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
作品:《夺颜》 第26章 第26章“痦生之子,何谈为孝?……
“别来无恙?师——傅——”
身后低沉的声音突然阴恻恻的响起,远山道长回头,看清了来人。
“竟是你也来偷酒吃了,好巧!好巧!”
说着,远山道长快速扫视了一眼周围,便要起身。
一掌按下又要溜走的人,裴济冷笑一声,重复道,“巧?的确很巧。”
远山道长被迫坐下,看着此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席间,坐在身侧,面上噙着虚伪的笑意,口中的话却令人觉得阴冷。
“徒儿多次派人去云益观请您下山,不巧您外出云游,竟是在这里遇见了,当真是缘分。”
“是,缘分,缘分,”远山道长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道金黄圆栗子,放在口中,余光瞟着周围的境况。
“道长。”
沈易端着酒杯上前,唤回了走神的远山道长。
“小神医啊!”
远山道长端起酒杯起身。
“我和晚娘能有今日也得多谢您,尤其是您的那些药草,都是您的心血,”沈易端着酒杯满饮,极是认真,但满面的春风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欢悦。
“这都是你们的修行,”远山道长喝了一杯,嘱咐他,“你阿父可盼着孙儿了!他不惯说这些,便由着我来说了。”
“是,”沈易心中自然明白,见他这般郑重,也不想说出他与晚娘的决定,大好的日子平白惹得不喜来。
敬过远山道长,沈易自又斟满了酒,这时才发现坐在他身旁的,竟是曾要入赘项家的那位。
“表哥?”
“表哥?”
远山道长皱了眉头,看着两人竟寒暄起来。
“晚娘道是您外出了,不想您您是何时回来的?”
“今晨寅时。”
沈易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敌,有些紧张,但随即反应过来,此刻他只是晚娘的表哥,而自己才是晚娘的夫婿。
“还是请您饮一盏我和晚娘的喜酒。”
裴济轻而易举便看清了此人的小把戏,没有戳破他,接过,一饮而尽。
“若是不嫌,您今日在此留宿一夜,待明日也能同晚娘见上一面。”
裴济自然应下,他来此目的便是取回玉佩,如今这远山道长已是尽在掌握,便是再留一日也无妨。
远山道长望着眼前的满桌宴席,却心不在此,暗中思索这裴伯渡与那项晚到底是什么关系?
待宾客散后,沈父将那礼单拿来,再三看了,便差人唤来了沈易,“此人你可知来由?”
沈易接过礼单,看到也吓了一跳,虽见他衣着不凡,但不想竟能随手便是百金。
“数月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晚娘提及,此人是丈母娘家一位远方表侄,今日敬酒时见他来了,便想着留他暂住一日,不想竟能上这么多金。”
沈父抚着胡须,略作沉思,“竟是如此。”
随即又问,“住到哪儿了?”
“西厢房,与远山道长一墙之隔,我见他二人似乎能谈得来,”沈易看着手中的礼单还是有些惊讶,“只是这礼金太多,明日可要?”
沈父明白他未尽的话,摇了摇头,“待他赶路时,便作盘缠赠他最好,已经随出的礼金如何再收回?碍着面子总是不好。”
沈易点头,放下礼单,听沈父交代几句,便缓步退下。
坐在屋内的颜霁早困了,又不能上床,只能倚着床柱子猛点头。
沈易进到屋内,见到的便是她点着脑袋打盹儿的模样,脸上的胭脂已经褪下了,头上的首饰也取了,但瞧着比方才掀盖头时还美,红扑扑的脸颊,长长的睫毛,还有散开的墨色长发垂落在鲜艳的嫁衣间。
沈易放轻了脚步,还未走近,便见她睁开了眼睛,眨了两下,看到他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嗯。”
沈易一步步走近,“我交代云儿同你说,困了你便先睡,早间折腾的很,莫不是她跑去偷玩了??”
“云儿说了,是我阿娘交代一定要等你回来了的,”颜霁怕他误会潘云儿。
“饭可吃了?”
“吃过了,云儿送来的云吞面,外面忙完了?”
沈易点头,与她一同坐在床沿上,与她不过一掌相隔,红色的喜服落在她那红色的嫁衣上,同样的料子,同样的纹理。
“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些?”
沈易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眼中也只有她一人,自然紧张着她,生怕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吃,也不好意思说的,饿着了自己。
“不饿了,”颜霁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吃了一大碗,云儿还拿了好些零嘴儿……”
说着,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
沈易鲜少见她这般害羞,心中愈发欢喜,却还怕她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你别不好意思,我吃的也很多……”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不是……晚娘……”
颜霁可鼓着嘴巴抬起了头,“我吃的很多吗?会把你吃穷?”
“没……不是……”
沈易笨嘴拙舌,被颜霁捉弄的额头都冒了汗,不知如同同她解释。
“不是便好,我吃得一点都不少,你以后可得攒够了银子,小心我把你吃穷了!”颜霁挑了眉,斜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沈易心中乱跳,如同心中揣了几只兔子,“你吃,我的银钱都交与你……”
颜霁扭过头,便要起身,不想那衣角被沈易压住了,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就往下摔去。
还好沈易眼疾手快,伸开双手便将人接住了,顺势一带,便将人揽在怀中。
颜霁还没意识到,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掺杂着药草香,袖见红色丝线修成的鸳鸯交叠在一起。
“你……你……”
颜霁也反应过来了,发现自己的双手撑在他的胸前,仰头去看,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颈,连喉结也不自觉的上下滑动。
再看,两人四目相对。
颜霁下意识的便低头,“你……你松开……”
沈易没有如她所言,反而将自己的双手缓缓落在了她的背上,盯着她的发间,问她。
“晚娘,我真欢喜,这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候了,你也像我一般欢喜吗?”
