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阎埠贵起了个大早。


    他没像往常一样，穿上他那身呢料中山装，也没让三大妈给他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以前当“泔水主任”时穿的那身破衣服。


    衣服上，还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酸臭味。


    他把这身衣服换上，又找了顶破草帽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是一个又黑又瘦，满脸愁苦，眼神里带着点贪婪和畏缩的小老头。


    “他爸，你这是干嘛？怎么又穿上这身了？”三大妈看着他这副打扮，一脸的不解。


    “你懂什么？”阎埠贵压低了声音，“我这是去办大事！穿得太扎眼，那是找死！”


    他没骑他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而是推出了他那辆破破烂烂，掉了漆的三轮车。


    他跟家里人说，是去郊区一个新发展的“客户”那儿看看。然后，就一个人，蹬着车出了门。


    他没往郊区去，而是直奔城里。


    东交民巷。


    这个地方，阎埠贵以前只是听说过。听说以前都是洋人的地界，房子盖得都跟画儿上似的。


    他蹬着三轮车，一拐进巷子，就感觉这儿的气氛，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路很宽，两边都是些高墙大院，有些墙头上，还拉着铁丝网。路上很安静，没什么人，偶尔有几辆黑色的轿车开过去，连喇叭都不按一声。


    他心里头直打鼓。这地方，看着就不是他这种人该来的。


    他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3号仓库”。


    那是一个巨大的，用红砖砌成的老式建筑，看着就像个大工厂的车间。两扇巨大的铁门，关得死死的，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布褂子，剃着光头的壮汉。


    那俩人，就跟两尊铁塔似的，杵在那儿。眼神跟刀子一样，在每一个路过的人身上刮来刮去。


    阎埠贵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靠近，只能把三轮车停在远处一个拐角，假装在收拾车上的破烂，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往那边瞟。


    他看见，偶尔有人走到仓库门口，跟那两个壮汉低声说几句话，然后其中一个壮汉会进去通报。过一会儿，要么那人被领进去，要么就被不耐烦地挥手赶走。


    能进去的，一个个都穿得普普通通，但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和警惕。


    被赶走的，有几个看着就像是想来碰运气的，一脸的晦气。


    阎埠贵观察了一上午，腿都站麻了，愣是没敢往前凑一步。


    他看明白了。这地方，有规矩。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得有门路，或者说，你得让里面的人，觉得你有价值。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法子。


    他蹬着三轮车，绕到了仓库的后墙。后墙是一条更窄的小胡同，堆着不少垃圾。


    他推着车，装作是来收破烂的，在胡同里转悠。


    他希望能听到点什么，或者看到点什么。


    就在他经过仓库后墙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时，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厨师白褂的胖子，拎着两个垃圾桶走了出来，把里面的垃圾，“哗啦”一下，倒在了墙角的垃圾堆里。


    阎埠贵眼睛一亮。


    机会！


    他赶紧推着车凑了过去。“师傅，师傅，这……这垃圾里，有能卖钱的玩意儿吗？”


    他装出一副贪婪又卑微的样子。


    那胖厨子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鄙夷。“滚滚滚！一边儿去！这是你能待的地方吗？”


    说着，就要关门。


    “哎，师傅，您别急啊！”阎埠贵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了过去。“师傅，抽根烟，解解乏。我就是个收破烂的，混口饭吃。”


    那胖厨子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烟，是最低等的大前门。他撇了撇嘴，没接。


    “我跟你说，老头儿，赶紧走。再在这儿晃悠，让人把你腿打折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阎埠贵碰了一鼻子灰。


    他站在那儿，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这地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连个倒垃圾的厨子，都这么横。


    他知道，想从这儿打开缺口，比登天还难。


    他垂头丧气地蹬着三轮车，在东交民巷附近转悠。


    他心里烦躁，不知不觉，就蹬到了一个鸽子市。


    市场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提着鸟笼子，揣着鸽子的人。


    他正准备掉头走，忽然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


    “嘿，你这‘将军’，最近有点掉膘啊。”


    “别提了，天热，没胃口。正寻思着，上哪儿给它弄点好克食补补呢。”


    “好克食？”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你去东交民巷那边转转，找找那个姓王的。他那儿，什么好东西没有？我上回，就从他那儿，弄到半只烧鸡，据说是大领导吃剩下的。给我家那宝贝疙瘩一吃，立马就精神了！”


    “真的假的？姓王的？叫什么？”


    “具体叫什么不知道，都叫他王老板。不过那地方，不好进。你得有门路。”


    阎埠贵听到这儿，脑子里“嗡”的一声。


    东交民巷！姓王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赶紧推着车，凑了过去。“两位老哥，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那俩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摆摆手，走开了。


    阎埠贵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却一点不沮丧。


    他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投名状”，该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