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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杀穿男频后龙傲天强娶师尊》 第51章 那也得攀
阴暗小巷,一处死角。
“梆梆梆——”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满脸是血的瘦削身躯骑在不断哀嚎挣扎的人身上,握紧石头,一拳一拳砸在他脸上。
“滚开!你这疯狗!!”旁边的几个人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明白这平日从未反抗过的人怎么大变模样,纷纷惊恐地叫骂着,试图上前拉扯。
周围的肮脏谩骂、尖酸刻薄,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嗡嗡作响。
伸来一只手,他便逮住死咬不放,直到被掀翻在地,打骂紧随而来。
从前学过的散打柔术在此刻都没派上用场。只是干脆利落,不管不顾,只要有人靠近,便又咬又踹,不知疼痛、不知疲惫,不要命似的,像真的疯了一样。
“这个贱种!”一板砖。
“该死的野狗!”上勾拳。
“我草拟……”下三路,猛击。
他打为首的人打得最狠,只要有机会就逮着打,打出血和牙,只要别人没拽住就冲上去咬,咬下几块肉。
那一刻,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炸开,令在场的人都一阵头皮发麻,产生退意。被撕掉肉的人,在地上翻滚着嚎叫连连,其他人各有各的负伤,皆靠在一旁喘息,对此震撼不已。
没人敢再去扯那小身板,任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走出小巷。
谢妄拖着步子蹒跚走在路上,肺腑间火烧火燎地疼,每吸进一口冷冽空气,都像咽下刀子。
视线昏花,额角湿黏一片,温热的液体正缓慢往下淌,糊住了左眼。他费力地眨了一下,视野才勉强清晰些,便看见一些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
却没一个人愿意为他驻足。那一双双眼神在拧起的眉毛下,在皱起的鼻子上,在一张一合的嘴巴中,就像他是个异类,是个天外来物。
会闻到他身上的血汗臭味,会审视他的狼狈不堪,扇扇空气,纷纷避开。
他恍惚发现,先前和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瞬的融合都是错觉,他太格格不入了,他太与众不同了。
他的无处可去,是被原来的世界抛弃,又被现在的世界排挤。
是这些世界太差劲了!差劲、差劲、差劲!!!!
差劲的不是他。
谢妄渐渐握紧拳,掌心尖锐的石头刺进血肉,步子越发缓慢,脑袋阵阵发晕,但那些烦人的视线,恶心的世界还在围着他转,像苍蝇蚊虫一般令人厌恶。
他突然抬起头,大吼,“看什么看!都看什么看啊?!没见过血还是没见过小孩?!!看个pi……”
“……小家伙?”
“屁”字还没发音完全,一道声音响起,让他猛地停住了,其实那道声音也不大,完全盖不过他的疯吼,但不知怎么,就是让他之后的所有不干净的话都混着血咽回去了。
谢妄迟钝地抬头。
先看见的是腰侧一枚剔透的玉笛,随着那人的动作微微晃动,晃得他眼晕。视线往上,掠过素白束腰,纤尘不染的广袖,最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人正微微垂眸看他。
他忽地一声不吭抿紧嘴,就这样安安静静,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一声轻轻的叹息,“怎么一会儿没见,就让人给欺负了?”
那股莫名的情绪就这样涌了上来,只是一瞬间,浑身上下最疼的就成了眼眶,小小的一只人缩在墙角,极力忍着,一点都不想说话,因为一说话就会破功,就会很丢人。
太差劲了这个世界,怎么就偏偏这种时候,又遇见了。
这么狼狈,这么难堪。
本来就不够格了,这样他以后还怎么入门……拜师啊。
太差劲了……在熟悉的清香包裹他的时候,他一遍一遍这样想着,努力加深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但意识最后还是被这股令人平静的气息,和温柔的轻抚慢慢击溃了。
晕过去时,最后的念头只是,一定要修仙。
这样才能……
*
谢妄恢复意识时,已然是第二天,最先感知到的就是一种清冽的、说不出的好闻气息。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素净却暖和的薄被。伤口被妥善处理过,缠着干净的细布,疼痛减缓了许多。
还未动弹,门被轻轻推开。他立马闭上眼睛。
那人逆着光走进来,身形修长,换了身流云暗纹的雪白袍服,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步履无声。
捕捉到刚刚的动静,眉头渐渐舒展,却并未点破,小家伙在装睡。
就由他好了。
他将粥碗放在床头矮几上。
抬手自然地贴了贴纱布外的额头皮肤,温度似乎还算正常,只是面颊从刚才开始便开始泛红,睫毛轻轻颤着,唇更是抿得紧紧的。
兰徵忍不住无声笑了笑,将有些落下了的被子提起,给他盖好,塞得严严实实,然后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起身静悄悄地出去了。
门合上后很久,谢妄还屏息凝神着,直到确定人真的走了,他才睁开眼睛,一下坐起,扯到伤口,龇牙咧嘴一番,掀开被褥,散散余热。
仙术。一定是仙术。
不然怎么能控住他这么久!
谢妄暗暗想,愈发坚定自己要修仙,要变得如此厉害。
在此之前,他目光默默移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上。尝了一口,是甜的,没几口就喝完了,顿时浑身舒畅。
压低声音,走到门边,小心地推开一条缝。
廊下无人。
他咬咬牙,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从院落后门跑了。
兰徵和岑舟一前一后刚从前门缓步进来。
二人在此的落脚之处并非客栈,而是栖云城深处一条小巷尽头的独门小院。
院落不大,却收拾得极是雅致疏朗,墙角倚着一株老梅,并非花期,枝干盘曲,透着古拙之态,绿叶繁茂,在微风中簌簌轻响。
岑舟问,“小徵,你把那小崽子带回来了?”
兰徵点头,“嗯。他受了伤,倒在路边,我……”
岑舟少见打断他,“你可知,当时若不是他掉下来,那合欢教徒连对你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子来路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兰徵沉默着,点了点头,两人转过连廊,便发现一间房门开了条缝,打开一看,空无一人。
岑舟挑眉,道,“这样也好,算那小子有自知之明。”
兰徵却立马拧起了眉,“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我去找找。”
岑舟还没反应过来,兰徵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扶额,险些晕倒。
“师兄不让他出来果然是对的,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谢妄走在街上,饿得两眼昏花,那碗稀粥根本不顶饱,踉踉跄跄扶着墙往前走,直到转过角,一片雪白云靴出现在视线里,他才顿住了脚步。
喉咙发干,心跳声也莫名加快了些,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窘迫,身体站直了一些,却没敢抬头。
靴子未动,就这么静静站在他面前,谢妄刚想说点什么,肚子先他一步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轰”地一下满脸通红,谢妄犹豫要不要直接跑的时候,就见面前修长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纸包。
那素白指尖一挑,便露出里面两块嫩黄精致的糕点,甜软的桂花香丝丝缕缕地飘出来,钻进谢妄鼻尖。
一块糕点被递到他面前。
“吃吧。”声音如同玉石轻叩,简单的二字,落到谢妄耳朵里,简直是天籁之音。
几乎是抢过那块桂花糕,上辈子还仅存的良好教养让他勉强没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但也是风卷云残的速度吃完了糕点,还不小心给噎着了。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
谢妄噎得又一阵脸红。自己又不够格了。
但接着,一只大手落在他后心,轻轻一拍。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入,顺畅了他的呼吸。
仙术。果然厉害。
“好吃吗?”
谢妄胡乱点着头。
“嗯。白的、嫩的、滑……”
“……”
谢妄止住了,一脸冷静地从那还端着碎屑纸包,如羊脂玉般白净的手上移开视线,抿了抿唇,“我说的那糕。”
仙术。一定是仙术。
仙人似乎不疑有他,甚至弯腰还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又是一阵电流酥麻的奇妙。
飘飘然间,谢妄听到他问,“我叫兰徵。白兰的兰,清徵的徵。你叫什么名字?”
“谢妄。谢却的谢、妄念的妄。”他又听到自己这么答。
仙人颔首,笑了笑,极其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要带他往前走。
手被包裹在手心里,体温没有隔着任何东西传来,谢妄别扭极了,但他一声没吭,倔强地沉默迈步子,完全忘记自己前世如何厌恶亲密接触。
他不能再不够格了。所以把那只白皙的、水嫩的、光滑的手握得紧紧的。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问,“你要带我去哪?”
“都快走到了,怎么才问?”兰徵盈盈若若笑起来,“若我是偷孩子的,你现在已经遭殃了。”
谢妄一愣,却没停步子,心中哼了一声,当他傻么?!
仙人怎么会是人贩子,人贩子怎么会是仙人……他分得清好么!
但嘴上只是客观给出总结,“你不会。”
兰徵嘴角上扬,并未直接带他离开集市,反而在一处糖摊前略停了停,放下一枚铜钱,取下一支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递到他眼前。
什么玩意?
谢妄接过,看着这个在现世大马路上几乎已经绝迹了的东西,舔了一口,甜的。
脆甜的糖壳碎裂融化后,酸酸的山楂味就漫出。他一边被酸的眯起眼,一边继续啃着糖葫芦。兰徵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问,“好吃么?”
“嗯。”
“喜欢吗?”
“……喜欢。”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兰徵拉着他的手,继续走在集市里,补充道,“以后都可以吃到好吃的。”
闻言,谢妄都停下了咀嚼,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出来,“你不是嫌弃我吗?”
“没有嫌弃你。”兰徵飞快否定,“只是你现在年纪小……”
“那我年纪也不会一夜变大,怎么又想要我了?”
握着他的手顿了一下。
“……怕你再被欺负了去。”兰徵淡淡笑起来,嗓音温和。
“哦……”
谢妄捏紧糖串儿,嘴里发酸,他半天也没咽下去。
原来是可怜他。
瞅瞅自己,头上还抱着纱布,指甲还破了好些没有恢复,腿疼手疼哪哪都疼,确实挺让人可怜的。
若是继续待在这,情况只会更差,更可怜。
但无论到哪,他都决不允许自己这么碌碌无为让人可怜一辈子。
高攀不起,那也得攀。
下定决心,他坚定道,“攀!”
“嗯?”
“呃……是说要,我要跟你走!”
兰徴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带着丝温温柔柔的笑,轻轻道,“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软糯汤圆小鸟是芝麻馅的[狗头]
第52章 手段了得
谢妄顺便四下看了看,踌躇要不要找块地跪一跪,拿出点诚意拜个师,就听见兰徴道,“云笈宗入学年龄至少岁十五,等再过几年我带你参加天选大典。”
“天选大典?”
兰徵略一点头,耐心解释道,“天道冥冥,蕴养万灵。芸芸众生,虽皆在天道之下,却并非人人皆有仙缘。”
“人间界、修真界、魔罗界,并称三界,我们现在所在便是人间界。而人间界之上,修真界各宗,培养修士,逆天而行,亦顺天而为。”
“天选大典,四年一度,参与选拔者需通过问心幻境,登仙云梯,乾坤测灵数道考验,方进行宗门选择,然后是拜师。”
谢妄理解能力不差,所以很快明白就是说修仙前还有个升学考试,啧,他还以为他可以走捷径呢。
走路间,他无意识轻轻晃着拉住的手,啃着糖葫芦,心想,算了,考就考吧,龙傲天怎么可能考不过,考不过也得过!
他下定了决心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所以言简意赅,回了个“好。”
兰徵见他乖,便松了手摸摸他头,谢妄不喜欢这个动作,总感觉跟摸狗一样,所以面无表情一直举着刚被拉住的手,无声“督促”赶紧放开他的头,拉手。
好像没有意会到的人还是自然而然继续牵住,道,“没事,在那之前我会教你的。”
谢妄想起个事,问,“不过,我年纪小,要是跟不上其他弟子怎么办?”
说一半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跟不上也得跟啊!赶紧接着道,“这也不是大问题……”
兰徵慢慢道,“别担心,我没有其他弟子……”
谢妄一下愣住,诶,怎么跟他认知中成群结队、前呼后拥的弟子队伍不太一样,好奇问道,“为什么?你没有看得上的吗?”
“不……没人会选我的。”
谢妄扬起眉毛,更好奇,“怎么会?”
他们瞎了?
虽然已经有一丝按耐不住的雀跃差点从语气间溢出,嘿!那不就是1v1私教课嘛!
如此高效高质量的带教修炼,加上他必定的绝顶天赋,谢妄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未来修真界的宏图伟业,称霸三界,易如反掌!
这么想着,他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却还没听到身边人的回应,带着点点疑问,发出一声“嗯?”
兰徵叹了口气,居然没直接告诉他,垂眸幽幽道,“我若说了,你也该不选我了……”
害,什么话。谢妄不选他,难道还去选那个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扔出三界之外的青衣服吗?
换了旁的颜色衣服来也不行,换了旁的人来也不要。
就要他。就要兰徵,白兰的兰,清徵的徵。
谢妄无论做事还是做选择,都说一不二。反正他自信的很,无论拜谁,他都必定要出人头地,名动天下。
穿来没超过四十八小时,认识的人还不超过一只手,挨的打受的伤已经遍布全身,但他全然忘了,只是几句话间,甚至已经嚣张到觉得就算不是龙傲天,就算不是主角,他也一定踏云巅、平三界,让人骄傲。
让这个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失落的仙人骄傲。让他再不会说什么没人选的话,声音那么轻,情绪那么淡,落到他耳朵里,只会更添几分凌云壮志的火。
虽然十分好奇,但他当然也不会硬要人讲出来,他对很多有兴趣,但对别人隐私没兴趣,尤其是这种听起来想藏住的,便道,“我不会变。不过,随你。”
我会听,但随你说不说。
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语气也这么老成,在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格外反差,即便谢妄一脸认真,但兰徵还是忍不住被逗笑,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好,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你总会知道的。总有一天。兰徵慢慢想到。
两人谈话间,已经回到那座小院,跨过院门,入眼正中间石桌旁端坐了一个人。
岑舟淡淡看着终于回来了的二人,一脸沉静,默然。
“师兄……”兰徵话还未完,就被扶着额、一脸头痛的岑舟打断,“你先让他进屋,我们谈谈。”
不容兰徵拒绝,他只得道了句“好”,便牵着谢妄到其中一间门前,谢妄自是不愿,谁知他们两个人要谈什么?!
那青衣服人模人样,不干人事,指不定现在就是想着,待会儿怎么撺掇他刚攀上的高仙枝把他狠狠抛弃!
因此在那扇门外,小小的一只人十分抗拒的表情,一双黑眸子比刚刚岑舟还要静默几分,就这么看着兰徵,不动弹。
兰徵一瞧,顿时犯了难,轻轻拉了拉,还是纹丝不动。
还得岑舟见状走来,声音漠然道了句,“怎么让他睡你屋?那边不还多的是房间。”
兰徵闻言“哦”了一声,“师兄说的也是”,就要拉他去另一边。
谢妄一听,小怒,什么意思?就这么嫌他?!凭什么他就睡不得兰徵屋?!
气极,松开拉他的手,一跨就进了屋子,“我就要睡这屋!”