颜霁扭过头,不愿意回答他这样奇奇怪怪的问题。
可沈易不肯放弃,今日他见了裴济,才知他腿疾已好,相貌俊郎,家财也丰,心中便不那么自信了。
“晚娘,你真的欢喜我吗?”
颜霁不想他这般黏人,但也抬起了头。
“我若是不欢喜,便不会嫁与你了。”
“晚娘!晚娘!晚娘!”
沈易高兴极了,连连唤她,随手挥落了大红色帏帐,双手揽住了怀中的人,任由屋外丝丝的雨儿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如同私语一般-
“伯渡,你违背了诺言。”
“他死了。”
“你走罢,弘儿的尸首便葬在此地,从此再无需来此了。”
裴沅跪在地上,怀中抱着脖颈正汩汩冒血的裴淇,猛的抬头,她的目光冷静,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却带着如寒冬般的冰冷。
“我有负阿父的遗愿,护不住弘儿,也无法恨你,日后你再莫来了。”
“为什么,你们都偏心他?从幼时便是如此,为什么?”
裴济大怒。
“与你二人,我自然从不偏颇,可我无法左右他人,他二人夺你位,害你命,我远在荥阳,无以为力,如今弘儿死在我的怀中,你二人争权夺位,已分胜负,我再不涉裴氏之事。”
“阿姊,你同那卢氏一般无二,你也为了他怪我?”
可裴沅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卢氏厌你恶你,是你二人缘由,你不孝在先,她不义在后,终究我也问不得,理不得了。”
“我不孝?”
裴济仰天长叹,“我不孝?”
“痦生之子,何谈为孝?”
“痦生?”
裴济喃喃自语,他竟是痦生之子?
裴济转辗醒来,那日的话他记在了心中,卢氏因痦生恨他二十余年,竟也因此要谋权篡位,可笑至极。
盯着窗外层层细雨,裴济抛下了脑中乱绪。
“家主,远山道长企图翻墙逃跑,被韦将军带人拦下,可要放回?”
李平匆匆赶来,于门下禀之。
“将人带来。”
李平朝后挥手,自有人将人请了进来。
“你这徒儿,怎么还派人监禁自己师傅?”
远山道长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随意坐下,拿起茶盏便饮。
裴济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师傅哪里有见了徒儿就要跑的道理?”
“我跑什么?我这是赏雨的雅事。”
“雅事?”裴济自倒了一盏茶,又给他斟了一杯,猛然发问,“你可知痦生之事?”
远山道长被惊得呛住了,咳了两声,眼眸微转,避开他那凌厉的眼神,“什么痦生,我可不知。”
“不知?”
裴济怎么肯信?
“卢氏之祸你当真不知?你居我裴氏十余年,岂会不知?想来你多番逃之,便是因着此等秘辛。”
远山道长打死都不能承认,他不知道怎么就漏了消息,“我一个道士,怎么能知晓内宅妇人之事?莫不是你没娶得了那项家的小娘子,故意来找我茬的罢?”
他细细回想了潘云儿的话,结合今日小神医那句表哥,便将此人藏在项家养伤的事儿猜了出来。
“项家那粗鄙不堪的小娘子?自私贪财,何等人也?”
第27章 第27章“乡野庶民,岂当百金?……
“只因你救他一命,便换得他如此吗?”
沈易心里有了担忧,他莫不是别有用心?
看向枕在自己臂膀中的晚娘,她只对自己眨了眨眼,随意打了个哈欠,侧着身便要睡去,沈易忙拉过两人身上的大红喜被,遮盖住了那散开的中衣下若隐若现的浑圆。
见她如此疲累,沈易也无意再问她,扰了她的好梦,只是自己却忍不住自言自语,“可他怎么随了那么多的礼金?”
颜霁眼皮睁不开,耳朵却还是听到了他的话,便也回他,“那是他答应我的,想要拿回玉佩,可是要用银钱来换的。”
“玉佩?”
颜霁扯了下身上的喜被,将两条赤条条的胳膊露出来散热,“他的玉佩在我这儿押着,便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食言而肥,也不会不要他的宝贝玉佩。”
“这也是,想来他家中当有家财万贯,不是个寻常人家,那玉佩于他定是个极为重要的,”沈易略想了下,也的确有可能,见她将胳膊压在了喜被上,又问她,“可是热了?”
“有点闷,”颜霁没好意思说是他紧挨着自己的身体太热,热得她不太习惯,也不太自在。
“我拉开点帷帐,”沈易怕她睡觉不老实,主动睡在了外侧,此刻随手一勾,大红色的帷帐便露出了一尺缝隙来,“这会儿怎么样?”
