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作品:《夺颜

    第31章 第31章“拖下去,二十大板。”……


    马车入城,颜霁挑了下车帘,看见城墙上写着几个大字:河东郡。


    城内热闹非凡,同宛丘城还不太相同。


    晨间的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楼阁飞檐,高高扬起的商铺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无不映衬出河东郡的安定繁荣。


    颜霁被河东郡的繁华一时迷住了眼,这样的城池亦在裴济掌握之中,也怪不得他盛气凌人,百金也不放在眼中。


    马车再驶,入一门内,雕梁画栋般的府邸,错落有致的建筑,极富设计的园林,一切都彰显着河东裴氏一族的实力。


    自那李平入内,颜霁便被赶到了这辆小马车上,她乐得自在,也清闲。


    在裴济面前,要忍,要装,这让她很难受。


    做一个没尊严没自尊,令人随意践踏侮辱的奴婢,她早已养成的人格,时常感受到痛苦。


    此刻,裴济交代一句,她便被困住了。


    松雅山房。


    这是她要住的地方。


    “项小娘子,您住这间,日后家主唤您,也便于您……”


    裴荃没想到自己的伤刚养好,就接手这一个烫手山芋。


    “李大人,您且与我说说,这位可是个什么章程?”


    裴荃拉着李平不肯松手,心中暗想,“什么奴婢,这一看就不个奴婢的模样。”


    “这……”


    李平有些为难,也不好多说,只能交代一句,“客气点总是好点,至于人,到底怎么个处置,还是那位发话不是?”


    裴荃了然,看了看那身后的丫鬟,也不敢自作主张的添人,只能将人安置在书房西侧。


    离得近,做什么都好说。


    这厢,颜霁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一张嵌青白的小几,放了一套莲花清盏,后方置了一张紫檀木床榻,其上围了一圈的青色帏帐,清风从窗棂的间隙中划过,吹动了这一圈青色帏帐。


    颜霁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了一侧的小几旁。


    “项小娘子,委屈您暂时住在此处,若有什么不妥的,您尽管使人吩咐便是。”


    话仍旧说的客气,颜霁也不当真。


    点了点头,对他笑道,欠了欠身,“多谢您了。”


    这也是同青萍学的规矩。


    “不敢,不敢。”


    裴荃怎敢受她的礼,毕竟李平的话都说到这地步了。


    待裴荃退下,颜霁才松了口气。


    “娘子,可要坐下歇歇?”


    颜霁摇了摇头,她能自己做的从不愿麻烦青萍,从私心里,两人没什么不同。


    “你也歇着罢,我缓会儿便成。”


    颜霁望着深深庭院,心中又暗暗划去了一天-


    一入郡内,裴湘便使人来请。


    “家主,此行可是顺利而归,大获全胜,吉日良辰远山道长已择,不可再耽搁。”


    裴济颔首,“远山道长亲自择日,必是吉日,传令便是,此次辛劳仲涒。”


    “臣下不言,只为我裴氏一族,皆是分内之事。”


    裴湘顿了下,又道,“只是远山道长虽择吉日,却不肯轻言告知,定要家主带着人亲去。”


    “什么人?”


    裴湘摇了摇头,“远山道长不肯直言,说家主自知。”


    裴济想起那个在他面前屈躬卑膝的项氏,算是点了头,“这事我亲自去。”


    “还有一事……”


    郡内并无什么大事,安排妥当,井然有序,只是这后宅内院之中,自有他奈何不了的人物。


    “太主,似是不好……”


    裴济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由她去!”


    “臣下以为不可,”裴湘拱手谏言,“此时恰逢您登位大事,不可小意,坊外传言不可小觑。”


    传言,无非是传扬他不孝寡母,绞杀手足,那些人只能翻找出这些东西来攻击他了。


    裴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便往外走,只留下一句,“便令府内先生去诊便是。”


    也许要远山道长施针诊脉——


    裴湘的话被憋在了口中,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这厢裴济回了松雅山房,方下坐下,饮了口茶水,才问,“那项氏何在?”


    “项氏?”


    门外守卫并不知这项氏何人,只见今日大裴掌事曾领了两位娘子前来,心中不大确定,也要回话。


    “回家主,大裴掌事将人安置在了在西厢房。”


    “西厢房?”


    裴济缓缓放下茶盏,咂摸出了裴荃的意思。


    “将裴荃唤来。”


    家主下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裴荃额上冒着汗就出现在了下手回话。


    静默片刻,不敢忽视头顶的目光,裴荃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疼起来了。


    “家主,不知召奴……”


    “裴荃,惯会揣摩人心。”


    一句话,裴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


    “家主,奴知错,知错……”


    “你知错?”


    裴济转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哪儿错了?”


    “奴自作主张,罪该万死,求家主开恩……”


    “拖下去,二十大板。”


    裴荃的心落在了实处上,嘴上也不忘,“多谢家主开恩,多谢家主……”


    西厢房离此处仅数十米之隔,扑通扑通的板子声如何听不到?


    颜霁透过冰纹木窗,看见早前还同她有说有笑的人,此刻趴在木凳子上,被打的满头大汗,竟连一声痛也没喊出来。


    她的心仿佛也被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板子打了,扑通扑通的,她头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那身下的血迹比那日从沈易手中流出来的多太多了。


    人被抬走时,歪着头,就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了无生机。


    他死了吗?


    颜霁还没见过这样被活活打死的人。


    他做了什么事?


    裴济竟然就这么把人打死了。


    “娘子,家主召您。”


    青萍的出现,打乱了颜霁的胡思乱想。


    可她此时坐在小几旁,一时竟站不起来。


    “青萍,人做了什么事会被打死?”


    颜霁不知道在这个府邸中有什么禁忌,她还想活着,她还想回去……


    “婢子不知。”


    青萍不敢胡乱说话,在驿站时就不敢,如今到了这个大地方,刚刚目睹了一场刑罚,她更不敢了。


    颜霁缓了缓,麻木的双腿渐渐恢复了力气,她走出房门,看着还残留在地面上的血迹,心里对裴济生出了一丝恐惧。


    “怎么了?”


    裴济看着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怯懦的人,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可面前的人明明很害怕,还是端庄的施礼,只唤一声家主,便避而不答。


    裴济还未再问,门外令有人


    来报。


    “千华苑出了事。”


    裴济难得的好心情被人破坏了,他临走前只有一句,“无令,不得出。”


    这一句话,把颜霁困在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裴济匆匆赶至千华苑,苑内正大闹不止,卢氏披头散发,歇斯底里的抱着一张牌位,苑内仆人劝阻不得,见他来此,纷纷跪地行礼。


    裴济袖子一挥,“这是怎么了?”


    苑内仆人跪地,仅有一人怯怯答话。


    “太主自月前便现此状,不分昼夜,举止怪异,口中呓语不止。”


    “先生如何定言?”


    “仆下等曾报于小裴掌事,亦有先生前来诊脉,汤药不停,未见好转,愈发严峻。”


    仆人们怎么敢直言,说到底便是人疯了,大裴掌事的那二十大板早已经传遍了,他们还怎么敢乱说。


    正在此间,竟见那疯疯癫癫的卢氏抱着牌位朝他走来,“弘儿,弘儿,你回来了?”


    闻言,裴济面露不喜。


    “裴淇,已于东岩城下自刎。”


    “不!”


    强烈的刺激令卢氏竟短暂的恢复了神智,她举起手中的牌位,细细擦拭了两下,无语凝噎。


    “弘儿,你怎么连阿娘也抛下了?”


    “弘儿,你怎么让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弘儿,你在哪儿?”


    “弘儿,是不是这个逆子害了你?”


    说着,竟高举手中牌位,眼看着就朝裴济砸来,说时迟那时快,裴济还未动,身后匆匆赶来的韦牧,一剑斩下,那牌位瞬间裂开。


    “弘儿!”


    卢氏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响在苑内,却无人敢拦。


    裴济摆手,韦牧退下。


    “他葬于东岩城外乱坟岗,你这般念他,明日便随去罢。”


    裴济的声音低沉阴哑,如同地狱间的恶鬼,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连卢氏都被吓得静默了一刻,她盯着面前阴沉沉的人,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痦生之子,果然是害人害己的命数!”


    “害死我弘儿不算,如今连我也要遭你毒手,你不孝不义,如何能作这裴氏之主?”


    “你这样的人,注定一辈子无人怜惜,无人珍视,便是个孤家寡人的命数!”


    卢氏一句接着一句,句句都戳在了裴济的心上。


    她越说,面容越癫狂,裴济的面色愈发阴沉,他松开了攥紧的拳头,露出锋利的爪牙,划出了一道缝隙。


    “你当真是为裴淇好?”


    “不过是他年岁小,于你卢氏而言,更好掌权而已,不是我杀他,是你逼着我杀他……”


    “你看看,你的手上沾满了多少血?”


    卢氏惊呼一声,盯着自己的双手连连后退。


    “不!不是!”


    “是你害死了弘儿,是你!”


    “弘儿!你在哪儿?”


    裴济站在假山前,盯着人疯疯癫癫逃进屋内,看了眼水中的鱼儿。


    第32章 第32章“你改不了。”


    “沈易,我怎么忘不掉你?”


    颜霁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的发丝,一根一根的数,边数边自言自语。


    “阿娘想我了没有?”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


    “旺财怎么样了?是不是又长大了?”


    “也不知道那些药草都怎么样了?”


    ……


    自千华苑回来的裴济,还未进屋,便听到这些乱糟糟的言语,同那疯疯癫癫的卢氏颇为相似,裴济眉头紧蹙,无视行礼的守门卫士,大步入内。


    可屋内的人似乎并没听见门外卫士的行礼声,口中的话没有停下,透过那扇半掩半开的冰梅纹窗照进来的阳光,将人的影子拉的又长又大。


    屏风之外的裴济脸色阴沉,眼眸中愠色过浓,眼皮轻掀,他缓步走进内间,盯着缩在角落里的人,冷声质问。


    “如何在此逗留?”


    颜霁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了身,但下一瞬她便反应过来,挺直了脊背,“是你让我留这儿的,不是没有你的命令,不能出去?”


