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落白

作品:《泠然引(重生)

    东方将白,玉泉山笼罩在薄雾中,四下寂静,唯有松针坠雪的簌簌声。


    岫云居内,江遇正独自对弈。黑白棋子绞杀相争,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卫寻悄步上前,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主子,隐溪庄送来的。”


    江遇执棋的手略顿,目光落在那极寻常的信封上,眸色转深。他放下棋子,拆信。


    素笺上只有两行字:


    “柳太傅遣‘蛇’出洞,欲吞雀而焚踪。君观之,可乎?”①


    短短几句,却切中关窍。不只道出柳家死士的动向,还暗示他们要毁证灭迹,更在反问他:你就由着柳家这般妄为,搅乱大局么?


    没有乞怜,没有示弱,只有一句近乎挑衅的诘问。


    江遇的指尖在笺上轻叩,唇边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是赏识,也是斟酌。她竟敢主动把线索引到他这里来。


    好一个宋清徵!


    他原还在思量下一步如何落子,她却已将刀递了过来,还递得如此精妙。


    柳镰贵为太子太傅,表面端方,内里贪婪。此番动静太大,更动用死士灭口,不仅是蠢,更是轻蔑搅局。


    矿脉乃国财重器,他志在必得。任何想搅混水、甚至欲抢先分羹的,皆是敌非友。


    而宋清徵……祸水东引,借力打力。她看准了他需稳局。


    这女子,聪明,也大胆得惊人。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步棋,她走得极准。甚至让他生出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味。


    他抬眼看向卫寻,淡声吩咐:“让我们的人动手。柳镰纵奴行凶,扰乱地方,该清一清门户了。闹出点动静,叫他无暇他顾。”


    卫寻心领神会:“是。那……隐溪庄那边?”


    “把人撤远些,”江遇语气平淡,目光重回棋局,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要害处,“你去角门等着,她也该到了。”


    卫寻垂首应是,悄步退下。


    ……


    窗外,云隙忽开,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宋清徵俯身下车。她裹着半旧的银狐斗篷,风帽遮了半张脸,只露出清削的下颌和淡白的唇。


    她掩着低咳,脚下积雪吱呀作响,每一声都似踏在自己狂跳的心尖上。


    此地,她初次踏足。里面那个人,是曾亲手取她性命的人。


    舒月跟在她身后,提着一只小手炉,神色惶惶,四下张望。


    岫云居的门忽霍然开了,一名身着皂色袄衫、眉目英朗的男子大步走出,身后随着一个灰衣小仆。


    男子见到宋清徵主仆,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可是宋府三姑娘?”


    宋清徵还礼:“正是。未及递帖,冒昧来访,求见府上江侍读,烦请通传。”


    男子闻言,侧身让路,比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卫寻,是主人近侍。主人已在静轩相候,特命在下在此迎候。三姑娘请随我来。”他目光扫过欲上前的舒月,抬臂阻拦。


    宋清徵心下微紧,暗忖:江遇竟算准了她会来?她回头对舒月递个安抚的眼神:“在此等我。”随即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随卫寻穿过庭院。


    院内布置清雅疏落,松柏负雪,泉流潺湲,看似随性,却暗藏章法,一步一景,隔尽外界所有喧扰与窥探。


    静轩在院落深处,临着一脉未冻的活水,毗邻明窗。


    卫寻送至轩外廊下便止步垂首。


    宋清徵定神,推开了虚掩的门。


    室内暖意融融,漫着淡淡的松木冷香。江遇临窗而坐,面前一张紫檀木棋枰,黑白子散布如星,似一局未终的残棋。


    他未着官服,只一身月白暗纹锦袍,愈显得面容清俊,气度清贵舒朗。若不知其底细,只怕要以为是哪位避世隐居的名士。


    闻声,他并未抬头,目光仍凝在棋局上,只淡淡道:“宋三姑娘,病中不宜吹风。”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切还是讥嘲。


    宋清徵解下斗篷,挂在门边的梨木架上,现出里面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绒袄裙,除了一支白玉簪,周身再无别饰。她走到棋枰对面,敛衽一礼:“江侍读。”


    礼数周全,姿态从容,唯有袖中微凉的手指透出心底的不安。


    江遇这才抬眸看她。目光掠过她病中清减的面颊、淡白的唇,最终落进那双沉静的眼里。


    “坐。”他指指对面的蒲团。


    宋清徵依言跪坐,背脊挺得笔直。


    “姑娘信中所言,颇有深意。”江遇拈起一枚黑子,在指间闲玩,并不看她,“柳太傅家风不严,纵奴妄为,是该敲打。”


    他将“纵奴妄为”四字咬重,轻描淡写地将昨日那场刺杀归为家奴猖狂。


    宋清徵唇角微弯,逸出一丝极淡的冷诮:“江侍读说的是。只是这‘家奴’手眼通天,竟能驱使军中制式的箭镞和亡命之徒。清徵福薄,险些真成了被‘吞雀焚迹’的鹘鸟②,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她直截点破“死士”与箭镞来历,毫不回避其中凶险。


    江遇落子的动作微顿,黑子敲在枰上,清脆一响。他终于正眼看她,目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审度:“哦?看来姑娘受惊不小。”


    “惊倒未必,”宋清徵迎上他的目光,不退不让,袖中手指微蜷,“只觉可笑可悲。柳太傅为了一己私利,行事如此不顾首尾,若真闹起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掀翻了棋盘……只怕于谁都没有好处。您说呢?”