“好多了,”颜霁张开了嘴巴,呼吸着从那窗外透进来的独属于秋雨的清冷的味道。
“你可是怕闷?”沈易见她皱着小鼻头,便被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惹得勾起了嘴角,绽开了笑意,眉眼舒朗,从前她在自己面前很少这般。
“有点,”颜霁同他聊着聊着,被夜间的小风一吹,又不困了,睁开了眼睛,“就是觉得外面下着雨,这会儿一定很好闻。”
沈易侧躺在她身侧,将小小的她护在床榻内侧,“你最欢喜什么香?明儿我同你进城去选几样,日后点在屋内,你时刻都能闻得见。”
颜霁想了想,她还真没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香,“我没什么具体欢喜的,只是不喜欢那些制的香,旁的,只要不太刺鼻的都行。”
“药草香呢?”沈易想起她那院子内中的一大片药草。
“也还行,”颜霁转过身来,平躺在他身旁,两条胳膊有些凉了,自己便放进喜被下,“花香也一样,只要不刺鼻,淡淡的就好。”
沈易暗暗记在心中,又问,“明日你可想吃什么?”
颜霁不惯吃太油腻的食物,“想吃山药片,或是云儿送来的云吞面也好,酸酸的,也不辣。”
“那好,明日我去挖些山药来,”沈易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顺带了解了她大抵不爱吃辣。
“对了,明日咱们还得见一见那茯生,”沈易猛然想起,“那百金可是还要还他?咱们也不缺,到底也为他留些盘缠赶路,可好?”
颜霁朝他看来,极是认真的盯着他,“你不是说他家财万贯,不缺钱吗?都还给他,我不是白折腾了?”
沈易被她盯得心慌,怕她同自己生了气,忙说,“也未尝要都还给他,只是我怕他将银钱都作了礼金,拿了玉佩也没钱赶路了。”
“哼!”颜霁逗他一逗,没想到他就这么着急,搞得好像她便是个不知体谅他人的坏人,眼中只有金银,没有人性了。
沈易见她背过了自己去,忙倾过身去,哄她,“我不是……”
干巴巴的,也解释不清,只能同她道歉,“是我将你想窄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
颜霁听他说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同他说道,“我不是非要他的银钱,也不是要他没钱赶路,是他几次三番骗我在先,总是盛气凌人的,还不知道尊重人,我才故意拿这玉佩压他。”
“你可明白了?”
颜霁可不想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你以后不许这么想我,我再怎么穷,也不会做坏事,我如今也是依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的。”
沈易知自己小看了她,见她也不是那真同他计较,反而条理清晰同自己说开了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晚娘,我同你保证,日后我再不疑你,此生敬你护你,与你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颜霁总是被他这样信誓旦旦说情话的模样逗笑,“我知了。”
说着,又想起来,“你可要看看那玉佩?”
沈易点头,心中也有些好奇。
颜霁要下床,被他拦下,“我去,你别冻着了。”
颜霁便趴在床头,给他指路,“在那边第二个箱子里,就放在我的小荷包里。”
沈易走到那箱子前,掀开盖子,一眼便看到了那玉佩,拿着回到床榻上,对着床榻前的喜烛,两人凑在了一起。
“就是这个。”
“瞧着是块好玉……”
砰的一声——打断了屋内小夫妻的甜蜜夜话。
“谁?”
沈易出声问询,还未下床,便见一把寒剑刺进了床内,直逼两人脖颈。
“茯生?”
颜霁立刻看到了来人,他身着不凡,持剑立在榻前,再看,那双眸凌厉冷酷,溢出一股嗜血的寒意。
“你做什么?”
沈易下意识的便伸手将颜霁护在身后,颈下的长剑反射出的泠泠寒气,直逼心脏,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寒冬中。
颜霁不愿他为自己平白受此危险,从将手中的玉佩拿了出来,她不是不怕那长剑,可她更不愿连累沈易。
“你来此,不就是为了这块玉佩?有必要这么吓唬人吗?更何至于夜间闯门?岂不是小人行径?”
裴济冷笑一声,亲眼看着此刻两人的衣衫不整,心中愈发鄙夷。
颜霁见他不语,便壮着胆子,将手中的玉佩递了过去,“银钱你给了,玉佩你拿去,从此我二人便再无瓜葛,你也无需这般作什么唬人的架势!”
裴济接过,映着烛火打量了一番玉佩,确认完好无损,方才又看向她,“唬人?”
见她竟如此看待自己,裴济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挥,长长的帷帐顿时散落在地,只余下秃子似的半截帷帐。
沈易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自觉的双手发抖,瞪大了双眼,却还是紧紧握住了颜霁的手,不忘护着她,“晚娘,你别怕,别怕。”
颜霁反而愈发坚定,回握住他的手,对他深深地点了头,“我不怕。”
沈易被她坚毅的目光也稳住了心神,问道,“您有什么事,可与我在外间交谈,无需为难内子。”
“内子?”裴济愈发觉得可笑,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什么人吗?
他起了兴致,长剑微微一挑,剑指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娘子,问她,“你本是我妻,如何嫁与外人?”
看着他的假笑,颜霁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可还是气不过,要与他说个清楚。
“你莫不是忘了?是你不守诺言在先,将玉佩骗了回去,便是我逼你入赘,可到底是你自己舍了身子,选了玉佩。待到成亲前夕,又是你自己逃走,何曾留下一句话?”
“至于夫妻一事,你我何时拜堂成亲?又何时结为夫妇?”
