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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杀穿男频后龙傲天强娶师尊》 第41章 原来山青
兰小凡屏住呼吸缓缓后退,尽量同女孩保持距离,见状,花无时、陆萧遥二人一左一右戒备起来,谢妄不动声色走到兰小凡身边。
他用心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是她哥?”
但兰小凡却没有同样回话,只是伸手揪住了谢妄衣袖,道,“小俊,我好害怕……”
原本还直愣愣往前走,还在喃喃什么的女孩猛然转头。
谢妄一下压低眉,心骂了句,这家伙刚打神像都这么显摆了,现在还扮什么猪吃老虎,连心声都听不懂吗,一阵不明怒气升起,于是果断快速道,“到后面去。”
那女孩已几乎是左脚踩右脚跟,飞速踏步而来,“哥哥,你为什么躲我?”
随即她不动了,因为一把剑抵在了她胸口。
“再往前,就是死。”谢妄语气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全然是冰渣。
女孩顿了一下,咯咯笑起来,眼眶瞪得很大,脑袋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语气却莫名天真,“挡在我和哥哥之间的,只有尸体。”
她的手指尖突增,骤然变成利爪,朝谢妄面门袭来。
“咔擦——”一声清脆利落。
肩膀以下,双臂齐断。
但仅一瞬,连血液都来不及喷溅,两只手臂已然生出。
谢妄极为不满地扯了扯嘴角,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腿,一脚踩在对方腰腹,将人连爪蹬飞老远。
花无时不知何时闪到那怪物飞去的方向,撑开人皮伞,其上残余的大量尸水溅出,浇了人一头水。
那怪物果然立刻被烫的龇牙咧嘴,暴露本性,生起脓疱的嘴含糊又激烈地咒骂不止。
四肢着地,骂骂咧咧,奇形怪状地飞速爬来,被就近的陆萧遥截下。
谢妄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对骂,耳廓一动,反手一剑挑开了突然袭来的一双断臂。
一击不成的断臂剧烈抖动,青筋暴起,又飞爪而来,好似活了一般,他飞身避开,那双爪却灵活,追着他抓,不得不接下时,力大威猛,竟将他震退一步。
手断了,怎么还能动?!
那断臂皮开肉绽,但好似越战越勇,蓄力再来,只是姿势奇异,仿佛有人操纵。
谢妄忽然想到什么,眉宇之间,纯白瞳眸倏然睁开,细看青白色胳膊上缠绕无数透明丝线,在某些角度泛着光。
而那些丝线连接的,谢妄顺着线条看去,玉白的十指,正是还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兰小凡。
兰小凡??!
感受到他的视线,“兰小凡”机械转头,回视,森然上扯的笑同那女孩莫名相似。
“……”
谢妄眯眼,手腕转动,剑光缓缓滑过。
原来不是听不懂心语,是听不见。
*
回到一刻钟前,兰小凡被沙蟒吞下后,只觉得眼前一暗天旋地转。
他仿佛整个人滑入极窄甬道,动弹不得,只得顺沙而下,最后扑通一声,落到地上,眼冒金星。
缓过来,发现这似乎是一间暗屋。
他刚想起身,忽觉脚上如缚千斤,灌了铅一样沉重,竟是抬都抬不起来,他伸手去触,脚腕处滚烫。
是先前在晦林被抓住了的地方,漆黑的手印残留在皮肤上,仿佛还有无形的手正在将他往下扯。
他蹙了眉,看来这里的邪祟并不怕去岁。手心刚升起一团明亮的火光,眼前骤然出现的人脸大吓他一跳,屁股摔了个结实。
那是一张极为惨白的脸。盖着的眼皮上涂了两点红,乍一看倒像是眼睛,眼底乌青发黑,除此以外,再无颜色。
而且最主要,这人无声无息,又离得他如此之近,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若是人,当有生气,若是尸,当有尸气,若是鬼,当有邪气。
不人不尸不鬼,那还会是什么?
从前还在云笈宗的日子,他几乎足不出宗,对于这些不入流的东西,知道的也许还没谢妄多。
而且,他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东西了。
那个“人”就一直没动过,待在原地,就好像两个红点一直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兰小凡脚动不了,又不敢出声打草惊蛇,于是被迫观察得更仔细,才发现眼睛似乎不是闭着,而是被黑线缝上了,而且若是尽力忽视这些怪异,这张脸大约是不过二十的少年才生得的。
忽然——
“你是神吧。”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沙哑难听,就像被火燎过,又吞过刀片一般撕扯着嗓音说话,让一惊的兰小凡有怀疑了一瞬自己对这幅外表的年龄判断。
他没出声。
“或者说……堕神?真是奇怪。”
“书上说,凤凰……是天生的飞升者。生来就终会成神的,你却失败了。”
“不、不对。是……放弃了吧。”他喉间冒出不明声音,咕噜了一声,声音尖利,“……那么神至,真是天意,都是天意啊……”
兰小凡不敢吭声,一点点往后挪动,哪知那双红点唰地靠近了,“你想躲去哪?”
下一秒,地下冒起许多黑色条体,将他撑在地上的手捆住了,一下都动不了。
他心中泛急,但还是尽量显得自己语气不那么反驳,委婉道,“那个,我是说也许,你会不会……弄错了?”
闻言,两点红只是一顿,开始颤动,竟是笑了起来,只是没有声音,仅有线条一样的嘴角扯起,像纸人脸上用刀刻出假笑。
倏地红点发圆发亮,几乎都要贴上他的眼睛,语气森森,“我看得见!近神的感觉……我知道。”
兰小凡闭了嘴。但那纸人似的脸却稍稍远了点。
“我会杀了你。放心。不会很痛苦。若之后,她真的活了……”
“我会放了其他人,接受命运的罚。这么多年的,我通通接受。挫骨扬灰也好,魂飞魄散也罢,哪怕是被那些亡魂撕碎。随便吧,我不在乎。”
“我只要,她活。”
被捆缚严实的人不知道说的是谁,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那纸面喃喃着,底下一片漆黑中伸出手,如果是那还算是手的话。
融化的漆黑粘稠液状物,化出五指的模样,伸向面前脸上渐渐显出惊恐的人的衣襟。
兰小凡紧紧盯着那玩意的靠近,小脸骤白。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就很脏!
他急急道,“且慢!!人死不能复生!杀了我也不行啊!”
那黑液真停在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
“你撒谎。你旁边那人。死过一遍。我看得见。”
“你用命救得他,我也要用你的命。”
慌张错乱的人原本紧闭的眼一下睁开,对上鲜红的点。心中震撼,他怎么知道?!
明明眼都缝上了,什么叫看得见?!
但这些惊撼只一瞬心中掠过,眼见那黏液都快沾到他脸上,他飞快把脸撇到一边,于是滴落在了衣服上,“没有那么简单!我给你寻办法行不行,给你寻!”
“别想拖时间,他不会来救你,可能,已经被我捏造的你杀了。”
“什、什么!”兰小凡额间豆大的汗珠滚下,感到一阵森然之气灌入衣领,禁不住大喊,“不要、不要!拿开啊啊啊!”
挣扎间衣襟被大扯开,浓淡交错的痕迹暴露无遗,好在那红点只是摆设看不见,动作未停。
那一瞬,兰小凡感到仿佛有一片阴凉□□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脖颈,仿佛下一刻,极度的窒息和刻骨的疼痛即将袭来。
“走、走开啊啊啊——!!!”
他恶心地快要哭了,极为凄惨厉声尖叫,周身瞬间爆发一阵极为炽热的滚烫灵力,气焰瞬间包裹二人,没想到在炙烤当中那双红点一动不动,未变化分毫,只是用“黑稠毒蛇”狠绝将细嫩的脖颈绞住,张开血盆大口,即将一口咬下——
性命攸关时,那苍白的嘴一启,猛吐出一口血,急促只说了句,“我的幻身……!”
紧接着轰然一声,上方塌陷,一道金光劈开二人之间空间,一团黑稠粘状物飞了出去四五米,蠕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还与白面红点左手连着的黑液四溅,受气浪冲击,纸片似的身子连连退后数步,若有目光,当是阴狠地看着落下来站稳的人。
玄衣云靴,不是别人,正是谢妄。
他周身生出至浓魔气,一下吞噬了束住兰小凡的黑色液体上萦绕的黑气,将其逼退回地里。
兰小凡终于能站起来,还先没活动自己僵麻了的手脚腕,着急对谢妄说,“你别吞这些黑色的东西,不、不干净。”
什么叫吞,这叫炼化,这个会被沙子吞掉的蠢货。
况且他修炼的,就不算干净。他体内流的血,就不算干净。
但他不想解释这么多,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这人的伤势,最后落到大敞的衣襟,目光默默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粗鲁给人拉上了。
真是个蠢货,衣服都不知道先收拾好。凑过来什么意思,就等他拉吗。还好这里除了他俩,就是瞎子。
手脚才刚缓过来的人短促“啊”了一声,羞红了脸扯住自己衣服,不吭声了。
谢妄看了眼他的手腕,上面还残有浅淡的一圈黑色印迹,淡淡道,“回去每日用灵泉温养半个时辰,便会消退。”
只得到一小声“嗯”。
那瞎子就这样“看”他们一来二去,也终于看不下去,手上黑液抽搐,沙哑的声音语速比先前稍快,“我以为,无目,才会见不得人,原来二位,有目,也容不下旁人。”
闻言,谢妄目光放到他如纸单薄的身上,也学他断句,道,“那也得先有旁人,这里,除了我二人,分明,只剩下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那纸片薄的人以为他在讥讽自己无用无能,浑身颤抖地厉害,似乎随时能折断成两半,“你以为你聪明?!你以为你厉害?!可笑至极。你最是贪得无厌,你全是无终妄念。”
“害人害己。恶贯满盈。你比我好到哪?傻子?你最没资格说我!”