愤愤然一转身,门吱呀关上了,严丝合缝,怔了一秒,他突然慌张,连拍好几下门,开不得,急得都叫出声,“师尊……兰徵!”
他们走了?
就这么走了?!难道都是骗他的?就为了把他丢在这里面?好摆脱他?
难道反悔了?还是不想要他?就因为不想让他师兄不高兴?……
想法飞速掠过谢妄脑子,嗡鸣间,那卯足劲的一脚都要踹在木门上,如果快些出去,还赶得上……
他定要抓住,他必须得攀,他要……
“我、我在,小家伙,没事,你别着急,好好休息,我跟岑舟师叔聊完了,就回来找你。”
兰徵的柔和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是走得有些远了,又不放心才回来叮嘱几句话。
但就这么几句话就像一阵轻风,抚平马上贴在门内仔细听、生怕听落了一个字、就会理解错意思的人,刚才心中全部的翻江倒海。
嗯。没听错。没被丢。还会回来找他。
谢妄一条一条捋过,发现全是爱听的,心情一瞬好得不得了,垂下的眼睛浮现一丝笑意,只是过了半晌,已经安静了的人,才嘟囔了句,“……哼,勉强信你一回。”
“你这么信他做什么,小徵?”隔壁岑舟房间内,两人刚坐下,瞧面前兰徵一副心不在焉的样,他就来气,这才多久?这才多久!
他越发坚信那小孩一定手段了得,连天资过人的小师弟都不慎中了招,“救他一次是心善,救他多次是心软,只救他多次,那就是心病了小徵。”
“难道你心病了吗,莫非他给你下了什么毒?”年轻气盛的岑舟此刻在气头上,原本慢条斯理地说话也容易破功。
他本不是严厉型的兄长,但兰徵这一副心大单纯的样子太过容易招恶,他只得突然大师兄上身一般,学晏清说话的语气,敦敦教诲一番。
毕竟,他一想起小时候刚找回兰徵的经历,便一阵心悸。
兰徵却不知听到了什么字眼,惊着了似的,终于看他一眼,又不敢看了似的,垂下眼,“没有。只是觉得……他可怜。”
“师兄,你不知道,他那么小小一只,满脸血满身伤,缩在那个墙角,我走过去的时候,还往那堆垃圾箱子后面躲了躲,似乎怕我看见,唉,你说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岑舟耐心听完,却没展现出他那么强烈的同理心,继续冰冷大师兄上身,“天下可怜之人多了去,难道都要救吗?”
兰徵回,“不能便罢,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岑舟淡淡,“那样,云笈宗四方境都要成孤儿容居所了。”
闻言,兰徵只是笑了笑,“不会,师兄。我也收留不了几个孩子,我自己都……”
他顿了顿,看了眼连着隔壁的墙,声音放轻了些,“留不久了。”
岑舟一阵沉默。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只是道,“好吧、好吧……我也就罢了,你可得把那小子藏好了,大师兄不会允许如此不合规矩的事。”
他指的是,提前收人,还是放在四方境这件事。
兰徵点点头,又忍不住笑着道,“说来我的存在,就不合规矩,晏师兄当初不还是留我了。”
“害,他这人最分内外,既然是我们小师弟,当然得护着了,哪有让其他宗抢了去的道理。”岑舟感慨了一下,二人言笑着融化了刚刚稍显严肃的氛围,渐渐开始回忆往昔,十分温馨。
谢妄坐在紧锁的门边,感到一片孤冷。
他不会骗我的。他不会骗我的……他不会骗我吧?
他不想乱想,不然显得很不够格。
于是就在屋内乱转,早上跑得急,都没好好看过一遍,闻闻着瞅瞅那,他没敢抓被子,但忍不住凑到旁边嗅嗅。
香。
更加确定这就是兰徵的房间。
他瞟了一眼门,确定还是锁着,回头盯着被子盯了一会儿,一番激烈的脑中斗争。
他其实还不算太确定。总得确定一下。顺手把那个吱哇乱叫着不能乱动别人私有物品、不能这么卑鄙下流的小人弹飞。
慢慢靠近,又瞟了一眼房门,安心,靠近,直到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深深闻了一口。
啧。好香。睡过的被子都这么香。
仙人都这样么?应当不是,那青衣服就没这么明显,没这么好闻。
算了不知道,他没闻过,就当没有。
正当他准备拱深一点的时候,门那边,一声轻轻的唤响起。
“……小、小谢?”
差点惊飞埋在里面的人二里地——
作者有话说:可恶,明明我们岑舟师兄也是香香的[猫头]
大家都是香香的,本文有名有姓的0个人臭臭[撒花]
第53章 扶朝之子
谢妄猛地惊醒,近乎弹跳起步闪到旁边去,嗓音立马故意放大了,欲盖弥彰,“你、你回……你怎么才回来——”
“嗷!”
蹦得太厉害,后脑勺一下撞到床柱,一声嚎叫截断了前面的话,疼得他弯身抱头,直吸凉气。
兰徵见状,刚才的一点点疑惑顿时消散,快步走来,把直喊疼的小孩揽到怀里,帮他轻揉着撞到的地方,用温和的灵力疏通经络。
直到怀里的人不叫唤了,头靠着他肩,半张脸埋在他胸前,垂着眼睛,耷拉着嘴。
若不是那张小脸通红的话,兰徵怕真是以为自己回来晚,小家伙真不高兴了。
不安分的小指头绕着他腰间玉笛旁的流苏,卷起、散开,卷起、散开
这小动作盛在兰徵余光里,惹弯了他的眼眸,心中叹了句,孩子脾性,但还是先忍了笑意,问道,“还疼吗?”
待怀里的人先是摇了摇头,又猛地点头,喊,“疼。疼死了。”
兰徵笑,哄道,“好,你先上床,我再给你揉揉。”
谢妄闻言,抬起头,指着旁边,瞅他,“这张床吗?”
“嗯。”兰徵摸了摸他的头。
从来不睡别人睡过的床的谢妄又一阵别捏,犹豫一番,道,“那、哪里洗……沐浴?我刚出去,又弄脏了。”
兰徵终忍不住笑,一点他眉心,若即若离的触碰一闪而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沁凉感便自那处灌入,瞬间流淌过四肢百骸,涤荡尽所有尘埃与疲乏,只留下遍体的轻松、爽利、通透。
然而,比这肉身至极清爽更让他血液上涌的,是施术之人本身。
他抬眸,望向面前长身玉立的仙尊。对方好似只是随意掐了个诀,神情是一贯的温和平静,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双浅色眼眸,此刻正淡淡地垂落,清晰倒映出他有些怔然的模样。
莹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还残留着灵力的微光,然而就是这双手,刚刚抚过他的身。
一道很小的声音,“你刚是在帮我、沐浴吗……”
用仙术……神奇的仙术。
一想到这其中的亲密,一股截然不同的热意便猛地窜上他心头,瞬间冲散了刚刚的清凉,烧得他耳根发烫,心跳如擂鼓。
然而兰徵先是一愣,更是忍不住笑,解释道,“是净身术。”
面前的如玉如仙般的人儿忽地对他展颜,哪见过这世面的谢妄顿时看得呆了,只觉得刹那间是云开雾散,万古长明,又是枯木逢春、铁树开花,飘飘然间宛若东风拂过,看那千万树桃花此刻同时盛放。
“怦怦、怦怦……”
吵死了,这心跳,他都听不见仙人好听的声音了。
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懵懵然爬上床,懵懵然躺下睡,又是怎么懵懵然忍不住问,“我以后、以后也能学这样的仙术么?”
红烛已经熄灭,一片昏暗中,倚在旁边的人笑着应允道,“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法术之一。”
最基础……就这么厉害了么……没见过世面的谢妄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
但他还是最想学刚刚那个,他也想帮仙人……沐浴。
“好了,小宝快睡吧……你还在长身体,要早些休息才是。”温和平静的声音像流水潺潺般响起。
谢妄就这样在这轻声絮语中慢慢睡去。
现在恰是初春好时节,第二天一早,窗外莺鸣婉转,透过纸窗照进柔光来。
他被吵醒的时候,还很不耐,想赖着温暖的床,手下意识一伸,却发现身边没有人,登时清醒了。
竖起耳朵听见,屋外院落里似有人声,谢妄利落翻身下床,看见床头放着崭新的衣服,正是他的尺寸,顿了一顿,安心了些,穿好衣服,踏出门外去。
却见那熟悉的白衣身影背对着他,旁站着他该叫岑舟师叔的青衣人,两人之间似乎还站了个人。
谢妄几步走去,到兰徵身边站定,这才看清中间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穿打满补丁的灰色短打,却遮不住一脸的阳光,眉眼疏朗,见谢妄走来,便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知为何,谢妄心中警铃大响,主动牵住兰徵衣角,抬头问道,“他是谁?”
兰徵摸了摸他的头顶,温温和和,“早上起来吵到你了吗,怎么这么早便醒了……我也正要问你师叔。”
岑舟见那两人互动,虽还是不认可但无奈,只是自己还没开口介绍,身前的小孩就抢答道,“我叫阿陆,大家都这么喊,今天岑叔叔说带我来吃好吃的,我便跟来了。你呢?”
他问的是谢妄。
闻言,谢妄顿时不屑,居然被为了点好吃的就被骗走了,这人傻到没边了。也觉得对这么一个傻小孩,没什么好警惕的,于是抬了抬下巴,道,“谢妄。”
阿陆见除此外他没打算再开口的意思,便“哦”了一声,点点头。
岑舟扶了扶额,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些省心的家伙,他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待着,小徵,我们进去聊。”
谢妄又是一脸不情愿,但这回没说什么,主动松了手。兰徵便跟着岑舟走了,只是岑舟进去时,手中似乎拿着一件物什,淡金流苏垂落,露出的部分圆润莹光,看着有几分眼熟。
目送着他俩进屋,谢妄才收回视线,却见那叫阿陆的小孩也在跟着他看过去,谢妄烦闷,不想和这种几岁小孩打交道,走开了些,哪知身后响起脚步声,那小子跟着他过来。
谢妄转身,刚想让他别跟着自己,就听那家伙道,“诶,你刚才也在看,难道是认识那块玉吗?”
玉?
谢妄道,“不认识。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我前些天捡到这玉,看告示板上有人在寻,便找到了岑叔叔,交给了他,他便将我从商队手里买下了。”
阿陆解释了一大通,最后一脸爽朗笑起来,道,“我再不用干活还有得吃,岑叔叔真是个好人是吧!”
一般。谢妄冷哼。
“所以你怎么来的?”阿陆又问,“也是捡到他们在找的东西了么?”
“没有。”谢妄带了几分傲,道,“我是来拜师的。我要修仙。你懂么”
阿陆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懂!好厉害,我也想修仙……”
谢妄看见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望着自己满脸钦羡,虽然自己也才攀上高枝不过几小时,但心中忍不住骄傲,甚至语气都有几分过来人的老成,“修仙,首先要够格,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萧遥,你可愿意跟我们回云笈宗?”
说话的人是岑舟,兰徵跟在他身后走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云笈宗?”转过头的阿陆眼睛瞪得更大了,“是那传说‘一指能断江,一剑可平山,一言便为天下法!’的云笈宗吗?!”
听了孩子充满稚气和憧憬的话,出来的二人俱是一愣,不由得皆哈哈大笑起来,兰徵也回过神,望着阿陆,眉眼弯弯,一派亲和。
岑舟笑道,“这都是民间谣传,虽有些过,但我们云笈也确满是天骄翘楚、群英荟萃之地。”
阿陆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竟还有些腼腆起来,“那为、为什么要收我……”
即便他还小,但岑舟不打算瞒着,走来温声,“因为你或许会是云笈宗前掌门扶朝仙尊流落在外的孩子,得将你带回去测验过后,便能一直留在宗内了。”
阿陆听得一愣一愣地,又有些不好意思般问道,“是因为那玉吗……那是我捡到的……若、若不是呢?”
“不是?”岑舟一顿,又笑道,“见你帮我们找到长宁玉的份上,我会跟师兄说明,看是否可以将你留下……”
闻言,兰徵慢慢道,“无妨,即便如此,也可以收在我四方境……”
他话还未完,就被一声音打断,“师尊……”
谢妄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踱到了他身边。
伸出一只手揪住他衣角,一脸幽怨地望着他,“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走……”
被打了岔,兰徵也没生气,看出小家伙有点不高兴,便没再继续说了,牵住他的手,声音又软下来,“快了,最快今日,最晚明日。”
谢妄低低地“嗯”了一声,脸轻轻贴住洁白的衣袖,垂下的眼睫,遮住刚刚瞬间冷了下去的眼神,院落中四处洋溢着高兴和欢喜,没人看见一双悄无声息注视着一切的黑眸,越发幽深,眼底翻涌着掩饰不住的阴鸷与酸涩。
凭什么。
凭什么他死皮赖脸才乞来的高枝,有人便能如此轻易得到。
凭什么都是没人要的野种,那傻小子就够格。
凭什么这人一来,就能占尽所有人的目光。
那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在胸腔爆发,心头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蜱虫在啃噬,又酸又痒又痛,空着的手慢慢握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一想到刚才就连兰徵的眼神都落在阿陆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分给自己,手指便忍不住死死地抠进掌心。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作者有话说:男鬼属性初显[猫头]
第54章 新视界+净仙身+坏消息
岑舟、兰徵商议过后,决定今晚就带着两个孩子启程。
二人此次本就是轻装低调出行,除了本命剑,没带任何云辇、飞舟或是其他飞行仙器。
所以为了缩短回程时间,岑舟从腰间取下一月白色袋子,低调古朴,但似乎是由极上等丝料织就,日光下,会微微变幻华光,拆开束住袋口的符文丝绦,他伸进一只手鼓捣半天。
终于从中取出一张符纸,“唉,这竟是此月若尘师妹给我的最后一张千里传送符了。”
兰徵道,“无妨,下次我去向师姐多要些。”
岑舟笑,“也行。”
说话间,他二指拈起那枚符箓,将一丝精纯灵力注入其中,薄薄的符纸瞬间“嗡”地一声轻颤,立直了,焕发出不容忽视的白色光芒。
兰徵一边揽过看呆了的阿陆,一边拉着脸臭的不行的谢妄,都靠近了悬于中间的符纸。
其上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游鱼般以本体为中心,渐渐展开、流动、组合,构成一个微小的空间法阵。
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谢妄,这才被吸引,抬眼发现周围的光线开始微微扭曲,像是透过晃动的水面看景物,但下一刻,忽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牵引力,紧接着身体仿佛被拉成了一道极细极长的光丝。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熟悉的安静小院,无数模糊的影像在身边飞逝,万里之外的城镇村庄、惊鸿一瞥的山河湖海,但速度太快,什么也看不清,只留下光怪陆离的线条以及五彩斑斓的色块。
但几乎眨眼间,疯狂流转的色块和光线骤然消失,双脚传来踏实的触感。
同时,一阵晕眩袭上眼前,整个世界都仿佛还在旋转,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翻涌而上,直冲喉咙,让人想干呕。
但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缓缓从他后背推入,如丝如缕地渗进,他混乱的气息渐渐稳定、平复。
仅短短一两个呼吸,那只手便从他后背移开了,然后重新牵住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空气清冽,再无半分不适。
但阿陆就没这么好运了,兰徵都还没来得及给他灌输平稳气息的灵力,他原本就震撼地合不拢的嘴,落地刚发自肺腑“哇”一声感叹,五脏六腑便一阵翻江倒海,“呕”地一声吐了满地。
谢妄心中发笑,又为仙人先帮自己疏导而自得,下一秒就看见兰徵已经转向旁边,哭笑不得地拍着阿陆的背,帮他顺气。
谢妄咬牙。
“阿陆,好些了么?”是同对他时无二的关怀备至。
谢妄切齿。
阿陆苍白着脸,有气无力点了点头,道,“谢谢仙尊,我好多了。”
兰徵抬手给他施了一个净身术。
在那小子顿感神奇的时候,本都懒得看他的谢妄余光瞥见,转头猛地瞪大了眼,那道清辉他再熟悉不过,在不过几小时前,刚落到他身上过。
望见那小子神清气爽地重新焕发活力,一股极其尖锐的酸意窜上谢妄鼻腔,呛得他喘不过气,几乎妒火中烧。
兰徵怎么可以也帮那小子洗身子!!!