    这一句顶在了裴济的脑门上,仿佛瞬间满身的血液冲了上来,胸口像是堵着一团快要炸开的火焰,连耳边也嗡嗡作响。


    怒极的裴济,一把将屏风推到,对面前这婢子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去院中罚站。”


    颜霁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看着又发疯的男人,颜霁茫然的看了眼,快速逃离这个可怕的现场。


    可罚站也不是好受的。


    一下午都没吃东西,早间吃那点干馍馍早消化干净了。


    肚子填不饱,身上自然就没力气,颜霁站得两眼冒金星,只能捂着肚子蹲下。


    此刻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粒星星挂在空中,十一月的冀州,夜间冷得出奇,连风也刮得厉害,似乎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颜霁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可这么饥肠辘辘的,又受着刺骨寒风,面上再能抗,心里也不大好受。


    “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颜霁把蜷缩在一起,映着门檐下被风吹动的灯盏,发发牢骚。


    她忍了一路了,没想到刚到地方,连口饭都没吃进嘴里,先被撵出来受罚了。


    颜霁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惧怕。


    早先亲眼见他下令刚打死了个人,她还想活着,她比不过他这个光脚的,她还想回去见见阿娘。


    如果沈易还等她,见见他也可以。


    颜霁的腿都麻了,蹲一会儿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腿,再过一会儿,就再蹲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颜霁还不会看天判断时辰,她没掌握住这个方法,其实沈易教过她的,不过当时她没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要饿死自己?”


    颜霁开始胡思乱想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小脑瓜。


    “打死一个,现在就想饿死一个?”


    这个癖好太奇怪了。


    颜霁一直都没有理解裴济的脑回路,她也没什么心思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


    三年,只要她能扛过去,就还能重新回到项家村,继续种药草,养鸡鸭,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至于沈易,她总是告诉自己,他很大可能不会能等自己三年。


    不仅是基于当前的社会环境,也是基于对一个男性的最基本的猜测。


    一个女子等一个男人三年,或许便会被人称赞守贞守节,可一个男人如果等一个女子三年,那么人们只会说他是个傻子。


    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颜霁心里有准备。


    可是,每每设想起三年后的美好未来,颜霁总是不可避免的会连带着沈易。


    如果沈易还没成亲再娶,抗住了沈阿父的压力,那她就可以继续跟他去逛庙会了。


    他们约好的。


    可是,如果沈易娶了别人……


    颜霁总是无法冷静的设想下去,她戳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脑子乱成了一团,找不出个头绪来。


    猛觉鼻尖一凉,颜霁伸出了手,下意识的便摸,指间湿润。


    下雨了。


    颜霁抬头去看,只见月光下,银白色的雪花正从天空中飘飘扬扬,一片一片,落在了地面上。


    “下雪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第一次看见雪。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娘子,将袄子披上。”


    一直在西厢房惴惴不安的青萍终于鼓起了勇气,拿着从颜霁包袱中翻出来的唯一一件厚衣,站到了院中。


    “你穿罢,我还能扛一会儿。”


    颜霁朝她笑了笑,如果不是自己,青萍怎么会背井离乡,说不定此刻正好好的在家待着,和自己的家人守在一起。


    “娘子,你穿上,”青萍走到她身侧,将这唯一的厚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我在屋内总比这里暖和些。”


    颜霁反驳不了,她说的


    都是事实。


    只是对她笑了下,催促着人快走,“你快回屋罢,别再被我牵连了。”


    她是一个,沈易也是。


    什么天大的事她都能自己扛,最怕牵连别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可她还是下意识的不愿意害了别人。


    颜霁看着人一步三回头,还是冲她摆手,“去罢,你给我暖暖被窝,说不定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听着她还知道开玩笑,青萍看着她,只能离开。


    可只有颜霁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这种日子自己得给自己找点盼头,也找点乐子。


    青萍被撵了回去,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两位卫士,但站在院中坦然迎接冀州冬日的,也只有她一人。


    原来冀州这么早就下雪了。


    颜霁伸出手,接下银白色的雪花,却扛不过身体的本能。


    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看着骤然在眼前倒下的房屋,颜霁强撑着眨了眨眼,任由一步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靴,也终于倒了个个。


    “她是不是解脱了?”


    失去意识前,这是颜霁心底的最后一个念头。


    “人怎么了?”


    裴济刚出屋,就亲眼看见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两位守护的卫士不知如何作答,悄悄看了彼此一眼,又低下了头。


    “去领二十大板。”


    扔下这句可怕的话,裴济便弯腰将人揽在了怀里,抱着人匆匆进了那西厢房。


    “去请先生。”


    立在一侧的青萍顿了顿,刚要离开,又听上首传来吩咐,“去传远山道长。”


    初来乍到的青萍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出走,主人的令既然已下,身为奴婢的她便只能遵从。


    “两位大哥,不知您二位可知远山道长……在何处?”


    刚替换来的两位卫士面面相觑,便是知道也不敢说,方才那两位兄弟可是前车之鉴,他们此刻的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


    “二位大哥,请告知婢子罢,这可是家主下令,召远山道长前来的。”


    情急之下,青萍只能将人搬出来。


    两位卫士悄悄走了几趟眼神官司,终究点了头,“我这便去报,你先等着。”


    青萍心急如焚,若是娘子有个万一,她这个从底下上来的人,岂不是也没好果子吃?-


    此刻屋内,仅他二人。


    裴济盯着这个又倒下的人,心中有些复杂。


    她不是病了,就是病了。


    在那宛丘城外的小村落,从不见她有什么体弱之症,怎么来了冀州,一茬接一茬。


    她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嘴唇也不知何时裂出了口子,被风吹乱的长发,隐隐约约颤动的胸口,还证明人活着。


    她怎么回事?


    裴济的手还未将那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拨开,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声响。


    “家主,远山道长来了。”


    青萍站在门外,恭敬的禀之。


    “进来。”


    裴济的手收了回来,踱着步子站到了窗边。


    刚生了困意的远山道长,好好的被人揪过来,心中极是不满,这就是在这些地方的坏处。


    要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没一点子自由。


    “什么病人?你那手艺怎么不诊?何必把我这老头子喊过来,平白惹了人的好梦!”


    远山道长颇有怨言,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直到看清了床榻上的人,他才老老实实搭上了脉。


    “脉浮而紧,是风寒外侵,加之外寒发热,重叠交之,阻遏卫气,当以散寒为主,抓了药去煎便是。”


    远山道长提笔便写,这药方子也不是什么紧要的。


    待那婢子离开,远山道长才叹息起来,“好好夫妇俩的,你非得作什么孽?”


    裴济不言,只是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来,远山道长就住了口。


    “吉日。”


    短短两字,已经是裴济的忍耐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随便哪天不成?”


    远山道长被呛了一局,这会儿可是要找补回来的。


    看着窗外渐渐堆积的白色,裴济收回目光,缓步走近,“命数?我这不是在证明。”


    “你个疯子!”


    远山道长没想到果真是自己的一句话,就这么将这对还在新婚之夜的小夫妇给拆散了。


    裴济盯着床榻上满是呓语的人,轻笑一声,“疯子?这世间没什么注定的。“


    远山道长闭了闭眼,两指微动,再睁眼,还是那句。


    “你改不了。”


    第33章 第33章“你同我一起睡罢。”……


    “青萍,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


    闻着扑鼻的苦味,颜霁皱紧了眉头,自那日醒来,这苦哈哈的药就没停过。


    “婢子也不知,”青萍摇了摇头,将被颜霁一再拖延放凉的汤药端了起来,“这会儿都凉透了,娘子快喝了,病就好了。”


    颜霁自我觉得身体好很多了,路也走得,饭也吃得,那日昏倒纯是意外,想必是饥寒交加,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她才没扛过去的。


    “我已经好了。”


    颜霁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心里就打怵,舌尖直泛苦味儿。


    “娘子还是喝了罢,”青萍端着汤药的手又进了一步,“早些养好身子,日后回了宛丘,也不让家里人挂心不是?”


    颜霁想了下,还是接过了药碗。


    养病的这些日子,都是青萍在她身旁伺候,两人间慢慢产生了信任,有些事情两人也说了一些。


    但沈易没有,涉及到他的,颜霁都没有说。


    说不定,两人日后再无交集了,又何必再提起来?


    “我想洗个澡。”


    颜霁喝了药,缓了好一会儿,闻着自己身上的苦味儿,又看了看有些打结的头发,怎么也忍不下去了。


    “这么冷的天儿,冻着了还得喝药。”


    青萍听了就摇头,正是化雪的时候,比着下雪那两天还冷,这种时候怎么能洗澡,稍不注意就得染上风寒。


    “我忍了一路了,身上都味儿了。”


    自那日新婚之夜简单沐了浴,直至今日,她都未在沐浴了。


    这一路上被雨淋得湿哒哒的,便是简单换过衣衫,也没有办法沐浴,如今又养了这么些日子,仔细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我洗了立刻就钻被窝里,保证不冻着。”


    颜霁缠着她,拉着她的胳膊没完没了。


    “你闻闻,我都臭了……”


    青萍耐不过她,也不敢轻易保证。


    “人家不一定愿意。”


    这院子里没有婢子伺候,尽是守卫,,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让人家捎着他们俩的饭便罢了,如何还能让人再给他们寻人烧水。


    “我去试试,要是能洗呢?”


    颜霁为了洗个澡,可是浑身的干劲儿。


    青萍还没放下汤碗,颜霁已经跳下床榻,跑到了门口,她忙追去拦人。


    “娘子,你这般……不能出去。”


    颜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衣衫虽不是那般整齐,但也不至于不能出去见人。


    青萍见她不解,只能皱着小脸儿跟她解释,“发未梳,衣未理,不能见人的。”


    “行罢,”颜霁知道这个时代的规矩很多。


    她停下了还未跨过门槛的脚步,又转身跑到床榻旁,翻出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摸了点银钱,交给青萍,“要是能烧,就拜托他们多烧点,你也一起洗洗。”


    “多谢娘子。”


    青萍很感动,娘子虽然面上也是个婢子,可李大人交代的那些话她还记得,便是看家主能请先生来为娘子诊病,便可知娘子果真是贵人一般。


    “等夜里咱们一起睡。”


    颜霁从没将青萍当做什么婢子,她比自己还小,家里兄弟姐妹多,为了讨口饭吃,爹娘将她卖进了驿站作婢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算是给她找了条


    生路。


    听青萍讲的时候,没有怨怼,只有对爹娘的体谅,更多的还是思念。


    颜霁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这样说也不尽然,很多事青萍比她懂得更多,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娘子,罗大哥他们答应了!”


    青萍有时也像个小孩子,毕竟今年她才十五,稚气未脱。


    “真的?”


    颜霁也很欢喜,难受了这么久,能洗个澡足以令她欢喜起来了。


    “等入了夜,罗大哥他们换班的时候,便帮咱们把水提过来。”


    “行!”


    颜霁坐在太阳底下,拉着青萍也坐下。


    “别忙了,就咱俩,哪儿也去不了,不如好好歇歇。”


    裴济临走前,下令二人不得出。


    颜霁是自打醒过来,就没看见他人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最好别回来了。


    也别折腾人。


    颜霁觉得这日子除了那苦哈哈的汤药,其他的都挺好的。


    远山道长时不时还能打着给她瞧病的幌子进来一趟,给她偷偷带了好些纸笔。


    “这画可别生了手,该画还画。”


    “这是什么纸?”


