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穿着那身似乎永远整洁的深色衣物，悄无声息地立在胡同口，仿佛只是饭后闲庭信步而来。与高达等人的狼狈不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懒散的轻松，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打量了一下这个肮脏的藏身之所和里面四个惊魂未定的人，眼神就像在看一出有趣的戏剧。


    而跟在他身后，像只受惊老鼠般探头探脑，脸色比哭还难看的，正是耗子。


    但耗子的状态明显不对。他原本只是脸上有些许褐色雀斑，此刻却能看到他的手背上，甚至从衣领缝隙露出的脖颈处，都冒出了一片片密集的，令人不适的红色小麻点，他不停地抓挠着手背，神情焦虑烦躁，一举一动充满着不安，嘴里喃喃自语：“痒…好痒怎么会这么快”


    乌鸦似乎完全没在意耗子的异状，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高达，笑了笑：“哟，还没被抓住？运气不错。”


    高达对他这副姿态恨得牙痒痒，但此刻也顾不上计较，压低声音厉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外面情况怎么样？”


    “找你们？”乌鸦挑眉，语气轻松，“闻到味道就来了。”他显然在胡说八道，但没人敢深究。“外面？热闹得很。祭品跑了，那些卫兵老爷们正像被捅了窝的蚂蚁，乱成一团呢。估计很快就要进行大规模搜捕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


    凌晨的伯爵府，昨日的繁忙让阮稚无法入眠。


    一种计划之外不安驱使着她悄然起身，如同幽灵般滑过走廊，朝着安置婴儿的侧厅摸去。她必须再去确认一眼，仿佛那样才能安抚自己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侧厅外异常安静，连本该值守的女仆也不见踪影。她屏住呼吸，无声地靠近虚掩的房门。


    透过门缝，她看到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伯爵背对着门口，站在华丽的婴儿床前。他的一只手粗糙地捏着婴儿细嫩的手臂，另一只手里，竟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小巧而锋利的银刀，


    而他的身旁，竟然垂手侍立着医生，医生手里托着一个打开的医疗箱。


    伯爵用那银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指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血液瞬间涌出。


    他竟要将那流着血的手指，朝着婴儿柔嫩的，微微张开的嘴唇凑去。


    “住手”


    阮稚想也没想，推开了房门，她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伯爵的动作顿住，流血的手指停在半空。他转过了身。那双在阴影中的眼睛，锁定了阮稚。旁边的医生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大…大人。您…您这是在做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


    伯爵盯着她，他随手将流血的手指在丝帕上擦了擦，示意医生先退到一旁。


    “做什么？”他轻轻笑道，话中带着自嘲般的轻蔑“我在给予他荣耀。”


    “荣耀？”阮稚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伯爵脸上那颗肉瘤，有些话无法说出口。


    “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何必让他承受无用的病痛呢。”


    “无用的病痛？”伯爵发出了一声嘲弄的嗤笑，“你以为他承受的痛苦是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庞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阮稚完全笼罩。


    “痛苦，是权力定义的。美也是，丑，也是。”


    阮稚感到一阵眩晕，可她还记得伯爵，他对自己容貌那无法掩饰的厌恶。她脱口而出：“可您自己呢？，您不也为自己的样貌痛苦吗？，您明明也厌恶着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剥夺他可能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伯爵最深的神经。他瞳孔猛地收缩。“选择？他生在这里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不是在剥夺他的选择，我是在为他，为我，为这个家族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他从出生起，就注定是我权力的附属品和延续，他必须被打上和我们一样的烙印，他必须属于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望着窗边，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喃喃道：“如果...…如果不是在这个世界...。”


    阮稚猛地抬头，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老管家如同没有感情的影子般滑了进来，他甚至没有看房间内诡异的对峙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伯爵身边，禀报


    “大人，外面传来消息。预定用于表演日的祭品从监狱跑了。现在城内骚动，巡逻队和部分民众正在大肆搜捕。”


    他顿了顿“另外，因为有线报称府内可能藏匿了大量未曾登记在册的异类。郡守派的官兵已经得了命令，正在赶来府邸的路上，要求进行全面搜查。理由是确保庆典前的安全。”


    伯爵的面庞看不清神色。


    阮稚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高达他们跑出来了。


    如果伯爵府外的巡逻没有抓到他们，那——


    阮稚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


    她一退出房门，立刻提起裙摆，朝着自己的房间飞奔而去，


    她猛地推开自己那间狭小佣人房的房门，果然！


    小小的房间里，几乎挤满了人，高达魁梧的身躯几乎占了一半空间，那三个调查员蜷缩在墙角，耗子正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背，而乌鸦，则悠闲地靠在她唯一的破旧木桌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阮稚姐，”梨花也在，她看到阮稚，立刻急切地迎上来。


    阮稚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耗子那正在迅速变得严重的麻点上。肉眼可见的异变速度。


    神情恍然，符合了她意料之中的猜想。


    “没时间说别的了，”阮稚边说着，拉着梨花手腕就要往外走，“官兵马上要进来搜查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梨花抓住了她的手，眼神肃穆。


    “等等阮稚姐，正因为紧急才必须要说......乌鸦发现了一些事情。”


    阮稚顺着梨花的目光，乌鸦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调清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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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话短说，我们分开后，我查了教堂那块最老的石碑，上面刻着这个村镇建立的时间。根据纪年换算，距离现在，正好过了五十年。”


    “但是，这五十年来，没有大规模战争，瘟疫，迁徙的记录。就像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样。”


    他坐直了身体，语速迅速“而且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现在的人口密度和百年前记录的人口基数即使按照最夸张的出生率计算，这五十年积累下来的人口数量，也应该远远少于过现在实际的数量。”


    “这里的其他人是从哪里来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看着阮稚，显然来前乌鸦已经和他们说过了。


    阮稚快速联想到了伯爵的喃喃自语。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伯爵引起她注意的那句话，告诉了房间内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在这个世界就好了？”耗子停下抓痒的手，重复了一遍“很少会有人用指代性这么强的词。”


    “最多只会说，不想再这样的世界。”


    乌鸦慵懒的神情终于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这可不像是本地土著会发出的感慨。”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他和我们一样？”梨花低头思索。


    高达猛地捶了一下墙壁，压抑着怒火低吼：“管他是什么，抓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就在他们计划该如何动手时，门外竟然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阮稚与乌鸦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乌鸦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后阴影中。高达屏住呼吸，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梨花则迅速将耗子和三个调查员推到更隐蔽的角落。


    “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伯爵肥胖的身影堵在门口。


    然而，他刚迈进一步——


    藏在门后的乌鸦动了，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一记精准的手刀带着可怕的力量，猛地劈在伯爵的后颈上，


    伯爵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眼睛猛地翻白，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树桩，轰然向前栽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高达立刻上前，用准备好的破布塞住他的嘴，并用给阮稚的那截【缚影索】将他的手脚迅速而结实地捆绑起来。


    “搜他身上和房间，”阮稚低声道。


    几人立刻在昏迷的伯爵身上摸索起来。除了那些华贵的饰品，很快，高达从他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用料极其考究的金属扁盒。


    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珠宝，而是几样让所有任务者瞳孔骤缩的东西——


    一张边缘磨损，颜色发黄的旧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风格衬衫，笑容灿烂的清秀年轻人，背景隐约可见现代高楼。


    一小块已经停止走动的电子表。


    还有一支塑料壳的，早已写不出字的中性笔。


    地球的痕迹，确凿无疑，


    “果然，”所有人心头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