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成一脚踏进院子，眉头就拧了起来。


    太静了。


    这个钟点，院子里早就该是炊烟四起，夹杂着孩子追跑打闹和大人扯着嗓门的叫骂声。


    可今天，死气沉沉。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几缕炊烟从烟囱里无力地飘出来，仿佛生怕惊动了谁。


    他正纳闷，自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婉清站在门槛后，正对着他笑。


    那笑容里，有他熟悉的温柔。


    还有一丝他没见过的，狡黠的促狭。


    “当家的，回来了。”


    “嗯。”李大成大步走过去，“院里今儿怎么了？一个个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没什么。”林婉清笑着侧开身，让他进屋，“家里来客了。”


    “客人？”


    李大成一愣，迈进屋里，视线里便撞进一个梳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的姑娘。


    那姑娘正从椅子上起身，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她的脸庞，和林婉清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褪去了少妇的温润，满是少女的青涩。


    “姐……姐夫。”


    姑娘脸颊泛红，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李大成瞬间了然。


    “婉柔？”


    “嗯。”林婉柔极轻地点了点头，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偷瞄他。


    “你这丫头，怎么突然跑来了？”李大成笑了，语气熟稔又亲切，“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你姐可念叨你好几年了。”


    他身上没有半分大人物的压迫感。


    这句自然而然的话，瞬间就驱散了林婉柔心头大半的紧张。


    “我……我是来开会的，就顺路过来看看姐姐。”她小声回答。


    “开会？什么会？”


    “全国妇女工作积极分子表彰大会。”


    “哟，看不出来啊。”李大成故作惊讶地打趣，“咱们家婉柔，还是个全国积极分子，厉害，有出息！”


    这句夸奖，让林婉柔的脸蛋更红了，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这个传说中的姐夫，好像……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当晚，李家的饭桌上，香气四溢。


    林婉清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子好菜。


    小鸡炖蘑菇，红烧大鲤鱼，还有一盘专为妹妹炒的酸辣土豆丝。


    三个人围坐桌前，灯光温馨。


    林婉柔也彻底放开了拘谨，叽叽喳喳地讲着公社里的趣事。


    讲她怎么带着妇女队开荒种地，怎么带头养猪喂鸡。


    讲得眉飞色舞，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


    李大成含笑听着。


    这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小姨子，就像一阵新鲜的风，吹散了这沉闷四合院里积攒多年的腐朽暮气。


    ……


    前院李家，其乐融融。


    中院贾家，气氛却阴沉得能拧出水。


    晚饭桌上，一盆稀可见底的棒子面糊糊，一碟黑漆漆的咸菜疙瘩。


    贾张氏耷拉着一张老脸，用勺子在盆里狠狠地搅动，像是在发泄着无边的怨气。


    “吃！吃！就知道吃！早晚把这个家底都吃空了！”


    秦淮茹低头默默喝着糊糊，不言不语。


    棒梗、小当、槐花三个孩子，更是吓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妈，您少说两句吧。”秦淮茹终于还是没忍住。


    “我少说两句？”贾张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我再不说，这个家就要断炊了！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李大成家！”


    “下午又来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说是他媳妇的亲妹妹！你瞧瞧人家那日子过的，天天鸡鱼肉蛋，跟过大年一样！”


    “再看看咱们！连口干饭都快吃不上了！”


    “你这个当妈的没本事！男人留不住，现在连个肯接济咱们的傻子都快找不着了！”


    贾张氏的话越来越刻薄，像一根根针扎在秦淮茹心上。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勺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是啊。


    她没本事。


    她要是有林婉清那个命，能嫁给李大成那样的男人，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她脑海里闪过那天傻柱从李大成家喝完酒回来后，看她时那种陌生的、带着审视的眼神。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傻柱……她经营了十几年的长期饭票，快要保不住了！


    要是没了傻柱时不时从食堂带回来的接济，光靠她那点微薄的工资，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


    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不行……”


    秦淮茹猛地站起身。


    “你干什么去？”贾张氏被她吓了一跳。


    “我去找傻柱。”秦淮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把傻柱牢牢抓回来。


    她不信，凭自己这么多年的手段，还拿捏不住傻柱那个一根筋的蠢货！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快步冲出家门，直奔后院。


    后院，傻柱家。


    一盏昏黄的孤灯下，傻柱正一个人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闷酒。


    他心里烦躁得很。


    下午，他看见了那个新来的姑娘，林婉清的妹妹。


    真俊。


    跟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


    再想想自己，快三十的年纪，光棍一条，天天守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俏寡妇。


    图什么？


    他越想越憋屈，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


    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秦淮茹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


    “柱子。”


    她一开口，眼圈就红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她走到傻柱身边，无比自然地坐下，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傻柱的鼻腔。


    傻柱的心，瞬间乱了。


    “秦……秦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秦淮茹望着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柱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你是不是觉得，姐这些年，一直在占你便宜？”


    “没……没有。”傻柱慌忙摇头，话说得却毫无底气。


    “柱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秦淮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柔软、温润，带着一丝凉意。


    傻柱浑身一僵，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姐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秦淮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姐也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可我这拖家带口的……我……我配不上你啊。”


    “姐，你别这么说……”


    “柱子，你听姐把话说完。”秦淮茹打断他，“姐今天来，就是想跟你掏句心窝子话。”


    “你要是真嫌弃我们娘几个是累赘，要是真不想管我们了。”


    “你就跟姐直说。”


    “姐绝不怪你。”


    “以后，咱们就当普普通通的邻居处着，姐再也不给你添一点麻烦了。”


    话音落下，泪水也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


    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傻柱心都揪成了一团。


    李大成的忠告，瞬间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秦姐哭。


    谁让她哭，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王八蛋！


    “秦姐！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傻柱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我傻柱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你放心！只要有我傻柱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们娘儿几个！”


    “以后谁再敢在你面前嚼舌根，你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他吼得斩钉截铁。


    秦淮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随即立刻用更大的悲伤掩盖过去，含泪而笑。


    她就知道，傻柱，还是那个傻柱。


    她站起身，掏出手绢，踮起脚尖，温柔地去擦拭傻柱额头因激动而渗出的汗珠。


    “柱子，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对姐好。”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像带着钩子。


    傻柱整个人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楚楚动人的脸，鬼使神差地，就想低头凑上去……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温润的前一刻。


    李大成那句冰冷的话，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响。


    “她要是真对你有意思，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她们家，打一辈子光棍？”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傻柱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的燥热瞬间褪去，人也清醒了大半。


    他触电般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生生拉开了和秦淮茹之间的距离。


    秦淮茹踮起的脚跟落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