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破梏

作品:《泠然引(重生)

    小年这日,庄子里已能嗅见腊味的香气。


    舒月正为她梳头,刚将发簪别稳,便转身在妆匣里翻寻起来,低声自语:“怪了,分明收在这儿的……”


    “找什么?”宋清徵半支着腮,镜中的眉眼尚存几分慵懒。


    “姑娘前日戴的那对白玉耳坠,怎的只剩一只了?”舒月摊开掌心,“您瞧,配不成对了。”


    宋清徵睁眼,目光在妆台上扫过,淡淡道:“许是落在哪儿了,换一副便是。”


    舒月应声,取下才簪好的簪子,另拣了一柄玳瑁小梳斜插进发间,又选了一小枝新摘的红梅,轻轻别在她耳后。镜中人顿时添了几分清雅,却不失庄重。


    宋清徵对镜略看了看,便带着舒月出了房门。


    院子里早已聚了不少来帮忙预备宴席的农妇。


    三个妇人正围在一处洗刷碗盘,其中一个生得细眉长脸的,凑近另外两人,压低声音道:“你们是不知道,昨儿个孙氏头都撞破了,主子姑娘面都没露……”


    “那位从京里来的宋长随,瞧着和气,办起事来却半点情面不讲。我还听说呀,这三姑娘被送到咱们庄子上,是因她命硬克亲……哎呦,主家夫人嫌她晦气……”


    舒月一听便要上前呵斥,却被宋清徵轻轻拦住。


    她只作未闻,含笑走向那三人:“几位婶子辛苦了,这一大清早过来,可用过早饭了?”


    方才说闲话那妇人见她过来,手一松,碗“哐当”一声落进盆中,膝盖发软,连声道:“三姑娘……民妇、民妇们都吃过了……都怪俺嘴贱胡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清徵笑了笑未答话,只道了句“无妨”,便款步离去。


    舒月满心疑惑,低声问:“姑娘,她们怎会知道府里的事?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不如让奴婢去问个明白?”


    “你想想,前儿谁来了?平日都无事,为何偏是今日传出这些话?”宋清徵反问。


    “难道是宋长随?”舒月讶然,更觉不解,“他一位老人家,嘴竟如此碎?”


    宋清徵轻叹一声,前日风波闪过心头,立时明白了宋忠的用意。不过是嫌她在这庄子上管事太多,碍了他的手脚罢了。


    早饭后,宋清徵吩咐刘大花去办新差事:向佃户们发出午后吃席的口信,另往江家别院递一封请帖。


    刘大花腿脚麻利,先直奔岫云居,再转回村子传话。


    江家别院里,青衣小童握着厚实的信封,快步跑到静轩递给江遇:“主子,隐溪庄前日送人,今日又来送信,看样子,咱们今儿是下不了山了。”


    江遇合上手中邸报,抬眼接过信封,略一掂量,便拆开来。


    将内里纸张一页页展开,他眉头渐锁:这般厚厚一沓,竟是宋家主母私放利钱的凭证?虽皆是抄录,但这些复件也足以让宋家获罪。宋清徵给他这些……莫非这宋家主母所为,与矿脉有关?


    不及细想,他展开那张邀帖,只见其上字迹清隽:


    “柳家兄妹筹谋已久,‘恒通’钱庄掌柜系李茂才之兄,李茂才一家为柳氏陪房。钱庄明面经营存息,暗里多行卖官鬻爵之事,此事亦有证人可佐证。另,需保柳勇一命,他口中尚有未尽之言,待侍读亲审。”


    信末,她才邀约:“今日小年宴,侍读若有暇,不妨来隐溪庄一叙。”


    江遇合上信笺,手掌轻按案几,心下不免佩服宋清徵的心思缜密。她能自几页地契窥见端倪,且分析得在理,更难得的是竟还握有证人。可见她在宋家一早便开始留意柳氏,却能隐而不发。她所求,究竟为何?


    若为在宋家立足、得长辈看重,早该揭发柳氏。可她并未如此,难道,是不信宋鄞?


    倒也不难理解,宋家一门,多是趋利之辈,确难倚靠。


    江遇这般想着,心下不免为她惋惜。可惜了这般清醒的女子,却陷在宋家那等泥淖之中。


    他铺纸研墨,提笔疾书,写罢对侍童淡声吩咐:“交给卫寻,让他设法转交刘大花。”


    侍童挠头接过信问:“主子,那咱们今日还回京吗?老爷已派人来催了。”


    “暂且不急,等人到了再说。”


    “好吧……小的告退。”侍童长叹一声,气息在这静轩内回荡,颇显无奈。


    ……


    巳时,隐溪庄的小年宴已散。


    正屋内,宋清徵倚在窗边软榻上,细嚼着芙云捎来的鱼煎,思绪渐飘回京城。


    宋清芜想让她回去,与柳氏相争,再如羔羊般为宋氏献祭。


    可她不愿为那“光耀门楣”的虚名牺牲自己。然而扳倒柳氏,需待时机,更需一个足以撬动全局的支点。


    那些地契,她抄录了三份,但何时出手、如何出手,必须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是灭门之祸。


    “姑娘!”


    刘大花裹着一身寒气掀帘而入,面色紧绷,压低声音急道:“不好了!俺从后山回来,在山道上瞧见咱们庄上的护卫总领带着人拿着家伙,正往鹰嘴崖那边摸!看那架势,像是要夜探!”