    远山道长带来的纸笔摸着就不同寻常,怎么也不是他那点银子能买得起的。


    “这你别管,用就是了。”


    颜霁隐隐约约能猜出点什么,他有银钱都用在吃上了,这些东西搞不定是他从哪儿顺来的。


    “赶紧画,练好了我拿走卖。”


    “你怎么不自己画?”


    颜霁还新奇的很,摸着这墨条,发现了什么。


    “这不是裴济用的……?”


    话还没说完,远山道长就朝她使了眼色,还很理直气壮,“咳咳,放在我那屋子里,就是给我用的。”


    既然他这么说,颜霁也不多问。裴济那个人才不会在意这些,他不是最有钱了,有钱人最不在意的就是钱。


    “没事就画,画完了先存着,等过两天我再来。”


    远山道长也没有那么清闲,被裴济押过来,可不是那么好心给他养老的。


    “知了。”


    颜霁的心思从眼前的墨条上移开,闻见自外头散进来的汤药味,问他,“这药什么时候能停?”


    “停什么?你个傻女子!”


    远山道长朝她瞪了一眼,“都是上好的药材,多养身子,要是往日,便是你想喝,那小神医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话音刚落,远山道长就反应过来了,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


    可颜霁好像没听见一般,还是低着头看纸看笔。


    远山道长讨个没趣,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多喝点,总没错。”


    “我知道了。”


    颜霁点点头,又同他说起自己的构思来。


    直到送走了远山道长,颜霁重新坐在桌前,看着那张画纸,双肩微微颤抖,眼眶泛红,面上失去了方才的笑容,只留下无尽的的悲伤。


    沈易,他怎么样了?


    这么久了,他的伤应该好了罢?


    他会不会还念着自己?


    但凡涉及到沈易,颜霁的脑子里只有这些,她似乎想不了别的,萦绕在眼前的只有这些问题,可每次都寻不到一个答案,她似乎被困住了。


    青萍不知道颜霁有什么烦心事,可看着她坐在那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就让人难过。


    或许同她呓语中的人有关。


    青萍知道,娘子面上很欢快,似乎没什么事能打败她,连家主也不行。


    家主罚了娘子,娘子嘴上次次都认罚,可青萍就是觉着娘子没输。


    即便她都昏倒了。


    “青萍,水来了。”


    外间一声喊回了青萍,她还未应声,颜霁便站起了身,“洗澡咯!”


    热气腾腾的水倒在木盆里,屏风将内外隔开,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颜霁难得的放松了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真舒服啊!”


    在项家村颜霁都没这么奢侈的泡过澡,总是烧两桶水随意擦擦,捡的柴不多,便只能这么凑活着。


    蒸气氤氲,双眼微闭,双手拨弄着长发,发间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滑落,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痕迹,身体在温热的水中愈发轻盈。


    “娘子,可不能洗太久了。”


    青萍站在屏风外守着,颜霁不许她进来。


    她不习惯有人看着她洗澡,这令人尴尬。


    “贵人都是如此的。”


    青萍如是说道,可颜霁始终不同意。


    “知了。”


    颜霁将滴水的长发挽起,越过木盆,将厚实的布巾裹在身上,冷不丁打个寒战,匆匆走了出来。


    “可是冻着了?”


    青萍忙将手上捂着的衣衫给她披在身上,扶着人坐到床榻上。


    “没事,还有热水,你快去洗洗。”


    守卫送来的热水颜霁没有用完,只倒了一半,剩下的都紧紧盖着盖子,留给了青萍。


    “婢子给您擦了头发再去。”


    “别耽误了,”颜霁催促道,“我自己能擦,再晚会儿就怕水凉了。”


    青萍坚持不过,匆匆进了内间。


    古人将头发视作生命,轻易不理发,尤其是女子,以长发为美,只是打理起来太费时间。


    颜霁拿着布巾不停的擦拭,半倚着床榻,似乎坠得脖子都要掉了。


    从上至下,一点点擦,等青萍披着衣衫走来,发丝还在滴水。


    “快进来。”


    颜霁忙掀开了她的被褥,俩人一起挤在床榻上。


    那府内的掌事只为两人安置了一间房,一张床,似乎完全没考虑到青萍的处境。


    颜霁想给她寻个房间,可青萍只说,“这里没有旁的婢子,想来也没作安置,我睡在脚踏上便好。”


    颜霁闻言,大吃一惊。


    她虽然知道封建社会大抵不将奴仆平等的看做人,可也没想到连个床都没有,竟要跻身于这一张小小的脚踏上。


    “你同我一起睡罢。”


    颜霁开口,将青萍拉上了床榻。


    “娘子,这不合规矩,教人瞧见了,婢子……”


    “规矩?”


    颜霁不喜欢这样的规矩。


    “旁人又不知道,睡在脚踏上多不舒服,夜里你同我一起睡床,等到天亮咱们就起了,没人知道。”


    第34章 第34章“长胖了。”


    在冀州的日子,颜霁过得似乎自在极了。


    裴济这个家主不在,颜霁也无需作忍气吞声任他差遣,除了出不得这松雅山房,旁的都很好。


    饭菜花样不多,但能填饱肚子,隔些日子还能沐浴,远山道长也送了好些纸笔,任她作画,连青萍也闲了下来。


    仅有一样,这冀州的天儿越来越冷,却没有人给他们送些保暖的棉衣,两人身上还能来时穿的那些薄衫,最厚的一件还是娄氏为她作的,临行前沈易一并带给了她。


    颜霁翻出自己的小荷包,仔细数了数,散钱已经没多少了。


    若是远山道长再不来送钱,只怕再过几日,只能动用沈易给的那几张银票了。


    托人办事,总是要打点些的。


    好在,这院内没人使唤俩人做这做那,守门的卫士也不知道颜霁的身份,自然不知道她同裴济的恩怨,只记着裴济的交代,将人看守在院内,同他们也没什么太多交集。


    得了空闲,颜霁便拉着青萍挤在床榻上,若非必要,两人绝不下床。


    眼看着自己的小荷包越来越扁,远山道长终于带着卖画的钱来了。


    “你数数。”


    颜霁接过他从大布包里翻出来的钱袋子,倒出来一看,散钱铜板可是不少。


    “这袋也是你的。”


    远山道长将另


    一个圆鼓鼓的钱袋子扔给她。


    “怎么还换银子了?”


    颜霁打开一看,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攒这么多银子,看来沈易给她带的银票还能再停一停。


    “这里不比宛丘,银子的用处可不少。”


    颜霁一想,也是。


    远山道长等她点完,又把那些纸墨掏了出来,“没事就画罢,只当给自己找个乐子。”


    颜霁不满的缩了缩手,“我的手都要冻掉了,可能寻人找些炭火来?”


    这里好也的确好,可是俩人成天受冻,连个柴火也没处去捡,就只能凭着一身正气生扛着,多受罪啊。


    “对了,这是你买来的棉花料子?”


    这是她这次特意交代给他的,俩人再不做冬衣,只怕要熬不过去了。这偌大的郡府,也没人想到他们这个两个小人物,想来早忘脑袋后面去了。


    “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你要的下晌自有人送来。”


    “谁啊?”


    颜霁手里的铜板还没数完,盯着那鼓囊囊的包袱顿住了手,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自己看去!”远山道长从袖子里翻出一份书信来,随手扔给她。


    “要回信,下晌交给来人。”


    说完,人便迎着呼呼的风声离开了。


    看着手中熟悉的字迹,颜霁顾不得再数那些散碎铜板,捧着那轻飘飘的书信,心中却重似千金。


    “晚娘,一别数日,不知你可到了?一切还好吗?冀州的饭菜可合口?每晚睡得踏实吗?那人可是为难你了?


    我在家中操持着,丈母那里我未同她说,一切尽如当日你的嘱咐,她还记挂着你,为你做了好些衣衫帕子,我暂时脱不了身,便托人一并带给你。


    待我将家中一切安置妥当,便去寻你。”


    细细翻看着手中的书信,看着被涂抹掉的痕迹,颜霁不得而知,心中也不免猜测,写这封信时,沈易可曾想过提一句自己?


    信中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关切,阿母也提了,只是看着最后那句话,颜霁的心里又不安起来。


    她不想沈易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陷入险境,裴济那个人就是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说打人就打人,一切都以自己为主,丝毫不在意他人的性命。


    如果沈易来了,不可避免的会和裴济产生冲突,到那时,她又能如何阻止?


    究其根本,是他们都无力改变这一切。


    这一刻,颜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权利?


    还是地位?


    这些才是将两人分割开来,又无法反抗的深层原因。


    颜霁不知道,她甚至在这一刻,隐隐认同了裴济说的乡野庶民的身份之说。


    “乡野庶民?”


    颜霁喃喃重复,她真的是一个无法反抗的乡野庶民吗?


    颜霁坐在窗前,捧着沈易的来信,一时不知如何同他回信。


    说什么呢?


    理智告诉自己,千万劝他不要来,可内心激荡的情感,是渴望沈易的。


    她甚至希望,沈易可以像盖世英雄一般,踏着七彩祥云将她救走。


    可颜霁太现实了。


    她立刻就在脑海中驳斥了自己这个荒唐又天真的想法,这无异于是将自己的软肋再一次袒露在裴济那个疯子面前。


    这太冒险了。


    颜霁不敢赌。


    颜霁放下了书信,转而解开了那个包袱。


    或许娄氏猜到了。


    又或许是沈易交代的。


    这个圆滚滚的包袱里,装着的都是冬日的厚衣厚袜,连她的月事布也准备好了。


    颜霁的手艺活很差,绣个鸳鸯就把她为难的不成模样了,不知沈易到底怎么和娄氏说的,连月事布都为她准备了。


    料子,还是沈易纳征时送去的。


    盯着铺开在床榻上的衣衫,颜霁久久不语,直到青萍端着饭菜进屋。


    “娘子,用膳啦。”


    颜霁方才回过神来,唤她,“青萍,你过来挑身衣裳试试,可有合身的?”


    青萍放下碗碟,忙赶了来,“您怎么托人买成衣了,这可比咱们自己做贵的多!”


    “没事,”颜霁给她挑了身大小合适的,“你去试试,合适就穿上。”


    “诶!”青萍高兴极了,拿着衣衫就去试了。


    片刻,人就欢欢喜喜的出来了。


    “娘子,我换好了!”


    颜霁见她这般欢喜,苦涩的心中也似乎被她感染了,面上挤出一抹笑来,“好就穿着。”


    “娘子,你也换件新衣,这衣衫厚实的紧,穿上立刻就不冷了……”


    “我知了。“


    青萍这时也发现了颜霁的低落,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颜霁身旁,惴惴不安的看向她,“娘子,你……你可是遇着难处了?”


    说着,便要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


    颜霁忙拦住了她,“这衣衫是我阿娘托人带来的,没花什么钱。”


    “娘子,可是想家了?”


