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宿没睡。


    三大妈在屋外急得团团转，好几次想推门进去，都被他吼了出来。


    “别来烦我！我算账呢！”


    屋里，阎埠贵没点头灯，就借着窗户外头那点月光。他面前没放纸笔，就放着他那把用了半辈子的老算盘。


    他没拨算盘珠子，就那么死死地盯着。


    他在心里算。


    一笔一笔地算。


    养猪场的老王为什么敢把价压得这么死？


    因为他吃准了，自己这泔水，除了卖给他，没别的去处。这叫什么？这叫垄断！


    他阎埠贵一个教书的，都懂这个道理。


    那怎么破这个局？


    简单。找下家！


    可下家在哪儿？这京城大大小小的养猪场，他听说，都跟老王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是一个大联社的。


    他拉到别家去，价钱估计也一样，说不定人家看他是生面孔，压得更狠。


    此路不通。


    那就换个思路。


    老王说他这泔水“稀”，没“干货”。


    这倒是句实话。学校食堂嘛，能有多少剩饭剩菜？大部分还是菜汤子。


    那怎么能让它不稀？


    阎埠贵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自己家。三大妈做饭，那淘米水都舍不得倒，留着刷碗。菜叶子根，刮下来的土豆皮，都攒起来，喂邻居家养的鸡。


    学校呢？


    学校后厨每天得扔多少菜叶子，烂水果，土豆皮？


    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当垃圾扔了。


    要是……要是把这些东西，掺和到泔水里呢？


    那不就“干”了吗？


    猪吃不吃这些玩意儿？吃的！猪什么不吃啊！


    阎埠贵越想，眼睛越亮。


    他“啪”的一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拍了一下。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不光是解决了泔水“稀”的问题，这还等于是，无中生有，把原本是垃圾的东西，变成了钱！


    他那颗老抠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这还没完。


    他又想到了一个更绝的。


    红星小学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好学校！不光有老师，还有不少干部子弟。


    这些孩子，嘴刁。家里条件好，吃饭都挑三拣四的。


    食堂的饭菜，经常有吃不完的。


    尤其是那白面馒头，有时候一整个都扔了。还有那肉菜，肥肉一多，孩子们不爱吃，就拨到一边。


    这些，可都是顶好的“干货”啊！


    以前，这些东西都跟菜汤子混在一块儿，进了泔水桶。


    要是……能把它们分开呢？


    把那些完整的馒头，没动几口的肉菜，单独分出来。


    这玩意儿，还能叫泔水吗？


    这叫“次食”！


    拿去喂猪，那不是糟蹋了吗？


    阎埠贵想起了他们胡同口，那个养了好几条大狼狗的张屠户。那狗，养得油光水滑的，比人都吃得好。


    还有那些在鸽子市上，倒腾信鸽的“鸽爷”，为了让鸽子长得壮，什么好东西都舍得喂。


    要是把这些“次食”，卖给他们呢？


    价钱，能跟卖给养猪场一样吗？


    绝对不一样！


    阎埠贵激动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门后头，不是黄金万两，但那“哗啦啦”响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毛票！


    他拿起算盘，手指头在上面“噼里啪啦”地拨了起来。


    他这辈子，算过无数的账。算工资，算家用，算儿子娶媳妇的开销。


    可没有一笔账，像今天这样，让他算得如此心潮澎湃。


    他把泔水，分成了三等。


    下等，就是那些稀汤寡水，掺上菜叶子烂水果，卖给养猪场的老王。价钱，就按两毛一桶算。这是保底的收入。


    中等，就是那些有馒头块、有剩饭的“干货”。


    这些，得想办法，卖给那些私人养猪的小户。


    他们规模小，抢不过大养猪场，肯定缺饲料。


    价钱，怎么着也得提到三毛，不，四毛一桶！


    上等，就是那些“次食”。


    挑拣出来的肉，完整的馒头。


    这些是宝贝！得找那些养狗的，养鸽子的，甚至是一些家里孩子多，吃不饱饭的人家！


    这价钱，就不能按桶算了，得按斤算！一斤，怎么也得卖个三五分钱！


    阎埠贵越算，心里越热。


    他仿佛看见，那些酸臭的泔水，在他手里，都变成了一张张崭新的票子。


    他阎埠贵，要当的，不是什么“泔水主任”。


    他要当的，是这京城独一份的，“泔水大王”！


    “他爸，你……你没事吧？”


    三大妈推开门，看着自家老头子在月光下，对着个算盘，一会儿嘿嘿傻笑，一会儿又面目狰狞，吓得心都揪紧了。


    这是……让泔水给熏傻了？


    “我好得很！”阎埠贵抬起头，眼睛里闪着贼光，“比什么时候都好！”


    他一把拉过三大妈，压低了声音。


    “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啊？我去干嘛？我可不碰那玩意儿，恶心死了！”三大妈一脸嫌弃。


    “你去，是去发财的！”阎埠贵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说，咱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他把自己的“泔水三分法”跟三大妈一说。


    三大妈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看着自家男人那张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脸，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还是那个，一辈子就认死理，爱端着个教书先生架子的老头子吗？


    他眼睛里那股子算计的精明劲儿，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小贩，都厉害。


    “他爸，这……这能行吗？这不跟投机倒把一样吗？让人抓住了，那可是要挨批斗的！”三大妈还是害怕。


    “糊涂！”阎埠贵一瞪眼，


    “这叫哪门子投机倒把？李顾问亲口说的，这是‘创收’！


    是给后勤处创造收入！我是后勤处主任，我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叫变废为宝！懂不懂？”


    他把李大成当成了挡箭牌。


    他知道，只要把李顾问这尊大神抬出来，就没人敢说三道四。


    “那……那钱呢？挣了钱，真不用上交？”


    “交？交个屁！”阎埠贵冷笑一声，


    “李顾问说了不用交，那就是不用交！但是，账，得做两本。


    一本，是给学校看的，就是卖给养猪场那点钱。另一本，才是咱们自个儿的！”


    三大妈看着自家男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自家这老头子，好像从“泔水主任”这个职位上，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以前的那个阎老师，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满脑子都是钱，胆大包天，精明到骨子里的，阎老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