    她一语中的,却话中有话。


    江遇眼神倏冷,室内的温度也似降了几分。他放下棋子,身体微向前倾,一股清冽的冷松香气直面逼来:“宋姑娘,有些话,出口便再难收回。你可想清楚了?”


    这是警告,亦是最直接的试探,关乎生死。


    宋清徵只觉一股寒意沿脊爬上,但她并未退缩。


    “清徵自然清楚。”她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了一丝豁出去的淡然,“若非想得清楚,今日也不会坐在此处。柳太傅所欲,无非是想趁宋家不备,独吞山下那桩关乎国脉财源的富贵。可他胃口太大,牙口却未必够好,只怕吞不下反噎死自己,还要带累一桌的人都没饭吃。”


    她略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棋局,顺势拈起一枚白子:“这一子,下的是玉泉山的矿脉,赌的是各方势力的消长。与其让一个疯子在上乱砸,坏了所有人的兴致,不如由懂得规则、意在全局的人来执子。江侍读以为呢?”


    沉默蔓延,令人窒息。


    江遇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剖开她的头颅,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闺阁女子。冷静、大胆、敏锐,眼中只有近乎冷酷的执着。


    他身体缓缓后靠,打破沉默,声音听不出喜怒:“姑娘想如何下这盘棋?”


    “清徵人微言轻,岂敢妄言下棋。”宋清徵微微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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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谦逊,内容却截然相反,“只求一个‘安’字。柳太傅的手,也该收一收了。至于这玉泉山下的东西,”


    她抬起眼,直视江遇,目光清亮而坚定,“谁有能耐拿走,自是各凭本事。但前提是,盘子不能砸了。至少,不能是因柳家而砸。”


    江遇指尖轻叩棋枰边缘,发出嗒嗒细响。他在权衡。


    “我为何要信你?”他缓缓开口,目光如冰,做最后的施压与确认,“你又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宋清徵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轻轻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干涩与心悸:


    “就凭我姓宋,是隐溪庄名正言顺的主子,我能让它‘安静’或‘不安静’。凭我知道柳家所欲所毁,远多于柳太傅所想。而且,我知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心里。”


    她顿了顿,声息极轻,却似带着蛊惑,“更凭我……或能解开您心中某些疑惑?比如,我为何知您对柳家‘家奴’如此感兴趣?”


    最后几字,她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仿佛洞悉了他心底深处、那份因“相似”而生的执念。


    江遇叩击棋枰的手指蓦然停住。


    轩内落针可闻。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干戈交锋。


    良久,江遇忽低笑一声。那笑声极轻,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宋姑娘,果然好胆识。”他语气莫测,听不出是赞是讽,“好,我便看看,你这盘棋,打算怎么下。但愿你的棋力,配得上你的胆色。”


    这并非明确的承诺,却是一种默许和暂时的休战。


    宋清徵心下微松,背后却已渗出薄汗。她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


    一阵虚脱感袭来,恍如刚从崖边退回。


    “既如此,清徵不便多扰,告辞。”她起身,再次敛衽一礼。目的已达,多留无益。


    江遇并未挽留,只淡淡道:“雪滑,姑娘慢行。”语气平淡,似真的只是主人送客的客套。


    宋清徵披上斗篷,转身走出静轩。门外冷风扑面,让她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稍降了温。


    直至坐上马车,驶离岫云居的范围,舒月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后怕道:“姑娘,可吓死奴婢了!里面没事吧?他有没有……”


    “无事。”宋清徵靠坐在车壁上,闭上眼,方才拈的白子还静卧于手中。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驶向依旧未卜的前方。


    而静轩内,江遇仍坐在棋枰前,指尖拈着那枚未落下的黑子。


    卫寻悄步出现。


    “主子,可要……”


    “不必。”江遇打断他,目光落在棋枰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白玉耳坠。质地普通,应是她方才敛衽时滑落。


    他拈起耳坠,指尖无意识摩挲温润玉面。


    “看着她和庄子。柳家那边,按计划行事,不必再留情面。”他语声平静,下令严酷,“另外,宫里关于郑氏和母亲的旧事,加紧查。”


    “是。”卫寻垂首领命,目光快速掠过主子手中那枚明显属于女子的耳坠,心下微异,却不敢多问半字,悄声退下。


    江遇将耳坠握入掌心,冰凉润泽触感久久不散。


    他支窗望去,宋清徵的马车早已消失在雪道尽头,只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这盘棋,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