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栖伏
作品:《泠然引(重生)》 马车辘辘行至角门。舒月透过帘隙凝神细看,声线压得极低:“姑娘,确是段嬷嬷候在那里,只怕来者不善。”
宋清徵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柳氏的消息倒是灵通,这般迫不及待要给她下马威?
“陈把式,”她掀起车帘,声调故意扬高,“调头,走正门——”
“姑娘?”舒月微怔。正门素来只在年节或贵客临门时开启。
“既然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何必委屈自己走那偏狭之处。”宋清徵语气平淡。
她偏要堂堂正正从正门回去,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宋清徵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弱质孤女。
段嬷嬷在角门的布置,正说明柳氏料定她会“悄无声息”地回来——那她偏要反其道而行。
陈大应声拨转马头。
正门紧闭。舒月上前叩响铜环,沉重的门扉缓缓开启一条缝,门房探出头来,惊诧之余忙将大门彻底敞开。
早已候着的张大管事快步上前,躬身行礼:“三姑娘一路辛苦。太老爷吩咐了,姑娘车马劳顿,请先回栖蝉院歇息,明日再叙话不迟。”
言语间仿佛她只是去郊外别院小住了几日,而非在庄子上经历了一场生死风波。
宋清徵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带着舒月与刘大花穿过重重庭院。
一路行去,遇到的仆妇丫鬟皆垂首避让,规矩比离府前更显森严。
栖蝉院门扉虚掩。
推门而入,院内收拾得纤尘不染。小厅里炭盆烧得正旺,暖意扑面。桌上一盏新沏的热茶氤氲着白气。
张嬷嬷领着两个面生的小丫鬟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几分闪烁:
“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奴日日盼着,这颗心总算能落回肚子里了!您瞧这院子,太夫人亲自吩咐里外重新洒扫过,炭火、吃食,一应都备得齐全,定不让姑娘再有半分不适。”
这热情透着刻意。宋清徵目光淡淡扫过张嬷嬷不安交握的手指,又掠过小丫鬟偷眼打量的神情。
她不在的这些时日,这栖蝉院里,怕是连砖缝都被仔细“梳理”过了。
“有劳嬷嬷费心。”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动手解下身上那件玄色大氅,递给舒月,“仔细收好,妥帖清洗熨烫,莫要损了皮毛。”
张嬷嬷目光在那件明显属于男子的贵重外氅上黏了一瞬,嘴角翕动,终究没敢多问,只连声应道:“是了是了,老奴省得,绝不让旁的人沾手。”
这时,耳房帘子一动,芙云快步走出。
她比离府时憔悴许多,眼下泛着青影,见到宋清徵,眼圈立刻红了:“姑娘!您……您可算平安回来了!”
她急急上下打量着,见宋清徵精神尚好,这才稍稍安心。目光触及她身后手足无措的刘大花时,面露疑惑。
“这是大花,庄子上来的,日后就在院里当差。”宋清徵简单一句带过,目光落在芙云微颤的手上,又看到她腕间几道紫肿伤痕,语气缓了些,“你怎么在这儿?大姐姐放你回来了?”