“你就该和我一样苟活,永生永世困于狭小幽暗,一遍又一遍,想着死亡,想着不可能的一切才对……”
短暂停顿后,语气更加激烈。
“……你卑劣啊你无耻你凭什么这么好运!!!若不是、若不是……”
那人似是有些疯言疯语,嘴里胡乱呛出些什么,脸上又哭又笑,将惨白面皮扯出裂纹,扯得烂透。
没有血,早就流尽了。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就流尽了。哪怕是天命人魂魄,时至今日,也已是强弩之末。
只是最后他的“目光”移向谢妄旁边,即便没有眼瞳,也让人看出分明的悲切凄凉,“若不是你……”
谢妄破天荒一直等这人差不多发疯发完,都没有开口,抱着剑沉静地看他,只是余光瞥见兰小凡在偷偷觑自己,以为他被吓到了,于是也想快速解决,还是打断道,“你别在这咒来咒去。”
“壁上的画我看到了。”
那刀割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摇摇欲坠的纸片也一瞬连轻微晃动都停下了。
“你若是不蠢,又怎么会被利用至今。”
“……你、你没资格说我……”对面声音又沙沙起来,只是这一回气势弱许多,竟然还带了点孩子般的怯懦。
“好,我没资格。”谢妄竟也顺着他说,“那你妹妹呢。”
那“人”怔住了。
“若不是你怨念过烈,强留下她的魂魄,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谢妄顿了顿,还是嘴毒道,“跟你一样。不人不鬼。”
面前纸片胸膛的地方起伏,却没什么气进出,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也许并不想这样。或者说,若想这样,还是你妹妹吗?”
说话间,谢妄指尖的金丝贴着衣线、地面,在黑暗中也已经爬到那“人”身边,只一瞬咻出,将其捆了个严实。
紧接着,谢妄指尖生出的金光大涨,几乎照亮整个暗屋,将那“人”完全罩住,其身形在金光中缓缓消解,边缘黑雾被融化,“不应该的、不应该……你还没说服我呢……明明、还没有……”
“……我、我被利用了?祂骗我……骗了我、我……本来想走了的……”
声音越发凄悲,飘零在空中,寻不到落处,在幽暗中迷惘徘徊,直到那金光将缥缈着的一切都融化了。
最后一声“滴答”,像水滴落地般空荡,又像时间的开关响起。
随着花无时、陆萧遥落地,念叨着“上面那怪物不见了,你们没事吧”,传来的动静,那团金光裹挟着黑雾退散,中间一点白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三寸白玉方印,螭吻负碑为钮,底刻八荒水脉。瞬目凝看,碑文仅有二字,形似魔族上古铭文,因此谢妄一眼看出。
归墟。
但其他人即便看不懂,观此架势,也立刻知晓这便是外界传闻之物,传闻中的上古龙族至宝。
几乎是同时,四人瞬动。
但下一刻,比之归墟印,先触到的,是周圈萦绕的白光,瞬间刺目得所有人闭眼。
再睁眼,没有暗屋,没有庙宇,没有晦林,没有尸雨,也没有任何人。
天蓝草青,谢妄孤身负剑,面前仅有一石碑。
碑上,刚翻新的丹砂,细摹凹底,描出“青山”二字。
远远而来,似有人声。
“林谷、林泉!你们跑慢点!”
“……”
立于碑前的身影一顿,依旧抬步,掠过石碑。
风过,草木青荣。
原来这里从前,叫做“青山镇”——
作者有话说:[猫头]
第42章 盲仙传说
眼前现出那样一副身临其境的场景后,谢妄入镇就被强制旁观了那瞎子林谷的一生。
百年前,在瞎子还是个小瞎子的时候,他其实不瞎,只是天生灰瞳,看上去和盲者无二。不过他妹妹林泉,却生得一双明亮水灵的眸子。
只是青山镇一直以来都有盲仙传说,但他从来以为这只是大人们骗小孩乖乖吃饭的恐怖故事,而他不用被骗,因为本就没有饭吃。
不过,也是由于这个“盲仙”,他常被一些年级比他稍大的无赖拉去戏弄,一次在他们要求下扮仙劫人银两失败,被打断了腿。
许是心理留下阴影,从此他眼中只有黑白。
但不知为何,老天剥去他看世间万花颜色,却给了他一丝观人命运的机缘。
为了活下去,他开始带着妹妹装神弄鬼,靠给人算命,骗取银两得以生活。
原本无人相信一个八九岁小屁孩的胡话。他算出镇上包子铺最近火旺,易子时有灾,还被老板打了一顿。
直到某天那铺子凌晨当真起火,一家子都没逃出来。
白幡飘扬,唢呐齐响的时候,小瞎子就此得了敬畏,不再是瞎奴、贱种,而是“小半仙”。
在他和林泉当家的荒废破庙,凭借从不知哪捡来的破书里的稀少卦象知识,开卦算命。
镇上只有那几个无赖对小半仙依旧打骂劫掠,但稍微收敛了点,因为林谷能交上“保护费”。
他和这帮好吃懒做的流氓关系也缓和了不少,里头最大的孙氏他哥做了镇长,只手遮天,偶尔手上转着铜钱,离开破庙的时候还会搭着他的肩,摸着下巴,嬉皮笑脸,眼不住往里头瞟,“……半仙,嗤——哈哈哈你是假半仙,你妹妹可是真天仙!”
林谷当时正忙,对这话很不满,什么叫他假?他妹妹天仙美人还用得着这个瘌□□说吗?
他往后看了眼,确保林泉在后院没出来。于是垂下眼皮,掩盖对孙氏的厌恶眼神,手往门口一摊,客气道,“请。”
孙氏无赖气势上来了,屈起手指往林谷头上重重敲了几下,故意往人脸上哈了满口酒气,“半仙这么小气。”
林谷差点吐出来,强忍反胃抬眼时,有一团白气在眼前一晃,从孙氏身上过去,隐入山林消失不见。
半醉的人见他半晌不说话,也觉没意思,松开手就要走,林谷却反常喊住了他。
“你们几个临近,会有一场大劫。”
其他听到的几人一愣,差点骂出声,孙氏盯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一脸凶相莫名看着更令人不寒而栗。
“……真、真的,你们最好快快搬出镇子。”林谷壮着胆说出真正想说的。
“你这家伙,真把自己当半仙了?”孙氏喉间一声咕噜笑了出来,凑近他耳边,声音带着酒气,说出的话却比“盲仙”故事还恐怖无数,“你不知道,火,其实是我放的哈哈哈哈……他们没交保命费。”
“你啊,就是个瞎奴罢了。”
他们离开后很久,直到林泉端着饭出来,满面忧愁,林谷的脸色也没恢复血色。
但好在,生意还是火热,破庙翻了新,像个住的地方,那无名神像也有了香火供奉。
只是墙上还留着他们穷困潦倒时的发泄涂鸦,那是岁月日记。从前,林谷总是画那些大孩子恶行,只是画得像耗子,没人看得出。但林泉却常画今天吃到了一颗糖果,昨天跑来了一只小猫……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就是这样的小事占满了林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时林谷发现这个妹妹就像一盒旧糖罐,皱巴巴的外衣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天马行空,装着流光溢彩的繁星漫天。
花、星、云、月都从那双眼睛里满溢出来,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林谷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从林泉眼中看见色彩,甚至比受伤前能看见的更多。
后来某次,林谷回到庙很晚。却在门口看见一只死猫。
是林泉养的那只。林谷把它埋了,希望她不会看到。
她也确实不会看到了。之后林谷再没见过她。
直到某天,林谷看见几个喝醉了的混账嘴里,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
他的旧糖罐……有多好吃、有多破旧……有多干巴。
望见他,还满脸□□,“林半仙也在啊,脸色真臭,话说算出你妹妹这劫了吗?”
“……”
从此,青山镇少了一个瞎子少了一个半仙,却多了一个疯子,一个被打得半死也不要命了的疯子。
他第一次捡到林泉就是在林子清泉旁,她静静地躺着,醒来什么都不懂,却很听他的话。第二次捡到,却是在林间,在石下,在屋后,在镇前,好多地方都捡到,她躺着,还是那么静,却再也不会醒来。
浑身是血的人爬回破庙的时候,用身子在墙上涂下惨痛的一页,不小心沾到曾经的微不足道,下意识伸手去抹,却越发脏污。
望着那些不可复原的一切,他这才在事情发生后感到彻底崩溃,一直被麻痹压抑的疼痛由胸腔发散至全身,令他抽搐起来,不断呕吐,眼前阵阵发黑,最终,没有了白色。
他摸来线,将眼睛缝上,世间根本容不下他们,他也不想再见世间一眼。
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即便双目紧闭,眼角依然有血泪掉落。
他终于要死了。他想。
林谷要死了。谢妄想。
眼下情景显然是个幻境,在某些秘境中确实容易有,只是现在这个来的没道理。
谷泉镇镇长说,没有秘境,只有妖孽。照他这么说,极有可能是这林谷死后怨念深重,盘踞在此不肯离去,成为危害一方的“妖孽”。
只是,那时归墟为什么会出现?