    青萍试探着问了一句。


    “有点,”颜霁果断承认,只是承认的不多,“就一点点。”


    颜霁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不愿意她也被自己影响了情绪。


    “娘子,三年之后你要回去,可能把婢子也带走?”


    青萍问出这句话便后悔了,这样门第的人家,哪里会轻易将奴婢放走,想来不掏些银子是赎不了身的。


    “好。”


    颜霁干脆利落的答应,她不想让因为她背井离乡的青萍,到最后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那个心绪不稳的家主,随时都可能发疯,把人打死。


    下晌,便有人送来了棉花料子。


    颜霁将写好的书信偷偷交给他,连银子也给他塞了一小块,“麻烦您了。”


    “多谢娘子。”


    信送走,颜霁似乎又忙了起来。


    画,还得继续。


    至于撵棉花,做衣衫,这样细致的活儿颜霁做不来,只能交给青萍了。


    此处距宛丘不知有多远,那封信沈易何时才能收到?


    颜霁慢慢有了银钱,手头也略显宽裕,俩人的生活品质显著提升。


    温饱问题,从古至今,都是一大难题。


    颜霁除了琢磨作画,便是琢磨吃了。


    冀州的饮食,极是重荤,吃了些日子,颜霁的嘴巴都要冒烟了,干巴巴的,还上火。


    不过,也的确将两人养胖了。


    颜霁没觉查出来,倒是自关外赶回的裴济瞧得一清二楚。


    家主行程,从来都是密事。


    裴济赶至松雅山房,唯有门外兵士肃立迎之,屋内的颜霁怕冷的厉害,只缩在屋内作画养膘了,丝毫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裴济与书房内坐了半刻钟闭目养神,还未召冀州官员,却听得耳边嗡嗡响了起来。


    “青萍,我不喝了!”


    颜霁早好了,看着青萍再次打开的草药直接拒绝,“别再煮了,我不喝了……”


    “娘子再忍忍,这是最后一服药了,远山道长说喝完就不给您开了……”


    “他惯会哄我,一个道长成天到晚的骗人,你熬了我也不喝了……”


    一句接着一句,将书房内闭目养神的裴济吵醒了,他这时才想起来,这院子里还有人被他忘了。


    裴济起身,向着声音的来源慢慢走去。


    “娘子,你歇歇,道长这几日都没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青萍不认字,也不懂画,只是看颜霁没事就站在那儿琢磨画,怕她熬坏了身子。


    “我知了。”


    颜霁放下笔,动了动脖颈,歪在床榻上,从枕下摸出了沈易给她的信。


    她的回信不知沈易可否收到了,便是立刻收到,再写回信,快马加鞭的送来,也还要好几日。


    颜霁盯着手中的书信出了神儿,看了会儿又爬了出来,重新坐到窗前,反复修改画上的人儿。


    “长胖了。”


    颜霁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抬头,正好和屋外檐下的男人对上了眼神。


    “咳咳!”


    颜霁的心扑通一声,直觉便觉得好日子到头了。


    “果真长胖了。”


    第35章 第35章“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家主。”


    随着青萍的参拜声,方才还在窗前的人转瞬间已经踏进了屋内,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颜霁莫名有些紧张,看着他缓缓而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烦躁,他总是这样突然打乱自己的生活,在项家村如此,此刻亦是。


    原本这些时日颜霁已经催眠自己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可他的出现再一次提醒了自己,


    这些日子平静的生活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幻象,内里还是藏着难以捉摸的凶险,随时都可能被人夺走性命。


    “兴致不错,”他站在颜霁身后,盯着桌上铺开的画卷,似乎心情不错。


    但紧接着,他说出的话让颜霁心头一颤,仿佛窗外呼啸的寒风阵阵打在身上。


    “裴荟惯会办事。”


    说着,颜霁眼看着他的手指从身后探了出来,正当她下意识的要偏过头去,那修长的手指转而落在了她面前的画卷上。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画卷,提起笔架上的笔,蘸了一旁的墨,随手便挥洒在画卷上。


    “你干嘛?”


    颜霁见他擅自改动自己的画,立刻出声阻拦。


    可身后的裴济毫不在意,手上的湖笔仍未放下,手中的动作不见停。


    “你别动我的画!”


    颜霁抬起胳膊,就要去阻拦那始作俑者,但那人比她稍快一步,停住了手。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擅自改动她的画?


    颜霁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在这里伪装成一个奴婢,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作的画被人就这么改了,心中怎能不气?


    “你为什么改我的画?”


    裴济听闻此言,轻笑一声,“这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哪一样是你的?”


    “便是这些死物不提,你又是什么身份?”


    裴济修长的手指随意敲着桌面,声音散漫不羁,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站在原地的颜霁紧握着双手,咬紧了银牙,盯着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画作,恨不得怒骂一声!


    “娘子……”


    守在门外的青萍自然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此刻见家主离去,忙跑进屋内,唤回了颜霁的理智。


    “娘子,您可要换身衣衫?”


    颜霁深吸了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手,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衫,连块墨渍也没,便摇了头。


    青萍看着颜霁的脸色欲言又止,“娘子……不若换身衣衫,脏了绣花儿……这也不合规矩……”


    颜霁突然明白了青萍未尽的话,她是去伺候裴济的奴婢,脏污衣衫不过是个借口,内里应当是她身上这件衣衫不合这府内的规矩,可到底哪里不合规矩呢?又是什么人定下的规矩呢?


    她连娄氏为她亲手做的衣衫都不能穿,颜霁看着衣衫上的绣花,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悲凉。


    “那些衣衫里有什么合适的?”


    颜霁沉默半晌,终是开了口。


    青萍听她松了口,忙去那包袱里给她寻了件勉强能过得去的,“娘子,这身如何?”


    看着她手中的衣衫,颜霁看不出来这两身有什么不同,可青萍皱着小脸坚持,“娘子,您换了罢,等您回来婢子再同您说。”


    颜霁见她这般,只能点了头。


    换好衣衫的颜霁来不及收拾桌面上的画卷,便匆匆去了那间书房。


    门外兵士守门,颜霁还未靠近,便被两人拿着戟拦了下来。


    这些日子同这守门卫士多有来往,吃食用水,都是拜托他们帮忙,青萍没少和他们说话,颜霁的银钱自然也没少往出掏。


    此刻,这两人神色端肃,如同从未见过颜霁一般,便是那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颜霁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可回想起此人的残暴不仁,将人命当做儿戏,她只能按下心中起伏。


    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直见那夜色渐深,院内的烛火高照,灯影摇曳,书房内的人才出现在灯下。


    “传膳。”


    颜霁站久了,猛然听见声音回过头去,裴济已转身离去。


    颜霁看了下门外兵士,见他们并无动作,猜测那话想来是对她说的,只能拾阶而下。


    此时那奉膳之人早已在门外等下,为首之人见颜霁走来,躬身问道,“娘子可是有吩咐?”


    此人颜霁从未见过,这些时日被禁在内,饭菜皆是兵士取来,但此人似乎却早已知道了她,笑眯眯的对她说,“您若是不嫌,便唤奴一声千升便是。”


    颜霁点头,施礼,“家主忙完了,传膳罢。”


    千升笑眯眯的应了声,便对身后奴仆拍了拍手,一应菜肴流水般呈入中堂。


    颜霁自然一同前往,却仍是守在门外。


    入内,膳食已被摆放完毕,一应奴仆皆立在一侧,千升恭敬回道,“家主,膳食已置。”


    这话便是请他用膳。


    内间的裴济放下笔,开口道,“门外守着。”


    言毕,奴仆们悄声退下。


    “进来。”


    屋内传来一声吩咐,千升顿觉不妙,忙躬身入内,低头请示。


    “家主,可有不妥?”


    裴济冷声道,“让那婢子进来。”


    千升忙应,悄声退下,至门外,对颜霁愈发恭敬,“家主请您进去。”


    颜霁皱起了眉头,他这是又要折腾人了。


    进入屋内,饭桌前不见人,透过屏风,只见一道身影落在脚下。


    颜霁立在桌前,不再入内。


    “过来。”


    自她进屋,裴济便听到了那磨蹭的脚步声,短短几步,她竟再不动了。


    那退红衣衫露在眼前,裴济难得也有了兴致,她面上似乎是个言听计从的奴婢,可内里从未心甘情愿的自认奴婢身份。


    若不是以那宛丘城外沈家性命要挟,她岂会来此?又岂会做奴仆之事?


    颜霁挪着步子,绕过屏风,进到屋内。


    “净手。”


    裴济看着她高昂的头,挑了下眉,示意道,“净手。”


    颜霁看向那一侧的银盆,抿着唇催眠自己,这些都是在马车上也做过的活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忍了便是。


    随手将那丝滑的帕子浸入盆内,挤去水分,送至他的面前。


    “请家主净手。”


    裴济却不曾接过,只是将手朝她伸了过来。


    颜霁略过他的手指,径直看向了他的面容,他就是故意折腾自己,就因为自己拒绝他随意改动自己的画。


    颜霁睫毛低垂,压住双眸间翻腾的怒意,将手中的帕子展开,直接一整块盖在了他的手上。


    裴济漫不经心的抬眼,眸中似乎带着笑意,“一个婢子,连净手也不会?”


    颜霁厌恶至极,可见此情形,也明白自己不得不低头,压下心中的厌恶,面上也挤出了一丝笑,蠕动着唇瓣,轻声道,“婢子……会。”


    隔着帕子,颜霁将那只手随意擦了两下,又投进水中,再擦。


    如此反复,直至裴济开口,“不行再去跟那小婢子学学,她年岁虽小,却比你会做奴婢。”


    颜霁放下手中的帕子,默不作声。


    裴济起身,走到桌前坐下,颜霁只能跟随,拿起那银筷子为他布菜。


    他一个眼神,颜霁便要去夹。


    可裴济起了故意逗弄她的心思,一道菜,他看了三次,颜霁便走到桌尾去夹了三次。


    一桌子的菜肴,待他用完,还余下很多。


    “坐下,用罢。”


    裴济开恩了一般,可颜霁却一点也不想吃,她不喜欢这样吃别人剩下的,即便这桌面上的许多菜都是她用公筷去夹的,也许旁人听了只会感恩戴德,可她就是接受不了。


    尤其是裴济这样施舍般的口吻,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被羞辱的感觉。


    “多谢家主,婢子不饿。”


    颜霁放下银筷子,便逃也似的出了门,忙唤那膳房的人来收拾残局,自己站在门外大口喘了好一会儿的气儿。


    那千升临走前,还特意与她卖好,“娘子,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可派人去寻婢子。”


    颜霁点点头,看着人走出了那道高大漆黑的门。


    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扇门?


