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从李大成家出来的时候，腿肚子都是软的。


    他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感觉比揣着块烧红的烙铁还烫手。


    “黑市，东交民巷，3号仓库。”


    “王援朝。”


    就这么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不是傻子，他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算计了一辈子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黑市”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投机倒把！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那是被抓住就要掉脑袋的买卖！


    李顾问这是……这是要让他去送死啊！


    他一路走回前院，魂不守舍。院里的人跟他打招呼，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哟，阎老，从李顾问家出来啦？这是有啥好事儿啊？”


    “阎老板，您这身衣服真精神！”


    他听着这些奉承话，心里头一阵阵地发苦。


    好事？精神？


    你们哪儿知道，我这脖子上，已经被人套上了一根更紧的绳套！


    他回到家，“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把三大妈吓了一跳。


    “他爸，你这是怎么了？李顾问跟你说啥了？你这脸，怎么白得跟纸一样？”三大妈赶紧迎上来，给他倒了杯水。


    阎埠贵接过水杯，手抖得，水都洒出来半杯。他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喝干，才感觉嗓子眼儿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稍微压下去了一点。


    “没……没什么。”他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半天没说话。


    三大妈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慌了。“他爸，你可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咱们挣那点钱，李顾问不高兴了？”


    “不高兴？”阎埠贵苦笑一声，“他要是为那点钱不高兴，就好了。”


    他把那张纸条掏出来，又看了一遍，然后揣回了最贴身的衣兜里，揣得死死的。


    “他……他给我派了个新活儿。”


    “新活儿？什么新活儿？比收泔水还好？”三大妈眼睛一亮。在她看来，只要是李顾问给的活儿，那就是财路。


    “好？”阎埠贵抬起头，看着自家老伴儿那张天真的脸，心里头五味杂陈。


    “这活儿要是干好了，咱家以后，就不是天天吃肉了。咱家能顿顿吃肉，还能住上大瓦房。”


    三大妈一听，嘴都合不拢了。“我的天爷！那可真是大好事啊！李顾问可真是活菩萨！他爸，到底是什么活儿啊？”


    阎埠贵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把“黑市”那两个字说出来。


    他不能说。这事儿，烂在肚子里，是他一个人的事。要是说出来，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全家跟着他一起掉脑袋。


    “你别问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这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瞎打听了。以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记住了，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谁问也别说！”


    三大-妈看他这副严肃的样子，也吓得不敢再问了，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一宿，阎埠贵彻夜未眠。


    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就跟开了锅似的。


    李顾问的话，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响。


    “你是只老狐狸。”


    “我是该收网了呢？还是该，给你换一个，更大的池塘？”


    “大海里，有鲨鱼，但也有，鲸鱼。”


    他现在明白了。李顾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安安稳稳地当个“泔水大王”。


    那个差事，就是个考验。


    考验他是不是个废物，考验他有没有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本事。


    现在，他爬出来了。李顾问很满意。


    所以，李顾问给了他一个新的，更深的泥潭。


    去，还是不去？


    不去？他敢吗？


    李顾问说“收网”，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话。他阎埠贵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泔水帝国”，他那两本账本，李顾问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到时候，钱没了，人也得罪了，他连那个收泔水的差事都保不住，下场，比刘海中好不到哪儿去。


    从富到穷，比从穷到富，要难受一百倍。他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为了几分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日子了。


    那就只剩下“去”这一条路了。


    可这条路，是通往“大海”，还是通往“地狱”？


    阎埠贵一辈子，信奉的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从不干没把握的事。


    可现在，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但也可能，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新天地。


    退后一步，也是万丈深渊。


    他没得选。


    他那颗老抠的心，在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诱惑之间，来回地撕扯。


    他想起了李顾问最后拍他肩膀的那个动作。


    那是在告诉他，你阎埠贵，是我李大成的人。你办的事，就是我李大成的事。


    有李顾问这尊真神在背后撑着，他怕什么？


    阎埠贵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


    赌了！


    他阎埠贵算计了一辈子，抠搜了一辈子，到老了，到老了，就赌上这么一把！


    赢了，他就是人上人，是真正的“阎老板”，是能让儿孙都跟着沾光的“鲸鱼”！


    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他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头那股子恐惧，反倒是压下去了不少。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怎么去的问题。


    这个叫“王援朝”的，是什么人？这个“3号仓库”，又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他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


    他得先去探探路。


    他得给自己，准备一份“投名状”。


    一份，能让那个“王援朝”，看得上眼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