这等上古至宝不可能没有化出秘境之能。而这青山镇幻境护住至宝显然不够格。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入镇即入境,所见皆虚相。
早在他进入谷泉镇的刹那,他便已然进入一直在寻找的秘境,所见皆是青山镇林谷死后怨力积聚投射的幻影,谷泉镇所有的人都是林谷照其生前拟出,一遍遍,不断轮回重复。
新的修士进入,困死在其中,化作新的力量,骗取其他修士进入,想夺宝,却被夺了命。
也怪不得庄明说至今没人找到入口在哪。一者没人出来过,一者入口就在眼前,却无人发现。
再之,在进入庙宇时,谢妄便注意到变得恢弘气派的内景,却有一堵角落里的墙壁破旧暗沉,其上杂乱无章,既不起眼又格格不入。
上面的内容,他在启观天鉴的时候顺道看了个清晰。只是在那死了又复活的“林泉”出现后,才发觉不对劲。
这林泉,跟画上的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形象非常不一样,全身都透着一股诡异怪诞感,就像在模仿。
照目前来看,林泉若是变成怨灵,一定是有天命机缘的林谷促成,毕竟如此实力强大的怨灵,惨死只能算开始。
所以林泉变得如此强悍可怖,谢妄猜测,一者林谷被欺骗利用,不得不成为境司守境,无法离开,只能不断布局杀人供其所需,一者林泉从来便不是人。
这个镇子可是一直都有一个传说。
那女孩一开始便说到“盲仙”二字。
而在盲仙传说里,盲仙最开始是守护灵。后来或许为了精彩性和吸引力,渐渐演变出邪灵版本传说。
青山镇林泉生于林间,毫无来由,单纯性灵,就像“守护灵”版的盲仙,只是被人类消磨殆尽,最终只留下了后来谷泉镇邪灵版。
两个猜测也可能同时成立。“盲仙”这种灵体应当能感应到附近归墟印的力量,两者原本和平共存的关系,被变作邪灵版的盲仙打破,吞噬融合,祂变得尤为强大,超出灵体极限。
但还不够。祂还要更多。因为知道林谷的天赋潜能,所以利用化作怨灵的林谷,制造出前所未有的秘境,困杀无数修士。
以上,都是那时的猜测,现在看了这幻境,谢妄还有一处不解,当年既然如此,林谷为何会同意一遍遍循环他的人生,一遍遍体会精神的死亡,又为何同意祂依旧是林泉的模样,不人不鬼?
谢妄就站在濒死无声的人身边思索,垂下眼看着那面如死灰的样子,忽忆起这人还曾对他破口大骂,满嘴诅咒。
不是缝上眼瞎了吗,那时难道是看见什么了,才会那样激动,难道不是胡话。
可恶贯满盈、害人他认,但他从不害己。而且贪得无厌是错,只是闲得无聊,无终妄念也是错,他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
半仙只是半仙,不一定算得准。
林谷好像真的要死,连气都似乎已经停了。
谢妄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很瞧不上,若是他,哪怕就剩一根指头,也要把那些杂碎弄死一个算一个,甚至不屑到忍不住出声,“真是没用。先死的都是废物。”
他蹲下,“只会指着无关的人骂恶贯满盈,算什么本事?这个世间弱肉强食蛮不讲理,恶才能护住你所想的。”
末了,他补上一句,“蠢货。”
哪知地上本来无声无息的人,在他话音刚落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气,脸擦过粗粝地面,就像镇门前第一次相遇,灰白瞳眸还没有被缝上时那样,精准无误地看向他,望向谢妄。
竟然像是听见了一般,呼出一口气活了过来,既像在回应又像在自言自语,“对……死的不该是我,该是他们,该死的是他们!”
他艰难挣扎着爬起来,摸出药箱,胡乱往身上倒药粉,不住的肌肉颤动,不住的涕泪横流,不住地喃喃,“杀光他们,我要杀光他们……都该死。”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跌跌撞撞、翻箱倒柜找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不断摸着上面有墨渗透的地方。
谢妄走去一看,名字是熟悉的歪七扭八,邪术全书,谢空空著。
“……”
歪门邪道,谢妄心里如是评价。
他发现林谷不断摸索着的页面写的内容,便是关于复活的邪术。
人死不能复生,但能借命。神寿无疆,倘若能弑神,挖其神元,占其命格,死人也能成活。
通理后,这邪术便教如何在弑神后挖和占。
谢妄觉得离谱。先不论成神者还在不在此位面,毕竟他上辈子绝顶了都没见过神,就是弑神这一条,离谱至极,有这么好弑的话,人人都万寿无疆,遍地飘神了。谢空空自己都不一定实践过,也就骗骗小孩子了。
但林谷岁数就不大,见识也不多,应当真是信了进去。
不过谢妄也才明白,原是想要复活林泉。
林谷疯了以后,镇子上无人在意他,他又沦落到当年境地,甚至比之不如,但他某天深夜趁无人,将制好的毒下到泉水里,日复一日,竟是宁错杀,不愿放过。
镇上的人渐渐都染了病,孙氏几行人自然也不能幸免,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最终暴毙而亡。
最终,逃的逃死的死,青山镇成了荒镇,只剩下一个满嘴胡话的疯子整日游荡,或许也是发觉就凭自己,弑神不可能,跪在林泉墓前,就想一死了之。
“……哥。”一团白气在他周身幽然升起,空灵鬼魅的声音宛如在深谷中回荡,“别放弃我……我好痛苦……”
林谷顿住了,愣愣望着石碑,山色漫青。
然后跟谢妄猜测的差不多,林谷就此成为一把刀,想要复活妹妹与一直潜伏的邪灵“合作”,杀人、炼人,等神、弑神。
只是林谷还没等到神来,谢妄就先来了,他注定是复活不了林泉了。
林谷彻底消散的时候,谢妄以为幻境结束了,没想到这家伙还给他留了句话。
“我那时……不是故意偷、钱袋,只是、太穷了……一直想会还,但,还是没还上就……”
“谢谢你,救我……我、对不起……”
最后这一声对不起在渐轻的声音中飘远了,融到山风中,再无拘束。
谢妄在一阵鸡皮疙瘩中渐渐回神,发现自己依然还在暗屋原地,仿佛就只过了几秒,但恰好错失抢到出现的“归墟”第一时机。
那头花无时和陆萧遥大打出手,从下打到上,几乎搅得庙宇天翻地覆地抢起了印。
身边一道糯糯的声音传来,“小俊,你怎么了?”
谢妄看见兰小凡一只手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后脸上满是担忧。谢妄移开视线,道,“你怎么没去抢?”
兰小凡嘴一瘪,手一伸,给他看自己手背,红红的印子在白皮肤上很显眼,他有点难过道,“抢了,但是没抢过。”
还被打了。谢妄看了眼后,默默给他补充,他渐渐看向缠斗的两人。
“走。我给你撑场子。”——
作者有话说:本文是虚构世界观,所以处世自有其理[三花猫头]
好小天使们不要听“恶贯满盈”坏蛋的话。要相信善[撒花]
别担心,坏蛋不是真的恶贯满盈,他只是不算完美。
第43章 镇口七木
二人一跃,回到庙宇内。
虽说是去撑场子,但这场子确实暂时挤不进人。
只见两道身影在残垣间倏忽闪烁,不时交错,剑光如雪乱人眼。
花无时水剑无相化作一道流动的银练,剑势绵密如瀑,划出无数晶莹水痕,于半空凝成细密冰针,随剑风疾射而去。
那方,陆萧遥镇云剑端刚挑过归墟,见冰针袭来,手腕一震,飞身跃起空中一旋儿,擦身而过,落地剑锋一指,归墟落于其上,沉稳如山。
花无时眯眼,“长进不少。”
“那是自然……”
“叮——”
双剑相击,火星迸溅截断话音,两道剑光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一片虚影,唯有归墟在之间来回“跳跃”。
无相水剑柔韧缠卷,似灵蛇绕柱,攻势以退为进,行水以柔克刚,镇云相比耐心稍减,骤然一震,悍然剑气将水幕震散成漫天雨雾,空中水珠粒粒明晰、盈盈折光。
陆萧遥只是一晃眼,剑身受到冲击,手腕一麻,忽觉一轻,就听得不远处花无时声音轻快,“承让。这个我就先拿走了,各位。”
“且慢。”陆萧遥平稳落地后,剑鞘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打算讲理,“凭什么归你?这种上古至宝应当进入云笈宗藏品阁!”
“你在说笑吗,陆萧遥?”花无时立刻手一翻,将归墟收到背后去,说话伶俐,“难道沧冥宗就没有藏品阁了?谁知道给你们会不会又给谁盗了去。”
闻言,陆萧遥突然面红耳赤,气急的样子,口不择言,“那你呢,人都能被掳走,还护得住宝物?”
花无时一下变了脸色,一副要随时大战的架势,又忍不住先破口大骂,“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蠢?我那叫深入敌营!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又怎会获袭成功?”
“你、你别把我扯上,跟我没关系。”
“……”花无时静了静,似乎狠狠咬了咬牙,随即脸色又摆上来,“那现在这东西也跟你没关系!”
“那不行……”
二人突如其来的激烈争吵,比先前动武还要剑拔弩张,气氛降到冰点。
谢妄眸色幽深,此刻却没有先表态。
在场,谁不是为了此物?
果然,就连身边已经恢复差不多了的兰小凡也往那边走了几步,神情担忧,瞅瞅那边,又回头瞅瞅谢妄,但最后似乎也想加入那两人的争吵,奈何声音太小,没人理他,“那、那个,我也想要……”
谢妄任几人闹作一团,眼见差不多,便淡淡出声,“既然如此,这里只有我无门无派,不如交予我保管。”
本想着能一锤定音。哪知下一刻,三人忽地都朝他这边转来,异口同声,无比坚决,“不行!”
