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旧锁
作品:《泠然引(重生)》 郭嬷嬷将绣绷搁下,目光落回那幅未竟的玉兰从上,只觉得心也如同那纠缠的乱丝般,沉沉下坠。
她挺了一辈子的脊背,此刻也弯了下去。昏黄的光在她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将那倦容衬的愈发苍老。
“……便如当年,谁又能想得到,你母亲竟能活着走出‘那地方’。”
浑浊的眼珠蒙着一层泪翳,她怔怔地望着案几上的火苗,“你母亲……闺名是不是郑白芨?”
烛焰应声一颤。
宋清徵屏住呼吸,只微微颔首。
“嬷嬷,请您明示,”她强压下喉间的颤抖,力求字句平稳,“我母亲……当年究竟犯了什么事?”
郭嬷嬷抬眼凝视着少女,目光在她眉宇深处停留良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三姑娘既然非问不可……老身,便说一段旧事与你听。”
她的眼神渐渐空茫,似陷入遥远回忆里:
“那是许多年前,一户钟鸣鼎食的高门。家中有两位儿郎,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为仆的那位年长几岁,性情忠厚耿直。为主的那位年纪小些,那时……也算得上温良。”
“后来,仆从年满二十,父母为他聘下一门亲事。新妇门第虽非顶尖,却生得清丽,性子温婉娴静,还通晓丹青音律。夫妻俩举案齐眉,第二年便得了个儿子,日子和美。”
“那位主家郎君向来不拘礼数,常与仆从把臂同游,亲密无间。新妇爱屋及乌,也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照料。”
话音在这里一顿,嬷嬷眼底掠过深切的痛楚。
“日子久了,那位主君……竟对这位兄嫂,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等他执掌家中大权,便将仆从远派至一处偏远险恶之地。明面上说是历练,实则……只为分开他们夫妻。”
“之后,主君便借机百般接近,对兄嫂关怀备至。那妇人只当他念旧情,仍以弟弟相待,毫无防范之心。”
宋清徵心口发冷,已隐约猜到这故事令人窒息的走向。
“如此过了一年,仆从在任上遭当地豪强袭击,身负重伤,命悬一线。”郭嬷嬷的声音沉了下去,“主君表面震怒,派人去救,暗地里……却盼着他回不来。兄嫂哭着求主君寻医救命。主君见她泪眼朦胧,一时心软,竟真请来名医,救回了仆从。”
“然而仆从伤好之后,再次被遣回那偏远之地。夫妻二人,依旧隔着万水千山。”
屋内静默一瞬,只有烛火不安地窸窣抖动。
“又过了半年,主君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妄念。”郭嬷嬷的声音带上了压抑的颤抖,“他暗中派人,假扮盗匪,要取仆从性命。许是仆从命不该绝,竟又一次死里逃生,挣扎着回到了家。……可他回来,只见年幼的儿子与年迈的母亲,爱妻……已不知所踪。”
宋清徵呼吸一窒。
“他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最后求到主君面前。主君见他没死,大惊失色,慌忙将早已强掳入府、逼迫成婚的兄嫂藏了起来。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如何交涉,最终,仆从竟黯然离去,不再寻妻——”
“而那被强占的妇人,身陷囹圄、身不由己。她十月怀胎,为主君生下一子。产后不过半年,便、便……郁郁而终!”
宋清徵浑身剧震,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喉咙里——是先皇后!
“这妇人……和我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她声音干涩发紧。
郭嬷嬷深深看她一眼,眸中翻涌着怜悯与无奈:
“这妇人生前,有一位闺中密友,二人志趣相投,无话不谈。在她被囚于高墙之内、最苦闷绝望的时候,全赖这位好友暗中传递消息、宽慰开解,才勉强熬过那怀胎十月的漫漫长日……”
“后来,这位好友怜她思念至亲骨肉成疾,特意带了一幅亲手画的画去看她,想稍解其忧。却不想……竟被主君撞见……”
郭嬷嬷闭上双眼,似不忍卒忆:“主君见画,勃然大怒,当场将画作撕毁,更下令……要处死好友、以绝后患——”
宋清徵如遭雷击,仿佛看见母亲捧着那卷惹祸的画卷,踏入那吃人高墙的身影。原来母亲当年孕中不宁、悲痛过度的“心病”,根源竟在于此!