    做个奴婢,并不是她起初想的


    那般简单,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在这里,奴婢似乎并不是人,只是一个物件,能听懂人话,服从主人的一个物件,同那死物没什么两样。


    颜霁觉得可怕,这里看似光鲜亮丽,金银富贵,吃喝不愁,可在她看来,还不如在项家村的日子。


    那短短月余的快乐,只是她对自己的催眠,她在这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自在快乐。


    只有在项家村,她得到了自在,无需伪装,无需隐忍,她只是她自己。


    颜霁抬头,望着被高高的墙围起来的院落,朦胧的夜色笼罩着这片天空,似乎将她也困住了,幽深的庭院被树影隐映着,一扇扇窗户泛着光亮,被照得如花似梦。


    一阵夜风徐徐吹过,身前出现了一道晃动的光影。


    “进来。”


    颜霁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在洒落的月光下,踏进了那间屋子。


    第36章 第36章“你听见什么了?”……


    颜霁随他入到内室,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门边。


    裴济的目光从她那紧绷的脸上扫过,缓缓移到她紧紧抿着的唇瓣,最后落在那紧握的双手上,他猛然发现,这个女子不仅仅是表面那般粗鄙贪财,其内里有着莫名的高傲。


    一介乡野女子,有如此傲骨,竟不肯吃他赐下的饭食,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裴济张开双臂,盯着那木头般的人,冷冷说道,“更衣。”


    颜霁不得不上前,映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


    解开腰带,取下玉佩,褪去衣衫。


    颜霁在第一步就卡住了,她还没给男子解过衣衫,便是沈易,那夜也是他自己动的手。


    摸了两下,颜霁的手就停住了,也不见裴济有所动作,他仍是张着双臂,自上而下盯着站在面前的人。


    颜霁又尝试了下,垂下了手,坦诚开口,“我解不开。”


    裴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惯会装模作样,他沉声问道,“一介妇人,如何连腰带也解不开?”


    颜霁顿了下,恍然意识到他话中有话,她忍住心口起伏,闭了闭眼,不愿与此人多言。


    裴济却毫不在意,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伸手自解了腰带,衣衫褪去,一并扔到她怀里,只着一身中衣,踏着步子朝浣尘走去。


    “沐浴。”


    留在原地的颜霁怀里还托着他刚刚褪下的衣衫,听他这么说,却是定住了脚一般。


    他就是故意的。


    不就是解个腰带,又无端提起沈易,明晃晃的是在羞辱她,也是在威胁她。


    颜霁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可她觉得心口这般憋闷,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忍不过三年了。


    “进来!”


    那命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颜霁将手中的衣衫没好气的往那桙楎架一搭,顺了顺自己的心口,下了定决心转过身去,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她轻轻步入浣尘,蒸汽氲氤其中,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股潮气萦绕着,身上的中衣被水浸湿,紧贴着精瘦健壮的躯体,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鬓额,滑落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闪着微光,随后坠入至棱角分明的下颌间,沿着脖颈,一路向下。


    颜霁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么火热的场面,转身掀了帘子便走,身后的裴济却眯起了眼,透过那颤动的帘子,盯着一闪而逝的退红衣角。


    此女,当令李平一探。


    仓惶逃出的颜霁一溜烟跑了出来,院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带着一丝凌厉,将树枝上未曾落下的叶儿吹下,飘散在万籁俱寂的夜中。


    颜霁被冷风吹得清醒了很多,尽是那屋内并没有点燃炉火,但有几层黄缎撒花门帘遮掩,内里另有重重帏帐,虽比不得燃烧炉火温暖,也与这院内的凛冽寒凉相差甚多。


    守门的卫士已经退到院外,此时院内仿佛空无一人,连她与青萍暂居的屋子也不见一丝光亮。


    萧萧北风吹来,散粒的雪花打在身上,颜霁猛打了一个喷嚏,看着那已经关闭的屋门,脚下的步子犹豫再三,终是踏了出去。


    “青萍,青萍……”


    颜霁抱着双臂,拍了几下屋门,正听得屋内有人应她,还未上前一步,身后又传来了那幽幽的声音。


    “进来。”


    颜霁眼看着青萍已经打开了门,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可身后也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吓得青萍已经低下了头。


    “没事,你回去睡罢。”


    颜霁朝她笑了下,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可怖,可她干脆利落的转身,拾阶而下。


    低垂着头的青萍没瞧见颜霁的神情,只能隐隐看见那衣衫下摆渐渐消失在眼前,地面上留下一行错乱的白色脚印。


    颜霁掀开帘子,进到昏暗的内室,将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下。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颜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难道……


    颜霁不敢再想下去,这些日子她能感知到裴济对她,不过是一种折磨的快感,但到底为什么折磨她,她从来都没有想通过。


    她自认为相貌平平,并无什么铅华之处,而裴济既是为了折磨她,将她与沈易分隔两地,逼她为奴为婢,百般折辱,如此还不能满足他变态的快感吗?


    若是深夜寂寞,以他河东裴氏家主的身份,什么女子寻不来,只怕是成千上百的女子都要追赶着。


    更何况他年岁不小了,身边怎会没有家眷妻妾,又何必要召她?


    颜霁脸色煞白,紧握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一切落在裴济的眼中,他又觉得可笑,什么高傲,还是那般的粗鄙浅薄,就这么轻易被自己吓破了胆子。


    “过来。”


    裴济淡淡开口。


    颜霁屏着呼吸,鼓起勇气,走到那危险之处,却不想他随手朝自己扔来一块布巾,往那榻上稍一斜坐,闭上了眼,“将头发擦干了。”


    颜霁盯着手中的布巾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微湿的长发垂在身后,发梢处还滴着水滴,颜霁站在后面,捧着手中的布巾,一下一下的擦拭起来。


    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脸颊两侧,其中一根贴在那红润的嘴唇间,上首的鼻梁挺直,紧闭的双眸削减了几分寒厉之气,棱骨分明的脸庞又添了几分俊郎。


    颜霁悄悄打量着这张面容,曾几何时,她也被这张鬼斧刀工般的相貌吸引过,不想短短几月便物是人非,如今她反而沦落成了伺候他的奴婢。


    大约过了两刻钟,夜已深了。


    颜霁放下了手中的布巾,如墨长发已被擦拭得半干,她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后腰,还未走出内室,便听裴济喊道,“留这儿守夜。”


    颜霁脚步微顿,将布巾随手一搭,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能容身之处,除了那一张床榻。


    青砖地面,连一张毯子也没有,颜霁站了会儿,眼皮也来回打架,来回看了看,只能倚着床榻蹲下,蜷缩着身子,双手交叠,将脑袋半垂着。


    颜霁头一次守夜,很不适应。


    两掌宽的脚踏,不说人怎么躺下,便是能勉强跻身,颜霁也不愿意,她情愿就这么蹲着,至多麻烦些,来回活动活动腿便是。


    这屋内没有炉火烤着,冀州昼夜温差本就极大,又赶着冬日,颜霁连个褥子也没有,就身上那么一身临时换的小袄,颜霁只觉得浑身又冷又麻,睡也睡不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正昏昏欲睡时,耳边骤然响起了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背叛我?”


    “痦生之子便是不孝,你赔我弘儿,还我弘儿来……”


    “卢氏,你我不到黄泉再不相见。”


    ……


    睁不开眼睛,颜霁便伸出手来要揉眼睛,可刚一松胳膊,走了神儿,忘记自己此刻的处


    境,一下子栽到那硬邦邦的床榻上,正巧那脚踏磕到了腰,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嘶——”


    颜霁痛得发出了声音,手本能的去寻找受伤之处,还没从地上坐起来,便听自那床榻上传出令人窒息的话来。


    “你听到什么了?”


    颜霁还抚着腰,痛得闭上了眼睛,听到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瞬,一道阴影突然将自己笼罩了起来,那声音的主人骤然贴近,一个俯身,那白日在捏着湖笔的手指就紧紧捏住了她的下颌。


    “你听见什么了?”


    他捏的很用力,甚至颜霁不得不随着他的手被迫直起自己的身子,她睁开了眼睛,还没开口回答,又被他一个用力,将自己直接拽了起来。


    他很可怖。


    双目赤红,散乱的长发,阴冷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颜霁本能的摇头,“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怔怔的重复着。


    裴济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眼睨着,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怀疑,“当真?”


    颜霁还是摇头,她根本就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他现在这样,是发疯了吧?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裴济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钻进去探查真相。


    片刻,他松开了手。


    颜霁松了口气,正要退后一步,却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拽得很紧,拽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松开。”


    颜霁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抽离出来,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


    “这是多好的时候啊,你说呢?”


    什么多好的时候?


    可下一瞬,颜霁突然反应了过来,她仰起头,再不挣扎,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才发现里面露出一丝明晃晃的嘲弄。


    他真的疯了!


    “你有病!”


    “有病就去看医生!”


    颜霁这一刻才明白,他就是一个疯子,自己的隐忍毫无意义,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此刻他将自己当做了什么?


    便是一个低下的奴婢,便能这般折辱了吗?


    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和他发生关系。


    “放开我!”


    颜霁只觉得恶心,刚才的恐惧瞬间被恶心席卷,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干呕起来,却因腹中空空,只吐出了一股酸水,也得以从那辖制中解脱出来。


    第37章 第37章她要离开这个疯子。


    颜霁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胡乱拍开了门,浑浑噩噩的缩在床榻上,任由青萍为她清理身上的污迹。


    “娘子,您怎么了?”


    “娘子,把衣衫褪了……”


    ……


    颜霁一句也没听进去,双目空空,脑子里都是裴济那双深邃而又阴冷的眼睛,透露出一种可怕到极点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那双眼睛似乎还在紧紧盯着自己,带着一股不达眼底又极致虚伪的笑意,隐含着奇怪的欲望,自己仿佛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


    颜霁无法再想下去,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骗不了自己,也没有办法再催眠自己,这一切不是做三年奴婢就能解决的,何况三年之久,她无法忍受自己时时刻刻都要遭受这种非人的精神虐待。


    她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


    她要逃走。


    她要离开这个疯子。


    再多一日,都令人难以忍受,她不停战栗的身体,吓得青萍脸色大变。


    “娘子,您怎么了?”


    青萍压低了声音,并不敢大声问询。


    她亲耳听到家主召回了娘子,看着娘子满身的污秽,惊愕恐惧的神情,还有遗留在下颌那两处的红色指印。


    她不难猜出,或许是家主幸了娘子。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娘子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明明是件好事,娘子怎么被吓成这样?


    “他就是个疯子!”