“……”?
草。
被拒绝得太快,后槽牙差点咬碎,谢妄开剑,含笑,“行不行,可由不得嘴。”
“那谢兄大可来试。”花无时挑眉,手腕一翻,归墟龙纹流转可见。
不过晃神间,逐龙已至,无相水剑水珠未凝,却被剑威震开数尺。
那瞬间变得缓慢无比,花无时眼睁睁看着那双漆黑瞳眸一瞬不瞬,径直逼近,扫过他,甚至自己的身影都未在其中映满一秒,珠墨向下移,被其他东西填满了,直取他手中归墟。
“铛——”谢妄猛一提剑,架住旁侧突然袭来的攻势,瞬间拉开三人距离。
谢妄压下眉,面无表情看向剑势如涛的陆萧遥,后者义正言辞,“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无名小卒手中。”
“无名、小卒?”谢小卒呵呵一声冷笑,语气间的冰比花无时的剑凝得还快还冷,“你算什么东西。我成名的时候,不知道躲哪里玩泥巴。”
虽然说得过狠。但陆萧遥确实不过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昔日手下败将却只当他气急败坏放屁,不知故意还是有意,道,“你这么狂,居然能活到现在,真是辛苦令尊令堂。”
“……找死。”
轰然一声,两者缠斗在一起,比刚才花陆二人激烈许多,仿佛实打实的生死之战,剑气裹挟的是对彼此的怨气,剑锋凌厉的是对彼此的恶意,剑剑要害,拳拳到肉。
时不时,西边隆隆塌了根柱子,东边轰轰砸出个大坑。
“他们疯了?”从刚刚的短暂震撼中缓过神的花无时又震撼了,不可思议看这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二人。
兰小凡同样仰着头看从这边叮叮当当打到那边咚咚框框的二人,“哎哎”叹息一声,看上去似乎没多惊讶,忽地余光瞥见什么,默默眼珠滴溜一转,把那半露出的物看了个精光。
默默、又默默,往旁边挪动小步子,见花无时全神贯注那边打斗,随时准备冲过去制止般,兰小凡心一横,迅雷不及掩耳劈手夺过他没拿紧的归墟印,转身拔腿狂奔。
远远听见回神的花无时大惊,“小凡?!”
以及,“你们两个蠢货别打了!归墟小凡跑了!”
可惜,声音都掩盖在庙宇终于抵不住,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下。
听见动静,已经飞身离开几百米外的兰小凡回头看了眼,隐隐看见废墟之上玄衣挺拔,刚放下心,就见花无时急速向他奔来,于是二话不说御上剑,绝尘而去。
花无时一下瞪大眼,“那把破剑居然还能飞?!”
但顾不上那么多,他也只得踏上剑,步尘紧追。
这边陆萧遥刚爬出废墟,呛得不行,恨恨道,“你是故意打塌我这边的吧!”
谢妄收回看向兰小凡跑走方向的视线,落到狼狈的陆萧遥身上,看上去心情好了些,却没出声。
陆萧遥顿了顿,又刻意咳嗽了几声,看他,似乎有些不放心,还是用心语道,“咱俩还打吗?”
“祂是不是跟他们过去了。”
谢妄眸色转深,一点流光瞬过。
他们四个刚刚,确实在演。
就是谢妄可能有几瞬带了点真情实感吧。
林谷的回忆应是他自己留下的,不知为什么只给谢妄看了,传递了不少消息,或许是为了报答一点点救命之恩吧。
观其记忆其实是瞬间的事,在那回神后的几秒内,谢妄并非没缓过来,而是在给三人传心语。
目前即便知道了这个境的所有秘密,但依然存在的问题是如何出去?
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出口的讯息,所以,只有一种解法,归墟破境。
只要掌控了归墟的力量,出这旁生的境,又有何难。
但,归墟唯一,人性自私,谁又敢将自己性命交予他人,定会生隙。独霸归墟已久的“邪盲仙”定是这么想。
千百年来,就是靠着一直藏于暗处,而激化修士内部矛盾,自相残杀,多死一个,镇中多一永久居民,自己也就多一份力量。
这就是祂的修炼之法。
但,谢妄认为,不止如此。
所见皆虚相,能暴露在他们面前的也可能都是假象。
都是“盲仙”想让他们看见,想让他们以为。
既然“盲仙”非仙,那么“盲仙”也可能不盲。或说祂不是眼盲,甚至能看见的东西比别人更多,比如人心底的贪嗔痴,再如谢妄的杀欲,所以才会客栈兜兜转转,将他们几个安排到一起。
这“盲仙”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们,也更狡猾。
所以,这样的一个邪灵,怎会轻易让他们任何一人到手如此重要的归墟?
那归墟必假无疑。只是真的归墟,祂会藏在哪里?
也许也不是祂藏,而是归墟应当会在哪里,才镇得住此境,困得住这里的邪灵、怨魂——
镇口七木。
只有那里有阵。只有那里有盲仙肉身。此木对祂必有影响,能做到如此的只有秘境至宝。
上次挖开五木,分别对应四肢及身。剩下一木是头颅,最后一木当就是归墟!
谢妄厘清事情脉络后,也知道此境不可强攻,只能智取。虽然他从前向来不习惯用后者谋事,但并非是说他没有智,反而早便生出一计。
在那短短几秒,说与计划,四人合谋欲骗过“盲仙”。
只要能不引起其怀疑抵达镇口,率先得到真归墟,破境一念之间。
而兰小凡自入镇以来,虽偶尔好运、机灵几回,但大多时候表现平平,他“意外”夺得假归墟,“胡乱”选个方向往七木处跑,最不会引起注意。
加上花无时“追杀”而去,应当不会出事。
回想完毕,谢妄心语淡淡道,“这整个境因祂而生,一举一动,皆在祂意识内。”
意思是还要打。陆萧遥一瞬苦了脸,他怀疑他被安排这么多打戏,也是面前这人故意的。
二人心语交谈飞快,几句之间其实只是一瞬。
即便是透过残砖断瓦窥去,也只能看见陆萧遥刚爬出,谢妄收回视线下一秒拔剑又袭,仿佛两人都不管不顾打红了眼。
“噌”地一声,一道凌厉剑光砸在这边残砖空隙,惊飞数片半瓦。
“咻——”一双白靴点在屋檐瓦片之上,残影如雪。快到镇口,兰小凡飞身下剑,翩如飞鸿,不时躲开身后冰针袭击。
镇口大石入眼时,几步掠过,逼近七木,他握紧手中之物,拔出黑铁剑,剑落生火,木桩烈焰冲天,直通地下,风中铜铃滋滋作响。
与他几乎前后脚到的花无时见状,没去抓兰小凡,反而迅速一剑劈下,木桩应声两裂,比之二人一前一后出手速度之快,连那穿透枯木林而来忽然响起的惊天尖啸都慢了一刹。
隐于暗处的邪灵震怒,但已然来不及,四周皆是土崩地裂,燃火的木桩伴着满天的灰烬和土渣,全部翻飞。
近处的兰小凡眼疾手快抓住了同断肢残颅飞旋而出的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和他原本捏在手心的物体一黑一白。
这正是第七块木桩之下,真正的归墟。
兰小凡两掌相接,黑白归墟融合,螭吻点睛,八荒水生——
归墟合,秘境启,众人可逃离——
作者有话说:注:螭吻,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中的第九子。
[化了]
第44章 逐龙剑碎
花无时刚拿起灵犀令,想要传语给谢陆二人,就听得兰小凡的声音,“小心!”
欲收手但来不及,一尖锐之物袭来迅疾,即便避得再快还是被擦中了手,一道血痕,灵犀令落地。
他顾不上手上的伤,想要去捡,哪知地中破土而出一截断手,立刻将灵器抓了进去,消失不见。花无时二话不说,一剑劈下,哪知掘地三尺也没看见一丝影儿。
他暗骂一声,抬眼,那尖锐木枝袭来的方向却无人,空余枯叶纷飞。
兰小凡道,“当心,祂来了。”
“通知他们,我有办法。”
话音一落,就见他那把黑铁剑往旁边一扫,一线流焰自刃尖迸射,剑风过处,火势骤起,枯枝尖啸,赤焰冲天。
火光能传很远,还在假戏真打的二人,只互相换一个眼神,收剑,迅疾飞身前往七木镇口。
感到自己不被放在眼里的“邪盲仙”暴怒,空气中一声尖啸,着火的没着火的枯木仿佛活过来,枝桠疯长,遮天蔽日,向镇口开始靠近,截断任何出路。
枝条一下一下肆意挥舞,阵阵劲风鞭打在地上,凹出无数深深鞭痕,大地震颤,泥土翻涌,无数断手残肢如蛆虫般破土而出,就近寻找其他合适的部位随意拼接,组成的无数具有更强攻击力的四不像迅速像花无时、兰小凡袭来。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场景,兰小凡瞳孔骤缩,手中黑铁剑横斩而出,剑锋过处,断肢再断裂,腥臭陈旧的黑血溅洒一地。
然而那些残肢竟似不死不灭,四处疾蹿,如同无数虫子密密匝匝涌向他们。
啊啊啊小谢他们怎么还不来??!兰小凡受不了一点这地方了!恐怖如斯!