颜霁掀开碍事的帷帐,随手系上了中衣,同沈易一同下了床,直面此人。
“是你不守诺言在先”
“是你不孝在先”
“痦生之子……”
裴济的脑子顷刻间被这些话占据了,这些人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一遍遍质问,那一张张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
颜霁见他丢了手中长剑,拉着沈易便要逃出去,却不想门外早已被人牢牢守住了。
此刻,门外还有一个熟人。
“你说什么了?”
被拦在门外的远山道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嘶喊声,忙问,“你们可别刺激他,他是河东裴氏家主,是你们吃罪不起的贵人!”
“贵人?”
颜霁来不及多想,沈易忙问,“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拿着剑就冲进来了?”
“这……”远山道长直摇头,“都怪我不好!怎么就给他算了命?”
“你们先试着安抚他,我这就去喊他的卫士,发疯怎么能冲进刚成亲的小夫妻房内?”
说着,远山道长便要离去。
沈易将他唤住,郑重的与他交代,“道长,我便是出不去,晚娘也得托付给道长。”
“你这说的什么话!”
远山道长匆匆一眼,忙去喊那李平。
可不待他二人想出法子,那发了疯的人已经提着长剑走了过来,步步紧逼。
“你!一介乡野庶民,岂敢如此?”
颜霁还记得远山道长的话,并不理他。
“你要是为了玉佩,此刻便能走了,便是那百金,也请一并带走。”
“百金?”
裴济恍若听见了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再止,问她。
“乡野庶民,岂当百金?”
颜霁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不过了,她最看不惯他这种自诩比他人高一等的怪模样,“乡野庶民?乡野庶民如何?便是乡野庶民,也不稀罕你的百金,你无需多言,带着你的玉佩,百金,还有这些人,离开这里。”
“不止,还有你。”
“我的妻。”
第28章 第28章“与我为妻?”
寂静的深夜,小夫妻洞房花烛之时,骤然闯进了人,本就不大的沈家内院自然顷刻间便都知晓了,一头雾水的沈家众人匆匆赶来,却被人拦在了门外。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围了我家院子?”
沈易上有三位阿姊,早先便携家带口回了娘家,为着幼弟操持婚事,此刻便扶着家中老父,试图探得屋内消息。
围在此处的兵士自然不语,只是双臂持剑,为他们的主人牢牢守住了此处。
“你们到底是何人?你家主人又是什么人?怎敢这样欺压我良善人家?”
妇人一句接一句,还是沈家老父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客客气气的问,“众位,小老儿请问,为何堵在此处?可是今日我家元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无人下令,李平又没赶来,冷着面孔的韦牧抱剑一言不发,手下的兵士自然不敢不语。
沈家众人见不得屋内的小夫妇,又得不到消息,站在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恰巧远山道长同李平匆匆赶来。
“李平,你看这都闹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李平也是震惊,他虽然察觉到这几日家主心绪不平,可也仅仅猜测大抵是因着那日长主与家主生了不美,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家主能在这个时候闯进人家新婚夫妇房中。
“道长,且容我一试。”
李平也没有把握,他还未安置好冀州传来的密保,便被远山道长喊了来,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也不敢轻言。
李平自是上前去同韦牧交涉,被拦下的沈家众人一见远山道长能同人说得上话,更是七嘴八舌起来,都要闹个明白。
远山道长不能轻易泄露了裴济的身份,这与他们而言不是好攀扯的,闹不好反而引来灾祸,只能半真半假的说,“那人我曾相识,前些日子落了难,被项小娘子救下,大抵他们有
些什么事要谈”
这话太假,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在人家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之夜前来叨扰,可见他不便多说,沈父便意识到了此中蹊跷。
“梅娘,先同竹娘都回去歇着,莫惊了娃娃们,我同远山道长等在此处便是。”
沈梅自是明白老父的心思,此刻她只能先答应下来,安顿好家中,不为他们添麻烦便是最好的。
沈梅带着众人离开,沈父看着被远山道长喊来的人与那守门兵士相协,心中满是忧虑。
而此刻被困在内的颜霁,自然听见了沈家众人的话,明白他们心中很是担忧,心知此刻闹大了不好,更是不愿与这人过多纠缠,便直截了当的问他,“你无需同我说什么这样虚伪的话,你到底要如何,直说便是,何必扰得人不能清净。”
裴济挑着一双厉目,扫视着那仅仅身着中衣的两人身上,目光又落在那紧握的两手间,冷笑一声,“我要如何?自然是要你随我而去,夫唱妇随,世间常理。”
颜霁不想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是说这些奇怪的话,忍下心中恶心,咬着牙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玉佩还你,百金我也不要,如此便是你不顾念昔日我救你之恩,寻常人家,你也这般无理取闹?又何必说什么夫唱妇随,我已嫁做人妇,又怎肯与你为妻?”
“无理取闹?”
裴济重复一声,眸间似是怒火乍现,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长剑上反射出一片冰冷的嘲弄。
“与我为妻?当真是自不量力!”
裴济缓缓移步,将长剑抵在她那颈下,剑刃出鞘,稍稍靠近,凌厉之气愈盛,冷目凝视着她那张无盐面容。
“一介庶民,粗鄙不堪,自私贪财,如何能与我为妻?与我裴氏为母?”
话音未落,那与她并身而立的男人竟举臂而起,以手挡剑,握住了那锋利的剑刃。
“沈易!”