泪水无声滑落,既为无辜受累、芳魂早逝的母亲,也为那红颜薄命、身不由己的皇后。
“那妇人以死相胁,苦苦哀求,主君才勉强饶过好友性命,却严令其终生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并派人严密监视。”
“妇人经此一劫,心力交瘁。自觉愧对好友,更无颜面对前夫与亲子,终日活在无尽愧疚与绝望里,最终……香消玉殒。”
旧事诉尽,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烛泪缓缓垂落。
宋清徵怔然坐着,脸上泪痕已冷,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当今圣上!是他!一切都是他所为!
前世许多疑团骤然清晰:为何祖父对皇室那般敬畏惶恐,为何江遇圣眷优渥却又深藏戾气,为何太子地位始终微妙……这大乾朝光鲜表象下最深的脓疮,竟始于这桩肮脏丑闻!
若太子真是先皇后被迫入宫后所生,那么他的血脉……江遇与太子,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那幅画……画的是……?”宋清徵声音微哽,意图确证已然浮现的谜底。
郭嬷嬷轻轻摇头,又喟然一笑,“老身不知,但想来……大概是妇人终日所思之人吧。”
妇人终日所思之人……
宋清徵用手抹去脸上的泪。
“多谢嬷嬷……告知实情。”她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心绪,人已踉跄着起身。
郭嬷嬷疲惫地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
从荣安堂出来,夜风凛冽如刀。
宋清徵心神恍惚,脚下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待回过神来,已置身于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再往前,便是墨荇院了。
她正要转身折返,目光却被不远处小亭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牵住。
是二叔宋申中。
他未带随从,只独自提着一盏风灯,默然站在亭子里,望着墨荇院那两扇紧闭的房门。雪光映衬他微胖的身形,竟透出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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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难言的寥落。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下摆,他却浑然未觉。静立良久,方对身侧的仆从低声吩咐。仆从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将两盆开得正盛的山茶花搬到门边,轻轻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两盆山茶被接了进去。
宋申中依旧伫立原地,凝望着那扇门,似想看清里面的人是否安好。
门内并未传出只言片语。
他低头叹出口白气,终是提着灯转向沉沉夜色。
宋清徵隐在浓重树影之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心底某个封缄的角落,被轻轻触动,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那是她早已遗忘的、属于亲人之间笨拙而隐晦的关切。
她早已不记得,父亲是否也曾这样,在深夜里伫然凝望过她的窗棂。自从母亲去后,这深深庭院给予她的,多是算计与冷漠。
她拢紧身上的斗篷,也转身快步离开。
回到栖蝉院时,已近子时。
院内灯火大多熄灭,只她房中还留着一盏细灯。刘大花守在她卧房门外,见她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默默行礼。
“去歇着吧,不必在此守候了。”
刘大花摇了摇头,固执道:“俺不困,姑娘快进屋,外头冷。”
知道拗不过她,宋清徵不再多言,推门而入。
屋内炭火烘得温暖,却让她感到一阵闷堵。她走到窗前,想推开窗扇换取一丝清明,目光却猛地一滞——
窗外不远处的墙头,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是谁?柳氏派来的眼线?宋清芜的耳目?还是老夫人对她“不放心”的监视?
她心底泛起一抹冷嘲。
这个所谓的“家”中,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个个都想困住她、拿捏她、推着她按照他们的意愿步向深渊,然后再丢弃她、践踏她。
柳氏害她,是因她多活一日,便多一人分食碗中羹。
宋清芜用她,是因她手无寸铁,正好可作替罪羔羊。
祖母养她,是因她身为女子,终归能为家门换取一份“体面”。
而她们,无论是柳氏、宋清芜,还是祖母,又何尝不曾像她一样,被这座樊笼困住、拿捏、驱使过?
可最终得益的,却从来不会是她们,而是那些始终隐在幕后的男子——为父者、为夫者、为子者、为君者!
冷风灌入,她缓缓合拢窗扇。
夜色如墨挥天地,将其间万物尽数掩藏。这看似门庭高大、固若金汤的宋府,内里早已摇摇欲坠。
她走到妆台前,看向铜镜中那张苍白的面容。
郭嬷嬷的故事,如同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通往深渊的大门。门后,是皇权最不堪、最肮脏的秘密,足以将涉足其间的所有人碾为齑粉。
前路,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凶险。
手指轻轻抚向冰凉的镜面、停留在与母亲相像的眉眼上,她心中最后一丝犹疑彻底散去。
既然已无路可退——
那么,她便不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