他不断剑气剑落,横扫百手,竖劈千腿,余光中花无时也自顾不暇。
然而,断肢愈多,枯木林愈近,形成狭小的包围圈,欲困杀二人。
兰小凡紧紧攥紧合并的归墟,心中着急小谢、萧遥还没来,没有注意从某时开始,黑铁剑挥斩出的气焰愈来愈暗,忽然好似到达一个临界点。
手中剑嗡了一声,剑光彻底暗淡,经脉寸寸受封,他脸色苍白,心中暗叫不妙,向师兄借的法力没了!
就在刹那,已经临近的枯木一鞭猛地往下抽来,正中毫无灵力的的兰小凡背部。
“咳——!”剧痛之下,他踉跄半步,黑铁剑一滞,手中归墟险些脱手甩出。
“小凡,”花无时在无数手脚、枯枝围攻下匆忙一眼,急急喊,“你没事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
而就在这一瞬,一只断手破空飞来,五指如铁钳,猛地扣住他手腕,狠狠一拽,只觉得肩膀相连处一痛,手臂便脱臼失力。
归墟轻而易举落地,转瞬被一断脚踢走,抛到空中,终落在了一只苍白骨感分明的手中。
“一群蝼蚁,胆敢骗我!”怨啸刺骨的瘆人邪音在林间回荡,阴森至极。
那双断手扣住归墟印的刹那,天地陡然一暗。
无数灵气戾魄不断从镇中已亡故的修士体内被抽丝而出,印上螭吻睁眼复苏,张口吞尽,惨叫连天,哀嚎遍野,尽在獠牙间被碾作墨雾,力量暴涨。
随即,断手指尖抬起,螭吻虚影蓄势,一指兰小凡,游龙猛出,逼近刹那,龙身水纹骤缩为一线生长尖刺的寒芒,即将刺入束手无策之人体内。
这一幕落到刚刚抵达的谢妄眼底,无限放大,他立刻松了手,几乎是下意识闪身到那性命攸关的人身前,拔剑想要接住那一击。
原本终于被他找到、并牢牢逮住,而吱呀乱叫的小瞎子顿时一阵失重感,猛然下坠,好在被陆萧遥眼疾手快接住了。
但他刚缓过神抬头,映入灰白瞳眸的一幕,是救命恩人,被那尖刺寒芒,一整个贯穿了左胸。
逐龙剑寸寸皆断,碎了一地。
龙吟挣出,百川逆灌,经脉冻结,脏器爆裂。
血,沿着嘴角,滴落在地,像花不断盛开。
滴血的人恍然无觉,直到——
“小谢!!!!!”
这一声极为惨烈的惊叫,让众人皆从呆滞中清醒,也让谢妄低头,看清了自己胸口的血洞。
那里,本来好像,有东西的。
他想送给那只鸟的、那只傻鸟的礼物。
可是现在,空了。
半身染血的人强忍再次涌到咽喉的血水,周身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血口,就像卷进无底漩涡,但无济于事。
他差点忘了,归墟就是用来杀魔的。
完蛋了。他只是这样想。
又想起那只鸟了。兰笙羽。他们有过、约定。
但是完蛋了。他要食言了。第一次食言,是对兰笙羽。
这样想时,他没了的地方才开始感到钝钝疼痛,乃至撕心裂肺。可他,明明已经没有心了。这疼痛,又是从哪来。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疏离遥远起来。
这些、这些都不是真的对吧。所见的、都该是虚相才对。快告诉他,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他还要活。
活着见兰笙羽。
一双手扶住了他晃了晃的身子,手的主人眼泪决堤而出,身上白衣也沾满了他的鲜血,慌张想堵住伤口,但止不住半点,鲜艳的颜色从他指间冒出。
“不要、不要这样,小谢,会没事的,别怕,我带、带你回去……”人说话间,都带上了哭腔,慌张至极又强装镇定,语无伦次起来。
忽地他只觉肩膀一疼,便被狠狠推向刚一路扫开障碍物,快步而来的陆萧遥。谢妄连一眼也未看向这边,说语间尽是血腥,“我们两清。”
兰小凡只是一愣,根本不想在这时候还讲这些小事,脱离陆萧遥的手,就想再抓住谢妄,却被一道熟悉的隐形屏障隔开。
“都退开。”说话人语气极寒极冰,不带一丝感情。
只见他抬起眼皮,乌瞳幽深,上一秒的不可置信,下一秒都变成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食指抹去嘴角的血,唇竟缓缓向上勾起,指尖落在空中,鲜红符文自生。
本来一点都不想暴露。本来报完仇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和那只鸟、和兰笙羽。
但现在,都不可能了。他嘴角泄出一丝临到极点、几近疯狂的笑。
早该强攻的。一直浪费什么时间。
他要杀了这只怪物。
碾碎祂。
*
云深渺渺,雾隐千峰。
云笈宗清止峰,青松翠柏静立,飞瀑悬川素练,一小亭凌于孤峰之巅。
晏清仙尊一袭素袍,眉目清寂,抚掌而坐。衡昀仙尊广袖垂落,气度雍容,二人之间棋盘黑白错落。
已是第七局。
“衡昀,你又输了。”晏清此刻眉才略一舒展,虽与刚才仅极细微差别。
衡昀不恼反笑,广袖一拂,将残局尽数化入云烟。他眉梢微扬,道,“不愧是‘天机无漏’晏清仙尊。这黑白十九道,我竟从未走赢过你。”
“看来这世间,不论是棋局——”他笑眯眯,似有深意,“还是天下之局,能与你对弈者,寥寥无几。而能胜你者,怕是还未出世。”
“衡昀仙尊,过誉。”晏清顿了顿,不觉视线望向云深处,淡淡道,“倒也有那么一人……一小子。”
一臭小子。
听着语气,衡昀不用猜,便知晓所说何人,笑了笑,道,“恐怕这天下,也只有他敢掀你棋盘,朝你发威,如此大不敬。”
“若不是小徵拦着,他的腿那时就该断了。”晏清抿了一口茶,颇为冷酷。
衡昀“唉”一声,道,“当年兰徵仙尊确实是太宠他了一些,才导致……”
晏清抬眼,凌风倏过,四周皆静,衡昀的话也戛然而止,他语气有些冷,“那小子不识好歹。跟小徵没关系。”
“是、是。”衡昀立刻应声,讪讪笑了声。
“所以,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晏清收回视线,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衡昀手执茶盏,缓缓道,“前些日子,我路过无间崖,见是若尘仙尊值守,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她似乎也说不出岑舟去了何处。”
闻言,晏清放下玉杯的手一顿,默了一默,自然道,“此事岑舟与我提过,他的灵植需要他照料,便与若尘商议,替了些时日。”
“我记得他的灵植有灵性……”衡昀话还未完,便被晏清的斩钉截铁打断,“所以没他不行。”
“……”衡昀无话可说。
晏清反而悠悠道,“他还与我说过一事,经你提醒,我方才想起。”
衡昀顿觉心中一阵不妙。
“上月至今,库府少地级灵器二十七件——”晏清轻叩玉石桌面,“偏巧,有人见承云师侄,三更入库,五更方出。”
云笈宗纪律严明,私拿灵器轻则寒渊思过,重则逐出山门。
“竟有此事?”衡昀指节微滞,摇头苦笑,“这孩子素来莽撞,许是……”
晏清截断他话头,“误会?”
袖中飞出一面水镜,映出衡承云袖笼宝光,自库府疾步而出的背影。
衡昀没想到证据如此充分,闭目深吸,道,“……我必重罚。”
晏清却是拂袖起身,淡淡道,“既承云师侄如此眷恋凡尘。不如让他回衡氏族中闭门思过吧。”
岑舟到底都说了些什么,竟是要衡承云逐出宗门!
衡昀咬牙,见着实没有回还余地,只得应下来,“……宗主明断。”
只是这一句话音方落,忽闻“轰隆——”一声惊天巨响,整座云笈宗地动山摇,群鹤惊飞,护山大阵金纹明灭。
清止峰座下首席弟子楚玉踏剑疾驰而来,衣袖翻飞,未及行礼远远便急声道,“师尊!剑冢内君临剑突然龙吟震霄!冲天破阵而出!”
桌面杯盏砰然碎裂,晏清眸底倏寒,衡昀亦霍然起身,惊道,“君临自两百年前那魔子伏诛,再未认主,怎会突然异动?!”
晏清袖中玉令飞旋,声如冰箭落地,“除非他残魂未灭。”
语尽,已化光掠向剑冢——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装个大的[狗头]
快快见到心心念念的小鸟~[猫头]
第45章 君临剑主
谷泉镇外,血染黄沙。
万里高空迅猛驶来一道云痕,由远及近,随即,“轰——”一声惊天动地,刺目剑光,瞬间划开遮天蔽日枯木林。
风卷残云,黄沙漫天,滚滚而去,方圆百里,荡为平地。
残肢断掌、枯枝烂叶四处翻飞。
兰小凡只觉眨眼间,便猛然感到一阵极强冲击力,推他飞开数百米,好在落在了一人肉盾上。
那人肉盾在他连忙起身后,虽无大碍,却先顾不得他,直愣愣看向那站在中心,巍然不动,神情一如既往冷峻无情的人。
“这是……”
只见那高高抬起的手所稳接住的剑,玄柄金纹,辉光流转,威势逼人。!!!
“君临剑主——”
随着如烟气浪退去的,还有那人身上的容颜,逐渐显现的是与所持剑威不相上下锐利的剑眉星目。
“谢妄?!!!”
周身灵力喷涌式爆发,排山倒海般如潮如浪全都灌入那个身影。
血从手心满溢,瞬间染红剑柄,爬上金纹,鲜艳暗色不断吞噬明黄,黑雾弥天,与透白灵泉相互交织纠缠,脚边残骸转瞬碾作血雾被吸收,气势无比骇人。
邪物缓神,随之暴怒,归墟印,领域开!