芙云忙将手缩回袖中,低下头,声音微哽:“是……今早大姑娘说奴婢伺候不周,不必再留在墨荇院,就让奴婢回来了。”
她顿了顿,“只是玉香送奴婢出来时说……‘你终究是栖蝉院的人,我们姑娘不过暂代管教,如今三姑娘既已回府,自然该奴归原主’。”
奴归原主?宋清徵心下冷笑。宋清芜这是既做了顺水人情,又不忘提醒她,她院里一切尽在其掌控下。将芙云这样“被管教”过的人送回来,本身就是一种示威。
“回来就好。”宋清徵语气平和,“院里的事不急。先带着大花熟悉熟悉,琐事交给舒月和她打理,你当前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
芙云泪水滚落,慌忙别过头用袖子擦拭,哑声应了,强打起精神去拉刘大花的手:“大花妹妹,你与舒月相熟,先让她带你去安顿,我随后就来。”
刘大花杵在原地,看着芙云伸来的白皙细指,再看看自己粗糙满是茧子的大手,有些不敢碰,笨拙地学着方才看到的礼节屈了屈膝:“俺……奴婢,听姑娘和芙云姐姐吩咐。”
舒月将大氅暂搁到椅上,领大花去了。
宋清徵挥退张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只留芙云在跟前,刚欲细问府中情形,院外便传来了宋清芜温柔软糯的嗓音:
“三妹妹可是回来了?姐姐听闻妹妹路上受了惊吓,心中实在难安,特来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一身樱草色绣折枝梅的杭绸缎袄,云鬓珠钗轻晃,妆容精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关切笑容。
“妹妹瞧着清减了些,庄子上定然辛苦。”她上前亲热地拉住宋清徵的手。
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她全身。最后,落在椅背那件玄色大氅上。
宋清芜的睫毛极快地颤动了一下,唇角笑容加深:“这墨狐氅衣……瞧着倒有几分眼熟。若是没记错,去年冬猎好似见江侍读披过一件类似的?当时晋王殿下还玩笑说喜欢,江侍读都未割爱呢。妹妹此番当真是……福缘不浅。”
她语气轻柔,话里的意味却如细针。
宋清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避开她的触碰:“大姐姐说笑了。不过是路上风雪大、又碰见匪袭,幸遇江侍读搭救,他见我病体未愈,暂借御寒罢了。至于福缘,”她抬眼直视宋清芜,“妹妹只觉得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
宋清芜笑容不变,似是没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又绵里藏针道:“说起来,三妹当真吉人天相,每逢生死关头,必得‘英雄’怜惜,就是不知……当日披风与今时大氅,谁更得妹妹青眼?”
“大姐姐慎言。”宋清徵目光微凉,“芙云一事,我已不同你计较。可是——”她语气彻底冷了,“这并不代表,我还会再上姐姐的船。”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宋清芜笑容僵了僵,她止住话头,又闲扯了几句关怀的话,末了才似刚想起来般问道:“方才恍惚瞧见妹妹这儿有个面生的丫头,瞧着倒挺壮实?是庄子上带来的?”
“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名唤大花,没什么心眼,只有一把子力气,留在院里干些粗活罢了。”宋清徵四两拨千斤。
“原来如此。”宋清芜笑了笑不再追问,又殷殷叮嘱了好些“好生休养”的话,方才施施然离去。
她人虽走了,那股温靡的脂粉香气却还萦绕在屋内。
宋清芜的到访句句机锋,尤其是点破氅衣一事,无疑是想将她与江遇捆绑。最好再借柳惟恒,挑起宋清兰对她的恨意。如此,她与柳氏之间,自然争斗不休。
两房相争,家宅不宁。这宋清芜,仅仅只因恨柳氏吗?她想报杀母之仇,何须拉上整个宋氏?
