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春泥

作品:《泠然引(重生)

    雪在新春里总是化得极快,等不到正月十五,便都成了路上黏脚的泥泞。


    宋家的马车吱呀呀驶进东市,轮子碾过坑坎,溅起点点污痕。


    车内,宋清芜静坐,听着玉香倚在窗边,朝外扬手喊道:“王掌柜——这边!”


    另一辆马车的帘子应声掀起,露出那张她看了四年的、丰润的脸——王境启眸光清亮,他唇角微弯,执一柄与时节不符的冷扇,朝这边轻轻一挥。


    两辆马车前一后,停在了奉京城最贵的“丰乐楼”前。


    王境启先下了车。


    他穿着银狐领的宽襟袍子,脚下是乌合靴,一副不像商人反倒似文人墨客的作派。


    宋清芜戴着幂篱,俯身下车,指尖只是轻轻搭在他伸来的手臂上,一触即离。


    二人并肩走进预订的天字一号厅,相对坐下。


    清香的茶水泠泠斟入杯中,王境启抬眉,目光温软地落在她脸上:“阿芜,先尝尝这新茶——这时节除了宫里和晋王府,也就我这儿还能有。”


    是她最爱的阳羡紫笋。


    茶烟袅袅,香气温灵,可这香气此刻闻来,却像是一道牵她的绳索。


    她接过茶盏,软唇轻触杯沿,慢慢抿了半口,便放下杯子:“说罢,他让你带什么话?”


    “你呀——”他唰地展了扇,不着调地往边上轻摇,眼里带着令人腻烦的话音,“总是这样拒人千里。就不能是我做东,单请你喝一回新茶,吃一顿热饭?”


    新茶热饭?


    宋清芜心底掠过一丝涩然。


    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这般不掺杂利益的纯粹时刻?


    眼前这位“王掌柜”,先是晋王侧妃的胞兄,再是侍郎府王家的长子,最后才是与她合开书坊的伙友。


    她与他相识四年,而与幕后那个男人——晋王殿下萧世桀,已纠缠了整整五年。


    五年的记忆翻涌而上。


    十三岁时,她在宋家饥寒交迫,偷偷绣帕子换钱,却在折柳巷撞见了身负重伤的萧世桀。


    她本想置身事外,却终究被卷入。


    他以银钱为饵,诱她探听消息,传递闲言。


    她得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却必须在人前继续扮演卑微的庶女。


    她渴望成为真正的贵女,受人敬重!


    萧世桀说能帮她,前提是听他的安排。


    她信了。


    五年来,她为他做事,他教她心计,助她在宋家争得一席之地,甚至夺了“嫡长女”的名分。


    可代价,就是被推上入宫为公主“伴读”这条路,成为他钉入深宫的一枚钉子。


    后天,就是日子。王境启若无要事,绝不会专程来“请茶”。


    看着他此刻轻佻的模样,宋清芜心头腻烦更甚,脸色沉了下来:“若没交代的,我便先走了。”


    说着便要起身。


    “别呀——”王境启忙站过来,用扇子拦住她去路,语气也急起来:“我说,我说还不行?你先坐下,快坐!”他几乎是半强迫地按着她坐回椅中。


    “殿下近来处境不妙……你可知柳家出了多大的事——”他激愤地说着柳太傅如何开罪江家,如何被圣上降职,仿佛断臂之痛落在他自己身上。


    可这些,与她说有何用?告诉她那人的困境,难道她能改了圣意?


    圣意……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所以你来找我,究竟想嘱咐什么?”宋清芜仰脸,对上那双愤然的眸子。


    王境启像是被她淡然的语气浇熄了火,面上瞬间又堆起笑:“瞧你说的,我哪敢嘱咐你。不过是担心你后日进宫,不知这些内情……万一不小心触了圣上的忌讳……”


    “如此,倒要多谢你的‘好意’了。”她淡淡道。


    他自然是“好意”,虽带着晋王的目的,总归是盼她能活着。


    毕竟,他还等着将来功成那日,或许就能得到她了呢。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和盘托出:“阿芜,殿下是真心忧你。他怕你再与柳家的人有牵扯,惹出麻烦。宫里不比别处,你千万小心。咱们的书坊,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听了这些,宋清芜目光中透出倦意——真进了宫,她还有机会出来么?


    书坊,不过是又一个拴住她的念想。


    “替我多谢殿下。也告诉他,保重身子。我会万事小心的。”


    说完这句,她才真正静下心来,品食眼前这顿注定无法纯粹的“新茶热饭”。


    ……


    待沾满泥污的车轮驶回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回到墨荇院,玉香捧来白日里在银楼置办的几样头面首饰。


    宋清芜细细看了,拣出一只羊脂温镯、一对羊脂白玉簪并一对同质耳珰,放入空托盘,对她吩咐:


    “把这些送到栖蝉院,就说——请她莫忘了当初应承我的‘讨教’。”


    玉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眼珠转了转,旋即换上笑脸:“也好,宫里头水深,有个伴总比姑娘独个强……”


    望着玉香那张总是恭顺的脸,宋清芜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四年前,玉香来到她身边,名义上是侍候,实则谁不知道是殿下安排的眼线?