印底水脉虚影骤然展开,化作万丈高空漩涡,刹那间裹挟沙木将一切卷了进去。
黑白归墟印挟万钧之势轰然压下,从天落下,风云变色,如黑夜骤降,陷入一片灰暗的同时,上古威压随之而至。
“蚍蜉求死。”
剑主冷眸一瞥,剑势骤沉。
“成全。”
君临,山河寂。
寂静半秒,天穹骤裂,一道炽白光束破空而至,剑鸣九天,没过山河,劈开漩涡。
磅礴剑意冲霄而起,剑锋与归墟印悍然相撞,铛——!!!爆出震彻寰宇的巨鸣,霎时肉眼可见的金黑两色气浪疯狂炸开,荡平了四周山峦,高空之上云层尽碎。
转瞬间,谷泉覆灭,归墟耗尽。
一阵刺耳尖啸,风卷云残枯叶飘零,邪物之身终于显现,妄图遁走。
立于万气之心的人,掀起眼皮,黑沉瞳眸捕捉宵小,启唇吐出冰冷一字——“破。”
剑随人指,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色流火,瞬息追至。剑光一闪,没有丝毫多余之势,瞬间狠厉贯穿悬于半空之体。
那四不像寸寸崩裂,黑血未溅便被剑气蒸发。最终一声爆响,归墟印哀鸣脱手,黑气灰飞烟灭。
灭神威,一剑足矣。
风卷云残之下,一人立。
谢妄从始至终未挪半步,此刻目光清冷,在自己身上点过几处,虽脸色并未好转,但血洞暂隐。
随后,他抬手将归墟收入囊中,再未分眼神给任何人,踏剑就要离开。
“谢、谢妄?”从被气浪击飞落在巨石后,就只会傻愣愣看着一切发生又迅速结束的花无时,踉跄而来,拦在了他面前,“我有话要跟你……”
谢妄没时间了。
毫不犹豫,抬掌,击飞。
狠摔在地的花无时立刻爬起,跌跌撞撞又跑来,却连剑尾都没摸到,他冲着那个已然行远的背影喊道,“你等等,你等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我有话啊……等等我、等等……我啊……”
每一次都这样把他抛下,每一次都这样对他视而不见,难道那九世都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一个人的无疾而终吗……
他有话要说,他明明有话要问啊,为什么总是任何事都比他重要。
但因受了不轻的伤,踏上剑,也只是摔下来,于是再也跟不上了,那个身影转瞬消失,他只能怔然呆坐在地。
那边陆萧遥原本也是要冲过来的,本该冲过来狠狠给上那人一拳,质问他活了怎么不回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缩在哪里做缩头大乌龟!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告诉他……
当年被围剿为什么不告诉他,后来怎么辛苦活过来的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么多年做普通人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告诉他……
还有小师尊……那人最喜欢跟他说起小师尊了,那副小人得志、洋洋自喜的样子,他至今难忘。冰冷无情、敏感多疑外壳下其实是一个喜欢缩在小师尊怀里吃糖的小孩子,那人最不一样,最真实的模样,他都见过,他都忘不了。
为什么都不跟他说,为什么都不跟他聊,跟他炫耀自己其实复活了。
可是他走了,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陆萧遥不敢置信,陆萧遥愤怒至极。
他们应该好好打一架,好好打上几天几夜,然后就该把一切都告诉他的……这一次,就算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就算还是那副睥睨一切的神情,什么都好,以前他觉得讨厌的、痛恨的,这一次他都可以原谅,都可以熟视无睹。
可是他走了,他居然就这么走了。哪怕一声招呼也没有。
这个卑鄙、无耻的人。
陆萧遥直到那个身影彻底在眼中消失,久久没有缓过神。
一片静默后,直到扯住他没让他追上去的人弱弱开口,“萧遥,我、我知道他会去哪,你带我……”
“去哪?!”陆萧遥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身后花无时也闻声回过神,疾步走来。
四只眼睛虎视眈眈,压力倍增,兰小凡又有点不敢说了,咽了咽口水,“你们不会要找他麻烦吧……”
“快说!!!!”二人异口同声,吓得中间的人一激灵,一下说出了口。
“浮光城!城、城主府。”
话音一落,陆萧遥拿符,千里传送阵,三人身影转瞬消失。
高空中,刚随君临剑气到此的晏清等人,遥遥望见这一幕。
晏清蹙眉,“萧遥?还有那是,沧冥宗少宗主?”
身旁,楚玉尴尬地“咳”了一声,道,“禀报仙尊,萧遥此次下山历练,先前您在闭关,我还没来得及上报。”
陆萧遥天赋绝佳,是这一代的翘楚,晏清不欲追究细枝末节,淡淡道,“君临剑气刚刚散去,此处并无……旁人,莫非是萧遥吗?”
闻言,楚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虽然他觉得这比书中晚了些,但是情理之中,许是蝴蝶效应,他觉得这个世界比原来的早就有很多不同了。
比如谢妄居然这么早就死了。
比如陆萧遥居然不是君临剑主。
但现在是了,也没什么毛病。
于是果断道,“应当如此。我早就说这小子能成事。”
他这话说过不下十次。
晏清师尊看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只是这一次带了点欣慰,“小徵教的,向来不差。”
“……是是是。”
“让他历练完回来见我,看看都长进了多少。”
“是。”
余光瞥见底下一片死气中的有个小不点四顾茫然,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晏清目光一凛,下令道,“那孩子,带回去。”
*
浮光城,城主府。
水榭亭台处,一人影袅袅。
乔宣赏着花,摆弄新做的美甲,梅子底色白莲花,全城最新款凤仙花色以及最高妙的艺人所绘。
近日来,耳根清净,修身养性,她心情方才好些。
“新做的,好看吗?”她漫不经心问着立于一旁不敢抬头的人。
“回禀城主,好看。”娄管事低着头,回复迅速。
“可你看都没看。”
娄管事嗫嚅,“我、我……”
他还没“我”出什么,便被乔宣眯眼看着天际唰地飞来的光点打断,“那是什么?”
紧接着,那光点变大、变大,开始有些眼熟,只是那方向,竟是冲着城主府来的!
下一刻,两人俱是被西南房的一声巨响一惊。
对视一眼,马不停蹄赶去,入眼便是冲出来的玄衣黑发之人,不是谢妄还是谁?!
只是此时那人神情似乎十分不对劲,因此乔宣急刹了要靠近的步子。
但他见二人,却是两三步上前,一把抓住乔宣衣领,声音冷地能把她冻死,“他人呢?”
“谁?”乔宣大惊,猛拍他揪住自己的手,“你给我客气点!”
娄攸宁刀已拔出,架在锋芒大盛的人肩上,肃然,“放开城主。”
喉间冷笑一声,谢妄眼珠缓缓下移,一想到刚刚进入房间,空无一人的场景,此刻忍不住要掐死眼前人的想法不断上涌,愈演愈烈,脸上咬合肌紧咬得阵阵发麻,字几乎是一个一个挤出,“我说兰、笙、羽。”
哪知乔宣愣了一下,更惊,“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你带走了吗?!”
谢妄手一滞,下一秒双眼倏红,周身灵力波动剧烈,一下震开娄攸宁砸到墙上,狠掐住那细脖颈,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他、去、哪、了?”
乔宣透不过气,但即便断断续续的话里还是照旧的毒辣,“你又在、发什么疯,他就是、走了……”
心情糟透了,他把乔宣甩到一边,此刻庄明屠城的心情他突然体会到了,何止屠城,胸口好不容易藏住的伤此刻爆发了,疼得他头脑阵阵发晕,想把见到的人都杀了。
“谢妄!”一道声如洪钟的喊声遥遥响起,随之,一人落下剑来。
冷眼抬起望去,便见陆萧遥大步跨来,身后还有一个下了剑便鬼祟离开的身影,只是还未看清,脸上先中了一拳。
“你这个王八……”
谢妄立刻无名火起,握拳猛击回去,陆萧遥头都歪到一边,抹掉嘴角的血,一言不发,又是一拳挥过来。
两人突然就打了起来,谁都没有催动灵力或是魔气,全凭肉身硬打,拳拳到肉,肘肘到骨。
谢妄也要靠暴力狠狠发泄出来这种烦闷堵住的感觉,既然有人找死送上来,自然再好不过了,两人都带了血,发了狠不要命地打,梆梆梆的捶在肌肉上的声和咔擦骨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直到——
“啊!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再熟悉不过,再想念不过,无数次掠过脑海的声音。
就这么忽然响起,耳边忽然再没了杂音。
谢妄抬起头望去,朴素的白衣,墨色及腰的长发,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立刻蹙起秀眉的神情。
都再熟悉不过,再想念不过。
就在此时,根本目中没有旁人的陆萧遥逮着机会蓄力一击给了他一拳,“姓谢的!你他妈就是个白眼狼王八蛋!!”
