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素的会面从一开始就不太愉快。


    “我听说了。”她丝毫不绕圈子，直奔主题说。


    陈在野听到后手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和她对视。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叹了口气，道，“人都会做噩梦……”


    “那不是噩梦。”陈在野眉心一紧，猛地抬起头。


    陈素一愣，令陈在野庆幸的是，她没有从她脸上读出愤怒、不安或者是恐惧的情绪。


    “你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她最终说，“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太多了。”陈在野摇摇头，回避道。


    “没关系，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


    陈素捏了捏她的肩，看向她的眼神那样柔和，就好像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而她久久凝视着她眼尾、眉间的细纹，以及发髻中难掩的银丝。


    她老了。


    这个念头是突然出现在陈在野脑海中的，并且大力捏紧了她的心脏。


    陈素像一捧抓不住的细沙，渐渐从她指间流逝。


    于是她什么都说了，包括白藏秘境的事，包括一叶知秋的事，包括月鸣城的事，包括心魔的事。


    “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梦。”她最后低低地说。


    “那是我的命运，”陈素点点头，“你知道吗，当命运来临时，你应该试着接受它，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认识到，死亡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不，你才三百多岁！”她厉声说道。


    “这已经够长了，”陈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听你说了这么多事情，我很欣慰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那么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可我会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紧咬牙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


    “你应该恨我，你应该感到恶心……”


    “我不会，”陈素声音更轻了，“你父亲也不会，我们永远都不会。”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陈素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深藏的记忆被掀开了一个角，露出最残酷的真相来。


    “我撒谎了，阿娘，我一直骗了你，阿爹不是那么死的……”


    陈素试图阻止她不要说下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止戈新盟撤走之后，我和云起时上了岸，他们都死了，但阿爹还活着……”


    她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陈素真相，但在这一刻，惶恐、愧疚和悔恨狠狠朝她肚子来了一拳，所有的事都被她一股脑呕出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他经脉逆转，很痛苦，特别痛苦……脸已经憋成了紫色，眼睛里全是血，蜷缩在地上一直、一直在抖，浑身都是伤，但他还活着……”


    “他求我、求我们给他个痛快，一直在求我们，他说……他说他很痛，他不想活了，他一直在惨叫！我好害怕……”


    “云起时也害怕，他下不去手，只能我来……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但我只能这么做，他一直在惨叫！”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陈素闭上眼，感受着陈在野在她怀里抖如筛糠、语无伦次地喃喃。


    “阿娘……我那时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做，他一直在求我！我不知道怎么做！这个时候……回雪从刀鞘里跳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握住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送进他的胸腔……”


    “在野，不要说了。”


    “是我杀的他……回雪吞噬了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阿爹化成了一具枯尸，他临死前一直瞪着眼睛，他一直在瞪着我！他恨我！”


    “够了！”


    “他是被我杀死的，是我杀了他！我害了他，我还杀了他！！！”


    “够了——”


    陈素扳过她的肩，迫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也挡不住她灼灼目光，陈在野牙齿也颤抖起来，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她奋力挣扎起来，可陈素双手牢牢桎梏着她，她无处可逃。


    “他不是你杀的。”陈素拔高了声音，“听我说，你做得没有错。”


    “他是！”


    “你只是让他远离了痛苦，免受折磨！”她喝道，紧接着放缓了语气，“这不怪你，如果是我我同样也会这么做，他不会怪你的。”


    “他会的，他临死前一直瞪着我……”陈在野闭上眼，可那一幕仍然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重复，无尽的泪水也无法将它冲走。


    “他只是想再好好看看你。”陈素拭去她挂在下巴上的泪珠，将她揽入怀中。


    她闻言睁大了眼睛。


    “他爱你，我们爱你。”


    她听见陈素轻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这种事怪你。”


    “可他离开了，而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没有离开我们，他一直在我们身边，”陈素说，“死亡不是离开，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一直活在悔恨之中。”


    陈在野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她的衣袍。


    “我们希望你快乐，平安，顺遂，”她顿了顿说，“至于我们的命运……最后是选择对抗它还是接受它，那就是我们的事了。我们不能逃避它，你也不能。”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陈在野沉声道。


    陈素从她这不同寻常的语气中嗅到了什么。


    她将她拉远了些，话中带了些颤抖。


    “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我该做的事。”陈在野答，朝她苍白地笑了一下。


    陈素呼吸急促起来，很快有了猜测。


    “你修为提升得很快……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


    “我用了洗髓石，”她握了握陈素的手，“我不会走火入魔了。”


    “你……”陈素舌挢不下，串通了所有细枝末节，得出结论，“你转回阴武学了。”


    陈在野点头称是。


    陈素仿佛一刹那老了百岁，她失神道：“都怪我，我当初不该让你修阴武学……”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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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天生亲和阴武学，你拦不住的。”


    “不行，你不能再参加宗门大比了，齐道昨日已经注意到了你，你今日就必须离开昆仑派。”她正色道。


    “没办法，我必须参加，”陈在野赧然了一瞬，然后无奈道，“洗髓石是我师傅给的，作为交换，她要我夺下魁首。”


    “什么？她……不应该啊……”陈素眉头紧锁，“你成为众矢之的，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她想继任掌门。”她耸耸肩。


    陈素眉心蹙得更高了，沉吟片刻后，她似乎想通了，随后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


    “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如何，你应该清楚，她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应该插手太多。”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


    “凡事小心。”


    陈素最后叮嘱道，表情沉重得好像她要上战场了似的。


    当然，她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


    见过陈素之后，陈在野去了藏书阁。


    尽管心情不怎么好，回去好好休息才是正理，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叶英和符纸的事。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影。


    虽然沈徽说这个符纸问题不大，没有什么危害性，但她总觉着这东西有些邪乎，若被叶英用在和她的对决上……她拿不准会发生什么，并且，她可不想第一场对决就输。


    或许藏书阁里能查到什么。


    ……


    一个时辰后，陈在野脚边堆满了没用的书。


    “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我都跟你说了，书中没有见记载。”杜蘅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抱臂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你怎么这么闲，你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干吗？”她发现最近碰见杜蘅的概率格外的高。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忘了，我轮空，不用忙比试的事情。”


    为了对决公平，上一届宗门大比的前三名在下一届宗门大比的前半场比试中轮空，直到筛出百强后才进入抽签池。


    “……”可恶！


    杜蘅翻了翻她脚边的书：“这些我都看过了。”


    “还有些书没有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在哪？”


    “禁书区，就在藏书阁第五层。”


    在杜蘅大喊出“什么”前，她先一步“嘘”道：“小声些。”


    “你们昆仑派怎么还有禁书，止戈新盟一百多年前不都派人来焚毁干净了？”他惊讶道。


    “是这样没错，但我听说有残本带不走、烧不掉、毁不去，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将禁书区封印起来，令人严加看管，”她挑了挑眉，“怎么样，想不想去瞧瞧？”


    “你说有封印，那怎么进？”


    “那封印很老了，以咱俩的实力，破开个口子进去不成问题，就是守卫有些难办。”


    “晚上层层布防，还有执法者巡逻，怕是不好闯……白天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演武场，倒是反而可以一试，”


    杜蘅想了想说，“明天白天你等我消息，我想个法子引开他们，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