看不清晰，但这的确是他的家没错。


    他视线在黄色柜子上定了定睛，随后看向林晁，又看了看围坐桌边的一圈人，仰头将手里的酒嘬了，出声道：“林晁？”


    黄启军感觉三叔的表情怪怪的，没敢动，也没敢应声。


    “哈哈，好，林晁。”他伸手点点面前的一桌菜：“吃，都吃啊，小林，坐下吃。”


    黄启军“欸”一声，身子犹犹豫豫地往后，屁股落在板凳上，实心实意地贴着，才感觉心中安稳不少。


    刚三叔那个眼神真吓人，像是要吃了他似得。


    先前也没这样啊……


    晏心动筷子，吃了口菜，目光悠悠从吕元身上撤回来。


    她在这次开庭时拉入了吕元的意识，骤然见到已死的人，反应却是拉着“林晁”的手，仔细辨认了人，现在的一系列反应，堪称平静。


    这吕元就算不是杀害林晁的凶手，也不是个一般人。


    一桌一个大人带四个孩子，很快酒足饭饱。


    张晓松和贺翔喝得脖子都红了，但比吕元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看起来清醒得多，一起身就主动要收拾碗碟。


    贺翔踢了一脚黄启军坐的板凳腿，让他站起来帮忙，随后转眼和晏心笑着：“军哥，你歇歇。”


    晏心脸颊红红地站起身，拉住吕元的袖子：“叔，喝晕了，在你这儿睡会儿。”


    晏心这个犯酒懵的样子和平时一模一样，吕元觉得一屋子都奇怪，就小军和松子翔子看起来正常点儿，当下熟稔道：“自己躺去。”


    吕元说完看了看林晁忙碌的背影，摸了摸脑袋，随后一转头，就看见黄启军站在他上锁的门前。


    他立马快步走近：“小军？”


    晏心回头，看向吕元的眼睛，追着一双瞳孔，在他的逐渐清醒过来的眼神中，闻到房间内消毒水的味道。


    “啪。”


    盘子落地清脆一响，晏心和吕元俩人循声望去，看见张晓松摊着手，冲吕元歉意一笑：“对不起啊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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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晏心收回眼神，看向吕元的目光审视，唇边忽然扬起笑意：“叔，这里面藏了什么宝贝啊，门在家还锁着？”


    吕元也定定望着她，一双三角眼中露出小半颗黑色瞳孔清明一片：“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啊叔。”晏心笑了笑：“我好像闻到消毒水味道了？”


    ……


    省厅会议室。


    模拟法庭的直播在大屏幕上播放，智脑推的“黄启军”和吕元的特写镜头在荧幕上放大，两张脸神色变换。


    长办公桌一圈坐着的人微微仰头看着屏幕，卫燃道：“整个故事里，有三个人的反应都比较值得关注。”


    红外线笔的红点在幕布上：“原先是黄启军和林晁，现在多增加一个吕元。”


    “这三个人的反应没有按照人设走，他们在这个故事之中具有自己的思维，而且这个过程是渐进的。”


    “第一场直播，林晁被打，但他反应是震惊、迷茫，眼神凶狠、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到现在第二场直播，林晁的反应更是奇怪，会主动和张晓松喝酒，和周边人交谈。”


    “我个人角度理解，在投入真人意识直播这个假设成立的情况下，这个空间对角色确实有规则限定，且规则不是一成不变，如今对林晁这个角色的限定放开了一部分。”


    卫燃说着，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两声，收到江市同事的汇报。


    震动声在安静的会议室清晰至极。


    卫燃歉意地低头，看了眼信息，眼中确定。


    他将手机屏幕对准专项工作组和一众领导：“刚刚收到的消息，吕元突然昏迷了，情况和黄启军一致。”


    工作组的成员们互相对视一眼。


    再看向大屏幕时，看见荧幕上吕元充满皱纹的脸，眼神就变了变。


    荧幕上，吕元拍了拍黄启军的脸：“什么消毒水，你二两黄汤喝上头了吧，快睡觉去。”


    “是吗？”荧幕上“黄启军”憨憨笑了笑，手仍是抓着铁锁不放：“这房间看着比三叔你的房间还大，怎么锁着不住啊。”


    吕元催促他：“小孩子管那么多，困了就睡觉去。”


    吕元推着黄启军到一旁昏暗卧室，从床底拖了张铁床出来。


    卫燃：“原先的模拟法庭直播，尤其是第一案瞿腾达的案子，从头至尾进行的一丝不苟，所有角色和事情进展完全在‘主神’的掌控之下，完美地重现案件过程。”


    “如今第二案直播到一半，突然没由来的中断，再次开启直播之后，不仅放开了林晁的一部分限制，还加入了吕元的意识进去。”


    “我认为，是这直播间背后的‘主神’发现了这个案子背后的问题，所以在它的法庭中重新调查案件。”


    “模拟法庭想要呈现的，是绝对的真相。”


    卫燃说完，整个会议室静了静，众人静静地看着荧幕上，吕元展开折叠床，指挥黄启军去抱被褥，自己受不住酒意上头的困倦躺上床，没一会儿就传出鼾声。


    张晓松、贺翔和林晁三人收拾了残羹冷炙，碗盘清洗好，轻手轻脚地放回橱柜。


    张贺二人自己找了地方打铺盖睡觉，没人理睬林晁，林晁一个人在屋子里站了会儿，没多久就找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也躺了上去。


    看样子，几个人是要就这样睡一夜。


    “关于瞿腾达一案，江市局的调查结论与模拟法庭呈现的内容是否吻合？”工作组的同志问。


    童堰看了眼卫燃，卫燃立即拿出几份报告来，分发给会议中的众人：“是，相关材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除了瞿腾达一案，还有林晁案的全部原始卷宗。”


    “监控完整记录了林晁潜入学校并在美术教室自杀的过程，事实清楚。但我们研判，林晁自杀，其背后存在持续性、隐匿性的外部侵害，可能涉及案中案。”


    “我局已经重启调查，还希望在工作组为我们指导方向。”


    工作组的同志们看起材料。


    卫燃老老实实在自己位置上坐着，至此完成今天来的任务。


    大荧幕上，皎月的光照入室内，在床榻和地面上飞快移转，窗外夜色肉眼可见地迅速变亮。


    卫燃心中却在回忆刚刚在直播中听到的几句话。


    “三叔，你觉得林晁怎么样。”


    “这房间有消毒水的味道。”


    “……”


    他总觉得，这次的直播里，黄启军有几句话都很令人在意，像是特意在引警方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