他气得鼻子都重重呼气,但没舍得摔了手发脾气,都到山脚下了,但千里的距离来回都这么迅速,那自己被打包丢回原地去对于这些仙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谢妄不赌。
因而只是继续一声不吭生着闷气,满脸怨气地注视着那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碍眼小子。
但兰徵还是有一点察觉了,只是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也给小谢来了个净身术,顺带摸了摸他的头,谢妄心里虽然没有半点好起来,但脸色还是缓和许多。
岑舟刚思索了一下,见两人都恢复地差不多了,便道,“我带阿陆去跟掌门复命,你带着谢妄直接回四方境吧。”
待兰徵应“好”后,岑舟随即念诀,不消半刻一柄云青长剑便悬于他面前,他将满脸期待的阿陆抱起,飞身上剑。
“那我们便先行一步!师弟,可别落下太多!”
话音未落,那柄长剑已载着二人直冲云霄,转瞬间,身影消失不见。
谢妄察觉到一点点竞速的意味,立刻拉了拉兰徵的袖子,道,“我们怎么去?”
他可不想输。
兰徵笑了笑,却是不慌不忙,反倒问他,“小谢,你想上飞剑,还是乘仙鹤?”
“仙鹤?”谢妄一愣,不知还能坐此物。
身边的人却以为他是更对这感兴趣,将如玉修长的手指微屈,却并未掐弄复杂的法诀,只抵在唇边,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短哨。
那哨音并不尖锐,却似乎极富穿透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袅袅地散入山林云海之间。
不过片刻,自天际传来一声高亢鹤唳与之应和。只见一只羽翼丰满、神骏非凡的丹顶仙鹤破开云层,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兰徵面前,曲下纤长的颈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袖,神态温顺而依赖。
兰徵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温和笑意,轻抚了抚仙鹤光滑的颈羽。他牵过谢妄的手,环抱着他,身姿轻盈地侧坐上鹤背,雪白的衣袍与仙鹤的羽毛几乎融为一体,清风拂过,快要融化开谢妄眼中的浓墨,他尽力压下心中惊羡。
“走吧。”
兰徵轻声一语。
那仙鹤引颈长鸣一声,便腾空而起,不似御剑那般凌厉,而是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渐行渐高。
然而速度却并不慢,转眼间,便又看见了前方御剑而行的一大一小,恰来一阵好风,白鹤修长双翅一振,乘风追上,一下便并肩同行。
风声中,岑舟的笑声传来,“你这鹤都偷摸修炼了?长进不少。”
“是师兄承让。”兰徵悠悠哉哉回道,又悠悠哉哉超了过去,岑舟也并不恼,反倒大笑,“好你个小徵,竟会气人了。”
只是这句已被遥遥落在了身后,兰徵便没回。
前方忽出现一处狭峰,他抱紧了谢妄,轻声道,“别怕。”
话音一落,那白鹤长翅倏然一敛,下一刻,那一抹巨大的白影便滑入那道狭缝之中,谢妄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不过眨眼功夫,眼前忽地豁然一片开朗。
万丈天光倾泻而下,谢妄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壮阔景象而微微收缩。
并非山峦延续,并非溪河长绵,而是一片超乎他想象的全新天地。
往上见湛蓝无际的天穹,往下有浩瀚无垠的云海,穿梭云层间,悬浮着无数座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仙山或是岛屿。
悠远空灵的灵禽啼叫,轰鸣震撼的三千瀑布,风过云海的低沉呼啸,无一不在冲击着他的认知。
忽地,一道温和清润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小谢,欢迎来到修真界。”
就像来自天穹之上的神籁,那在一瞬间,此刻的震撼谢妄再不能言语,他只觉得因惊撼而感到全身发麻。
但更令谢妄一辈子乃至永远不会忘记的,是他短暂停顿后的那句
“也是——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声音很轻,很快被风远远吹到身后,但每个字却都在谢妄的脑海留下痕迹,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在这诺大天地间,无人知晓此刻天外之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在这浩瀚乾坤下,无人算出此刻异世孤魂心中的疯狂悸动。
白鹤两边双翅再次完全展开,继续向着更广阔的天地飞去。
苍穹之下,鹤影剑光忽前忽后划过云海。
飞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云海尽头便见云笈宗,护法大阵内,几座巍峨仙山拔地而起,穿透云层,亭台楼阁、宫殿高塔依山而建,鳞次栉比,日光照耀下,淌着泛金的光辉。
主峰山顶却是一片平地,巨大广场上,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身影正在练剑或打坐,井然有序。
兰徵用袖袍将谢妄遮住,底下云笈宗修士见空中之景,不禁驻足观望,纷纷猜测,这乘鹤的又是哪位仙尊或是哪位宗内高手。
剑光陡转,向着一座耸立孤峰驶去。
白鹤却化作一道白虹,掠过下方不断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飞向宗门最深处,人迹越少,气氛越发清寂。
滑过最后一处山峰,兰徵薄唇微动,“启。”
前方空间出现一道裂痕,近乎将左右景色劈开。
进入那空间的一瞬间,绝对的宁静笼罩了一切。风声、水声、虫鸣鸟叫……世间所有的声音都短暂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更深的、源自这片空间本身的低沉嗡鸣。
谢妄这才知道,四方境,不是世间凡土,也不是修仙圣地,乃是悬于九天云海之上、依凭兰徵法力开辟维系的一小片天地。
入境后,先过一道无形屏障,如穿过一层微凉的水膜,其内天光并非来自日月,而是源自境内本身流转的纯净灵蕴,柔和清透,就像兰徵其人。
境中央,有一片开阔的玉白平台,光滑如镜,平台之上,设一小亭,亭旁生木。几座浮岛,灵泉泊泊,汇入云海。
东南一隅,悬浮着一座小岛,被缥缈的云气轻柔托举,其上桃林葱郁。兰徵真正的居所,便坐落于此林中心。一处素雅清寂的院落,院墙低矮,温润玉石与厚重沉木交错。
最终,仙鹤在院落中央落下,兰徵环抱着谢妄顺翅膀滑下鹤背,待仙鹤展翅飞走时,谢妄依然没缓过来。
他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息。
“小谢,你还好么,有不舒服的地方么?”兰徵牵着他往屋里走的时候,不忘问。
原本一直静默不动的如墨眼珠,缓缓移动,落在拉着他的玉白手,再沿着衣袖上移,肩头、墨发。
兰徵停住了,回头看他,于是最后落在他已完全转过来的白净面庞,落在那双柔和似水的琉璃眼眸里。
那神情触动了谢妄胸中某根心弦,他忽觉喉间一阵干涩,一股不知名的陌生情绪涌上心间,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向来有所欠缺的某种情感。
应是感激。
微凉的手背触在了他的额头,兰徵嘟囔“也没发热,怎么……”,突然噤声,是因发觉自己那只手被小手牵下,贴住了脸颊,谢妄低低喊,“师尊……”
第一次发自内心说出这带有尊卑意味的二字,不是为了攀高枝,不是为了衣食暖,而只是单纯发自内心。
“谢谢……”
即便姓谢,但谢妄其实很少说过此字,他向来是自己渡过难关,自己历尽千帆。但此刻,在这偌大世界观下,若单凭自己,谢妄不敢想要如何跋山涉水,如何翻山越岭,自己才能找到这至巅。
真被那岑舟说对了,自己那句“长大后来找你”,竟真是个完完全全的笑话。
因此既是谢兰徵带他见识这天地真貌,又是谢没将他丢弃在这广阔天地间任何一隅。
男孩稚嫩的嗓音此刻很轻,但兰徵听清了,微微一怔旋即绽开笑颜,轻捏了捏那脸颊肉,笑着道,“这么说来,不生气了?”
“嗯?”
“出发前不是还一脸不高兴嘛。”兰徵两眼弯弯,“是为了什么?”
谢妄顺着他的话回想,瞬间想起那事,他彻底从刚刚的虚幻不真实中把自己拔了出来,气地声音都有些尖锐起来,“那术原以为是单给我的,哪知是人人皆有!”
兰徵有些哭笑不得,不禁问道,“这净身术使一个给阿陆,又怎么了?”
谢妄听他这副语气,更气,“你竟帮他洗身子,他又不是你徒弟……你为什么帮他……”
兰徵捋了捋,终于明白这小孩是把净身术当成帮人洗身子了,想通后,他登时忍俊不禁,耐心解释了一番区别。
谢妄将信将疑,“真的?”
兰徵忍着笑,神情认真地“嗯”了一声。
这一篇终于掀过去。
谢妄这才扫过周围,环视了一圈屋内景。
不同于外界的仙气飘飘,临窗矮榻、榆木书架、玉简道卷,对床木桌、桌上素白瓶插着若干桃花枝,内里与凡间小院风格无二,简单温馨。
谢妄问,“这间是你的屋子么?”
“这间归你,我房间在你隔壁。”兰徵一边沏茶一边道,顺手指了指右边,“就隔着这面墙,你有事喊我就好。”
闻言,谢妄望向那面墙,翻身上靠着那墙的床上滚了一圈,心情雀跃,他停下来问,“师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仙?”
“先喝杯茶润润喉吧,不急。”兰徵将盛了淡茶的玉白瓷杯递给谢妄,谢妄吹开上面的茶叶,确实有几分觉得口渴。
待凉了些,他一口便喝完了,置于床头案,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修仙第一步是什么?练剑?背口诀?还是画符?”
坐于窗边软榻上的人闻言摇了摇头,笑道,“都不是。剑诀、功法、符箓,皆是后话。”
在小谢再次提问前,兰徵慢悠悠道,“凝神,静心。”
“吸气、吐纳。”
谢妄望去,说话人逆着光,金线勾勒他绾起的长发,照出缎子般的光泽,一根简单的木簪也显得温润,品着茶,还在继续絮说着什么。
但谢妄好似没听进去。
又细细观察到,几缕发丝垂落颊边,随着那轻微的呼吸而微微颤动,谢妄忽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被那发丝带动,变得不可控。
“小谢,你在听么?”兰徵止住话头,一句疑问。
谢妄回神,“什么”
兰徵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急,下次再说吧。今日你好好休息。”
他将杯子涤净放回原处,在出去前还叮嘱了一句,“有事到隔壁喊我。”
见谢妄点头,他才放心回到自己屋里去。
谢妄眼巴巴看着他走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想到两人不能睡一间房,说不可惜是不可能的。
他又躺倒,呈一个“大”字,想到自己接下来要修仙,过宗门试炼成为正式弟子,然后继续修仙,修到名扬天下、问鼎三界,不过……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终会回到四方境,和兰徵归隐在此,波澜壮阔一生,也算不枉来此世一遭。
他这样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等再一醒来,见外面天色已经沉了,四方境虽然没有日月,但日夜照常。他揉揉惺忪的眼,肚子饿了,去敲兰徵的门,没应,好似没人,他又摸到厨房去,取了几块糕点填了填肚子。
此时兰徵还没回来,但他没有像在人间界时如此患得患失,只是踱出院子。
周围入目是重重叠叠的桃林,现在外界是初春时节,或许四方境内也是季节交替轮换,这样居于里面也不显得单调,因此枝头初绽的桃花,疏疏落落的,并不茂密。
他随手捡了根草叼着,在其中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走了多久,林间忽有清越水声,如碎玉击石,他便拨开最后一重花枝。
却见一潭寒水,烟波缭绕,蒸腾着渺渺仙气。
水中央立着一人,墨色长发湿漉漉贴覆着脊背,一路蜿蜒而下,没入波光粼粼之处。
水面堪堪遮过腰际,勾勒出窄瘦腰身与一段流畅背脊,肩胛骨的线条清晰,肩头水光莹润。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玉白的肌肤滚落,所过之处,留下细微的水光。
谢妄眼都看直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丝毫不觉身越发往前倾,那花枝终于承受不住,突然“咔擦”一声,整个人便摔了出去。
似是惊扰了水中人,那人微微侧首,眉眼如画,不染纤尘,不是兰徵还能是谁。
“小谢?”
声音如玉清越。
谢妄灰头土脸爬起来的时候,抬眼便又瞟见那片丝毫没有遮挡的白花花身子,仓皇垂下头时,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喉间顿时发紧,刚想解释自己只是误入,没有半分偷窥的意思。
忽觉鼻腔一热,大感不妙,然而比他欲遮的手更快的是滑落的鼻血,不住地从指间溢出。
完蛋了,丢脸丢大发了。
年纪小了果然不顶事,看个男人身体激动成这样。
不就是白了点,亮了点、细腻了点、光滑了点、洁净了点、比例好了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妄脸越来越烫,鼻血不断喷涌。
原本立于清潭中的人忽被打扰,其实并没有惊慌,但见这边情况好像不对劲,便向岸边而来,似乎对来者毫无防备,因而□□跨上了岸
这些落尽余光里,谢妄直觉那些什么鸿鹄大志什么惊天动地都被这水雾弥漫浸湿,软了化了消失不见,而自己此刻马上要失血过多而亡。
那丝毫不觉自己轻轻击碎一个孩子童年梦的人,虚虚系了一条冰丝外袍,迈着两条雪白修长的玉腿,便朝谢妄走来。
当他拿出一条丝帕,还带着淡淡体香,一点点帮谢妄擦净脸,两条黛眉轻蹙,语气间尽是心疼加一丝责怪,“这么急作甚,我就在这,又不会跑,你看你,莽莽撞撞地,都摔出血了。”
谢妄一声都不吭,不敢抬眼看他,但视线下移又……湿透的墨发几缕黏在颈侧,更显白皙,随着主人动作在眼前晃动,有一颗水珠渐渐凝出,顺着脖颈、滑过锁骨、胸膛一路向下,直至隐入纤细的腰腹,再往下,被系住了。
一点点失落刚刚浮起,他又发现,这件冰丝衣料渐渐被皮肤上残余的水浸透,紧紧贴附于其身,变得几乎透明,透出某些地方的粉润,看上去弱不禁风,又微微顶起一些布料,这若隐若现甚至比刚刚直接看见,还要勾人。
而这一切主人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然被看光了,或说他也并不在乎,毕竟此境除了自己便是一个孩子。
但这孩子体内,成人灵魂的谢妄视线从那胸前一晃而过,忽觉得嘴里有些空,牙痒痒,想咬点什么。
如果咬的话,得等长大吧,才有和面前这人商量着让他尝试的资格。
如果真的可以,他想先落下一口牙印标记一下,然后舌头舔湿打转,会不会到这个程度,仙人就会哭呢……
但他好像感觉这个程度,还不够……
“……小谢,这血怎么越擦越多?”
