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曼娘

    宋令仪用早膳时,就从喜商口中得知他外出巡逻去了。


    虞城刚被攻下不久,百废待兴。他自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安抚城中惊慌失措的庶民,还要应对不知何时会攻打过来的朝廷兵马。


    用完早膳后,宋令仪就移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白玉续雪膏涂抹脖间,手腕处的擦伤。


    她向来珍惜自己的身体,决不允许上面留下一丝一毫的瑕疵。


    南方好似一年四季都雨水充沛,冬日里北方下的是雪花,南方下的是冷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的匝匝雨水。


    “取把油纸伞过来。”涂好药后,宋令仪才对着镜子,细细的在脖间缠上一圈绷带,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兔毛边的高领夹袄遮住脖子。


    “夫人是要去接将军吗?”喜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到底是入戏太深,还是真将自己当成了将军夫人。


    “下那么大的雨,我身为他的妻子自然要去接他。”接过油纸伞的宋令仪忽地想起什么,眉眼间漫一抹温柔,“天冷又逢下雨,最是合适围炉煮雪漫敲诗,清香满碗浮。”


    “不过他是个粗人只怕欣赏不来,还会嘟哝着雪水有什么好喝的。你吩咐厨子准备打边炉的食材,在拿出几壶酒温给他。”


    “然。”喜商听完她的吩咐,神色越发奇怪。


    寒风掠过,总会吹得伞面倾斜,冻雨檐孤溜易冰。


    站在台阶下的宋令仪撑着一把墨绿青竹油纸伞,伞面墨青迤逦着汇聚成她身上的二绿青青长裙。她因惧冷,又披了件白底绿蕚梅披风,越发衬得那张脸霜雪可欺。


    不着脂粉的素面小脸更显易碎苍白,发间素净得只别了支珍珠做蕊的桃花簪,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素净得再寻不到第二件饰品。


    “拂衣,你回来了。”宋令仪走过来,惯性地把油纸伞递给他。


    后者皱了下眉,正要伸手接过时,指尖僵硬得脸色铁青地迅速收回手,随后更是直接越过她往前走。


    宋令仪眼里划过一抹失落,在他快要擦身而过时,才注意到和他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女,朱唇轻咬,小心翼翼的询问:“夫君,不知这位姑娘是?”


    “你又是谁?”许素霓见到她的第一眼,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


    闻言,宋令仪喉间涌出一抹苦涩,“夫君,你没有为这位姑娘介绍过我吗?”


    少女当即扭曲得五官狰狞,声音不可控的尖锐拔高,“夫君?!阿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这个好兄弟娶媳妇了!”


    又双手抱胸,很是不爽地鼓起腮帮子,“你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娶媳妇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这个兄弟商量一下,好让我给你把把关。”


    “你别听她瞎说。”摁着眉心的秦殊只觉得头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跑过来找自己。


    余光乜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宋令仪,直接无视的转过身,“行了,先进去吧。”


    “行,不过你得要和我解释你什么时候娶妻了,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不理会她胡搅蛮缠的秦殊跨过门槛,才注意到那抹绿意没有跟上来,而是还站在原地。


    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等她,或是转过身,而是硬着心肠抬脚往里走去。


    宋令仪就站在雨中,隔着蔼蔼雨幕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单薄的身体在风雨肆虐中,越发可怜瘦弱。


    半空中落下的雨越下越大了,似要把天边都给捅破一个口子。


    在秦殊的背影就要彻底消失时,宋令仪手中撑着的油纸伞被风吹得斜了边,她的身体一歪,整个人同那吹落在地油纸伞一道摔倒在地。


    “有人晕倒了,快请大夫!”


    转过身的秦殊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人定在原地却没有转身,反倒是阴沉着脸,攥紧拳头大跨步往前走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病,别让她死了就行。”


    她那么做,何尝不是她的苦肉计。


    许素霓挠了下脸颊,疑惑的小跑着追上他,“她不是说她是你的妻子吗,阿殊真的确定不理她?”


    “虽然我很不满意你背着我偷偷结婚了,但是作为好兄弟的我还是会给你准备个大红封,你放心好了。”


    许素霓让厨子把她带来的几头羊下去处理,多出的羊肉混着芦菔煮成一锅汤,正好给守城的士兵每人一碗羊肉汤暖暖身体。


    他们三人刚来到正厅坐下,下人就端着黄铜炉子上来,用羊骨猪骨头熬出的乳白汤汁正散发着阵阵勾人的香气。


    许素霓捂唇惊讶,嘴里嘟哝,“我才让你们准备,你们那么快就准备好了,看来得要给你涨工钱才行。”


    下人回,“这是那位吩咐提前厨房准备了打边炉的食材,还温了几壶将军爱喝的酒,说现在天冷,最合适吃羊肉涮锅暖身体了。”


    下人察觉到将军目光不快,踌躇了片刻才出声,“将军可要小的将这炉子撤下去?”