    “青萍,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颜霁痴痴地说道,越说神情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娘子,不能胡说,不能胡说……”


    青萍被吓得直摇头,她不安的看向门窗,生怕被人听了去。


    “青萍,他真的……”


    “娘子,不能胡说,婢子非议贵人,这是一等一的大罪,若是被人听了去可是要黥面杀头的,可不能再说了……”


    青萍慌乱的拉住了颜霁的手,不住地朝她摇头,试图劝阻下胡言乱语的颜霁。


    “青萍,我害怕……”


    颜霁甚至不敢闭眼,生怕闭了眼,那双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浑身战栗,紧紧蜷缩着身体。


    “娘子……”


    青萍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将昔日活泛的娘子吓成这般模样,那位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青萍不敢多问,只是看着娘子这般模样,心里也生出了不忍,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为她勉强褪下脏污衣衫,将厚实的被褥围住了她,以免再冻病了。


    颜霁瞪大了眼睛,迷茫的盯着那扇窗户许久,直到她抗不过本能,半倚着床榻内的角落,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是多好的时候啊!”


    裴济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颜霁不住地后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


    回头一看,方才的内室转眼间变成了万丈悬崖,头顶的乌云瞬间飘来,遮掩了光亮,一阵阴风拂面,吹散了围绕在崖底的白云,露出深不见底的可怖来。


    再回头,裴济正一步步逼近,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他的气息压了下来,那双眼睛近在咫尺。


    微微俯身,朝她露出那熟悉的笑容,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可怖,温热的呼吸似乎喷洒在她的面容上。


    “想逃?”


    “你,一介乡野庶民,能逃到哪里去?”


    “便是你逃得了,沈易可逃得了?”


    眨眼间,画面又跳转到成亲那夜,只见他提着长剑,逼在沈易的脖颈下,薄唇轻启,吐出的一字一句令她犹堕冰窟。


    “你,也不要活了!”


    “不!”


    颜霁从噩梦中被惊醒,她惊恐地望向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盯着看了许久,才终于确定,自己的这双手上并没有出现梦中骇人的红色血迹。


    这就意味着沈易还活着,而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正坐在窗前埋头绣衣的青萍听见声音,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赶来,“娘子,怎么了?”


    颜霁看见她,才回过神来,“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颜霁大口喘着气,心口起伏不停,想到梦中的可怕场面还心有余悸。


    “娘子,腹中可饿了?”


    青萍见她也不愿多说,便识趣的主动问道。


    “还行,”颜霁的思绪还留在刚才可怕的噩梦中,腹中空了一夜,也觉不出有什么难受了。


    “您先试试这件衣衫,”青萍将自己趁她休息时做的衣衫拿了出来,“我这就去把温着的饭端来。”


    “好。”


    颜霁接过,却是没有听进心里,双手拿着衣衫,一动不动。


    等青萍端着温热的饭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的颜霁,她心里有些不安,明明是好事,可颜霁的反应太奇怪了。


    从她半夜时分从那房内满身污秽的跑回来,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这一觉,直到现在尖叫着醒来,她似乎还没缓过来。


    “娘子,用饭罢。”


    青萍将饭放在小几上,又走至榻前,从颜霁手中拿起了衣衫,问她,“娘子,合适吗?”


    失神的颜霁连眼睛都没眨,维持着原状的身子动也没动,只双目空空的,不知盯着哪里,道,“合适。”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婢子……”


    青萍属实是被她吓着了,她的反应太不寻常,像是丢了魂一样。


    颜霁朝她笑了下,“没事,我真没事。”


    可这笑落在青萍的眼中,看得却是愈发心疼。


    她一定是遇到事儿了,青萍想。


    “娘子,您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婢子。”


    青萍有点怕,她怕颜霁想不开,她更怕颜霁丢下她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颜霁和她相依为命,两人勉强算得上是豫州乡亲,青萍本能的相信她,也愿意信任她。


    青萍也很害怕,如果没有颜霁,或许她连暖屋的炭火也没得烧,连顿饭也吃不上


    热乎的,一件保暖的冬衣也没有。


    在这个人人都有些来头的地方,她一个外地的婢子,实在太渺小了,她的性命也实在太渺小了,没人会看在眼里。


    只有颜霁愿意把自己阿娘亲手做的衣衫分给她穿,自己的床榻也愿意让出一半给她睡,便是赚的那些银子,也没少给她添置东西。


    她不像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些贵人,有些高高在上,不把他们当做人看,但也有些贵人心底也善良,却不似颜霁这般亲切,至多会赏赐些糕点银钱。


    唯独颜霁,她待自己至诚,就像是自己的亲姐妹,知道为她好。


    “青萍,你为什么说我的衣衫都不合适?”


    颜霁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要离开这里。


    她真的忍不下去了,她怕自己迟早会被裴济逼疯。


    便是沈易,她从前还拿不定主意,以为自己随他离开,他会放过沈易,至少能让沈易避开此祸。


    可如今沈易愿意同她站在一起,颜霁便不怕了。从始至终,沈易都没放弃过他们之间的诺言。


    他们可以一起离开,离开宛丘,换一个裴济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颜霁下定了决心,她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疯子。


    “青萍,我的衣衫怎么了?”


    青萍不想颜霁突然问起,谨慎的看了看门窗,压低了声音,“婢子在驿站时,曾听驿丞大人特意吩咐婢子等,当日贵人有所忌讳,最恶桃红杏粉,必不能有所疏忽,惹了贵人不快,否则轻者怪罪,重则……故此昨日婢子才不敢……”


    闻言,颜霁这才明白了缘由,尽管青萍并没有直言贵人便是裴济,可当日下榻驿站的也仅有一位值得驿丞亲自去迎的,那便是裴济了。


    娄氏为她做的衣衫,多绣着桃花杏粉,这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花儿了,连那些时日他们母女俩赖以生存的那些帕子上,也多是绣了这些。


    “他因何厌恶杏粉桃红?”


    颜霁不解,这些物什怎么就能惹得他了?


    “婢子不知,”青萍只是驿站内一个小小婢子,涉及不到什么机密,自然也不可能会知道裴济为何厌恶桃红杏粉的内情了。


    故此,青萍绣制的衣衫上不见一朵桃红杏粉,仅有些不知名的花儿稍作点缀。


    颜霁没有探得,也便不再多问,自己是迟早要离开的,也没什么必要再费心力去了解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娘子,您别多想,哪位贵人没些忌讳,去年在驿站时,有位高门士族家的娘子留宿,驿丞大人也曾嘱咐过,前去伺候的小娘子必要小心,千万不能打扮的太过清白,越是粗鄙艳俗越能保命。”


    颜霁想了下,问,“可是那位娘子是个清贵的?”


    青萍摇了摇头,“听闻那位娘子嫁的夫婿,瞒着她养了个小的,一招一式都是那清白人家的做派,可不知怎么就敢攀扯到了那位郎君,听说那位娘子当日便将人打死了……”


    “那位小娘子也是可怜,听说腹中还怀了孩儿,没想到就这么死了,高门妾也不是好当的。”


    “是啊,”颜霁被这个能随意草菅人命的时代惊住了,随便打死个人,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掀不起任何波浪。


    “项小娘子,你的信!”


    第38章 第38章“红袖添香的雅事,岂不……


    颜霁看了远山道长捎来的信,又将其压在枕下,当日她便写了一封信,拜托远山道长请人快马带回,定然不能让沈易来到这里,她心中已有了别的打算。


    为奴为婢毫无尊严,还要对那疯子的百般命令言听计从,甚至还要满足他的变态行为,即使颜霁能克制内心的不适,勉强做个寻常婢子,可她再也无法强迫自己的内心忍受这样的荒唐行径,她无法跨越自己内心的红线,强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


    或许那些事于旁人而言非是羞辱,而是求不得的富贵赏赐,可颜霁只觉得那是强迫,是羞辱,是禁锢。


    连一餐饭,一件衣,她都无法听从自己的内心,事事皆要以一个疯子的喜恶为先,甚至于这个疯子被冠以主人的名号。


    她一个独立的人,竟然会有一个主人?


    颜霁从未想到她会有一个“主人”。


    收到沈易的书信,颜霁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一夜裴济他提剑相逼,颜霁抗衡不过,只能妥协,她也曾无数次的催眠自己,不过三年,她便是咬着牙忍着扛过去,日后还有再回去的一天。


    可是,她忘记了。


    裴济从来就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反而恩将仇报,她又能如何相信三年之后自己还会重获自由?


    在这里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如何还能让沈易千里迢迢赶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颜霁只能手数一封,请远山道长请人快马加鞭往回赶,必要赶在沈易进城前将人拦下,若不然,后果颜霁无法再想下去。


    事情迫在眉睫,颜霁不得不将青萍暂且托付给远山道长,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她自保尚且不能,更不能牵扯到青萍,想来想去,也唯有远山道长还能护住她了。


    “道长,您可能将青萍一并带走?”


    远山道长自从被裴济找到,便失去了自由,用老家主昔日对他的救命之恩压着远山道长,逼得他不得不为他办事。


    此次来此,不仅是为她捎一封沈易的书信,也是来问问她的意见,一旦过了裴济的家主复位之日,远山道长便要逃了。


    他几次三番没有拒绝裴济诸多要求,便是看在老家主的面子上,可要他带兵打仗,涂炭生灵,是万万不能的。


    若不是因着他算的那命,想来那裴济也不会借机发怒,拆散了小神医和项小娘子,多好的一对姻缘啊!


    远山道长心中不忍,不能自己逃了,把这个小娘子给落这儿了,他还有何颜面再见小神医,也对不住昔日雪中送炭的情谊。


    “她一个底下来的小丫头,至多是在这府中另寻个差事,裴济不会为难她,可是你,这次若是不跟我走,还真在这儿等沈易不成?”


    颜霁想了想,坚定的摇了头,“您把青萍带走便好,这封书信快马送回,务必拦住沈易,至于我,我便是另想个法子,怎么也能逃的出去。”


    颜霁不想拖累远山道长,他孤身一人,能从这深深庭院中带走一个已是百般筹谋,何况她曾经答应了青萍,如何能只顾着自己,倒把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留在这儿?


    以这些日子她的观察,裴济此人心狠手辣,格外变态,等他发现自己逃跑,未必不会拿青萍出气。


    那日被打死的人,画面还仍在眼前。


    颜霁不能拿一条人命去赌。


    “那好,明日一早我将人带走。”


    远山道长劝她不动,也不再多言,两人细细商定,又说起近日这河东郡的事来,若是能寻得一丝可乘之机,未必逃不出去。


    明日便是裴济复位之日,城内上下定要大贺,种种琐粹不提,只那三日昼夜不歇的庆贺,迎来送往,人员繁杂。


    但凡能出了这河东郡府,出城便不是难事了。


    颜霁心中有了思虑,便要想着如何出府,还要同青萍交待一番,到时务必要随着远山道长趁机出逃。


    “娘子,婢子走了,你怎么办?”