兰徵惊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胡思乱想,他一想到面前这冰清玉洁的人跟本不会想到刚刚他的想法有多龌龊,有多污秽,有多上不得台面。
这向来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收了个这么欲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狼崽回家,定是会羞愤欲死吧。
然后,把他赶走。
谢妄扭开头,胡乱用袖子蹭了几下,道,“一会儿就好了。”
他被兰徵牵着回去的时候,已算是到了后半夜。
哪知当晚,他就发了高烧,坠入一场梦境。
眼前是化不开的浓黑,隐约可见是一处地牢,中央突兀放置了一张暖玉床。
此情此景份外眼熟。
谢妄记得现世自己刚成年的那段时间,老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永远也看不清脸的人。
已经许多年没再梦到过他,但没想到即便穿到此处,他还是梦到这间地牢这个人。
床上伏着一道素白身影,墨色长发凌乱铺散,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段苍白得刺目的后颈,其上扣着一道暗沉锁环,锁链延伸没入石壁。
白衣似有破损,渗出暗色血痕。
许多人影围在玉床四周,幢幢如鬼魅,贪婪的目光黏在那无力动弹的身体上,低哑的嬉笑和污言秽语充满逼仄的空间。
那穿的最为鲜丽堂皇者,一只手伸向那散开的衣襟……
隐隐约约他听到那人虚弱而痛苦的呼救,“放开我……求求你们……不要碰我……”
现在他忽然发觉这声音很熟悉,但又有点不一样,似乎更年轻,流露紧张绝望。
只是就像先前梦到的数次那样,见到他被欺负,胸腔里一股无名火便骤然升起。
滚开!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感到一股磅礴之力自虚无中凝聚,随他心念猛地挥扫而出!无形气浪悍然炸开,重重黑影全都惊叫着退散。
地牢霎时死寂。
只余暖玉床上那人微弱而压抑的喘息。
或许是在因为在他梦中,任何都得随他心意。
只是一碰上那人,他的心意就不再明晰了。每一次他都无法动弹,能轻易将那些鬼祟击退,却推不开跌跌撞撞落到他怀里的人。
看不清神色,只能望见那红唇香软一启一合,不知在絮絮叨叨着什么,然后静默一会儿,似是在等他回复,可他从来都开不了口,那柔软身子却是等不及,便会贴紧他,开始轻轻蹭……
到后来他便只记得温暖、水润、粘稠,各种感觉一齐袭来,就像坠入不可说的幻梦。
每一次到了最后,他都又舒服又难受,舒服在即便他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但那人还是很会照顾到他的需求,但难受就难受在偶尔想自己来,想照顾一下那人,却不可以。
那人纾解了,便会软得一塌糊涂,窝在他怀里,又开始跟他说话,真是个笨的,他根本给不了回应,每次自言自语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梦境的边缘开始模糊、溃散。
这样的梦是前世谢妄第一场春.梦,他没想到,现在又梦到了。
望着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脸颊滚烫、缩成一团的人,兰徵满脸焦急。
他的温和灵力此刻丝毫起不了作用,不断往那小身子里输送,却降不下一点体温。
因为他不怎么会生基础病,也因此根本没备这样的药,只得端过凉水来,将滚烫的小谢半抱起,一点一点喂着水,但没有一点好转。
这样下去不行……
他套了件外袍,去取来一条薄毯,将小谢裹住抱起,只留出一张脸在外,方便呼吸,御剑便往灵素涧去,那是宗内最好的医修岑舟所在之处。
岑舟测了测体温,又探了探脉息后,宽慰道,“不必太过担忧,只是普通发烧。”
兰徵蹙眉,“普通发烧怎会我的灵力起不了效用?”
岑舟在几个巨大药箱之间穿梭,一边配药,一边回道,“小徵,你的灵力再温和也毕竟是火属,发烧伴随发热,也是火属,两者相冲,自然不起效。”
兰徵耷拉下眉毛,有点蔫,道了句,“好吧。”
药配完了,他将几味药材放到一旁的炉子里,他对兰徵道,“你来升个火?”
兰徵抬手,一团流焰蹿去,那架着的炉子下方干草瞬燃,滋滋冒气。
暂时手上得了空,岑舟把一直站在床边,忧心忡忡的人拉到一旁坐下,像是随口问了句,“你的情潮期是不是快到了?”
现在已经初春,兰徵垂眼,“嗯”了一声。
岑舟叹了口气,道,“给的药还够用吗?”
兰徵不作声,只是沉默点头。
“那便好。”岑舟又道,“你那时要是不方便,可以把这小子带到这灵素涧,我帮你看着。”
兰徵犹豫了一会儿,道,“多谢师兄,小谢很乖。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岑舟看了眼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因为不安不舒服,时不时蹬着被子的小孩,心中默默想,他才不是担心这满身劲儿使不完的牛犊子,他只是担心小徵情潮期虚弱会着了某些人的道。
但他最后还是道,“好罢,小徵你安排好了就好。届时,我有时间也会来看你的。”
“好。”
“对了。”岑舟忽地想起一件事,却是悠悠哀叹一声,“寻主瞳玉测过,阿陆,不是扶朝掌门的孩子。”
兰徵一愣,“可龙隐山、长宁玉、推算应当七八岁都对上了,竟有这么巧合?”
“怕是真有这么巧。”岑舟又忍不住叹气,“现在晏清说捡到长宁玉一事,云笈宗可以给赏银或是民间商铺或住宅、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若真想修仙,最多下一次天选大典他能过考验的话,云笈宗会优先考虑选择他,说完便让我把人带回去。明日便要启程了。”
兰徵眉毛又蹙起,道,“师兄向来铁面无私,不过可以送去四方境。”
“小谢需要同龄伙伴,况且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
岑舟看他,犹豫一番,还是道,“罢了,还这么小荣华富贵护不住,修仙之路撑不到,还是送你那吧。”
“他们俩倒真是一个赛一个走运,遇见了活神仙。”
兰徵道,“师兄,慎言。”
仙便罢了,神是他们还不能妄议的。
岑舟却不甚在意般笑了笑,计时的灵植抽出第八条嫩芽,摇摇摆摆,挥起“手”来,岑舟便知道时间到了,察看过药炉,将熬好的药汁导入碗内。
兰徵已经又坐到床边去,将小谢托起依靠着被枕,顺手接过递来的药碗,岑舟帮他扶着人,他用一柄小勺匙,一点一点很仔细喂到那烧得红彤彤的嘴里,待他终于都喂完了,岑舟手都酸得已经麻了。
“好了,那你今晚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
兰徵点头,手指勾着同样的几袋药包,抱着裹得严实的小谢,岑舟打开门,一蹲在门口十分孤清的团子便进入两人视线。
那团子不知在门外蹲了多久,一望见亮光,便立刻抬起头来,见到兰徵还惊讶了一瞬,起身时还先绽开笑容,“岑先生、兰先生,你们要赶我走了嘛?”
一阵寂静。
阿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下子紧张起来。
岑舟有一丝尴尬,兰徵眉眼柔和,安抚道,“没有,阿陆,帮我拿着药包,跟我走吧。”
“我们回四方境。”
回到四方境后,兰徵带着阿陆让他在自己屋子的另一边的空房住下,他不知道先前阿陆的生活是如何,只是轻声道,“阿陆,今晚开始都要自己睡了,可以适应吗?”
阿陆刚刚从进入四方境的震撼中回过神,闻言,又是一个爽朗的笑,“当然!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兰徵也不禁被感染着笑了笑,看了眼怀中喝了药变得呼吸平稳、通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的小家伙,对阿陆道,“我今晚要照顾小谢,你若有事到最那边的房间找我。”
阿陆也看了看那团人形毯子,道了句“好”。
兰徵背过他,就要迈出门去的时候,忽听见一句轻轻的喊声,“师……师尊。”
他一顿,回首,嗓音温和,“怎么了阿陆?”
阿陆没想到念得这么轻,他还是听见了,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兰徵一阵怜爱,他道,“以后都可以喊,大声点也没关系,我会应的。”
那孩子却一下子停了动作,没有像先前抬起头绽开大大的笑,比先前还轻地低低“嗯”了一声。
兰徵没再逗留,只是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便关了这间房门,回到小谢房里去。
阿陆发现药包还在手上的时候,怕要用上,赶紧跑去送,敲响房门后应声进去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兰徵靠在床的外围,以一个护卫地姿势侧着身,手中拿着一只蒲扇,慢慢悠悠地给蜷缩在怀里的人散着热。
阿陆看得呆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把串起的几袋药包放下,正要出去,便听到兰徵带着点困倦的声音,“阿陆,怎么了?”
他慢慢转过身,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有些酸涩道,“兰、师尊,你对谢妄真好……”
兰徵没想到他这个外向性子会发酸,心想,或许这就是家有二子的难处吧,冲站得远远的孩子招了招手,待他走近了,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颇为无奈,“傻孩子,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昏暗中,过了几秒,阿陆抽了抽鼻子,“师尊,你真好。”
兰徵忍不住笑,又一阵怜惜,这孩子比起小谢倒是好哄很多。
他不禁看了眼怀里,还安安分分窝着,便继续对阿陆道,“大家为什么都叫你阿陆?”
“好像说我被捡到的襁褓上标着一个陆字,大家就都这么叫我了。”他露出牙齿,笑了笑。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一个比较正式的名字。”
一片暗色中,一双清亮的眼眸忽地睁大了,紧接着,眼眶便是一阵干涩。
第二天,谢妄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兰徵居然和他睡了一夜,现在还一口一口拿勺子喂“虚弱无力”的自己汤药。
坏消息是兰徵居然带回来了个人!还给他取了个新名字,陆萧遥。
这可是他都没有的待遇!!!
简直不能说是坏消息。
简直是差劲极了——
作者有话说:话说大家更喜欢看赏味期比格谢,还是成年版破坏王[让我康康]
第55章 逍遥风云
“萧遥,今日怎么这样早?”
“萧遥,你有看见我外袍放在何处吗?”
“萧遥,药应当熬好了,你帮我取来罢。”
“萧遥……”
萧遥萧遥萧遥……!!!那小子就有这么好使么?!
躺在床上还要兰徵服侍喂药的谢妄,满脸怨气地看着那两人在他房间里互动,在兰徵把第二碗调理身体的药从陆萧遥手里接来后,一把拽过被子把头蒙上了,十分不知好歹。
陆萧遥一脸无措,站着看师尊神色,兰徵只是做了个没事的手势,然后让他退下了。
然后轻声道,“小谢,别闹了,快出来喝药。”
“不喝!他熬的苦死了!”
“这药……是我熬的。”
“……”
“很苦么?”
兰徵将药碗放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口,嗯……好像确实有点。
他将碗放到旁边矮柜上,去原本很久没用的厨房拿了几块方糖回来,进屋就见一个黑脑袋伏在床头,仰着脖子端着碗吨吨喝。
放下碗才看见他,谢妄抿了抿唇,问,“你刚去哪了?”
“是有点苦,去拿了些甜杏脯。”
兰徵把盖着的布打开,给他看,谢妄两指拈起一块放到嘴里,一下就化了,中和了刚刚满嘴的药味。
谢妄吧唧着还想再来一块,兰徵给他拿近些,取过丝帕,帮他把嘴角的残屑擦净。
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谢妄心中还升起几分自得,正准备缠着兰徵再说会儿话的时候,那道令人生厌的声音又响起。
“师尊,我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完了。”一颗小小的脑袋从门框旁探出,眼睛亮亮、满脸期待,仿佛在等夸赞。
兰徵一脸惊讶,这孩子……也太乖了,忍不住眼角弯弯,高兴地夸奖道,“好孩子。”
陆萧遥很好满足,如愿以偿,嘿嘿笑了笑。
谢妄眼珠子来回瞟了一番,遂大怒。
这个绿茶男!定是大反派!怎么都打不死的那种!本龙傲天定要打死他!
被子一掀,两条小短腿一伸,翻身下床,扬起头宣布,“我也要去扫落叶!”
兰徵又是一脸惊讶,不知道刚刚短短几秒小谢心中是如何九曲十八弯,想到何处了,只是认真想了一下,慢慢道,“等等吧,现在还没落下呢。”
谢妄本来也就没想自己干活,冷哼说了句“好吧”,便顺台阶下了,但自个儿还是想生闷气,怎么不夸他?怎么不夸他!
哪知原本在门外的陆萧遥走了进来,语气天真,“我水还没打呢,你可以去打水……”
他以为谢妄是真想干活,有劲没处使。
“……你在使唤我?”
“没没有啊,我是说,或者、或者我们一起去打……你别生气,师兄。”
“?谁是你师兄。”谢妄惊诧,转头对兰徵,“你收他为徒了?!”
他以为只是这小子痴心妄想,哪知兰徵真的点了头。
“嗯,以后你们要两个好好相处。”他微微笑道,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完全忘了先前跟谢妄说过自己就他一个徒弟,没别人了。
谢妄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那股酸涩劲又涌上来,但这回酸了他半晌,他只是垂下眼,语气也低落了下来,伸手轻轻扯住那月白袍子,“师尊,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仙……”
陆萧遥刚刚被承认了,高兴地不行,也凑过来,“对啊师尊,我也想变得像你和岑先生那样超级厉害!”
黑色眼珠移动,划过那张稚嫩天真的脸,几乎要凝为实质,谢妄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待他登峰造极。
兰徵就只能有他一个徒弟。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落在了他头顶,揉乱了他的头发。兰徵摸了摸面前两个小孩的头,笑着道,“都是好孩子。既然你们二人都如此急迫,我们今日晚些时候便开始吧。”
“你们两个还没辟谷,我去做些吃食,还在长身子,别饿坏了。”
兰徵做的饭菜很好吃,溏心蛋、翡翠白菜、白玉笋、银麟鲟……食材也都是上好的食材,据说是宗门灵田灵川所产,带有一些强身益体的效果。
谢妄安静地风卷残云,陆萧遥更是干饭干的不亦乐乎,边塞边含糊道,“师尊你烧的菜太好吃了!比我们商队里最厉害的大厨做得还要好!你怎么这么会做饭的!”