    “不用。”听到是她的安排,秦殊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就连美味的羊肉涮锅都只剩下了味如嚼蜡的食之无味。


    齐信依旧摇着自己的那柄刀扇,似笑非笑。


    许素霓心中懊悔,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多嘴问上一句。


    外面的雨越落越厚了,豆大的雨珠冷不丁落在皮肤,同被刀子划破无二。


    宋令仪在大门前晕倒,被送回暂时居住的落霞阁后,没一会儿就有大夫挎着药箱过来看诊。


    得出的结论是气血两虚又受了凉后导致的昏厥,只需要开几帖药调理就好。


    “麻烦大夫跑一趟了。”背靠牀头的宋令仪未曾挽簪,仅用一根素色发带虚虚笼住垂下的满头青丝。


    美人即使是在病中也不显憔悴难看,反倒是平增惹人怜惜的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这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和老夫道谢。”收拾药箱的罗大夫离开后,不忘叮嘱,“夫人心有郁结愁丝万千,只怕晕倒也与此有关。”


    “好,妾身会注意的。”


    直到罗大夫扛着药箱颤巍巍地离开后,宋令仪垂眸敛睫静默许久,久到屋内的喜商以为她睡过去时,忽听她问道:“夫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是他现在喜欢的人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又全是痛苦,茫然,不解,自厌的崩溃。


    喜商并不知情今日发生的事,唯下意识问,“夫人为何会那么问?”


    “因为我的直觉和他的行为都在告诉我。”有些话多说多出,不如点到为止。


    一顿羊肉涮锅吃得秦殊食不知味,好似吃进肚里的不是麻辣鲜香得令人暖心暖胃的羊肉汤,而是能冻得五脏六腑,肠子齐齐打结的冰块。


    等一顿饭结束后,就忙不迭地去找罗大夫,强掩着迫切的追问,“她身体怎么样,为何会晕倒?”


    罗大夫将前面的诊断又说了一遍。


    得知她只是气血上涌,郁结于心才晕倒后,秦殊那颗高悬而挂的心才放下。


    他并非是担心她的身体,只是想到她好歹是那位祁太师的夫人,来日等朝廷集合兵马攻打虞城之时,何尝不能用她来做人质。


    世人口中渊清玉絜,如高山仰止,且享帝师之尊的祁家主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他面前。


    自病好后,宋令仪倒是在没有踏出落霞阁半步,落在有心人眼里,则成为了她心虚的代表。


    “外面怎么那么热闹?”戏台子咿咿呀呀的花式唱腔正顺着风,断断续续地往人的耳朵里钻,勾着人的魂儿想要出去一睹热闹。


    “将军邀了部下来府上举办宴会,因许姑娘爱听戏,还请人给她专排了几场爱看的戏。”端着一盅银耳红枣甜汤进来的喜商说话时,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发现她只是落寞地垂下眼睫,就像是一个在普通不过,得知丈夫移情别恋的可怜女子。


    难不成,真是他们猜错了?


    “他们认识多久了。”过了许久,喜商才听见她嗓子发哑的问,那调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后又故作坚强。


    “认识许久了。”喜商口中含糊不清的许久,像是要把宋令仪维持的体面都给撕成碎片。


    接下来的话宋令仪没有在问,怕在问下去,最先崩溃的是她。


    喜商踌躇了一会儿,担心道:“窗边冷,夫人要不要回床边坐着?”


    “你说,那么晚了,宴席是不是准备散了。”


    喜商正想要回不知道,搁下手中针线的宋令仪已是起身来到木架旁,取出挂着的白底杏缠披风系上,又问丫鬟要了一盏气死灯就往外走去。


    “今晚上他肯定会喝很多酒,我不放心他。”


    “就算将军真醉了酒,也会有别人照顾他。”不知为何,这句话很自然的就从喜商嘴里冒了出来。


    宋令仪单薄的身体一僵,喉咙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苦涩,“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放心别人能照顾好他。”


    在她们要跟上时,宋令仪又用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缓声道:“很晚了,你们就留在院里好好休息,我自己过去就好。”


    今夜府邸各处并未挂上灯笼,又因白日落雨,整片天空都是黑蒙蒙一片,不见半点儿星光。


    如今手上提着的气死灯倒成了唯一的光亮来源。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后,宋令仪佯装手滑不小心摔碎了气死灯。


    冬日刚下过雨的青石板容易打滑,她失手不是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气死灯摔碎后,整个天地间都笼罩在浓墨泼洒的沉沉黑暗中。


    听到藏在暗中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时,宋令仪心脏狂跳加速的迅速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座府邸她在作为祁夫人的时候来过许多次,虽不至于说会迷路,只是在照不见光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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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行走总会行动受阻,何况还要避开其他人。