颜霁惊呼出声,沈易的手已经被划伤了,鲜艳的血从他手中滴落,染在了身上的中衣上,她随手取了自己的手帕,忙捂住了沈易的伤口。
看着沈易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颜霁终于觉得累了。
这个人是个疯子,她没办法跟他赌,她也没办法用沈易去赌。
“你到底要什么?”
眼看着沈易因她受伤,颜霁再也无法冷静了,她从来都不想沈易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如果真的有什么,完全可以对自己来。
“要你。”
裴济还是这两个字,可此时他面上的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戏谑嘲弄,而是志在必得。
卢氏,抛弃他。
阿姊,也抛弃他。
他们都选择了那个叛贼。
为什么?
那个叛贼到底有什么好?
他们都抛弃自己,裴济坚决不能容忍,此刻连这个乡野庶民,如今也敢嫁与他人,舍弃自己?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
裴济没有等来她的回答,随即看向那个文弱先生,挥剑直指心脏,逼问那不识好歹的项氏。
“他手无缚鸡之力,一把剑都夺不下,被吓得瑟瑟发抖,有什么值得你如珍如宝的对待?”
颜霁盯着他那把长剑,紧握着沈易的手,坚定的说道,“他欢喜我,我欢喜他,如此足矣。”
“他欢喜你?”
裴济轻笑一声,“你欢喜她?眼中从来只有银钱的人,你也欢喜?莫不是被她所骗,蒙了双眼?”
沈易知他是贵人,是惹不起的贵人,可此刻他还是同晚娘站在一起,他方才才答应过他的。
“我与晚娘情意相通,此生我不疑晚娘,敬她护她,与她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这是他片刻前对晚娘的承诺,犹记在心。
“沈易。”
颜霁的眼眶泛了红,她没想到自己会在新婚之夜有如此灾祸,更没想到沈易果真如承诺一般敬她护她,为了自己徒手挡剑。
她没有选错人。
裴济见他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儿便情意缠绵起来,心中愈恼。
为什么都选择他们?
他们又比自己好在哪里?
自己是个坏人?
既然如此,那他就做个坏人。
“你!”
裴济缓缓挥动放下手中长剑,指向那项氏,轻声问她,“随我为奴为婢三年,此事便了,我也饶他一命,如何?”
这样轻飘飘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为奴为婢。
三年之久。
颜霁抬头,看向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
她不明白,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得罪了他?
让他在自己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时,持剑逼迫,却仅仅是为了让她为奴为婢。
颜霁不明白,她怎么也不明白。
“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到底是为什么?”
“玉佩给了你,百金我也不要,只当我从没救过你,也不行吗?”
“你到底是为什么?”
颜霁不解,没有愤怒,眼中只有疑惑。
“没有为什么。”
裴济收剑,冷冷看着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为什么,身为庶民,只有听从。”
“庶民?”
颜霁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庶民的身份,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了,更不提还能得到一句解释。
“庶民,便如同蝼蚁,任人践踏吗?”
裴济转身便走,丝毫不在意身后人的质问,“给你半柱香,想好了。”
门外被韦牧拦住的李平终于见裴济出来,还未开口,便听他下令,“此处严守,不得进出。”
说罢,才问,“你怎么来了?”
李平顿住,见他完好无损的出来,也不便多问,只能随口道,“冀州来报。”
裴济抬脚离开,树下阴影处的沈父与远山道长匆忙起身,稍稍靠近,便又被拦了下来。
屋内。
颜霁找了药箱出来,给沈易简单包扎了下,两人坐在乱成一团的床榻前,一时无语。
“沈易,你忘了我罢。”
颜霁垂着脑袋,不敢看沈易的眼睛。
她不能赌,这个人就是一个疯子,她不能让沈易为她涉险。
“晚娘,你忘了我们的诺言?我要与你白首偕老的。”
沈易今日满心的欢喜烟消云散,此刻只有心疼委屈。
“我没忘,”颜霁不舍得对他说狠话,可她没有办法,“都是我惹了他,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眼中的泪啪嗒啪嗒的就往下掉,一颗颗都滴在了手心里。
“不怪你,怪我,怪我……”
沈易拿了手帕,却止不住她的泪水,自己的眼中也不住地积了满眶的泪水。
“沈易,你忘了我罢,我阿娘就托付给你了,你别同她说,就说我出去了,过些时日再回来……”
颜霁泣不成声,紧紧的环着他的脖颈。
“晚娘,你这样,没了你丈母如何度日?她只你一个独女。”
“不过三年,我便是随你一起走,也不能任由你一个人被他带走。”
沈易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法子,便是他夫妇二人敌不过他的兵士,他的权位,可他们既定的夫妇,如何还能拆散?
“你别糊涂,你走了,药铺怎么办?你阿父怎么办?我阿娘也没人照料了。”
颜霁怎么愿意与他分隔两地,可谁又能说得准三年后的情形?
冀州如何,尚不可知。
第29章 第29章“为奴为婢,这是你的本……
回望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村落,黑乎乎的夜中,唯有那几盏红灯笼,颜霁的双眸盈满了泪水,脚下不得不走,可心中却似生了根一般。
明明她在这里仅仅生活了几个月,可心中的不舍却十分浓烈,不舍的是待她如亲女的娄氏,待她至诚的沈易,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泪光,却努力不让它们落下。
“快些!”