兰徵被逗笑了,看他吃呛了一下,拍着他的背,道,“我也不是生来就是不用吃饭的,自然会做一点,下次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做给你们吃。”
谢妄抬眼看他俩,一下就酸饱了。
兰徵见谢妄动作慢下来,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片炒肉,温和轻快道,“小谢,多吃些呀,不然要长不高啦。”
谢妄还没回话,陆萧遥便乐呵呵接话,“我要长高!长得比谢师兄还高!”
草!这个茶男!
谢妄一下子就又行了,猛猛吃,两人比着赛似的干饭,最后一大桌子菜全部空盘,看得兰徵甚是满意。
他将碗盘都收到小厨房去,谢妄陆萧遥两人真去打水了,在院角那处水井两个小身影一齐往下望,一齐拉上木桶,又一齐提去旁边缸里,看得兰徵甚是欣慰。
只是刚回到房间准备拿修炼入门心法,就见窗台原本一株长相奇特的灵植一见到他进来,突然开始胡乱颤起,他便走去,拨了拨左边第三片叶子,一道声音急切响起,“你总算接了!掌门今日要来看你!”
是岑舟,话音一落,灵植就没了音,他挂了。
兰徵呆了一秒。下一秒他已经抄起院中两个不明所以的小家伙往房中跑,语速飞快解释,“掌门要来了,你俩藏好别出声就不会有事,此处有结界,不会被发现……”
四方境是前掌门扶朝的遗留物。或说,是代代神凤在下位面三界的暂居之处,由于已有两代神凤归于云笈宗,因此进入四方境的钥牌,云笈掌门也有。
云笈宗掌门晏清自踏入这四方境开始,便蹙了蹙眉,但那份不对劲很快消失了,他只当是太久到此处的缘故,身一闪,便落在了兰徵的小院中。
院中古树下的一素白身影侧卧竹榻,光线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金光,原本双眼微阖,似是快要入梦,忽觉人至,悠悠醒来,见是师兄,甚是惊喜,“掌门师兄,今日怎么得空来此?”
“许久未见,便来看看。”晏清眉目舒展,道,“打搅到你了?”
“并未,我本就没什么可打搅的。”
他起身,请师兄在院中坐下,一边沏茶,一边笑着道。
晏清摩挲杯沿,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近日修炼如何?”
“如往常一样,依旧停滞在渡劫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留在这越久越危险。”晏清蹙眉,“我让岑舟找扶朝师尊之子时,顺带找一找你的命缘徒弟吧。”
兰徵一愣,莫名往屋内看了一眼,最后只是道了句“好”。
民间或许以为凤凰乃神瑞之兽,不是凡间物,实则不然。
当年妖族大战,起因龙族反神,战败被斩尽杀绝,羽族护神有功,得到神赐,凤凰神脉降临。
得神脉者,全身是宝,入药可作炉鼎,修炼事半功倍,这一神脉可能出生在玄凤、苍鹰、白鹤……只要是羽族,各妖机会平等,随机临福。
凤凰是天生的飞升者,唯一的飞升条件,不是修为、不是机缘,而是找到下一代凤凰,将其教养长大,得到认可和敬意,才能破最后一关、得道飞升。
上一代凤凰扶朝便是在玄凤族找到了命缘徒弟兰徵,最后交接完四方境的掌控权,便去往了神界,而兰徵迟迟卡在飞升边缘,便是由于还未找到他的命缘徒弟。
一时无言。
“小徵,”晏清突然在安静中唤了他一声,问道,“你那个……情.潮期还好吗?”
他似乎觉得谈起这个有些尴尬,但毕竟是自己师弟,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兰徵神色一顿,慢慢道,“还好。岑舟师兄给我的药,我都有在吃。”
晏清默了默,也不确定从未恋爱过的岑舟在治疗这方面靠不靠谱,只得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若实在难捱,也可找个人……云笈宗都给得起。”
兰徵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句“找个人”是什么意思,顿时红了脸,咳了好几声,吞吞吐吐道,“此事当、当讲究两情相悦,我我怎能、强迫别人……”
“不是强迫,只算交易。”晏清一脸冷峻无情,“你每年这么多时间都如此痛苦,我和岑舟都不忍……”
“没、没事的师兄,我我会处理好的,不必忧心。”兰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结结巴巴道。
晏清只好打住。
而后,微风徐徐,晏清又谈起其他事,兰徵渐渐心中焦虑,又不敢往屋内瞧。
屋内。
谢妄、陆萧遥挤在床底下,因兰徵叮嘱过,所以两人屏息凝神了好久,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久而久之,陆萧遥被压着的那条腿就麻了。他微微动弹了一下,一不小心踢到了谢妄小腿肚,知道这个师兄脾气不好,吓得赶紧悄声连说两句“抱歉、抱歉”。
哪知抬眼望见了谢妄疯狂做“嘘”声的动作,他瞬间瞪大眼,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还是迟了。
下一秒,一道劲风“轰”地吹开紧闭的门,直袭床底,紧接着一道洪声,
“藏者何人?速速出来。”——
作者有话说:平定这次风波,就快长大啦,看我时间大法[猫头]
第56章 不知天高
待那掌风袭来时,谢妄眼疾手快,就地一个灵巧的侧滚翻,倏然从床底闪出。
陆萧遥就没这么好运了,跟着滚出来的时候被余威扫到,啪地一声背砸在床角,疼得连声“哎哟”。
谢妄刚站起,走去,一把将他拉起来站直了,狠狠道了句,“逊!”
陆萧遥瘪了嘴,愁眉苦脸。
现在他跟陆萧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人不能输气势,即便那人比他俩加起来还要高。
但谢妄抬起下巴,目光凛凛直视屋外立于树下之人。
那人气度凝练天成,虽未言语,却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仪,令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
晏清目光沉沉落在这两个小崽子身上,开口问的却是兰徵,“凡人孩童,怎会在此处?”
兰徵慌忙起身,试图解释,“师兄,此二子身世可怜,流落街头,且与我似有缘……”
“可怜?”
晏清视线未动,目光一寒,冷声,“云笈宗既当天下第一宗之名,便不会为这二字所缚。”
“云笈宗执法千年,秉的是规矩,承的是天道。此二子占何?怜字太轻,缘字太薄。这四方境也不是庇护所,他们有自己的去处。”
“不论如何,今日便将他们送走吧。”
晏清并没有给兰徵第二句话的机会,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兰徵被批得似是很羞愧,张嘴还欲再辩几句,但一道掷地有声的音快他一步。
“你便是掌门?呵,那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云笈宗,乃天下第一宗,难道这第一,是第一守规矩吗?”
辩论第一步,扣他个大帽子。
“云笈承天道,但这天道之法难道不在苍生万民?是,您高高在上,平日不见底下民生只口念天道浮云,但今日我们二人被送回去,定会遭得罪透了的恶霸毒手,您也要视而不见吗?!”
辩论第二步,道德绑架。
“呵!倒要我看,当今天下第一宗,也不过如此,尽是些迂腐不懂变通之辈,全凭祖上用功!”
辩论第三步,贬低对方,输人输场不输面。
稚子昂扬着头,双目熠熠,似是不知畏惧为何字,一副“天老二我老大”的神气,口若悬河,一气呵成,盛势凌人。
陆萧遥惊呆了,兰徵惊呆了,晏清……也惊呆了。
稚气未脱的嗓音,硬是让人听出了张狂、傲然、不惧、不屑……多种多样不要命找死的语气。
“放、放肆!”兰徵反应过来后,赶紧轻斥,但余光眼见着掌门师兄脸色愈来愈黑,冷汗直流,直怪自己没能赶紧捂住小谢的嘴,他本打算软磨硬泡,说服师兄,没想到小谢这几句话讲完,倒是半点没有机会了。
陆萧遥察觉冷峻的空气越发剑拔弩张,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小声附耳谢妄,“师、师兄,我怎么觉得有点……要死了……”
谢妄姿势未变,睨他一眼,依然一字,“逊。”
陆萧遥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缩回他身后去了。
废话。以为他谢妄不知道要死了么?早死晚死,横竖都是死,今天他非得杠这些自以为是的仙门几句。
兰徵拧起眉毛,眼神示意他们两个不要说话,嘴上语气柔柔,“掌门师兄,误会、孩子还……”
“误会?”晏清截断他,语气间的冰冷顿时让兰徵的心拔凉,他直直盯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知礼数的小子,目光骤沉。
“不知天高地厚。”
随话音落下,一道磅礴威压顷刻袭来,空气骤凝,谢妄只觉得肩头猛地一沉,双膝一软就要跪下。猛地扶住旁边床柱,硬生生,又给站直了,紧咬着的唇边还泄出一丝嗤笑。
经典。实乃经典。这种情节,主角谢绝不服输!
只是还未待他反唇相讥,第二重威压已至,空气凌厉如刀割,谢妄后背冷汗瞬间暴出,紧咬着唇不惨叫出声,膝弯剧颤,死死硬撑着的足下地板开裂。
头晕脑胀间,只是想到,他爹的。这腿怎么捋不直。
兰徵原以为掌门只是给口无遮拦的孩子一个警告,没想到是动了真格,眼见着小谢浑身剧颤,不肯认错,师兄眯眼,就要继续施压。
他立刻蹙起两条细眉,抬手挥散了师兄加压到一半的第三重,快步走上前,将忽地卸了力便支撑不住的人拥在怀里,温和灵力灌入时,才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谢妄眼前发黑,鼻腔一阵异样,紧接着便滑落下两行暗色,想赶紧伸手接住,却毫无力气抬手,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般瘫软在那个淡香的怀里。
暗暗可惜,血红还是弄脏了白色。
兰徵看见的时候,心疼简直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小谢今早身子才刚好一点!
大师兄怎么可以对一个孩子这样过分!
他用帕子轻轻给擦了擦,让他的头靠在自己颈窝,换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将他抱起,气冲冲地踏出门,都没看晏清一眼,上剑就要走。
晏清没想到印象中向来最为乖巧懂事听话的小徵会驳他,皱眉,语气不算好,“你要去哪?”
“灵素涧,治伤!”兰徵语气也算不上好。这是很少见的。
一大一小倏就行远了,晏清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感到一丝稀奇。
但随即他的眼神转回来,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往床帏后面躲的剩下一个小孩身上。
一不小心,对上视线的时候,陆萧遥欲哭无泪,兰师尊怎么把他给落下了!
但晏清却没有再为难他,只是盯了他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心里思忖的事。
这小子怎么毫发无伤。明明他的威压一视同仁。
他刚想开口询问一些事,就听院门口笃笃笃的脚步声传来,兰徵抱着昏迷的人回来了,越过他,一把牵走了陆萧遥,再次走时,还不忘眼带责备之意地瞪了他一眼。
转而头也不回地走了。
“……”
站在原地,半晌,晏清眉毛才渐渐挑高,小徵居然会生气了。稀奇。实在是稀奇。
岑舟知道么?他得去问问。
话说,这两个崽子,对小徵来说这么重要么?连他这个师兄都可以瞪。
最小的师弟,也还是会长大啊。
晏清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只有他的剑慢慢飘到他身边,他踏上,声音化到风里,“走吧,我们也去灵素涧。”
建在灵素溪涧旁的小木屋,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
岑舟出来时还有些懵,就见兰徵抱着一个又牵着一个,耷拉着脸,少见地一副幽怨愤懑的样子。
他通风报信的时候,还以为定是兰徵哭哭啼啼一个都舍不得,晏清冷面无情一个都不让留,没想到此刻居然是小师弟冷了脸。
岑舟看清他怀里那皱紧眉抿紧嘴的团子,才有些恍然大悟,只得又开始辛勤地抓药配药。
这姓谢的小子才来两天,就不知道吃了他多少好药材,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没一会儿,晏清也来了,兰徵背对着他,正在看躺在床上的孩子情况。
岑舟在一旁熬药,见晏清眼神询问,解释道,“只是内里脏器受了些压迫,并无大碍。”
脏器。压迫。兰徵一听,呼吸都有些急促,这怎么能叫“只是”、“无大碍”!
他拿过旁边温水里浸好的毛巾,仔细擦拭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小不点浮出的虚汗。
这些都被岑舟和晏清看在眼里,岑舟很无奈,刚想眼神询问师兄,就听到他已然发了话。
“小徵,无论如何,这是不合规矩的。”晏清站在门边,语气没有先前那样强硬,但话的内容还是没变。
岑舟更无奈,安静熬药去了。
兰徵没说一句话。
谢妄刚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没睁眼,但入耳便听到那讨人厌的声音还在说要把他们赶走的话,心中虽气,但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现在就七八岁,跳起来都碰不着人家肩膀,能有什么办法。
但他知道,三个仙尊里,兰徵最心软,因此他立刻面容痛苦,不断“无意识”呢喃挣动,好似真的在受什么逆天折磨。
果不其然,兰徵见他如此,便慌了神,又是输灵力,又是试温度,又是擦汗又是抚慰。
他决定再加点料,因此像是陷入了什么万劫不复的噩梦,不断喃喃,“师、师尊,兰、徵……不要丢下我……我、我再不吵了……”
兰徵一下就怜爱心疼得不行,把他半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保证,“不会、不会的,小谢,你快快好起来。”
谢妄心中自得,但被抱着安慰久了,也升起一点异样的感觉,有什么正在簌簌开放,很熨帖很温暖的感觉。
但他自以为催人泪下的演技,其实只催了兰徵,晏清不为所动,岑舟冷静熬药,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陆萧遥暗暗直竖大拇指。
但这就够了。
兰徵对晏清道,“我不想赶走他们任何一个。”
晏清蹙眉,没想到兰徵这么坚定,但他依旧冷峻,“理由?”
“我、我就是不想!”兰徵本就不是多会讲道理的性子,也蹙着眉头,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掌门师兄。
“……”晏清只觉得有点头痛,当上掌门后,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他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不够,兰徵。这个理由还不够。”
兰徵望着他不说话了。
岑舟见气氛不对劲,但一个师兄一个师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好帮衬谁,于是给出一个提议,“既然小徵想留人,师兄要理由,不如我们就去沧冥宗讨个理由?”
两人一齐看向他,兰徵抽抽鼻子,道,“二师兄所言何意?”
“天下第一神算手,沧冥宗花掌门花容,我们请她一算如何?”
“算一算,此二子究竟是留得还是留不得。”——
作者有话说:七夕小彩蛋~时间线是谢妄长大后的某一次[猫头]
“师尊,腿再抬高点……”
“已、已经很高了,你你还想怎样!”