    四下张望的宋令仪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才快速闪进一个院子,然后推门入内。


    她没有重新点灯,而是取出藏在抽屉里的一颗夜明灯,用它微弱的光亮照明小片区域。


    她为何会如此熟悉,因为这是她留宿过的客房。太守夫人和她是同族姐妹,她在夫君外出访客时,偶尔会过来留宿。


    屋里并没有秦殊遍寻不到的防城图,也没有藏有巨额的金银,有的只是一张出城路引。


    大燕对户口的把控十分严格,特别是对出城和远行的商户,不但要所谓的路引,户籍,还要通关文书,否则就会被官府视为他国探子关入府衙。


    路引和户籍是她担心万一会出事后,瞒着夫君让人在私底下办的,放在这里自是为求一个双保险。


    刚办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有用上的一天,要是别人发现了,就当结一个善缘。


    谁能想到,她会那么快就用上了。


    至于为什么放在这里,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人。


    宋令仪担心她消失太久会引起怀疑,当即走向床边的黄花梨束腰高几旁,小心的把上面的白釉花瓶取下放在地面,然后把花几反过来。


    拔下发间的簪子,先借用夜明珠的光亮,用手指上去抚摸,并一点点临摹思索着下手的角度。


    最后,用尖锐的一截簪尾刺进最边缘的薄弱处,极为耐心的一点点的用簪刺,挑。


    前先坚硬如遇石块的边缘随着时间渐渐软化,最后被簪子一点点的剔除掉不属于它身上的红褐色土块。


    里面除了藏有出城的路引户籍,还有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


    把东西贴身放好后,宋令仪又把地上的碎土块全拢在帕子里包好带出去。


    出去前,不忘把耳朵靠在门边,好倾听外面除了潇潇雨声,是否还有其它声响。


    确定没有其它异响后,宋令仪才推开一条小缝,见没有人后才走出来,随后提起裙摆就往秦殊居住的院落走去。


    人刚到秦殊所在的院落,就被人拦下。


    “许久未见,夫人还是光彩往昔啊。”拦住她的还是昔日老熟人,在她年少时在秦殊翻/墙来找她,负责望风的福安。


    “夫人不是说要过来吗,怎么就耽误了那么多时间。”福安可是清楚她很早就从落霞院出发了。


    “前面灯打碎了,我想着离夫君在的书房不远,就想着要快些过去。”宋令仪不经意间露出她故意滑倒后弄脏的衣服,难掩愧疚,“只是我没想到地上会那么滑。”


    不理会他口中嘲讽的宋令仪又问,“夫君他睡下了吗?”


    “将军已经睡下了,夫人还是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先比较好。”福安就差没有明说下令赶人了。


    “我让厨房那边准备了醒酒汤,他喝完醒酒汤后再睡,第二日才不会那么难受。”


    “将军已经喝过醒酒汤睡下了。”


    “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我没有见到他心中难免担心。”


    他们的对话称得上各说各话,谁都奈何不了谁。


    最后还是福安想到将军交代的话,只得压下对她泛起的厌恶,“你看完就早点出来。”


    “好。”


    屋内仅点了两盏昏暗油灯照明,朦胧胧雾蔼蔼,看什么都似笼上一层薄纱隔雾如云里看花。


    放轻脚步的宋令仪迈过屏风来到内间,原以为他已经躺在榻间睡着了,未曾是是靠在藤椅上,通身酒气浓得直熏人,一闻就知道他前面定喝了不少酒。


    他不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子,把案几上堆积的折子密信都撞倒在地。


    屋内安静得除了她,唯剩男人因醉酒后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宋令仪弯下腰,把被摔在地上的折子书信毛笔一一拾起放回原位,若非现在太晚了外面又时不时飘下雨丝,她大抵还得要去折下几株红梅斜放小白玉瓶。


    窗外风声雨声,不敌满室暗香来。


    把文件整理好后,宋令仪来到放置着铜盆的三角架旁,又取下挂在一旁用来擦手的帕子。


    铜盆里的水早已放凉了,手浸在里面跟着泛起针扎般的刺疼。


    咬着下唇的宋令仪忍着刺骨寒水,拧干了帕子来到藤椅旁,弯着腰,帮他一点点擦拭着脸颊,脖子。


    因离得近,睡着的人甚至能感觉到有馥郁的气息,如羽毛划过般落在脸上。


    就连泛着凉意的指尖也会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因醉酒后泛红的耳根,脸颊。


    从始至终,宋令仪除了帮他收拾散落在地的折子,拧了冷水帕子帮他擦脸后,在没有其它举动。


    几次把手浸泡在冷水中,冻得指尖泛红的宋令仪离开时,犹豫了片刻,才弯下腰,于他额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拂衣,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