颜霁被人吼了一声,她随手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回过头,倔强的瞪了回去,双眸中的恨意如同熊熊烈火。
韦牧视之,挥手举剑,还未出鞘,便被李平拦了下来,他低声劝道,“你做什么?这是咱们家主的救命恩人。”
韦牧不言,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被扔在马车后的人,随即拔腿离开。
“项小娘子,”李平对
自家家主的今夜的行径难以赞同,却无法在外人面前直言,只得拱手,“我代韦将军向您赔礼,他是个面冷心不冷的人,日后来往的多了,您便能知,若是您有什么需要的,可吩咐在下。”
颜霁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心中哪里不知,可也不明白他们对自己这一个所谓的奴婢也会这般客气?
“多谢您。”
颜霁嘴上还是给彼此留了个面子,可私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他们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茯生的走狗!
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裴济。
可恶可恨的臭家伙!
早知今日,当日她便不该救他。
这般忘恩负义的人,早些时日那般同她阿娘告状,便能可见一斑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易,他的伤还好吗?
他是个大夫,想必能应对的了。
遇见沈易之前,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她在现代社会了解过很多对夫妇不和引发的一系列暴力犯罪行为,也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于她这个最爱自由的人来说,更多的是禁锢,是锁链,会将她死死捆绑住,一辈子或许都只能成为某人的妻子,又或是某人的母亲。
她想,这一切的前提都应该她先是她自己。
现代社会的婚姻尚且不能及,更遑论这个连温饱都尚未解决的男权封建社会,又如何能保障她身为一个女子的权益?
可她很幸运。
她,遇见了沈易。
或许,他不够有钱,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
可他知道尊重自己,他愿意理解她要做自己的想法,即便连他日儿女之事,他也愿意包容自己。
在面临今日的危险时,即便他也会产生本能的恐惧,可是他也没想过抛下她,他还记得两人的誓言。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对她说,“此生我再不疑你,此生敬你护你,与你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她也以为,两人能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白头偕老。
明日早起,还能吃上山药片,还有那碗加了醋,酸酸的云吞面。
也许,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攒不够百金,可她每日能嗅着药草香画些图,夜间随他赏赏月,累了也能逗逗他,这样的日子便足以令她沉溺其中。
直到裴济的出现,直到那把长剑挑进帐内,一剑刺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她沦落成了河东裴氏家主裴济的奴婢,此刻便徒步随着前方的马车离开此地。
颜霁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几盏红灯笼,想必此刻上面还贴着大红喜字,屋中的喜烛还未燃尽,她却与沈易这对刚成亲的夫妇便已经分隔两地。
前半夜落了秋雨,乡野间的土路沾了一脚的泥泞,很不好走,连那驾马车也驶得极慢,无需费什么力气,她还是能跟得上的。
可刚上官道,淅淅沥沥的秋雨便淋了下来,丝丝细雨,织成了玉帘,落在面颊上,颜霁眨了眨眼,嗅着秋雨淡淡的味道,刚刚压下去的泪水瞬时又涌了上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新婚之喜尚在眼前,如今只余孤冷凄凉。
眼前模糊成一片,稍有不慎,颜霁便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跤,她低头匆匆看了眼,却还是看不清楚,隐约瞧见脚下那双红绣鞋。
一炷香的时间,太紧太短。
劝住沈易,又将娄氏同他交代好,她来不及换鞋,匆匆收拾了几件娄氏为她做的衣衫,便背着小包袱离了家。
绵绵细雨,虽小却密,未行多远,身上的衣衫便存不住水了,滴滴答答,从衣摆上坠下,落在地面上。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终于见亮,散星悄然隐去,仅有那半残的弯月,雨后薄雾影影绰绰,淡淡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停车——”
不知前方何人发了话,只见那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传出一道声音。
“那婢子何在?”
颜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拉着走到了马车旁。
随即,见那车帘一挑,那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口中吐出的话更是令人恶心至极。
“还不跪下!”
颜霁怎么也没料到,他要自己跪下。
裴济冷冷说道,“为奴为婢,这是你的本分。”
颜霁攥紧了拳头,抬头直视,怒目圆睁,“奴婢也是人,不是让你羞辱的。”
“韦牧!”
裴济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玉佩上,轻描淡写的问,“此处距沈家药铺多远?你快马加鞭杀数十人,用得了一个时辰吗?”
“用不了。”
这话落在颜霁耳中,岂不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易,是她的软肋。
而裴济,轻而易举的就捏住了她的软肋。
扑通一声,颜霁跪下,瞬间眼眶就泛了红,感受到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她的腰难以承受,顷刻间倒在了地上。
颜霁还未直起身子,便听自上传来声音,“记住了,作奴婢的第一条,便是要听主人的话。”
颜霁的双手撑在泥泞的地上,指甲按在了潮湿的泥土中,回头望向离开的人,她又一次产生了恨。
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故意的,故意将她和沈易分开,故意这般折辱她,可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为了她曾经逼迫他入赘的事吗?
颜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他这样的人,谁知道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
颜霁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站起了身,衣衫落在地上,沾染了湿泥,一时也清理不掉。
颜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包袱,才跟着众人身后一并进入驿站内。
驿站内极大,驿丞早早恭敬得等在此地,弯着背将人迎进院内,同裴济细细介绍起周遭的环境另有仆人已将早已备好的膳食呈上。
颜霁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端进中堂,立在门外嗅着香味,饿了许久的肚子不自觉的咕咕响了起来。
与她同立的众兵士,大抵也同她一样饿了许多,却不见像她这般,想来是有什么秘诀罢。
颜霁压了压自己的肚子,试图阻止声音再次传出,一直等到人再度出来,进了屋内,她才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偷偷找了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小娘子。
“阿妹,请问此处膳房在哪儿?”