    青萍初闻,略有欣喜,但紧接着又为颜霁的去路操起心来。


    “你别担心,等你先和远山道长离开,我这边没了顾虑,便好行事了。”


    颜霁又从自己的小荷包掏出了两张银票给她,“这些你都收着,出门在外,总是有些银钱好办事。”


    青萍不肯收下,“娘子,您给婢子的碎银子还有许多,还能花好些日子呢。”


    “那些你自己留着花,这些银子我也不知够不够你置办些家业,若是能行,你便买上几亩地,买个小院子,将地赁出去,收些租子过活,想来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青萍越听越难受,“娘子,您不要婢子了?”


    “不是,”颜霁朝她笑了下,安抚着她,“我还想回去见我阿娘的,等我接上了她,到时再去寻你,你在那提前帮我先置办好不是更好吗?”


    青萍听了,这才收下了银票。


    颜霁安顿好青萍,便理过衣,整过妆,去那间书房门外做一个婢子去了。


    她到的时候,屋内正有人议事,颜霁顿了下,忍下心中的不适,方才端着茶点入内。


    此时,屋内端坐在上首的裴济听见声响,连眼皮也没抬,倒是坐在下首的裴湘余光看见那一抹天水碧,愈发低下了头。


    他倒是听说裴济此次灭贼回还时,身后多了一驾马车的事,自然也知他那马车上迎的是位女子,却还不曾亲眼见过。


    余光见那女子莲步轻移,从面前经过,不见裴济有所制止,裴湘便继续说道,“郑成此人,暗藏祸心,此次派使者前来,暗中似与青州有所勾结,可要警示一番?”


    裴济展开了面前的奏文,细细看了,才道,“无需,豫州旱灾方解,郑成便是有心也无力,王勉可不是个善人。倒是梁荆二州,要多做防范。”


    裴湘应道,“大贺之事,再检已定,韦将军亲自带人守着巨鹿台,兵士守卫已安排妥当,只有些细文,还得您亲自过目。”


    裴济接过奏文,随手放下,“这等事还是你安置的妥当,我最放心。”


    话锋一转,裴济又问,“卢氏那边也要盯紧,若是她出了岔子……”


    裴湘颔首,起身拱手道,“此事交于李平去办,他谨慎有慧,亦直亦曲,同卢氏次子卢浚有些交情,劝住卢贤当不是难事。”


    裴济点头,微微扫了一眼仍立在身侧的人。


    裴湘趁机说道,“长兄稍忙,臣弟先告退。”


    裴济颔首,“退下罢。”


    裴济开了口,裴湘躬身退出房内,直至退至门外屏风处,方才抬头。


    裴济的目光此时又落在面前的桌案上,略过了方才奉上的一盏茶,一碟点心,自然连那人也一起视若无睹了。


    颜霁立在裴济身旁,隐约扫见了那奏文中提的大贺几字,结合方才这两人的对话,她瞬间联想到远山道长提起的事来。


    或许,这就是她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于是,颜霁将他面前的茶盏端了起来,面中含笑,“润润嗓子,歇会儿罢。”


    闻言,裴济微微挑眉,半歪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睨着颜霁,却不曾伸手去接。


    他倒要看看,这次她想耍什么把戏?


    颜霁仍是笑吟吟,手中端着茶盏,心里却在怒骂。


    眨了眨眼,颜霁笑问,“可是这茶不合您的胃口?”


    “非也,”裴济晾了她一会儿,才说,“红袖添香的雅事,岂不是要美人亲为?”


    颜霁身子一僵,笑容也瞬间消失,这个疯子得寸进尺。


    “请家主饮茶。”


    面上的不适转瞬即逝,颜霁重新挤出笑来,将手中的茶盏更进一步,递到了他的面前。


    可裴济仍是笑着看她,可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如同隔着云端看她。


    见颜霁不解,裴济的手终于抬了上来,一翻一起之间,那张脸骤然贴近了自己,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颜霁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腰上多了一条胳膊。


    随即,又听耳边一呼一吸之间,响起了一道极具魅惑的声音。


    “好好喂。”


    颜霁眨了眨眼,看着被举到自己面前的茶盏,又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的一根线忽然断了一般,串在线上的珠子一颗颗坠落在心上,似乎还带着回响。


    颜霁还没做出反应,腰间忽然被人掐了一下,颜霁的身子瞬间僵硬,她看着再一次被推到眼前的茶盏,忽然笑了下。


    他就是要逼自己,颜霁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


    “家主可是要婢子以口渡之?”


    裴济盯着方才还呆怔的人,此刻朝他璀然一笑,唇瓣微启,将茶水含在口中,渐渐靠了过来。


    “没兴致。”


    裴济松了手,将人一把推开。


    颜霁踉跄了一下,退后两步,稳住身子,愈发确定,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折磨自己,可又嫌弃自己是一个乡野庶民。


    她赌的就是这个。


    “家主,待您大喜之日,可否允准婢子也一同随行?”


    颜霁说完,裴济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想出去?”


    颜霁睁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好奇模样,“婢子还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


    裴济轻嗤一声。


    “你一个乡野庶民,能见过什么场面?”


    第39章 第39章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冀州的夜色同项家村不同,空中是一样的月色朦胧,举目间,冀州却有着格外明亮的灯火,盏盏宫灯高悬,犹如星河倒影般绚丽夺目。


    松雅山房,守卫兵士立在院门两侧,院内空无一人,不见一丝烛火。


    屋内。


    青萍不住地劝道,“娘子,这水太凉了,您浸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颜霁听她劝了半天,仍然尽数褪下了衣衫,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迎着从四处大敞的窗户里刮来的呼啸北风,踏入浣尘。


    跨入浴桶的瞬间,冰冷的井水,天然的带着一股寒气,瞬间爬上了她的脚趾,以极快的速度从下至上沿着她的肌肤透进了心脏,颜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跟在身后的青萍,一同感受着这冬日井水的寒冷,看着颜霁闭着双眼,不停颤栗的睫毛,心中愈发不忍。


    “娘子,您出来罢,您这身子才好了没几天,现在又要因为婢子生生的把自己冻病了,婢子心里不好受……”


    颜霁深知,此时自己不能露出一丝的脆弱,她甚至不能抱住自己稍稍取暖,只能将两条胳膊静静地放在水中。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她生了病,请远山道长来诊脉,再借少药的借口,才能将青萍带出这个密不透风的院子。


    “没事,我不怕冷。”


    听着颜霁的安慰,青萍的心里更难受了,颜霁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可想而知她已经被冻成什么样了。


    青萍知道她对自己好,除了她阿爹阿娘,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就是颜霁了。


    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颜霁为了自己一个不足轻重的婢子,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娘子!”


    颜霁听见扑通一声,她忍着周身的寒气睁开了眼睛,“青萍,你起来!”


    此刻,青萍正跪在浴桶旁,她垂着头,满面泪痕。


    “娘子,您别为了婢子害了自己,您不是最怕吃苦药了吗?”


    “婢子就是不出去,也不妨事的,婢子本来就是一条贱命,在哪儿活着不是活啊?”


    “您快出来罢!娘子!”


    “都怪婢子,多嘴多舌,不然您就随远山道长好好的走了……”


    “婢子本来就是天生做婢子的命,这河东裴氏的郡府,比驿站不知好了多少倍,您明日便随远山道长走,婢子留下,也能对赚些银钱,也能享些富贵,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青萍见颜霁不肯去,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非是要将颜霁劝出来不可。


    “青萍,你起来!”


    颜霁的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坚硬了,在这冰冷的浴桶中,一吐一吸间,她觉得连自己的牙齿都冒着寒气。


    “青萍,你快起来!”


    青萍摇着头,眼中的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娘子,您先出来,您出来了,婢子就


    起来。”


    颜霁不得已,她明白青萍待她的苦心,可她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必须扛下去,不然真的把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留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她自己又怎么过得去心里的坎儿?


    “青萍,你来扶我一下,我……我没力气了。”


    颜霁双手撑着浴桶的边缘,尝试了两次,没有作用。


    青萍见她要出来,自然急忙忙跑了来,连面上挂着的泪来不及擦。


    颜霁将青萍骗到了身旁,她紧紧的握住了自己身旁唯一的热量来源,坚定又认真地看着她。


    “青萍,你听我说。”


    颜霁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思想,毕竟和她一个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人讲什么人人平等的新时代观点,是不现实的,而她和青萍所接受的思想教育,又相差得实在是有些遥不可及。


    她只能尽量安抚她,和她慢慢讲道理。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青萍,你别觉得欠我什么,也别觉得你就是天生的婢子命,在我看来,人都是一样的,都是爹生娘养的,也都只有一条命,没什么两样。”


    “你不要看轻了自己,也无须妄自菲薄。”


    “自打我那天向你讨了几个馍馍,我就记住你了。你是个好心的人,可你又因为我被迫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没遇见个好人家。那日你也见了,在这里,在这个院子里,在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我自私的和远山道长不管不顾的走了,我的心里只怕会煎熬一辈子,往后的日子再也快活不起来了。”


    “所以,你明白吗?这不是你亏欠我,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如今我必须得把你完整的送出去,我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至于我,你不要担心,我总能想到法子逃出去的,等我逃出去了,接上我阿娘,到时便去寻你。”


    颜霁似乎渐渐麻木了身体,她松开了青萍的手,沉在井水中,倚着浴桶,继续说道,“到了地方,你可得记住先买个院子,再买些地,以后我去了,就跟你一起当个小富婆,不愁吃来不愁喝,可好?”


    青萍被她轻松的语气逗笑了,即使颜霁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到底要如何出逃,劝解她时一直在努力卸下她的心理负担,连未来,向她描绘的都是触手可及的美好。


    可青萍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可到底在担忧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此刻看来,似乎一切都被颜霁解决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直到颜霁坐不住了,她才对青萍交代,“别忘了,等会儿就去喊人,一定要远山道长。”


    “婢子记住了。”


    青萍不敢忘,她郑重的点了头。


    颜霁强撑着精神,被青萍从桶里扶了出来,挽起的头发没有被浸湿,但那自带寒气的井水也在无知无觉中藏进了发丝间。


    “娘子,您躺好,我这就去喊人——”


    颜霁紧闭着双眼,还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拉住了青萍的袖子,“先……别去……等我起了热……”


    青萍听明白了她的话,她守在床榻边,为颜霁掖紧了被子,双手不停的搓动着,稍稍起了热,便从床尾伸到被褥里,摸着她冰冷的双脚,不停的搓着。


    这时,颜霁已经被冻得感受不到温暖了,她蜷缩着身子,碰到膝盖的手,也是冷冰冰的,犹如置身于冰窟一般。


    过了一刻钟,青萍再摸,颜霁已经起了热,她慌忙唤了守卫的兵士,特意将备好的银钱也一并塞了过去,“求求您二位了,我家娘子受了寒,高热不退,再不请远山道长来,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守卫兵士相视看了一眼,有些犹豫。这个关头,明日正事家主的复位之日,此刻家主不在此院,连韦将军也不在,大裴掌事还卧病在床,他们两个小小兵士,岂敢轻易拿了主意?