“……还不行,你看,还到不了最里面……感觉得到么,师尊……”
兰徵最受不了谢妄这样带着点黏糊的尾调喊他,只好努努力,依了去。他再抬高了些。
“嗯……怎么样了,可、可以了吗,我到极限了……”
“嗯。”十九的少年眼尾上挑,低低含笑的嗓音单凭一个字,不知为何,便让兰徵腰酥了一半,他有些喘不过气,便扭过头去,不欲看他,断断续续道,“那、那你出来罢,拿出来……”
谢妄勾起掉到兰徵床下里端的发带,脸也终于从埋着的雪白□□完全现出。
兰徵羞得不行,明明他起开,小谢自己捡起来就好,可是就是不让他走,非要他坐着抬腿才肯去捡……
谢妄还没起身,只是抬起眼,笑意盈盈,语调不住地上扬,“师尊~徒弟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可不可以应允。”
兰徵见他修长手指勾着发带,心也跟着带子那端起起落落,本想显出一点不情愿,却还是先红了脸,“快说罢,哪次没有允了你……”
“能不能就用刚刚那个姿势……让爱徒吃一下……”
兰徵瞪大眼,最后却是惊呼声代替了回应。
良宵美景,屋内却在哭哭啼啼。
“你、你这个混蛋、哈啊……逆、逆徒……”
第57章 命缘情缘
沧冥宗,静思殿外,廊下。
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站在一块,正无所事事。
此处地势颇高,远山云雾缭绕,偶有仙鹤清唳传来,环境清幽得甚至有些冷寂。
靠在廊凳上的那个小麦肤色的孩子,长得浓眉大眼,此刻却一脸苦恼。
“唉师兄,要是算出来我们还是留不得怎么办?”
肤色稍白一些那个环胸倚在廊柱上,俊俏的小脸绷地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往殿内正在布置的几个大人看了一眼,看见那抹素白身影正在按照花掌门指示,正将指尖的血滴落在阵上。
兰徵抱着“虚弱”的他来时,路上偷偷给他说,“别怕,不会丢你。”
他垂下眼,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弧度,声音不似平时锐利,对陆萧遥道,“不会。”
“不就是个破阵么。”没过一会儿,谢妄便很是不屑地补充,又咄咄起来。
陆萧遥忍不住看他一眼,那自信的样子,让他不禁疑惑,都是初生牛犊,怎么有的犊,能这么不怕虎。
忽地,廊道另一端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两人还未见到来者,先听其声,“谁说的沧冥宗天命阵是破阵?!”
来人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生的粉雕玉琢,一张精致小脸让人分不出性别,乌发束成两个小圆髻,杏眼圆而明亮,看人时带了三分娇纵三分打量四分挑剔。
不待人回应,那道声音便又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我怎么没见过,报上名来,我要叫娘亲罚你们,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声线清亮,不容易让人忽视,宛若天生的高位者,谢妄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小屁孩。他懒得理。
陆萧遥却是看着那人,神色有点呆,结结巴巴道,“你、你好,我、我叫陆萧遥,陆行万里,萧然物外,意逍遥的、陆萧遥。”
一旁的谢妄听完他一长句自我介绍,本还面无表情,忽地反应过来,一下就酸倒了牙。
这小子有什么文化,这几词这定是兰徵予他名的意思!这小子自得什么?显摆什么?故意的吗?
谢妄剜了还在傻乐的人一眼,气得直哆嗦,因此对问到他的那句“你呢”,也没好气。
他冷笑一声,“我为什么告诉你?”
说罢,他再不管这两人,径直走入殿内,身后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没礼貌的野东西……”
以及陆萧遥那傻憨憨的声音,“我师兄脾气不好,他叫谢妄,对了你叫什么……”
谢妄把这些都抛之耳后,他走到那白袍云靴旁,温暖的手便放到了他头顶,好听的声音便响起,“小谢怎么进来了,这里无聊,不去跟萧遥待在一起吗?”
兰徵往殿外望了望,却见除了陆萧遥外还有一人,似乎见过一两面,他大概认出,“唔,那是沧冥宗的小少宗主花廷雪,怎么了,你们处得不好嘛?”
“不认识。”谢妄不想听这些,他把头顶的手拿下,掌心朝上摊开,细细看了看指头,食指上一道细小的伤口,他摩挲了一下,问,“疼吗?”
兰徵怔了一下,想起对于还是凡人的孩子来说,被划了一刀确实不得了,但对他来说没什么,但还是不禁失笑,“不疼的。你看。”
他拇指滑过那道处,伤口便慢慢愈合了,谢妄盯了一会儿,兰徵笑道,“厉害吧?”
谢妄“嗯”了一声,伸出没手放在兰徵掌心里,拢起他雪白修长的手指,把自己的手包裹在里面,兰徵没松开,牵着他,一大一小一齐向殿中心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阵法看去。
不久后,那两人也被一沧冥宗女弟子请进来,而后,厚重的殿门缓缓闭合,各位仙尊就坐,花廷雪到母亲身边去,谢妄、陆萧遥站在一起。
殿宇内一下变得幽深,仅靠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提供微弱光亮,地面中央,一个巨大而无比精密的阵法正散发着柔和的灵光。
阵法以一种银砂勾勒,外圈八卦方位,内嵌星斗轨迹,还有一些地方错落着层层叠叠、艰涩古老的符文,正在缓慢流转。
其东西两侧,各有一个玄玉托盘离地三寸,悬浮半空,都雕刻有寓意的图案,一者似水波回旋似树根缠转,一者似星辰四散似浮萍漂泊。
阵眼中心,一枚孩子拳头大小、剔透无瑕的球状物体,名曰天命球,正静静悬浮,氤氲光华。
沧冥宗掌门花容一袭绛紫宫装,立于阵前,面容淡雅肃穆。她的声音清灵婉转,“‘天命阵’已成,天命球自会循因果宿缘而动,昭示去留。无人可欺,无人可改。陆萧遥,谢妄,依次站入阵心。”
陆萧遥有些紧张,看了谢妄一眼,后者依旧一脸淡定,兰徵轻声安抚,“没事的,去吧。”
他迈步站到了阵法中心,刚一站定,脚下的符文便亮了起来,天命球随之嗡鸣,表面光华急速流转,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剔透的球上。
片刻后,那球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牵引,随后平稳地滚入了雕刻着水和树的玉盘之中。
玉盘上的符文瞬间亮起白光,如同水波粼粼,昭示结果。
“留。”花掌门的声音再度响起,客观公正,“命理昭彰,归源溯流,此子当归云笈宗。”
陆萧遥大喜过望,转身对兰徵说话时,语调飞扬,“师尊!我可以留下来了!”
“嗯。好孩子。”兰徵也笑起来,顺带看了一眼掌门师兄。
晏清没什么话可说。
谢妄冷冷看着,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心中恨道,这小子走得什么狗屎运。
随即,他就要走去阵心。
“等等……不仅如此……”哪知花掌门的话未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这……这竟是……”
她指尖猛地一弹,一道流紫色灵光注入阵法,华光骤变,玉盘内的天命球竟冲天而起一道虚影。
华美炽热、浴火而生,映亮阵外谢妄纯黑眸,那是神话之中才有的……
“神凤神脉!这、这是新一代凤凰!”
花容无比惊诧让晏清的神情终于变了,渐渐变得凝重。岑舟原本看戏的悠然态度也一下转变,坐直了,他看向兰徵,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认。
凤凰传承之事,事关重大。
兰徵额上魄印似乎受到同类感应,已然现出,素净雪白的脸上眉间一点落红,衬得他愈发尊贵高洁,仿佛神祇临凡。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会有如此意外之惊喜。
陆萧遥一脸茫然,还有一丝惶恐。
几个当事人还没缓过来,花容语气已经温和了几分,“孩子,去吧,到你师尊身边去,看来你们是命定的师徒缘分。”
沧冥宗虽实力强盛,但对各门派都想争夺的凤凰神脉并不强求。
回到兰徵身边后的陆萧遥还处在懵然当中,只觉得自己身体毫无变化,但还是察觉到了几道探究的视线,眉心印记渐渐淡下去的兰徵拍拍他的肩,温声,“没事,回去跟你解释。”
另一边,谢妄差点咬碎后槽牙,怎么这小子老这么走运!先前闹了个乌龙稀里糊涂到了兰徵身边,现在又是什么鸟凤凰、命定的师徒缘分,将来呢,将来这小子还想怎么傍着兰徵!
无数怨念飘过脑海,花容声音已然再度响起,“谢妄,请入阵。”
谢妄没有怂过,但此刻他突然有那么几丝担忧,话说这阵连什么神脉都能探到,不会把他这个穿越黑户给测出来吧。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后,迈进阵内,回到中心的命缘球再次颤动起来,这次却明灭不定,徘徊许久,花容微微蹙眉。
半晌之后,天命球才像是极不情愿地、缓缓朝那星和萍的玉盘滚去。
眼看那球就要尘埃落定,谢妄心头一股邪火窜起,这世界是故意针对他吗??
他想要什么就越不给他什么。
草。凭什么那姓陆的傻子不仅能留,还是命定的徒弟,而他就连留都留不得。
这该死的,不长眼睛的死球。
他想也没想,即刻上前一步,抬脚就将还在慢悠悠晃过去的球踹了回去!
在众人的讶异中,小球滴溜溜划出一道极不优雅的弧线,但擦过水纹树根玉盘的边缘,最后竟歪倒在一边,恰好落入一个刻着两朵莲花的小凹槽里。
晏清冷喝一声,“放肆。”
随即一道灵力锁链瞬间将谢妄缚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兰徵扶额,似是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只好道,“小谢,不要胡闹。”
转而斯斯文文问花容,“花掌门,小徒……见笑了,请问能再判一次吗?”
但随即谁都发现花容神色有些呆滞,岑舟道,“怎么了,花掌门,是不得重来吗?”
“不,可以是可以……”花容隐了刚刚的神色,也隐下心中的震撼,应当不可能,因为这太离谱了。
那莲花槽通常是象征情缘宿绊的位置,而且天命球无人可欺无人可改,绝不是一个凡童一脚可以改变的,这事没这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兰徵,随即又把眼神放回那顽劣性子的孩子身上,对身边一直站着的花廷雪道,“雪儿,将天命球请回阵眼,我们重测一次。”
哪知那天命球就像生了气似的不愿再回阵心重测,任花廷雪百般抓拿,最后都稳稳落回那小凹槽,他也感到奇怪,最后又实在没法儿,看向母亲。
花容沉吟了一下,只好道,“天命球既不愿再动,那便按照落处最近盘推算,此子也当留下。”
兰徵笑了笑,道了声“劳烦花掌门了”,似乎并没有多意外,解了谢妄身上的束缚,待人走来,便又把人牵住。
心中慢悠悠道,小家伙也太耐不住性子,他不是都答应过了嘛,何必着急。虽然他暗中相助也没能让人射准,但好在距离够近——
作者有话说:[猫头]
第58章 师尊偏心
一缕云丝拂过碧空,一只白鹤舒展宽翼悠然滑过天际,在蔚蓝画布上拖出细长的流云轨迹。
其后两位仙尊御剑,衣带当风紧随其后。
岑舟靠近了晏清,道,“没想到还未找到扶掌门之子,竟歪打正着找到了小徵的命缘徒弟。”
“嗯。”晏清声音淡淡。
岑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什么事,说话少见地有些欲说还休,“那,另一个……”
“我看到了。”
晏清依旧淡淡,岑舟一下就噤了声。
即便当时所有人第一时间视线都落在那小子的出乎意料的一脚上,但由于太熟悉不过,晏清岑舟还是同时感受到了极为隐蔽的一丝灵气乍现。
“由他吧。”
晏清只是这样说了三个字。
天命球落处,便是天命所归,即便途生波折,但结果已定。
况且,既然命缘徒弟都出现了,小徵也当离飞升不远了,也就在这凡世,待不久了。
剩下的时间,就都由他胡闹吧。
毕竟,他真的很想留下那小崽子。
那小崽子此刻正窝在师尊怀里看天下风景,惬意至极,但见兰徵也要把陆萧遥搂住,便立刻屈起脚抵住他的膝盖,想离姓陆的人远点。
碍眼。实在碍眼。
陆萧遥被他用脚抵着,有些不知所以然,还好生提醒,“师兄,你脚放我膝上了。”
谢妄像是才发现般,眼珠子转来瞟了一眼踩着的腿,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好似移动了一般,其实没有。
兰徵无奈,好脾气地伸手,把他的脚拂下去了,落到鹤背上,才能顺势将陆萧遥楼进来,防止没看住掉下白鹤去,他温和道,“腿往那放吧,也不会不舒服。”
谢妄心里不舒服极了,兰徵居然为了陆萧遥拂了他的腿!
偏心。太偏心了。
但也只能悻悻缩回了算不上善良的脚。
陆萧遥总算挤了进来,一点也没在意刚才的插曲,高兴对师尊师弟道,“刚刚问我们名字的女孩好漂亮!她是花掌门的女儿吗?”
兰徵差点没反应过来,不禁失笑,“廷雪是男孩,确是沧冥宗少宗主。”
“什么?!!”陆萧遥惊叫起来,瞬间一脸颓丧。
谢妄也吃了一惊,居然是个男的,但他也没怎么在意,道,“怎么,你都问人名字了,没问问是男是女吗?”
“他长得那么可爱,我哪会想到问这个!”陆萧遥苦着脸,兰徵好笑地拍着他后背,他嘟囔道,“也没告诉我名字,回了我一句,你跟他说的那句话。”
见陆萧遥这副伤心的样子,谢妄只觉得好笑,张口带了一丝调侃,“怎么,是‘姑娘’的话,你要如何?”
“成了命缘徒弟,便开始看上沧冥少宗主了?”谢妄挑着眉,语气嘲讽,“真是癞蛤……”
但才说两个字,他忽地住了嘴,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不自然地看了安静的兰徵一眼。
对上眼神,他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啧。
他好像也半斤八两,说不得别人。
但陆萧遥还是听出他未说完的话后面的意思,霎时红了耳根,结结巴巴,“才、才没有。”
兰徵笑道,“廷雪啊,确实呢,以后定会是个美人。”
美人?
背脊紧贴着素白柔软的衣袍,能感到温润生机随着说话间一震一震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一想到这两个字……谢妄禁不住抬眼。
先入眼帘的是一段线条流畅的下颌,再往上,是颜色偏淡、丰润柔软的唇,唇角天然微扬,仿佛总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视线掠过挺秀的鼻梁,最终撞入一双低垂的眼眸中。
那双眼瞳的颜色比常人稍浅些,似浸在暖泉中的琉璃,清透温润,映着下方翻涌的云海与天光,仿佛蕴着包容万象的宁和。眉宇舒阔,一派温婉沉静。
似是察觉到怀中人过于专注的视线,睫羽微动,那双琉璃似的眸子便垂了下来,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来不及躲闪的直白目光。
兰徵便温声问,“怎么了?”
声音也是如山涧清泉,潺潺流过卵石,干净清冽的好听。
但谢妄却好似被这声音烫了一下,垂下眼,红润刚退下陆萧遥的脸,就爬上了他的面颊,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最好看。”
兰徵微微怔了怔,唇角弧度加深了些许,眼眸笑得弯弯,陆萧遥正愁找不回怼他的法子,抓紧机会,哈哈笑道,“谢师兄,你马屁拍的浑然天成,师弟受教了。”
听到他说话,谢妄一下冷了脸,抓住他胳膊,就要把他从白鹤上丢下去,陆萧遥哇哇喊叫着闪躲,兰徵笑着赶忙阻止,三人闹做一团。
晏清和岑舟一直跟在后头,虽听不到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但这副师徒欢乐的场景还是看了个全。
岑舟也望着那笑得开怀的侧颜,也不禁被感染,道,“小徵真是还跟孩子一样……”
“……不过,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岑舟语慢慢。
定坤与挽风两剑在高空之上并肩安静滑行,半晌,晏清才轻轻“嗯”了一声,无言。
云海在他们脚下铺陈开来,浩瀚无垠,如雪浪翻涌。夕阳正缓缓沉入云涛之下,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绚烂至极。
云行了不知多久,已到云笈宗,兰徵缓下仙鹤速度,跟两位师兄告了别,带着两个孩子,直向四方境而去。
进了熟悉的院落,落在踏实的地上,兰徵才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自从发生了那次意外,非必要他不得外出,久而久之,他看四方境不是境,是笼。
但如今里头多了两个团子,竟然让他有些归心似箭。
不消一会儿,几道声音来回萦绕他。
“师尊,饿了。”
“师尊,我把水烧好了!”
