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子弈
作品:《泠然引(重生)》 暮色如墨,渐次浸染山间院落,将白日的惊心动魄悄然掩入渐浓的寒意里。
孙氏缩在炕上,心不在焉地轻拍早已熟睡的小儿子满仓。自那位瞧着体面、眼神却迫人的“张管事”将她男人叫走,又听说三姑娘直接将人关了起来,她的心就七上八下,没个落处。
她只是个寻常农妇,一辈子围着锅台、男人、孩子打转,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思前想后,全无主意,只得先哄睡了孩子,脚步发虚地挪向两个闺女住处,想寻个商量。
屋里只秋禾一人,正凑在昏黄油灯下缝补衣物。见母亲失魂落魄地进来,她忙丢下针线迎上前:“娘,您怎么了?爹……爹究竟怎样了?为什么主子姑娘要关他?”话音里是压不住的惊怯。
孙氏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没开口泪就先淌下来,话也说得零碎又怨怼:“你爹他……自作自受啊!贪心不足,触怒了三姑娘,这下好了……报应,都是报应!要不是为了你大伯那黑心勾当,他怎会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害了刘老四,也连累了你苏表哥!如今把咱们全家都拖下了水……”
秋禾听着母亲翻来覆去的抱怨,心头一阵发躁。爹纵然千般不是,终究是家里的顶梁柱。弟弟还那样小,若爹真没了,这孤儿寡母的,往后在这庄子里还怎么活?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扶孙氏坐到炕沿,努力让声音稳下来:“娘,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想办法保住爹的性命。要不……让姐姐去三姑娘那儿探探口风?姐姐常在主屋走动,总能说上句话。再不济,咱们娘仨一块去求三姑娘。她年纪轻,面皮薄,为着贤良宽厚的好名声,总不好真要了爹的命吧?”
女儿的话像根浮木,让孙氏勉强抓住了点方向。“对对,让你姐姐去,让你姐姐去问问……”她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四下张望,“春妮呢?她白日可曾回来过?”
秋禾摇头,蹙眉细想:“姐姐天没亮就去了主屋当差,晌午饭都没回来吃。爹出了这么大的事,按说她早该着急回来了才是……”
“哎呀!”孙氏猛地一拍腿,“瞧我这记性!晌午前你爹打发她去后山吴猎户家买野物了,说是给三姑娘补身子!这天都黑透了,怎么也该回来了,怕是直接去了主屋那边帮忙。秋禾,好孩子,你快去跑一趟,找着你姐姐,让她无论如何先跟三姑娘求求情……”
“娘!”秋禾打断母亲絮叨,挣开她的手站起身,语气带了几分不耐,“您别管了,我这就去寻姐姐问问!”说罢,不等孙氏再言,便掀帘而出,快步融入院中沉沉的暮色。
她径直朝正屋方向去,心下焦急,并没留意暗处阴影。靠近西边那排矮房时,却见其中一间透出微弱灯火,隐约还有人声。那是处闲置的耳房,如今……莫非关着爹?
……
耳房内,霉味混杂着新鲜的血腥气,闷得人透不过气。
柳勇蜷在墙角,右肩被利箭贯穿处仍在汩汩渗血,染透了深色衣袍。他半阖着眼,额头抵着墙壁,每喘一口气都扯得肩腿剧痛。
李茂才则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破布,像条离水的鱼在地上徒劳扭动,发出含糊的“呜呜”声,眼里全是惊惧与哀求。
宋清徵裹着厚实的银狐裘,静静立在几步外。病容使她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在微弱油灯映照下,却亮得慑人。
她并不急于靠近,只用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如同审视棋盘上陷入死局的棋子。
“你们真正的主子,姓柳。”她开口,却并非盘问,而是干脆点明他二人身份。
李茂才浑身一僵,“呜呜”声戛然而止,瞳孔因惊骇骤然收缩。
“柳家蓄养的死士,素以硬气著称,不惧死。”宋清徵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柳舅老爷此番,倒真是舍得下本钱。”
“死士”二字入耳,柳勇猛地掀开眼皮,死死盯向宋清徵,他的身份能被一眼揭穿,全赖地上那条该死的蠢货!