小娘子打量了下这脏兮兮的人,有些警惕,“你找膳房做什么?”
颜霁可怜巴巴的,“我一整日都没吃饭了,想去寻些吃食。”
“这个点膳房也没膳食了,不若你去我那儿吃点点心,是贵人赏赐的,好歹你能填个肚子饱,”小娘子可怜她,发了善心,领着她往前走,“你随哪里来的?怎么连吃食也没有?”
“我随那院来的,”颜霁随意指了下,双手按着自己咕咕响的肚子,“真不好意思。”
“没事,这年头谁还没受过难。”
小娘子说话间,推开门,将颜霁引到屋内,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打开盒子,翠绿色的点心,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淡淡的莲花清香扑入鼻中。
颜霁看了眼,没下手。
“怎么了?”
小娘子见她停住了手,又问,“可是你不爱吃甜食?”
颜霁摇了摇头,但紧接着便问,“有馒头干粮吗?”
“馒头没了,干粮我这儿还有,你看看。”
说着,这小娘子起身,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早前备下的干粮。
“多谢您。”
颜霁啃了一个,另两个都一并装在了包袱中,她还不知道此处距冀州到底有多远,总不能一下子都吃完了。
干粮不知放了多久,颜霁啃的硬的很,只能喝些水来润润嗓子。
两人坐了小半晌,颜霁才终于起身告别。
“小娘子,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院内裴济发现了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失踪的事儿,当即将人撒了出去。
“定要将人拿回——”
话音未落,只听李平匆匆来报。
“家主,那项小娘子晕倒了。”
第30章 第30章“规矩学的不错。”……
两人端坐在床榻前,各自取出自己提前备好的发丝,互绾缠绕,红绳系之,置于盒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相互缠绕的青丝,并非当庭剪下,而是提前梳下的,古人重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以如此。
“晚娘,你待我一待,若是累了便先歇息……”
“晚娘,我真欢喜,这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候了,你也像我一般欢喜吗?”
“晚娘,明日你想吃什么?”
“晚娘,……”
“乡野庶民,岂当百金?”
眼前的画面一转,沉溺在甜蜜中的颜霁被骤然刺进沈易手中的长剑惊醒了。
“沈易!”
守在一旁伺候的青萍听见声音,忙膝行靠近,低着头恭敬问道,“娘子,可醒了,要用膳否?”
颜霁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两眼呆滞,眼底还充满了未曾散尽的恐惧和担忧,从沈易手中滴落的红血似乎还在眼前。
青萍久久未听吩咐,又恭敬出声,唤道,“娘子。”
颜霁这时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看向了跪在身侧的女子。
“你是?”
青萍答道,“婢子是李大人遣来侍奉娘子的,贱名青萍。”
“李大人?”颜霁喃喃道,想来是李平。
“婢子贱名青萍。”
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却看不清她伏于地下的面容,颜霁不知不觉问出了心中所想,“我见过你吗?”
“婢子有幸,与娘子有一面之缘。”
颜霁怎么也想不出来,脑子昏沉沉的,稍一沉思,便隐隐作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听着身下传来的车轮转动的声响,颜霁坐了起来,“你别跪着了,同我说说话罢。”
“喏。”
青萍缓缓起身,自臂下抬起了头,露出了面容。
颜霁这才认出来,“你不是在驿站内好心给我干粮的阿妹吗?”
青萍点点头,面上也欢喜娘子还认出了她,却不敢答应,“娘子莫这般,唤婢子青萍即可。”
“青萍?”
颜霁还未觉察出她话中的不同,掀开车帘,四周弥漫着一片漆黑,前后皆有兵士,对此刻的环境更加敏感,“我这是在哪?你怎么……?”
青萍了然,便同她细细说道,“婢子是听李大人的吩咐随行侍奉左右,此刻是在马车上,此处是哪儿婢子便不知了,只是您已昏睡两日了。”
颜霁放下车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怎么了?”
“那日您还未走多远便晕倒了,先生诊脉,道您是受了寒凉,体虚高热,才体力不支,惊厥倒地。”
颜霁想了下,自己的记忆的确还停留在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前走,剩下的就都想不起来了。
“对了,我的小包袱呢?”
颜霁忙起身,寻找自己的小包袱,里面还有沈易给她带的银钱,阿娘给她做的衣衫。
“包袱?”
青萍想了想,起身从榻下匣内取出一个沾染了泥污的小包袱,“娘子说的可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
颜霁忙抱在了怀里,这是她身上唯一和那个小村落有关的物什了。
“娘子,这是……?”
青萍不解,身为李大人口中的贵人,如何会沦落到向她讨食几个干粮馍馍的境地?又怎么如此在意一个破布包袱?
颜霁无意答复她,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包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沈易的伤不知可好了?
阿娘可等急了罢?
成婚三日,外嫁的女子要携夫婿回娘家的。
沈易怎么同阿娘说的?
可瞒过她了?
其实,有沈易照看着,想来阿娘的身子不会有大碍的。
她便是心有挂念,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连此去何处,尚且不知,她还能怎么办?