“师尊,我想吃甜杏脯。”
“师尊,我把地扫完了!”
“师尊……”
“好、好好……”兰徵左右应付着,一会儿满足这个的要求,一会儿夸夸那个的乖巧,忙得不亦乐乎。
而接下来的几天,小院里一片被特意清理出的空地上,两道不及腰高的身影正不连贯地握着比他们手臂还长的木剑,一下一下地比划着。
兰徵常常静立一旁,素白的身影一如往昔,只是目光落在两个小徒弟身上,总是含着淡淡笑意,不时出声提醒。
“小谢,气要沉。”
“萧遥,下盘要稳。”
两人年岁尚小,力道不足,动作稚拙,破绽百出,不过还是充满了蓬勃的生气,一来一回的呼喝声打破了四方境恒久的寂静。
忽有一阵清风拂过,卷起地上几片落英。
院外,粉白的花瓣如雨纷扬,簌簌落下,随风而起,掠过两个孩子交锋的木剑尖,花停,剑息。
一瓣正好落在谢妄剑端。
“有风。”
“……不是风,是春。”
兰徵望着这漫天粉色,轻声回道。
而今又是风起,花辞枝,整片桃林一点一点染上颜色,又是一年春天。
兰徵将泡好的茶置于院中石桌上,白瓷壶口正氤氲出袅袅白汽。
空地上,剑风已然凛冽破空。
剑眉星目的少年手持一柄流光熠熠的灵剑,剑招使得精准而凝练,身随剑动,衣袂翩飞间,尽显风华。
对面,俊逸刚韧的少年剑势则更为灵秀沉稳,根基扎实,于平淡处化解攻击,又于瞬息间递出反击。
兰徵并未抬高声音,只淡淡一句,落入两个刚刚收势、气息微喘的少年耳中。
“过来。”
谢妄和陆萧遥同时收剑望去。
二人皆是身姿初成,如拔节的翠竹,清逸飒爽。
“师尊……我刚刚,练的如何?”
喝过茶解了喉间干涩,谢妄看着兰徵,靠近他,嗓音已初显这个年纪的低沉,落到听者耳中,一阵痒意,似电流袭过。
兰徵微微侧头,没有对上那双直视的沉黑眸子,说话莫名磕绊,“还、还不错吧。……你们二人,都很不错。”
“今日练得够了,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屋休息,调养一□□内气息。”
陆萧遥高兴道,“好!师尊,我最近正好有些感悟。”
兰徵欣慰点头,便让陆萧遥快回屋体悟去了。
谢妄却还想再缠着兰徵一会儿,他今日又是那套素白衣服,十分能衬出清雅脱俗的气质,每次他这身衣裳,谢妄眼便挪不开。
兰徵却不似想理会他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也回屋去找点新体悟吧”,便不作停留回屋去了。
还在院中的谢妄暗暗咬了咬牙,却见那抹素白身影又在屋内窗边竹榻歇下,正好脸朝着院内,于是他一脸幽怨飘到那窗边,从外盯着正要闭目养神的师尊。
兰徵见他难缠,很是无奈,又不好径直关了窗,只好问,“小谢,怎么了?”
谢妄心中愤怨,面上却一脸平静,但语气还是忍不住质问,“你近日为何对我这么冷淡?”
“……没有的事,你总是多想。”
听他这么说,扒在窗台边的少年呼吸都不稳了一瞬,语速也有些快,“我说要练剑你只让我找陆萧遥,我说要吃甜杏脯你让我去厨房找,我说晚上睡得不安稳你让我别睡了打坐运功,我说……”
“等、等等……”
“还有我前段时间染了风寒怎么都好不了,你也只是去灵素涧拿药……”
“我、我这不是去拿药了嘛……”
“然后呢!然后你居然让陆萧遥转交我,连我屋子都不想进!这哪是没有?这哪是多想?”
“那是因为他在,我顺手就……”
谢妄见他慢悠悠回想此事的样子,气急,语速更快。
“可你以前不这样!以前我怎么也学不会御剑,总是挂树上,你就一次一次抱着我练,陪着我摔,都摔坏多少把剑也不见你心疼,我说要吃什么,你一定会会替我弄到,甜杏脯拆了纸块块喂我吃,我若是晚上睡不安稳出来走走,你还会搂着我唱曲哄我睡!”
“更别说什么风寒了,我若是得了病你哪次不是无微不至、哪次不是事无巨细,一定要看到我好全了才放心。”
“你就是变了,你变得冷淡,变得偏心!你知道吗你偏袒陆……”
忽地他嘴被捂住了,兰徵耳边嗡嗡,实在反应不过来,欲说还休,无缝可钻,最后无话可说,只得先堵住了发声源。
待谢妄安静了,盯着他,他思索了一下,慢慢放下手,从这桩桩件件里挑了个显得自己没这么罪大恶极的解释,语气依旧缓缓,“你体质很好,风寒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所以我才放心让萧遥看着。”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眉头微蹙,语调拖得有些长,含混不清,似乎每个字都在唇齿间流连了一番才吐出,“师尊……”
兰徵心跳错了半拍,移开看着那愈发幽深的眼眸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可那也会难受……”谢妄此时声音比平日低沉,还带着一点沙哑,眼神一错不错,“师尊……”
“你这样对我……”谢妄抓过先前捂自己嘴的那只手,放到胸口去,低低道,“我这里会难受……”
兰徵指尖微凉,猝不及防被少年牵引,掌心贴上一片温热紧实的胸膛。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底下那颗心脏剧烈又急促地撞击着他的掌心,蓬勃、滚烫,带着年轻生命力,一下下,震得他指尖乃至心口都微微发麻。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
他眼睫忽地一颤,抽回了手,背到身后去,“明日、明日再说吧。”
那细腻光滑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谢妄还欲再辩,“可只要春至,你肯定就会……”
话未完,面前“啪唧”一声,兰徵关了窗,谢妄看不见才刚浮起一点羞红的脸了,连带着淡香也被隔绝,只有他的话还在幽幽。
“……闭关数日,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光阴穿梭大法!长大了涅[撒花]
第59章 温软可欺
窗外几竿翠竹斜斜倚着,被风一吹,沙沙地响。
立在外头不知多久,谢妄确定那扇纸窗不会再打开了,才一脸不甘地离去。
回到屋里,他便下了个小结界,确保陆萧遥那个二货万一突然感悟了什么不能闯进来要跟他分享。
随即一边到床上去,一边摊开手掌,放到鼻前,嗅闻了一下,啧,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就这么淡了。
下次应该缠久一点,握住手腕久一点。
他一想起那柔润滑腻的如雪肌肤,就像一块上等的羊脂玉被圈在他手心,会因为他的话微微轻颤,还有他一凑近便会渐渐开始泛红的脸。
那清雅出尘、温婉自持的仙,似乎在一点点坠成澄澈干净、温软可欺的凡人。
一想到可欺……一股熟悉而汹涌的热意自丹田升起,违背那人教导他清修的意志,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
倚在床缘,一手扯出枕下被反反复复使用的帕子,是师尊从前随身携带,一次不小心落在他屋里,就此成了他年少轻狂梦必不可少的赃物。
帕子放到鼻息间,深嗅一口,另一手便难以自抑、又熟能生巧地探入微敞的衣襟,闭眼,任由那人影占据全部心神。不知过了多久,他喉间渐渐溢出压抑的喘息,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没人会想到他此刻,在自己的床上做什么,臆想的又是谁,又是如何掌控,如何翻云覆雨。
但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脑海被刚刚的场景全部占据,若是他能跟着进了屋,就在那一人宽的竹榻,天光尽泄的窗边,爬过无数次的床,把人压住,不心软的话,任人哭喊,是不是梦里的都可以成真了?
眼前中尽是那人的眉眼,唇齿间还是忍不住落下些字音。
“师尊,呵、给我……我要你……”
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沿着弧线滑落,没入他衣领深处。
好似真的看到那张脸,在哀求他轻点……
那动作逐渐变得急促,却又在失控的边缘竭力维持着某种克制的韵律,他猛地生出一个想法,只犹豫了一秒,便将手上的丝帕盖了上去。
随即爽到灭顶的感觉席卷而来,欲望将他彻底吞没。
大脑高度的兴奋,短暂的空白中,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幽黑潋滟,倒映着变深的帕子,无力滑落一边,被他接住,又覆上去。
四周重归寂静,只余他剧烈的心跳声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微腥的气息,在这场隐秘的沉沦末尾,他嘴角越发上扬,渐渐喉间溢出低笑。
明天,他要再去要一条。
反正兰徵再冷淡,这一点小事还是会满足他的。
但快意一番后,他渐渐冷静,想到,其实兰徵这么对他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该是个男频世界,师尊又怎么会看上他。
垂下眼,不知为何心情没有刚才那么好,给那帕子使了个洁净术,细细叠好,又放回枕下。
他清理了一番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在上面盘腿坐下,他也该感悟感悟,修炼修炼了,近日隐隐有要被陆萧遥超去的势头。
反正等他制霸天下,管他男频女频,这里只会是他的频道。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眼看着映在纸窗上的人影,渐渐变小变淡,走远。
屋内竹榻上一人才松懈下来,倚着小几,摸摸还在微微发烫的脸颊,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半阖着眼,悠悠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并非故意想要这样对小谢。
只是他的情潮期,又要来了,而这孩子又太粘人。
他怕,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小谢虽然有时顽劣地紧,又爱无理取闹,但说到底,其实还只是个想要得到他关注的孩子罢了。
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又一遍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得保持距离。
若真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伤害了谢妄,那、那太混蛋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本不是个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人,但实在是因为谢妄和那人还是太像了……他怕自己会因此掉以轻心。
在龙隐山,第一眼对上那纯黑眸子,他便动了要带走的心思,正好那时的小家伙也需要他。
他原本是真的想好好培养徒弟,这样鲜活的、相似的脸在身边看看也好,只是没想到,这孩子长大,与那人越发相似,每次看见,总是忍不住心尖发颤。
想到这,他微微睁开眼,勾出雪白脖颈间的银链,其上挂了一颗玄灰珠子,指尖稍稍溢出一点灵力注入,一道身影便渐渐在榻前凝聚。
黑发黑眸、神情凌厉、剑眉星目……他端详了一会儿后,发觉其实不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面前这副身子并不会说话并不会动弹,永远沉默着,任兰徵如何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这是一只魄。没有魂,却有实体的魄,不知为何被主魂丢弃了,也或许是因为找不到主魂。这只孤独的魄最终被兰徵藏起来了。
兰徵其实也偷偷找机会探测过谢妄的情况,可结果是他魂魄俱全,所以应当不是他的,兰徵只得默默叹息。
那与眼前并无二致的鲜活的人此时就在隔壁,几刻前还在说自己冷落他,把自己的手牵去放在胸口,一脸认真哀怨地说自己也会难受……
兰徵忽有些不敢像以往那样直视面前的人了。
就好似,看得多了,他会突然活过来,幽怨地看着自己,尾调拖长了念着师尊,“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去找陆萧遥那小子、为什么……”
想到此,兰徵又一阵头疼,挥散了那紧箍咒般的一连串为什么,支起身子,似不经意抚过面前人的手,指尖碰到的皮肤依旧没有温度。
果然还是,跟小谢不一样。
兰徵叹了一声,轻轻道,“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还是在去年春。”
面前的人乌羽般睫毛垂落,黑色眸子一瞬不瞬,这个角度,恰好望进兰徵抬起的眼眸里。
兰徵下了塌,立在他面前,他抬手,宽了衣带的薄衫滑落,露出的雪白肩头在屋内暧昧的光下,莹润透粉,指尖触在了魄的眉宇,轻轻描摹。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是你救了我……”
在百年前,兰徵都还只是个不足百岁的玄凤小妖,才拜入扶朝掌门座下不久,一次下山历练,好奇路过魔域边缘地带,便被四处抢掠的合欢圣教连带着一批羽族劫走了。
合欢圣教主正在瓶颈期,掳走的羽族全是最为年轻貌美、资质绝佳的,都将要被做成炉鼎。
因此合欢圣教徒在带走他们时,强行给每人都灌下了□□,这种药会暂封人的内力,让人长时间处在一种神志不清、软绵无力、任人鱼肉的状态。
这一种药会让人上瘾,只有下一次的药来或者与人行房事才能稍稍缓解体内燥热,久而久之,会渐渐让人失去思考,什么都不想,只想做x,这样一只合格的合欢炉鼎便制成了。
不知是由于他长得比较好,还是资质比较好,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钳住他,给他灌药,从第一次他中了□□开始,后面每一次的药他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喝。
那时年纪小、胆子也小,被关在昏暗的地牢里,隔壁、对面牢房的同类,不断被带走,没有一个能再回来,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心中不安不断放大。
那一天,终于轮到他了。
石室幽暗,唯一的玉床泛着冷光。他被玄铁链缚着手腕,纤细的腕骨已被磨出红痕,雪色衣襟散乱,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充满雾气的眼眸倒映出靠近的身影就要压下,他才知道这人要和他双修。
“我、我不要!你走开、呜——走开……”
兰徵当时吓坏了,恳求对方别碰他,他不愿意跟这个人做这样的事,哪知自己的眼泪和祈求,却让那人面部更加扭曲,带着贪婪的□□,掐着他的脖子便欺压上来。
粗糙陌生的手掌、贪婪狞恶的眼神,都将要撕开他的衣服。极大的恐惧之下会是另一种极端,他内心深处猛地蹿起怒火,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骤然从体内爆发。
顿时周身猛地燃起一道流焰,随即便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呃啊啊啊啊!”那人捂着脸跌落下去,身上燃起熊熊大火。随即进来好几个身影,却不敢靠近,拥簇着他们的跌跌撞撞的圣教主出去找圣水。
接下来好几天,应该是几天,他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石室内,就就像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人要来与他双修,但也没有人来给他送药。
小腹疼得快炸开,神智像是被投入沸腾的热水,不断模糊、融化,视线无法聚焦,室内唯一的光源,一盏烛火也从来都是残影在眼前摇晃。
汗水早就浸透了衣衫,又很快被体内的高热吸收,带走最后一丝气力,只留下濒临脱水的虚弱和粘腻,喉咙干渴,每一次下咽都像吞刀片,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尾失水的鱼绝望至极,濒临极点,就要死了。
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唇缝挤出,不断啜泣,“师、尊……师兄,你们、在哪,小、小徵好疼……”
门突然被打开了,他努力撑开眼皮,但根本不是自己思念的任何人,是那圣教主还未死心,甚至知道他是凤凰后,更加不会放过他。
这可是凤凰神脉若是能把他吸光,成神都不是没可能!