“你、你们别打了……”
谢妄被打偏过去的头再转回来时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却没有再看陆萧遥、其他人一眼,松开压着底下人脖子的腿,麻了一时使不上劲,却还是连滚带爬,有些狼狈地跌向那道身影。
抓住人衣角的时候,那双温度刚好融化外壳的手立刻来扶住他,他半跪着,抬起头,本来想笑一笑,说句“我回来了……”
但嘴角勾起,比笑声先出来的是“哇”地一下吐出来,满口的鲜血。
即便已经扭头躲得很快了,但还是弄到了白衣上。
跪着的人立刻伸手去擦,却更糟糕了。
“奇怪,怎么这么容易脏……”他皱着眉,看那衣服那块污渍,满是污血的手想碰却又不敢碰,无措地伸着,不知道往哪放,也没有像刚刚那样抬头去望,也没有像之前任何一点威风。
“对不起,你不喜欢脏,我……”
嘴上这么说着,另一只干净的手,却抓他的衣角抓得死紧。
兰笙羽心疼极了,仿佛不是被紧攥的不是衣服而是被揪住了胸腔里的软肉,抓得他钝疼。
立刻弯下身,把人抱在怀里,他感觉得到,小谢现在非常地、不对劲。
是不是、是不是那伤?!
可惜现在他毫无修为法力,什么都探查不出,什么都无法做到。
心中着急,他摸摸靠在自己颈窝轻蹭的人,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的皮肤上,也就像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埋在那里。
“小谢,疼不疼……”
喷打在颈侧的呼吸错了一瞬,声音很闷,“不疼……你给我唱首歌,像……以前那样,就不疼了。”
闻言,他真的很认真想了想,绞尽脑汁,最后就像哄小孩,轻轻念到,“唔……呼呼吹一吹……痛痛飞走了,像、像雪慢慢化,像风轻轻吹……”
“小宝、小宝乖……”
话还没说完,兰笙羽一下子被怀里的人抱得很紧,就像要被揉到身体里去。
“不是说过、不是说过!不许这么喊了吗……”看不见神情,但小谢的声音变了调,变得奇怪,就像隔着一层层水雾,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陷在回忆里的语调。
那只有一年的回忆。
却是某人几辈子以来吃过最甜的、最甜的糖。
本来这辈子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就永远都会是甜的了。
可是太晚了。
天平的两端。
他选错了。
被撬起的不是玄凤,是那颗心。
那颗已经被戳烂没了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爆哭]
可怜的什么都没有的修狗
唯一能送给小鸟的回礼,也被戳烂了[托腮]
第46章 白日宣鸟
兰笙羽背后,晚来一步的花无时见此一幕,也是愣了许久。
那样的神情啊。那样的语气。
满眼映出的都是,一个人。再也融不进其他。
定情信物?青梅竹马?无名凡人?
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花无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从前他们就总是错过。
这一世,以为有机会,却还是晚来一步,竟还险些成了插足者。
原来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从来只对他啊。
花无时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看着头从来没抬起再给别人一眼人,艰难地步步后退,转身。
努力在眼眶还只是酸涩地不行的时候,御剑离开了。
“小谢,我们、我们先进屋好不好……”兰笙羽轻抚着宽大隆起的脊背,虽说谢妄早就辟谷修仙,能保持稳定体态不变,但他总觉得这么些天,小谢都瘦了。
只是谢妄尚且还未动弹,他便听到一声犹疑轻喊。
“小、小师尊?”
兰笙羽一怔,猛然抬头。
糟了。他忘了还有陆萧遥了。
鼻青脸肿的陆萧遥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从上下肉夹缝中瞪着眼睛,直直盯他脸,一脸不敢置信。
“你怎么会在……”他疾步走来,兰笙羽硬着头皮,打算抵死不认,嗫嚅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咦——”等到陆萧遥走近了,看得更清楚,又顿足,更加犹疑,“好像也不是……但怎么这么像……”
哪知一直没出声的人在两人简短的对话中,默默把他抱紧,最后像是忍过但忍不了了,“噌”地一下站起来。
腿不麻了胸口也不疼了。
谢妄把兰笙羽牢牢按在怀里,高大身影将其全部遮严实了,陆萧遥本就受限的视线再看不到一点那熟悉的脸。
谢妄只是冷峻地朝他露出一侧颜,冷淡瞥他,咬字无比清晰,“这是我的。”
“跟什么宗的破烂没关系。”他语气无比冷酷。
丝毫没注意到怀里的某只小破烂悄悄红了脸,无比小心地轻轻哼了一声,没让任何人听到。
他才不是破烂!坏小谢。
但他知道,小谢只是忘记了。所以他把脸埋在了面前的胸膛,一声不吭。
如果语言有实质,陆萧遥感觉已经被刚刚话里的冰碴子扎了几百次了,他“呵呵”一声冷笑,少见地阴阳怪气,“您高贵,有了新欢便忘……”
但他又觉得称呼小师尊为“旧爱”也不是很妥,于是停住了,绞尽脑汁想不出适合的词,放弃了,恨恨总结,“总之你真是个白眼狼、王八蛋,云笈宗白养你这么多年,小师……”
“骂够了吗,骂够了就滚吧,这里不欢迎你。”谢妄刚刚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再度烦躁,截断了陆萧遥原打算喋喋不休的痛斥。
陆萧遥对他的脾气坏、态度差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自己也惊异居然没一点生气,甚至刚刚打过一架之后,心情还舒畅几分,见他还搂着人撒手不放。
这对于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的谢妄,倒是少见。
陆萧遥便好奇道,“你俩还要抱多久?姓谢的,他是你朋友吗?你这人居然也会有……”
闻言,谢妄微微侧过身来了一点,两人紧.密的动作也更暴露,兰笙羽完全是被连带着动,不知两人还要较劲多久,有些习惯,有些无奈,有些欲哭无泪。
只听得上方谢妄语调奇怪,似嘲讽似疑问,“朋友?”
“你是在问我们什么关系?我和他?”
陆萧遥也被他的反问搞懵了,“问问不行?”
哪知谢妄嘴角突然上扬,神情也变得十分奇异,破天荒赏给了他一个完整眼神后,低头看向缩在怀里的人。
兰笙羽似有所感其灼热视线,茫茫然抬起头,对视不过一秒,就见那两点珠墨缓缓下移,盯住了他的唇。
灵光乍现瞬间,一阵毛骨悚然爬上兰笙羽心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极具压迫的颜即刻倾下,一道冰凉又柔软的触感便压在了他的唇上。
他惊得瞪大眼,他惊得想往后退。
但刚有此趋势,便被牢牢按住了后脑勺,下一刻,湿软带着淡淡血腥味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摄住、搅乱、纠缠。
疯了……疯了!
谢妄疯了,小谢疯了,谢英俊疯了……全都全都疯了!!!
陆萧遥、萧遥还在看啊啊啊啊!!!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谢妄迅速分开半秒不到,说了句,“专心点笨蛋。”
然后,兰笙羽就又立刻被堵住说不出话,双手抵住谢妄的肩,又不敢用力推有伤的人,只能在转换间努力发出“嗯、嗯”地表示抗议!
在他十足的气音抗议下,他觉得自己还是被堵住足有一个修真纪元那么久,十分难舍难分。
陆萧遥站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他一瞬变得光滑的大脑,在两人那处贴在一起后,仿佛从中间缓缓裂开,一些超出了他认知的东西从中间生长出来,在两人难舍难分一段漫长的时间然后“啵”地一声分开,他大脑仅剩不多的褶皱,也被抚平了。
他们火热了多久,陆萧遥就被震慑了多久。
兰笙羽脸已经红得快滴出血了,但他的唇还是红出一大截,仔细看还有点肿。
谢妄盯了一会儿,忽道,“我们进屋。”
便一把扛起还想往怀里缩好像打算一辈子不出来的人,惊得人大喊,“干什么?!你还有伤、快放我下来!”
谢妄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却是对表情一片空白,愣愣的陆萧遥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吗,待会儿凑近听。”
语罢,昂然进屋。?
……卧槽?!
眼前干净了,陆萧遥才渐渐找回脑子,热一点点爬上他的脸。
在一片迷茫中,连连数声卧槽之后,他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疾步院门前,“姓谢的你!”
却一时“你”不出来,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羞不羞!简直太不要脸!!!”
谁要听了?!以为谁都是他一样的变态吗!
但这可打死陆萧遥他都想不到,谢妄居然一直以来是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小师尊走后,他那么失魂落魄难以忍受,屡次深更半夜把他拉起来打一顿,就为了逼问知不知道小师尊去哪了。
他以为只是这人比较粘小师尊,分开一时不适应,才得了这种间歇性发神经的病,而且本来就爱找自己不痛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今日看来……
…………
卧槽、卧槽等等。
他竟是找了一个和小师尊如此相像的人做道侣!
实在是太、太不要脸!变态中的变态啊!
怪不得、怪不得,找到了这么一个仿制品,便开始胆敢侮辱小师尊“破烂”了!
一想到谢妄是如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甚至他都忍不住骂出声,“姓谢的你真他娘就是个白眼狼!小师尊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居然一直以来肖想他……”
紧闭的大门里面忽传出来一道惊呼,“啊!小谢!我不要!”
“……”
不知廉耻、太不知廉耻这二人!白日宣淫,狼狈为奸,乌合之众!
陆萧遥气得火冒三丈,但着实不敢闯进去对着人骂,他怕真再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受不起这刺激了。
转身甩袖而去时,发现那方连廊并排坐了两人。
“娄管事,这瓜不错。”
“城主您喜欢便好。”
见他望来,乔宣一脸神气将手中似乎是西瓜举了举,很是自然亲切道,“修士小哥,你吃瓜吗?”
“……”
“不了,谢谢。”陆萧遥婉拒。
一城神经病。
只是都走出去数步,又倒退回来,他摸了摸鼻子,在两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似是有点不好意思道,“甜吗?”
“……吃一块尝尝?”