三年,或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颜霁的眼皮昏沉沉的,不知何时伴着身下规律的车轮声,渐渐阖上了眼皮。
守在榻侧的青萍,不知这位娘子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只心中牢牢记着那位李大人的交代。
“这位项小娘子是位贵人,日后便由你贴身侍奉,不可怠慢,有什么紧要之事,定要来报。”
李平当日也是揣摩着裴济的心思吩咐的,项氏此人,便是于家主而言,泄一时之愤,但也并非是他人能轻视折辱的。
多次劝阻韦牧,便是此等缘故。
“家主,那项小娘子这般沉疴,可是再晚几日出行?“
裴济站在榻前,盯着床榻上昏睡的人,面上泛着红晕,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沾满了泥污,满口的呓语,皱起的眉头未曾解开。
“寻个婢子将人打理了。”
裴济出门前,又道,“寻驾马车,将人带走,即刻启程。”
李平遵之,使人将青萍唤来,特意嘱之。
快马加鞭,原是短短几日之程,赶着马车,竟晚了数十日。
颜霁的病刚好,转头便有人来请。
“家主召。”
颜霁换了身桃红衣衫,这是沈易送来的料子,阿娘亲手为她做的,几身衣衫都是这般鲜艳的颜色。
三年,她得给自己个念头撑下去。
沈易,不知三年后还会等她,最坏的打算便是他另娶他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没什么把握让一个男人等她三年。
只有娄氏了。
颜霁逼着自己只能这么想,她便是为娄氏养老送终,这或许是她能撑下去的念头。
可想到沈易,她还是放不下。
“晚娘,我安顿好阿父与丈母,便去寻你。”
“别去。”
颜霁很想他来,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让沈易去,她一个人就足够了,没必要再将沈易牵扯进去。
其实,没有谁离不开谁。
颜霁明白这个道理,沈易会习惯的,她也应该习惯。
只是她的心怎么会痛?
颜霁逼着自己将人压在了心底,只是她还控制不住自己,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他。
“发什么呆?”
“墨也不会磨?”
男人不满的声音唤回了走神的颜霁,她自痊愈,便被困在了这辆极大的马车上,内间摆设不多,却尽显富贵不凡。
颜霁跪坐其间,一句话也不说。
手中的墨条仍旧转着,低着头想自己的事。
裴济盯着她,被她这臭石头般的模样气得一哽,手一抬,手中的笔便掷向了她。
颜霁没有注意到,待她反应过来,那沾了墨的毛笔已经落在了的她的衣衫上,漆黑的墨汁一下子晕透了棉布衣衫,似乎连脸上也被甩了几滴。
颜霁不言,只是放下手中的墨条,拿出帕子在脸上擦了擦。
随后,拿起墨条,继续磨墨。
“规矩学的不错。”
裴济盯着她,看她如此冷静,同前日的怒气冲冲截然不同。
颜霁仍旧不言。
前日。
她病刚好,便被人逼着进了这辆马车。
“婢子,岂有不作侍奉之理?”
颜霁并不承认自己的奴婢身份,哪里就肯愿意做什么奴婢之事?
可这小人惯会威胁,“那沈郎君这般年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莫不然……?”
颜霁不得不低头,可这样被人强按着低的头,她哪里心甘情愿?
磨墨,是裴济交代的第一件事。
颜霁并非不会,可她心不甘情不愿,磨出来的墨不是稀便是稠,总下不了笔。
裴济用了几次,才意识到这个女子,从来是不肯吃亏的。
可没有人能不在他面前低头。
“那沈郎君——”
“你到底要如何?何必三番五次用沈易逼我?”
颜霁没办法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沈易威胁自己,她闭了闭眼,终究是没有办法。
“我如何?”
裴济似乎听到了笑话,嗤笑一声,“我要如何?而是你要如何?一个婢子,竟敢对主人甩脸子,丢脸色?”
颜霁好像明白了。
他把自己逼来,只是要自己作奴为婢,伺候他三年。
就这么简单。
颜霁看不懂他,也
不想再费尽心力猜疑。
如果只是作三年奴婢,他便将自己放走,忍下这三年,似乎也并无不可。
颜霁变成了一个锯嘴的葫芦,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奴婢,主动向青萍学习如何作一个奴婢。
一切都是为了三年后的解放。
此刻,亦是。
颜霁淡淡擦去了面上的墨迹,仍旧转着手中的墨条。
裴济一句阴阳不明的夸赞,令颜霁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手中的墨条。
跪坐其间,待膳食奉上,颜霁再作侍奉。
他一个眼神,颜霁便将菜夹至面前。
侍奉膳食,并不轻松。
颜霁待他用过,才能随着兵士一同用饭。
这时,是她一天中难得的清闲。
随意什么饭菜,颜霁都能咽下,只是这时能独享一人的清闲,比什么珍馐都值得她珍视。
“娘子,家主召您。”
颜霁匆匆喝了口水,咽下口中干涩的馍馍,“我知了。”
颜霁纠正她好几次了,“莫唤我娘子,我同你一样,只是这里的奴婢。”
青萍不敢,她虽然明白明面上两人皆是奴婢,可她的待遇是李大人亲自过问的,同她自然不同。
颜霁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青萍对她如此客气恭敬的缘故,可她并不愿意自己高他人一等,她更想青萍还像在驿站那时,更亲切些。
“将她置于松雅山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