    宋清徵心下一沉。祖父果然等不及了,宋忠的行动比她预想的更快。


    “更险的是,”刘大花喘了口气,眼带后怕,“江家别院那边的暗哨比前几日多了数倍!要不是俺熟悉山路,差点就撞上!这两边要是碰了头,非见血不可!”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她的脊背。冲突一触即发!无论哪方伤亡,她都难逃干系。宋忠会认定她与江遇勾结,江遇则会视宋家背信弃义。届时莫说合作,怕是立时便有灭顶之灾。


    “江遇那边……可让你带话?”她强自镇定。


    “有。”刘大花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卫寻给的,脸色冷得很,只说让俺务必亲手交给姑娘。”


    宋清徵拆信,薄薄一页,字迹凌厉,肃杀之气扑面:


    “宋忠老辣,其行已越底线。崖下三尺,即为死境。若窥其一斑,则玉石俱焚,宋氏首当其冲。阻其步伐,至少十日。鹰嘴崖乃绝地,勿使人近。”


    “汝之困局,吾可解。京中柳氏,旦夕可覆。合作,需见诚意。”


    言简意赅,却是最后通牒与赤裸诱惑。威胁是真,江遇做得出来。承诺亦真,扳倒柳氏是她眼下亟需。


    “诚意”……她须立刻拿出能让江遇认可的“诚意”,化解眼前这火并危机。


    她闭目凝神,脑中急转:强令宋忠停手?他只听祖父的,自己无权阻止。向宋忠坦白矿脉实情?那无异将宋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会彻底开罪江遇。


    唯一的生路,在于“误导”,在于让宋忠认为“暂停探查,回京禀报”方是上策。


    思绪千转,一个计划顷刻成形。她需赌一把,赌宋忠对祖父的忠心、赌他对更大政治风险的忌惮。


    “大花,你去歇着,今日之事,对谁都莫提。”宋清徵起身,神色已恢复平静,只眼底深处还凝着冷光。


    “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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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衣。随我即刻去见宋忠。”


    片刻后,她披上斗篷,踏着清冷月色,走向宋忠所居住的东厢。屋内灯仍亮着,他显然也在等候鹰嘴崖的消息。


    “忠叔。”宋清徵推门而入,语气凝重,省却寒暄。


    宋忠见是她,微颔首:“三姑娘还未安歇?”


    “心绪不宁。”宋清徵在他对面坐下,目光直视,“忠叔,您派往鹰嘴崖的人,此刻恐怕已深入险地。”


    宋忠眼皮一跳,面不改色:“姑娘何出此言?”


    “我刚得到确切消息,”宋清徵语气郑重,“江遇在鹰嘴崖附近布下的并非普通护卫,而是军中精于暗杀的兵士,其数目有近百人。我们的人若强行探查,无异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她稍顿,观察着宋忠反应,继续加重筹码:“这尚非最险的。江遇此人,心思深沉。他将别院设于此地,又对鹰嘴崖如此戒备,您不觉得反常?若只为贪图矿脉,江家岂敢私吞这泼天富贵?我疑心,鹰嘴崖,或许根本就是个诱饵。”


    “诱饵?”宋忠眉头紧锁。


    “不错。”宋清徵倾身向前,声线压低,“他真正欲掩的,或许非这山中死物,而是借此人迹罕至之径,行更隐秘勾当——譬如,与晋王,或与关外势力联络。我等若全力盯住鹰嘴崖,死磕那点矿石,反中其调虎离山之计,忽略了京畿真正的塌天之祸!”


    宋忠沉默,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他随老太爷浸淫权斗数十载,深知此种可能并非空穴来风。与“私通藩王”的潜在罪名相比,一座矿脉反成小事。


    “三姑娘之意是?”


    “当务之急,是即刻将‘江遇重兵布防、反应异常’之情况,连同我的推断,密报祖父。”宋清徵斩钉截铁,“请祖父自京中层面,彻查江遇与晋王派系的关联。此远比我们在此徒耗人手、打草惊蛇明智百倍。否则,一旦冲突爆发,我等非但查不到真相,反成搅乱大局的罪人。”


    屋内陷入长寂。桌案烛火簌簌跳动。


    宋忠深邃目光落在宋清徵脸上,这刚及笄的少女,于危局中展现的冷静与谋略,令他心惊,亦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话,句句切中要害——避损、聚焦大风险,这的确符合宋家根本利益。


    终于,他缓缓开口,语气带上一丝叹服:“三姑娘……思虑周详,老奴不及。此言在理。我即刻修书,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呈京城。”


    他话锋一转,目光不再温敛:“如姑娘所言,此地已成漩涡。姑娘若继续滞留,恐遭波及。”


    宋清徵知时机已至。她顺势而下,语气坦然:“忠叔所言极是。眼下庄务已定,我留之无益。也该回京向祖父祖母复命,准备年节了。此处后续,便有劳忠叔坐镇。”


    “此乃老奴分内之事。”宋忠躬身,“姑娘打算何时动身?”


    “明早天一亮。”宋清徵起身决然道,“早些回去,也免祖母挂心。”


    离了东厢,寒风拂面,宋清徵却觉胸中块垒尽消。她回到房中,取出江遇那封信,就烛火点燃。


    纸页蜷曲焦黑,化为灰烬。她凝视跳跃的火光,心中一片澄明:眼下暂稳住了两边,将危机焦点成功转移。如此,既不会让祖父起疑心,也算完成江遇之托,亦解了自己这隐溪之困。


    远处山峦隐于杳杳星光之下。京城方向,灯火依稀可辨。


    那里,有她誓要守护的人,有她必须清算的债。


    回京,方是她落子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