“可惜,”宋清徵微微倾身,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你们誓死效忠的主子,似乎并不在意你们的死活。任务失败,你们说,柳太傅是会不惜代价来救你们,还是……让你们永远闭上嘴?”
李茂才脸颊肌肉剧烈抽搐,被封住的口中又溢出绝望的哀鸣。
“而你,”宋清徵的目光转向柳勇,冷冽如刀,“空有几分悍勇,却不够谨慎,更跟错了主人。”她言语缓慢,却如钝刀割肉,“你细想想,若你今日得手,提着我的头颅回柳府复命,等你的,是锦衣玉食的犒赏,还是……一杯封喉的毒酒?”
“要杀……便杀!”柳勇忍痛嘶声低吼,还想强撑,却因牵动伤口而冷汗涔涔,“主子定然……”
“定然什么?”宋清徵截断他的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嘲,“定然不会兔死狗烹?李茂才为他卖命多年,知晓多少阴私,他说弃便弃,何曾有过半分犹豫?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刀,用完了,自然要擦净血迹,彻底封存。这道理,你当真不懂?还是不敢懂?”
柳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中的凶戾与顽固,开始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惶惑。
“那……那又如何……”他嘴唇哆嗦着,气势已泄了大半。
“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宋清徵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力,“把你知道的,关于柳镰、关于鹰嘴崖的一切,说出来。我保你不死,事后还给你一笔足够远走高飞的盘缠。”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若不然,我就将你捆缚结实,明日一早便移交京兆府衙。你猜,你的主子是会让你活着走进公堂,还是让你‘突发急病’暴毙于押送途中?或许,根本等不到天亮,今夜这庄子里,万一再有新的‘意外’降临?……”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柳勇心上。他猛地想起白日那支精准狠戾的冷箭,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漫长的沉默在斗室中蔓延,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相互撕扯。
终于,柳勇颓然垮下了身子,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他从角落仰起瘦削的脸,声音干涩又嘶哑:“……我说。”
……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清徵才从耳房出来,寒气与疲惫交织,让她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她与舒月刚回到正房外间,却见春妮的孪生妹妹秋禾正惴惴不安地等在那里。
“三姑娘安好,”秋禾见她出来,慌忙上前行礼,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冒昧,想问问您可曾见着我姐姐春妮?她……”
“谁让你擅自进来的?”舒月一见秋禾,顿时蹙起眉头,语气不善地打断她,“我们可不曾见着你姐姐人影。自昨日晌午她哭着从这儿回去后,就再没到正房来过。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规矩?”
秋禾被呵斥得脸色霎时惨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宋清徵抬手止住舒月,看向秋禾,放缓了语气道:“昨日你娘来叫了她回去,我瞧她是极不情愿的,但还是跟着走了。你再仔细想想,她平日还会去哪些地方散心?或者,庄子里可有与她交好的人家?我这边也可派人去寻寻。”
秋禾一听姐姐竟一日未归,心下更慌,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恳求道:“多谢三姑娘!想必她是昨日挨了爹的训斥,心里憋闷,定是、定是跑去邻村寻苏表哥了!三姑娘,求您派人找找她吧!”
她猛地抬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话锋一转:“三姑娘……我爹他做了错事,罪该万死……可是,求您看在……看在我们一家老小可怜的份上,饶他一命吧!我……我愿替我爹受罚!”说着,又是“嘭嘭”几个响头磕下去,额角瞬间见了红痕。
宋清徵静静看着她。升米恩,斗米仇,这话果真不假。
“你爹的命,能不能留住,不在我,更不在你,”宋清徵眼神微冷,语气疏淡,“全看他自己是否愿意抓住一线生机。你便是将头磕破,全家都来跪求,若他自己执意往死路上走,谁又能拦得住?”