    犹豫再三,其中一位拿了主意,“我这就去禀李大人,你先想法子伺候着。”


    这院内的项小娘子是他们家主头一个带回来的女子,更何况这项小娘子已是家主的人了,那日他们亲耳听到家主将人带回了房内,夜间也听见了院内的动静,如若这项小娘子在他们当值期间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后果不是他们能担待的起的。


    这厢,见人忙去送了信儿,青萍忙进了屋,这个时候,不能干等着,以她之力,只能尽力为娘子解解热。


    不出一刻钟,裴荟便亲自带着远山道长来了。


    接到消息的裴荟,不敢冒然去扰裴济,只能将最熟悉情况的远山道长请来。


    裴荟守在外间,心内惴惴不安,若是这项小娘子出了事,以他对裴济的了解,只怕是要问罪的。


    他还不想重蹈裴荃的老辙。


    内间。


    青萍守在一旁,她心里着急,也耐着性子等远山道长诊了脉发话。


    “受了寒,接着吃药罢。”


    远山道长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出了内间,对裴荟也是一样的说辞。


    “这项小娘子又受了寒,她这幅身子,上次的病还没好利索,这就又倒下了,不是折腾我吗?”


    青萍一脸的歉意,不敢多言。


    裴荟只能打圆场,“辛苦您老了,用什么药最好您吩咐便是,我这就差人去办。”


    远山道长故意夸大了病情,皱着眉头又说,“药倒是不稀奇,就是这药引子,只怕你寻不来。”


    裴荟一听,忙追问,“什么药?”


    远山道长摇了摇头,故意卖关子,“这药引子可不是现成的,要十九味药材研磨而成,再辅以常药,不出三日,定然能恢复如初。”


    裴荟听他说完,还是恭恭敬敬的说,“只要您老吩咐一声,我这就唤人准备。”


    远山道长吊着他,还不肯松口,“这倒好说,只能那药引子是我观内秘方,绝不能轻易就露了相。”


    说着话,远山道长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沉默的青萍身上。


    青萍了然,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道长,求求您了,您就救救我家娘子罢,她要是出了事,婢子可怎么交代啊?“


    第40章 第40章“不就是仗势欺人,没什……


    “沈易?”


    颜霁没想到自己会见到沈易,他站在那篱笆门外,霞光洒满天际,给大地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晖,透过稀疏的枝杈照在他身后,愈发显得宁静深远。


    “沈易!”


    见他对自己微笑,却站在原地不动,颜霁又喊了他一声,可对面的人还是只笑。


    喊了几次,颜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阿娘,沈易怎么不理我?”


    回头问娄氏的瞬间,眼前的房屋如云雾般消失,再抬头去看,连沈易也不见了。


    “沈易!”


    颜霁被这个梦惊醒,她明白了。


    尽是一个梦,颜霁心中也有些低落,她许久没见沈易了。


    如果这次逃了出去,她还能同沈易一起过个新年,一起守岁,一起去看花灯,一起去集市……


    颜霁蜷缩着身子,任由自己的思绪飘散。


    “娘子,可醒了?”


    青萍听见了声音,忙放下炉子里的汤药,匆匆赶了来。


    “青萍?”


    颜霁听见她的声音,抬起了头,一连串的发问。


    “你不是走了吗?”


    “现在什么时候了?”


    “可是出岔子了?”


    颜霁看见她还在这里,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身体也本能的弹坐起来。


    “没事,什么事也没,”青萍见她反应这么大,立刻就站在了她身边。


    “是远山道长说的,您还病着,婢子就这么消失了,回头没人伺候您,连远山道长也不见了,府内的小裴掌事定要问起来


    的,到时漏了馅,您便走不了了。”


    能听青萍短短几句话,就想到这个计划的缺陷,自然只能是远山道长了,可其中未必没有青萍不愿抛下颜霁的心思,因此听远山道长一提,便趁机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远山道长怎么说?”


    颜霁又问,如果因为她拖延了两人,再想寻找这样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远山道长说还得您先想法子出去,要正大光明的,到时他便寻个借口将婢子带走,就不会有人注意了。”


    “我?”


    颜霁想了想,事实也的确如远山道长说的这样。


    如果她能正大光明的走出这个院子,到时远山道长将青萍带走,想来这些守卫也不好阻拦,也能为几人多争取些时间。


    可她想正大光明的走出这个院子,除了让裴济开口,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院子里里外外的守卫,表面看着不多,可出了这个院子,还有一道又一道的查验,没有裴济这个院子的主人开口,她便是能走出这个院子,也走不出这个郡府。


    “青萍,这是大贺的第几天了?”


    颜霁心里有了主意,她的目光从那扇半开的窗户上收回来,重新看向青萍。


    “等天亮便是第二日了,昨儿您起了高热,一天都没醒过来。”


    青萍也正因为见她病得严重,才不愿抛下她一个人熬着,自己就那么快活的离开。


    “昨夜,裴济可回来了?”


    颜霁略过她的身影,透过那扇窗户,瞧不清对面的情形。


    青萍摇了头,“还没。”


    自那日她从那屋里逃了出来,便再没有见过裴济了,一连几日,他都没有回来,颜霁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得想个法子,主动出击。


    喝了药,颜霁同青萍交代了几句,便窝在床榻上等着。


    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办了。


    青萍走至院内守卫的兵士前,同他们说了几句,便见那兵士匆匆离去。


    “娘子,这个法子能行吗?”


    青萍盯着门边的方向,目不转睛。


    “他们不是很紧张我吗?”


    颜霁慢慢合上了沈易的书信,此刻她不能不坚定。


    既然这些守卫,还有那小裴掌事都以为她和裴济有了什么关系,那她就得好好的利用一下,何必白担了那个污名?


    不就是仗势欺人,没什么难的。


    果真,不出一刻钟,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可是娘子传召?”


    门外有人恭敬问道,颜霁朝青萍使了个眼色,放下帏帐,青萍走了出去。


    “裴掌事。”


    青萍向他施礼,裴荟岂敢受,见她神色自若,心中也安定了些,面上还是急切的紧,问道,“可是娘子有何不妥?可要请远山道长前来?”


    青萍不语,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裴荟见她似有不便,悄悄朝内看了一眼,又问,“那……”


    青萍压低了声音,眼睛朝内一瞥,悄悄说,“娘子有事问您,您可小心些,娘子病中……”


    话无须说尽,裴荟见这小丫头对他好心提点,也暗中记了她的人情。


    “多谢青萍妹子。”


    青萍牢记颜霁的嘱托,见他上了钩,笑着说,“快进去罢。”


    裴荟低头躬身进了内室,隔着几重远,恭恭敬敬,“小人裴荟给娘子请安。”


    此人的来历他不清楚,但作为头一个被家主带到这松雅山房的女子,他不敢轻看。更何况他暗中不是没有问过李平,连他都不开口,更别提去问那冷面的韦牧了。


    说不定,此刻这女子已有了家主的血脉,他岂敢不恭不敬?


    坐在床榻上的颜霁冷了片刻,才淡淡开口,“我听青萍说了,还得多谢你夜间辛苦,寻了远山道长来,不然我只怕还病着。”


    裴荟答道,“小人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颜霁将备好的荷包从递了出去,“这些银子也不多,你暂且拿着,过几日得了闲,也去喝盏清茶。”


    青萍接过,顺势递到裴荟面前。


    收到主子的打赏,裴荟极给面子,不论是多是少,头一次打赏,不收不合适,他从青萍手中接过,当即表态,“小人劳烦娘子挂心,还不知您身子修养的如何?可以什么小人能做的?这院内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颜霁作势轻咳两声,夹着嗓子问,“身子也好多了,这院子里我倒是没什么过不去的,就是这些日子不见家主,我心里总惦记着。”


    闻言,裴荟立刻请罪,“都怪小人,您这次害病,小人不敢冒然扰了家主,故此家主……”


    “我知道,家主大好的日子,平白教我惹了去,岂不是个忌讳?我倒是想着,如今既是我好了,便是我亲自带着贺礼去同家主贺喜,岂不更美?”


    颜霁说完,便看向了裴荟。


    不想他却在自己面前卖难,“这外头正是人多繁乱的时候,小人岂敢将您置于险境,回头家主怪罪下来,小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你兜着,”颜霁摆了谱,也冷了脸,“我这是去令家主欢喜的,能有什么危险?”


    青萍见状,立刻开始发挥她的作用,忙上前劝道,“娘子,小裴掌事也是为您好,便是您能出去,也得给小裴掌事些时间准备不是?”


    说着,青萍朝裴荟使了个眼色。


    裴荟自然明白,可没有家主的令,他岂敢将人放出这院子,可若是得罪了这位,也难保日后不给他暗地里上眼药,一个枕头风只怕他就过不去。


    裴荟犯了难。


    颜霁趁势说道,“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正赶上这个好时候,就是为着一个惊喜,我岂能不备贺礼去亲自贺一贺?再说了,好容易没了宵禁,我还想亲眼看看大贺三日的场面,去凑个热闹。”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裴荟看的明白,可也没法子硬抗过去。


    “成!”


    裴荟硬着头接了下来,“小人这就去安排,只是您这一路,必得小心为上。”


    “我明白,”颜霁这时也露了笑,又拿出一个荷包交给青萍,“这些银子你拿着,回头给手底下的人喝口酒。”


    “多谢娘子。”


    裴荟收下,临出门前又问青萍,“娘子的病可是好了?若不然我再去请远山道长来看看?”


    青萍谢过他,“这倒不妨事,有什么不适我便请守卫大哥们去便是,瞧着你都忙成这样了,这回娘子的事儿还得请您多费心。”


    “唉,”裴荟叹了口气,“只要是为了主子们好,咱们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两人寒暄几句,青萍亲眼看着裴荟离去,忙回了屋内。


    “这些银子您都拿回去罢。”


    这一次出的钱可不少,找裴荟这样身份的人办事,少了银子可不行,颜霁将这些日子画画换来的银子都填了进去,连自己的体己钱都拿了出来,青萍都看在眼里,自然将自己的那些也都拿了出来。


    “你自己收着。”


    颜霁如何要她的那点钱,她手里不是没有。


    青萍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您都收着,本来这也都是您给的。”


    “你忘了?等咱们出去了,这些钱还得留着买地买院子了,到时你先走,我还得去接我阿娘。”


    颜霁自己还有挣钱的门路,但青萍不同,她只依靠着伺候人做苦力,想攒下钱只能委屈自己,颜霁不是没体会过这种感受?


    “那婢子先收着,等您接上老夫人去了,一准儿给您都捯饬的好好儿的。”


    华灯初上,满城的烟火长燃,将无边无际的黑夜照得璀璨如白夜。


    透过帘子,看向繁杂的街市,颜霁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从那深深庭院逃了出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