圣教主邪恶地想,但这一次他更加谨慎。
“磨了这么久,这贱鸟终于没力气了。你们几个上去先试试看,还能不能动弹。”
模糊的视线中有两人犹豫着上前,他不安地牵动了一下锁链,那两人吓了一跳,作出防御态势,但周身只是燃起一圈流焰,坚持没多久,就熄灭得彻彻底底。
兰徵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满面燎泡的圣教主见状自是大喜过望,阴狠地冷笑一声,让人都退下,随即大步走来,抬脚上床,手刚握住白皙的肩头,玉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圣教主声带也被燎伤,极度嘶哑,带着漏风的杂音,“死物一样。还是会动的有趣点。”
“救命……”就在圣教主要压下身子时,忽听到这样一句细若蚊叮的声音,“谁来、救救我……”
圣教主忽然兴致大涨,带着嘲弄侮辱的语气,□□着说,“真听话,再喊大声点,这样有趣多……”
但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他连人带尾音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轰飞了。
圣教主把自己从墙里扣出来的时候,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发丝乌亮,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隐隐似有滔天怒意,周身金文光罩明灭不定,气势骇人。
屡次三番到嘴边的肉飞了,圣教主恼羞成怒骂道,“你他娘从哪块石头里冒出来的?!”
但那人挺拔如松的身影一动不动,就这样站在石床前,就像个护卫,守着身后的人。
后来圣教主只要一靠近,那人便抬手轰飞他,修为深不可测,法力无边。他从未听说三界何时有这样一个人物,还如此年纪轻轻。
只是细看之下,忽然发觉这人竟有几分神似魔域谢空空那老贼,怒不可遏,惊觉定是他在搞鬼,这是在警告自己,这只凤凰是他家预定了。
圣教主只得先悻悻退出石室,决定之后再想办法。
兰徵迷迷糊糊之间,对刚刚发生的事也有些感知,躺了好半天,恢复了一些力气,体内没那么燥热后,发现那人还是站在身前,背对着他,并未挪动半步,所以他尝试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对话。
“谢、谢谢你……”
那人冷冰冰的,并未搭理他。
兰徵稍微支起点身子,尽量平稳颤抖的厉害的声音,不想让自己太丢人,“你、你带我、出去,好不好,云笈宗,那里,我师尊、师兄在那里……”
还是不理他,甚至动都未动。
兰徵犹豫一会儿,以为他是觉得浪费时间力气,便又断断续续道,“你、救了我的话,你想要什么……我、我都会尽量帮、帮你……”
过了一会儿,石室安静地让他心凉,也有些难过。
一个短暂周期过去,他没有药,体内又渐渐浮上热意,于是轻轻恳求,“我、热、好像又要发作了,你、你先出去……”
这么说着,却发现那人依旧不理他,他伸出手,碰到那修长的手指,冰凉凉的,缓解了相碰的皮肤一部分痒意,他极力挥散头脑中开始萌生的想法,勾了勾那人的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委屈,“为什么、不理我……求、求求你了……”
意识恍惚之际,他只觉得手上所摸到的冷物恰好能缓解几分那种燥热的痛苦,便不断想更多的触碰,太远了,便拉过来,太厚了,便脱掉。
等到意识再清醒时,那人已到了自己床上,自己也已坐在那人身上,两人上半身都赤条条地,抱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对方被自己无意识蹭了多久。
兰徵知道定是自己的手干的坏事,顿时脸燥地不行,慌慌张张,就想起身,却发现这人似乎不太一样。
极致纯黑的头发与眼眸,很俊朗的容颜,还不留发,剪的很短,有几缕翘着,也有可能是刚刚被他蹭乱的,散乱在一旁他的衣服也不是时下的款式,连臂膀都遮不住。
看上去硬朗的发质,摸起来却很柔软,兰徵只是小心翼翼碰了碰。那人坐在玉床上,垂着眼,还是不理他。
兰徵后来查阅古籍才知道,这是一只失了魂的魄,没有自己的意识,自是不会理人。
但他本就比较迟钝,加上当时多日各类合欢药物作用,大脑不清醒,还以为对方是生气了,气到不想和他说话,期期艾艾道了好一会儿的歉,希望他不要生气。
却也见他对自己的贴近,并没有排斥和阻拦。兰徵心想,他或许只是有些别扭和不爱说话,不是讨厌自己。
在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道歉中,他胆子也渐渐大了些,抱着冰冰凉凉的人不撒手是常态,偶尔还会观察着人神色,轻轻蹭蹭。
合欢圣教的人许久没再来,或说不敢再来。
于是,在又一次情毒剧烈发作时,兰徵伏在那人身上,喘着声音抬眼,眼中尽是雾气朦胧,带着哭腔问,“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就一会儿……”
“……你、你不说话……我就当、当你同意了……”
结结巴巴说到最后,兰徵已经忍不住更加贴紧,一直垂着未动的漆黑眼眸清晰映出不住颤抖的雪玉香肩——
作者有话说:吸溜吸溜[奶茶]
第60章 纯情茶男
一片昏暗之中,唯有烛火摇曳。
光滑玉床上,柔软腰肢靠近紧实的腰侧,贴上去的瞬间便被没有温度的皮肤激得轻颤了一下。
但不过片刻,他执拗地搂住对方,浑身难耐的热意便慢慢、一点点透了过去,那没有生气的肌肤,渐渐染上了属于他的温度。
从微凉到温热,兰徵埋在那人颈侧,轻轻嗅嗅,身子控制不住地来回摩擦,但还到不了,他掀起眼皮,长睫毛沾湿,浅色眸子尽是水雾,他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以及雷打不动的神情。
便将垂落在一旁的手牵过,手纹清晰略有些粗糙,手掌贴着手掌,一开始冰凉的温度他还不适应,但轻轻地,渐渐就温热起来,也适应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到的时候,忽地觉得有些硌,有些难受。
兰徵反应有点慢,只是挪了挪辟谷,但无果,渐渐地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他呆滞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人看着如此冰冷禁欲,原来也会有感觉。
顿时心中有些内疚的同时,又浮上些小泡泡,一种异样的情绪促使他附到人耳边,声音很轻,就像怕被人听到一样,就像询问的是何等隐秘,他悄悄问,“所以,你也是喜欢的吧……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他知道不会有回应,但自己说完,还是忍不住笑了,有些羞涩但又有点开心地伸手帮忙疏解。
他不敢动人家太多,因此没有完全脱掉那奇怪的下装,只是研究了一会儿,慢慢拉下中间的拉链……
最后两人就这样在这间暗无天日的石室,不知过了多久,兰徵身体状况也渐渐稳定适应下来,常常窝在被他收拾干净的人怀里,将结实有力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侧,一个安心又舒适的姿势。
他也已经有些察觉这人似乎不是完全的“一个人”,只会有一些自然的身体反应,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有。但兰徵不介意,他觉得等自己以后厉害了,一定能修好。
他抱着人,没事的时候喜欢说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对这人的好奇,“你是哪个门派的?是被同伴丢下了吗?”“你之后是不是要回去?”“嗯……之后我想去找你,好嘛?”
至于找人家做什么……兰徵还没想好,“道歉……或者谢谢你救了我……”然后呢,兰徵真的想不出来了,他把头靠在那人肩膀上,“也许,我们能做个朋友……”
他的话带着一丝在云端的飘忽,手指一下一下抠着那人胸口的衣服扣子,这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衣纽,低调的黑色,亮晶晶的,“……像你的眼睛。”
说完,兰徵忍不住眯眼笑起来,白皙的脸上尽是粉扑扑,他抬眼看着那人的侧颜,好一会儿,微微抬了抬下巴,柔润的唇就要碰到,可又不敢,即便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不能拒绝,可他还是不敢,他本质还是一只小玄凤,胆子太小了,最后也只是在脸颊啄了啄,若有似无。
声音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水上,一圈一圈漾开波纹,“你好像跟我们都不一样……如果能出去,跟我走吧、好不好,我、我想……把不一样藏起来。”
“不说话,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兰徵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头下还枕着人的手臂。
他抬眼看见熟悉的眉眼,还有些愣神,不知不觉,轻喊了一声,“小谢?”
没有回应。
是魄。
兰徵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魄说,“……今年还没到时间,我过些时候再找你。”
他将魄封回玄灰珠子,也渐渐想起那次落入合欢圣教之手的后续。
那时的他后来渐渐恢复了气力,融合好觉醒不久的凤凰神力,身边没有趁手之物,只得将这个陪了自己许久的人封在自己项链上一块玄灰珠子里。
破了石室的结界后逃了出去,不到一周,扶朝师尊带领一帮精锐弟子,陪着他杀回来,端了合欢圣教的魔域老巢,这一次,他真的烧死了那个作恶多端的圣教主,只是不留神,还是让一些教内支派逃走了。
所以才会有龙隐山那次刺杀,其实自他凤凰身份暴露那刻起,合欢教徒就会在各种时候出其不意想要捕获他,就像杀不完的虫子,不断繁殖不断涌来,烦不胜烦。
不过这些人已经很难伤到现在的兰徵了,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专心研究那只魄,不过没什么进展,想给他换个大点的封存空间,他也不愿意进,只好一直放在项链珠子里,挂在脖子上。
不过这倒是不容易丢。
屋外忽传来些吵闹声,他下榻推门出去,是谢妄和陆萧遥又吵起来了。
“师兄,你砍伤我了!”
“怪谁?是你自己没长眼,往我剑上撞!”
“我哪知你练剑出招这么出其不意?!”
“你不知道,你还要从我背后过做什么!”
“…………”
陆萧遥面红耳赤,谢妄面不改色。
余光瞥见兰徵出门,便大步走去,道,“师尊……”
只是他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兰徵没看他,甚至还绕过他,走到陆萧遥身边,看到那正在汩汩往外溢血的胳膊,抬手用灵力止住伤势恶化。
谢妄愣怔的时候,兰徵还对他吩咐,“你快去拿纱布。”面目严肃地让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
陆萧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师尊,我没事,其实也没这么严重……”
兰徵只是按住他的胳膊,道,“不要乱动,都流血了,怎么不严重。”
转头又要对谢妄,让人快些动作,没想到纱布和药膏已经呈在面前,只是递过来的人面色难看得可怕。
心莫名颤了一下,但兰徵尽量忽视,接过东西都尽量不碰到人手,开始给陆萧遥包扎。
陆萧遥一副受宠若惊,感激地眼泪汪汪的模样。
装货。
谢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还要被指使去拿药,现在看到陆萧遥那副茶男装纯情大男孩的样子就唾弃,只有兰徵会真的上了当,这么担心。
这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堪比连着吃了数十颗浸透陈醋的酸杏,在一旁自顾自地憋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嘟嘟囔囔起来,“师尊,我也受伤了……”
闻言,原本还在感激涕零的陆萧遥立刻撇清,“我刚剑都没拔……”
谢妄磨了磨牙,打断他,“又没说你。刚不小心被割到的。”
他抬起手,另外两人一齐转来看,看了半天,陆萧遥挠头,“哪呢”
谢妄气个半死,觉得这个陆茶男一定是故意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还用力挤了挤,挤出了点血,“你瞎吗?!!”
于是两人猛然发现他的食指指腹居然有一道极细小的口,不注意看,都看不见。
陆萧遥一下便没忍住笑,他才发现自己师兄居然还有幽默天赋,兰徵很无奈,道了句,“小谢,你不要闹了。”
谢妄觉得那笑声很刺耳,没想到兰徵话还未完,“你不要总是找萧遥麻烦,你心气高、欲念重,如果不能静下心,在修道这事上很难有大造化……”
兰徵一边给陆萧遥处理伤口,一边批评他。
批评他?
兰徵居然批评他!
偏心!!!!!
谢妄鼻子都要气歪了,但听到那句“欲念重”,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是抿紧唇,什么都没说。
晚上,谢妄在房间打坐。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正好想出一招,怎么就正好挥到了陆萧遥身上,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这样,他总是在莫名其妙误伤陆萧遥。
虽然这个二货确实很烦,但谢妄他也不是喜欢做这些小动作的人。
但伤害又真是他给出的,所以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百思不得其解怎会如此,最后他只能总结,都怪那个蠢比,每次都倒霉悲催撞他剑上。
呵呵,也许这就是茶男吧,谢妄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光明磊落的人确实有些斗不过,不禁握紧了拳。
忽地外面响起敲门声,兰徵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小谢开门,是我。”
谢妄翻身下床,给他开了门。
少年的身量入雨后春笋节节拔高,不过十六七,身量已经隐隐有超越兰徵的势头。
春笋却是颗沉默的笋,抿着唇,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后,才有些赌气似的道,“怎么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兰徵手上拿了灵草膏,进来后,没回他的问题,声音依旧温和,“给我看看你的伤。”
谢妄一听,反倒将手背到身后去,哼道,“你再晚些来,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兰徵便道,“好吧,那我回去了。”
手腕立刻被握住了,谢妄赶忙道,“还没愈合,你看,可疼死我。”
兰徵接过他的手,细细瞧了瞧,谢妄可不想他涂完药就走,拉着他到屋里坐下,在师尊给他打开盖儿将药敷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小伤上时,没话找话,又是说最近瓶颈期如何如何,又是聊外面桃花开得盛。
兰徵手上慢慢打着圈儿,耐心听着,问,“你想吃桃花酥了吗?”
谢妄想了想说,“还好,只是……”黑眼珠子刚转了一圈又落回来,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想问你,你今年闭不闭关?”
兰徵的手顿了顿,谢妄抬眼看他,道,“不闭关的话,我们去外面各处逛逛怎么样。
“你想不想看人间界的桃花?”
药涂好了,兰徵给膏体旋上盖,声音淡淡,“要闭关的……”
谢妄一下就蔫了,但兰徵话音一转,“但也不一定这么快,今年你们两个正好要参加天选大比……”
“那之后,我们一起去人间界看看吧。”
谢妄一下又精神起来,“我们吗?!”
“嗯。我、你,还有萧遥。”
谢妄眼睛本都亮起来了,一听到最后二字又熄灭下去,“哦”了一声,心中开始琢磨到时候怎么把这碍眼挂件丢了。
兰徵起身正要回去,谢妄也随着起身,拦住他还想说话,却一不小心踩到他的衣袍。
“嗯?!”兰徵身形一晃,谢妄立刻闪身接住。
哪知身后的板凳放得不巧,他的膝弯被撞了一下,踉跄一步,两个人齐齐倒下。
“抱、抱歉!”兰徵急忙道,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巧不巧按在身下的人两腿之间。
温香软玉在怀,只一瞬间,谢妄的欲念便暴露得明白——
作者有话说:谁是茶男,一眼便知[奶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