秋禾身形猛地顿住,抬起泪眼,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惊疑与茫然。
见她怔愣不动,舒月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斥道:“真是好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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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贪墨害命,大花她爹就活该白白死了不成?你倒有脸来求情!我们姑娘病着,没精神听这些,还不快出去!”
说罢,舒月不耐地推开秋禾,搀扶着宋清徵径直进了里间。
外间安静了片刻,传来细微的啜泣和窸窣的脚步声,秋禾终是踉跄着离开了。
舒月服侍宋清徵坐下,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她捧在手中,指尖却依旧冰凉,暖意迟迟无法渗入心底。
方才耳房中柳勇的供述,虽断续零碎,但与李茂才战战兢兢的补充相互印证,拼凑出的真相足以令人心惊。
柳镰觊觎玉泉山并非一日两日。李茂才早年便是他安插进来的一枚暗棋,不仅大肆贪墨庄上收益,更一直暗中勘察山势地貌。发现鹰嘴崖地质特异、可能蕴藏矿脉后,柳镰彻底动了私采贪占的念头。刘老四偶然撞破的,正是他们初步探矿的现场。
柳镰所图甚大,意图借宋家庄子为掩护,暗中攫取巨利,填补他官场钻营的巨大窟窿,甚至可能用于更凶险的图谋。
这早已远超后宅妇人的阴私算计,而是足以将整个宋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泼天大罪!
宋清徵铺开素笺,提笔蘸墨,笔锋凝重。她将柳勇的口供与李茂才画押的认罪书两相参照,择其要害,清晰扼要地逐一写下。
“舒月,你着人去寻春妮,”她搁下笔,声音透出深深的疲惫,“再去叫大花来一趟。”
舒月应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方才退下。她能感觉到,主子平静的表面下,心绪绷得极紧。
屋内重归寂静。宋清徵深知,柳家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个死士这般简单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大胆乃至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底层抽屉。那一小块硌手的矿石,在昏黄光线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旁边,是那页染着血污、字迹扭曲的粗黄账纸。
她将那枚从柳勇身上搜出、刻有柳叶纹的铜盒一并放在里面。
证据,已在手中。但如何守住这些证据,并让它们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许……可以成为一把暂时借来破局的刀。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借此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眼中闪过决绝的光。
刘大花已包扎好手背上的擦伤,闻讯赶来,精神依旧十足,仿佛白日的搏杀只是热了场身:“姑娘,您有啥吩咐?俺听着呢!”
“大花,”宋清徵取过一张干净信笺,提笔蘸墨,悬腕片刻,终是落笔,只写下简短两行字。她将信笺折好,放入一枚普通信封,并未署名。
“明日一早,你替我跑一趟后山附近。”她将信递给刘大花,神色凝重,“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江家别院守门人的手中,不必言明是谁送的,他们自会处置。沿途务必机警,留意任何可疑动静。”
刘大花虽不解深意,但对宋清徵的指令毫无迟疑,她接过信小心揣入怀中,瓮声道:“姑娘放心!俺一定送到!”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疾风般转身离去。
宋清徵缓步走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凛冽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她鬓边碎发,也带来远处山峦沉沉的墨色。
她望向岫云居的方向,层峦叠嶂,林木阻隔,什么也望不见。
此一举,无异于纵身跃入深渊,与虎谋皮。
她在赌。
赌江遇对柳家擅自灭口、险些搅乱局面的恼怒,赌他对鹰嘴崖矿脉的志在必得,更赌他因那几分虚无缥缈的“相似”,而对自己生出的探究。
哪怕风险滔天,步步惊心。
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引入更大的变数,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才能逼退柳家接下来的动作,她要为自己,也为即将到来的援手,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
喉间泛起痒意,她压抑地低咳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颈间那圈尚未消退的淡淡青紫。
窗外,唯有冷风在动,仿佛要聚拢山里所有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