这府里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歇,可是她,却不愿再做他人手中卒任由摆布了。
“姑娘,沐浴热水已放好,车马劳顿一日,奴婢服侍您好生祛祛乏。”
芙云扶她进了水房,一边替她擦洗身子,一边禀着府中这一月的情形……
……
翌日清晨,宋清徵依礼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目光在她清减的脸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庄子上……辛苦你了。回头让厨房多给你做些滋补的汤水,好好将养些时日。”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带上了告诫的意味:“既然回了家,日后就安生待在府里,少往外头去,也少惹些是非。姑娘家贞静为首。”
话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希望她就此安静、莫再妄动生事。
宋清徵垂眸掩去眼底情绪,恭顺应下:“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从荣安堂出来,张大管事正候在廊下:“三姑娘,太老爷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书房里墨香浓郁。
宋鄞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比月前似乎又清癯了几分。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仔细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孙女。
月余不见,她身上最后那点属于闺阁少女的青涩稚气几乎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波淬炼后的沉凝,眉宇间藏着韧劲与隐忍的锋芒,虽刻意收敛,但那通身的气度,已与离京前沉默寡言的少女判若天渊。
“坐。”他指着下首的椅子。
宋清徵敛衽端坐,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庄上的事,宋忠都已详细报与我知晓了。”宋鄞开门见山,“你做得比老夫预想的要好。胆大心细,懂得借势,更知进退。保全了庄子,也未曾将家族置于险地。”
这是明确的肯定,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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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一丝赞赏。
宋清徵心下微松,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低声道:“孙女当时情急行事,或有鲁莽之处,幸得祖父回护周全,方能侥幸未酿大错。”
宋鄞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话锋陡然一转:
“昨日回京途中的事,我也已知晓。”
他顿了顿,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语气凝重:“江遇……此子心思之深,手段之诡,年轻一辈中罕有匹敌。他在朝中立场暧昧,与东宫、晋王府皆有过从。此番出手,绝非‘偶遇’二字可言。你与他,须保持距离,不可牵扯过深。”
宋清徵心头一凛:“孙女明白。昨日之事实属意外,孙女亦不知江侍读为何会恰好出现。此后自当谨言慎行,远着那边。”
“是否巧合,尚难定论。”宋鄞目光如炬,似乎能穿透人心,“至于那些刺客,并非柳家手段。”
他看向宋清徵:“柳镰如今自身难保。御史台已接连收到数封参劾他纵容家奴、侵占民田、乃至鬻官卖爵的密折,证据确凿,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暂时无力他顾。”
宋清徵垂眸。是江遇动手了?还是祖父顺势推了一把?或者是其他想趁火打劫的势力?
“那批刺客训练有素,所用弩箭虽经处理,但细查之下,工部旧档中并非无迹可循……”宋鄞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背后之人,所图非小。你如今……怕是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盆中窸窣的哔剥声。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宋清徵知道自己卷入了漩涡,却没想到这水如此之深,连工部制式的军弩都牵扯了进来。
“孙女……惶恐。”
“惶恐无用。”宋鄞收回目光,“既已入局,便需步步为营,看清棋路,而非一味退缩。”
他略顿片刻,语气转为前所未有的郑重:“开年之后,你便需入宫伴读。福安公主是陛下掌珠,其生母淑妃娘娘出身镇北侯府,在宫中地位超然。伴读之事看似荣耀,实则是非之地,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累及家族。”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宫中不比府里,更非庄子。太后、贵妃、淑妃、东宫、晋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需谨言慎行,时刻牢记你代表的是宋氏门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在明确告诉她:家族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也是她必须背负的责任。
“孙女谨记祖父教诲。定当恪守宫规,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有辱门楣。”宋清徵肃然应道,姿态谦卑。
宋鄞凝视她片刻,似是满意她此刻的态度,微微颔首:
“下去吧。好生准备。年后自有风雨,需你应对。”
宋清徵行礼,躬身退出书房。
走在回廊下,冬日薄薄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祖父的话似巨石般压在心口。入宫伴读并非解脱,而是另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战场。那里有厌恶她容貌的太后,有态度莫测的帝王,有各怀心思的嫔妃皇子,还有……那位即将命不久矣、却牵动无数人命运的太子。
自此所行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回到栖蝉院,她屏退众人,独自立于窗前。
案头那件玄色大氅已被仔细熨烫过,整齐叠放着。墨狐毛光泽幽深,上面那股清冽的冷松香气却已淡去,只余下皂角的干净气息。
江遇的警告言犹在耳——“有些人,你还碰不得。”
祖父的忌惮深沉凝重——“不可牵扯过深。”
还有那些不知来自何方、训练有素甚至能动用军弩的刺客……
她缓缓握紧手指。这盘棋,她已入局,退无可退。宫中虽险,却也是唯一能让她接触到核心秘密、查明母亲与先皇后过往、并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地方。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浓云低压,寒风渐起,似乎又要下雪了。
栖蝉院里灯火次第亮起。晕黄的光映着她沉静的侧影,在窗纸上投下一道孤直而坚定的轮廓。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迷雾。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为了母亲,为了所有依靠她、为她付出的人。
也为了她自己,挣一个真正的清醒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