    如今眼见着她与殿下从互相利用、到如今相看两厌却又难割难舍,便敢流露出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了么?


    她自然知道玉香为何拦阻——无非是怕她与栖蝉院那位走得太近,坏了殿下的谋划。


    可那又如何?她不过是想各取所需罢了。


    偏偏这番心思,落在玉香眼里,竟成了不智之举!


    眼见托盘上的软布已盖好,而玉香方才那瞬的迟疑,分明是她心思动摇的明证。


    “怎么?你觉得不妥?”宋清芜盯了她一瞬,多年来被萧世桀、被身边人掌控的不甘涌上心头:“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都必须循他的意思?你当真以为,你很懂他么?”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不平、怨怼与失望。


    玉香唇角微动,最终却只沉默地捧起托盘,依言将这份“心机”送往栖蝉院……


    ……


    月华渐满,日间的泥泞尽数冻硬,为石板路覆上一层薄冰,行走间须得步步留心。


    芙云自墨荇院回来后,今日才真正近身侍奉。


    她铺好被衾,走向正在对镜通发的姑娘,安静地接过梳子:“姑娘,柜里的鹅梨香有些受潮,奴婢怕点了气味不好,伤了肺腑,可要换沉香料替上?”


    宋清徵闻言轻轻摇头,发丝随梳子划过,她定定望着镜中的芙云,想起之前半夜闪过的人影,不禁问:“我们院子里,在人员调换之前,墨荇院那位的动静,你可留意过?”


    梳子缓缓梳理长发,芙云边梳边答:“自从姑娘去了庄子,原先打理账册、对牌、门禁的差事就统归了大姑娘。她一贯善于周旋,没几日就将底下的管事婆子们都收拢了。”


    “太夫人见她办事妥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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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又好,竟也改了以往嫌弃的态度,真心认可她了。也因此,招了五姑娘的眼,她们俩没少在荣安堂明争暗斗。”


    她的话语随梳子的节奏继续:“可五姑娘手段不及,太夫人后来便把整理库房的差事也交给了大姑娘。故而底下的人,如今大多倒向了墨荇院……”


    “如今府中行事,多依大姑娘的心意。就连张嬷嬷,也得了大姑娘的好处——”


    “她手上管着大夫人留给姑娘的铺子,能继续管着,还是因大姑娘在太夫人跟前美言,太夫人才首肯的。”


    “咱们院人员的更替,一向是张嬷嬷做主。所以奴婢此前观此情形,日夜盼着姑娘能早日回来。”


    “只是,”芙云轻叹一声,握着梳子,语气带着不平,“姑娘如今刚回来,却又要进宫了……”


    宋清徵听着,心中已有了判断。


    她这位堂姐,手段果然厉害。


    一个仅凭耍小聪明、会看账理事的孙女,绝无可能让一贯冷静的老夫人突然如此偏爱——


    她推测,这其中,必定还有一层能让老夫人心动、甚至有所顾忌的势力在背后支撑宋清芜。


    而比柳家、比信阳侯府更大的势力——除了亲王,便只有圣上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凛。难道……


    “姑娘——”刘大花掀帘进来,屈膝禀道:“外头来了个人,说是给姑娘送东西,俺……奴婢没敢直接放她进来,她说她叫玉香,姑娘可要见见?”


    这么晚了,玉香来做什么?


    宋清徵心中立刻警觉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墨荇院的人。


    她眨了眨眼,点头道:“让她进来罢。你在门口守着,让其他小丫鬟都避远些。”


    刘大花应声出去了。


    片刻,玉香捧着个托盘进来——揭开上面盖着的软布,露出一对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簪,旁边是同质的一对耳珰。再往下,竟还有同款同色的玉镯。


    宋清徵目光扫过托盘:如此成套的羊脂玉首饰,价值不菲。


    是老夫人赏的,还是她自己买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这份礼实在不轻。


    “这是……?”宋清徵看向玉香问。


    “三姑娘,我们大姑娘想着她与您不日都将入宫,特意去银楼选了这副首饰赠予您,望日后姊妹同心,互相倚靠。”


    玉香说着,目光却悄悄在她脸上打量。


    这副情状,落在宋清徵眼里,更坐实了这份“好意”别有用心。


    “原来如此。”她瞬间明白了。


    什么姊妹同心,不过是看自己刚从庄子回来,想用这副贵重的首饰做饵,拉拢自己,将来在宫里好为她所用。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样贵重的礼,我可不敢当。你还是拿回去罢。”


    宋清徵直接下了逐客令,面上透出冷然。


    玉香心中微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笑意,将宋清芜的话又搬出来劝道:“大姑娘也是一片好意,宫中不易,盼着能与您相互做个照应……”


    好意?


    她不禁冷笑出声,直接截断对方的话:“这份‘好意’,还是让大姐姐送给需要的人罢。天晚了,玉香姑娘请回罢。”


    说着,转头对一旁吩咐:“芙云,替我送客!”


    不待玉香反应,芙云已将托盘塞回她手中,半请半推地将她送出门外。


    此刻,银盘高悬,冷风缥缈,小径上冻结的泥淖,一踩便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