“多谢。”
就此,夕阳西下,清风徐徐,院子对面廊内,排排坐了三人,吃早西瓜。
陆萧遥这才想到,可惜花无时走得早了些,这城人虽不咋样,瓜还挺甜的。
对了,他不是也要找谢妄吗,为啥一声不吭走了。
真是的。也不骂上几句吃个瓜再走。
*
屋内,纱幔低垂,暗香浮动。
兰笙羽被一把放到了床上,刚想起身,就被施过净身术的沉重身体完全压住了,那双黑眸子紧接着便盯了过来。
在人有下一步动作前,他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闷声急道,“不准亲、不准亲!”
谢妄立刻蹙眉,仿佛这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问,“为什么?”
但兰笙羽没想到他还敢问,还是这么坦然的态度!
他指着自己的特别红嘟嘟的唇,眉毛都要竖起,叽叽喳喳道,“你自己看!还亲还亲,都肿了……”
没想到谢妄真的看得特别认真,从唇珠到破皮处,都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看得兰笙羽都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手撑开他,“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身上的人却是抓住了他的手,头垂下,轻轻贴在他露出大部分的雪白脖颈处,声音闷闷地,“别推开我。不准你,推开我。”
兰笙羽愣了一下,侧过头,想去看他神情,却因贴得太近,加上碎发遮挡,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另一只抚上他脊背,轻轻拍着,声音温柔,像月色缓缓淌进晚茶,清澈又温凉,“不会,小谢,我……再不会了……刚刚我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嗯、建议,对,建议先不要亲,嘴巴还很疼呢,你看……”
说着说着,兰笙羽又忍不住嘟嘟囔囔起来,就像晚风吹散了茶叶,吹得茶叶在那清水中荡荡悠悠。
也吹得谢妄心悠悠。
虽然,他已经没有这东西了。
“兰笙羽。”
很舒缓有低沉,带着点磁性的声音,距离太近,一个一个字钻进兰笙羽的耳朵。
酥麻了好一会儿,这个名字的主人才缓过来,道,“怎、怎么了?”
小谢很少这样正经喊他全名,兰笙羽有点不安。
“……没什么。随便喊喊。”耳边一阵深吸气,传来的声音情绪很低,
兰笙羽蹙眉,轻哼一声,但他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小谢,你的伤到底严重吗?”
先前的晚风止住了,茶叶也渐渐沉到杯底。
谢妄平静又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闻言,兰笙羽掰过他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无比认真道,“你不要骗我。”
谢妄一愣,垂眼,那双浅淡眸子里唯一的浓色只有自己。
他不禁晃了神,总觉得这样的眼眸如此熟悉,如此难寻。
但他现在却要轻轻避开了。轻飘飘道,“我不骗人。”
“好吧……那你明天跟我去医馆看看。”
一阵无声,又像默许又像拒绝,谢妄只是突然道,“想做了,傻鸟。”
闻言,兰笙羽果然一下瞪大眼,忘了还要继续纠缠的话,慌张脸红,断断续续道,“可、可是我现在没有发.情。”
这个笨蛋。这种事,必须要有理由么?
谢妄忍不住嘴角又扬起弧度,风好像又开始轻轻吹,弄得人浑身懒洋洋,他道,“我发.情了。不行么?”
兰笙羽当了真,“啊”了一声,犹豫半天,直到谢妄埋在他耳边说自己难受,他内心挣扎的小人有一边败下阵来,只好道,“嗯……好、好吧。”
得了准,谢妄舒眉,俯下身,一下又一下吻着人。
他不骗人,但,会骗鸟。
笨鸟啊。笨鸟。
他们没有明天了——
作者有话说:别担心,小花有自己的cp[猫头]
第47章 不似养父
香垂玉案,光浮尘暖。
兰笙羽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支起身,又是熟悉的腰酸背痛,又是熟悉的空荡荡。
人似乎早已离开。这一回,他感到比上一次还要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因先前在此住过几日,城主府的侍女知道他喜淡,布好了一桌清粥小菜。虾仁蒸饺边缘凝露将干未干,显然是热过一回了。
兰笙羽心虚摸了摸耳垂,可能这些姑娘来叫过他一回了,只是睡太沉没听见。
午后,小谢还没回来。兰笙羽拎着不知从哪发现的鱼食罐子走过西园时,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在此栽过几株唤作“月见草”的灵植。
似乎把自己养的很好,青翠的叶托着嫩黄的花,在日光沐浴下,半透明的瓣便透出莹润的光。
靠近蹲下的人拨了拨挺翘的叶尖,露珠簌簌滴落,花盏摇摇晃晃,欲比花娇的小脸浮出鲜艳的颜色,忍不住笑着对它们道,“你好你好呀,你们都好呀。”
微风拂过时,春风过客随至,蝶影翩翩。
他心情愉悦地观赏了一会儿,便将空间还给它们交流,又将鱼食倾泻进池塘,引得锦鲤扑腾争抢,泛起碧绿池水阵阵波澜。
也就是这其中某一瞬间,他忽觉得,一辈子就像这样生活似乎也很不错。
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了。
只不过,小谢什么时候回来呢?
忽传来脚步声,兰笙羽立刻转身,却见是娄攸宁从小桥那头走来,略施一礼,道,“兰公子,别来无恙。昨日匆忙,未来得及叙话。”
其实,距离两人相别不过几日,但确实又像许久不见。
兰笙羽敛起刚刚的一点点失落,道,“别来无恙,小娄,你现在当管事啦?”
“嗯,帮着城主管理事务,平日也没什么要紧事。”
“挺好、挺好。”兰笙羽点点头,忽想起,“昨日那位姓陆的公子现在人在何处?”
“昨日他只待到傍晚,似乎是知道见不到谢公子,便离开了。”
“他有说去哪吗?”
“好像并未告知。”
兰笙羽顿时皱起眉,心中思索得给岑舟师兄报个信,也不知萧遥这孩子会不会全都如实向上禀报。
但应当没有,否则昨晚回宗,云笈宗弟子今早便能将这座小城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连只蚊子都跑不掉了。
眼见两人就要无言,娄攸宁也不拖沓,一抱拳,郑重道,“先前陆府,多谢了。”
兰笙羽一愣,连连摆手,“跟我关系不大,多亏了谢、小谢。”
娄攸宁闻言点头,“好,若是遇上,我也会向他道谢。”
两人别过后,兰笙羽如今也不需要打任何工,闲着也是无事,便出了府去逛,倒有些像先前谢妄故意不见他时的日子。
不成想,今日街上如此热闹,他顺着人流,挤到蜜饯铺子前,油包纸刚沾了手,忽听得一阵清脆铃响。
抬头正见漫天彩绸如虹垂落,万千朱砂符笺从城楼泼天而下,纷纷扬扬数十里。
兰笙羽这才想起,今日是“福缘节”。
是捡到那颗黑蛋的节日。
他和谢妄的相遇,今日才算满整整一年。
采莲泾两岸早被锦衣襦裙们占满。凤箫声起,玉壶光转,香车绣帘缓缓流动。卖同心结的老妪摊前挤得最凶,结子底下缀着银铃,见者皆翩翩心动。
在福缘节,还有一项重要活动,便是年轻男女们会手执符笺,在上面写下祈福祝缘的话,再赠与任何心仪对象,若是契合投缘,二人便一同落款,系于城南福缘古树,一起许下未来源源不断的福气。
兰笙羽先前住在外城闲泽村,对这些内城节日盛况都只是听闻,这倒算是第一次亲见。
但他这么想着,只是走了几里路,竟收到不少符笺,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拒绝太多热情的少男少女们,跑到较为人少的街道。
腿上受到某物冲击,几个扎冲天辫的孩童炮弹似的冲向热闹处,险些撞翻他手里的油纸包。
他伸手扶住撞在他腿上的小孩,温声道,“小心些,别摔了。”
这小孩本离弦般冲出去,又回头冲他吐舌头,扮了个滑稽的鬼脸后才跑了,让人忍俊不禁。
他又想起小谢,这家伙小时候也这样,但性子其实不是顽劣,只是喜爱跟他玩闹罢了。
小谢,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知不觉,晃到了城南古树处,满树红符与鸿福,树冠延展,足有半亩,异常壮观。
他手上也有一张符笺,本想等小谢回来,两人一块凑个热闹,但小谢再不回来,福缘节都要过去了。
略一思索,他决定先写下祝福。
“岁岁与共,望君长安。”
很平凡的心愿。一笔一划圆润工整,兰笙羽十分满意。
只是落款……他垂眼,无比熟练。
穿过红绳,挂于树梢,随风飘摇,银铃悠悠。
“叮泠泠——叮泠泠——”
暮色渐染,浮光城的青石板上,忽闻一阵驼铃声,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缓缓穿过人群,进入锦华楼歇息。
商队在卸下行囊时,领头都来不及先喝上一口酒,便对坐满了人的四周呼喝。
“你们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此言一听,是有大消息,周围立刻都竖起耳朵,有人好奇问,“这又有何事发生了?”
“何止发生!”领头一拍案,神情夸张,言辞激烈。
“魔域第一区永夜城惨遭血洗!”
“数十大族一夜灭族!”
“叛主之徒悉数暴毙!”
“什么?!!”底下一片哗然,议论纷纷,震撼不已。
“啊?谁干的啊?”
“玄冥主呢?他都不管管吗?”
“他不是常年蜗居洞府,据说府外设八十一阵,府内又有三十六毒,全方位保命……”
“哎哟还什么府外府内,一剑给荡平了都……”商队二把手忍不住插嘴打断还在滴滴叭叭玄冥主无敌洞府的人,被领队一眼给噤了声。
“啊?!一剑什么?!”
“真的假的!怎会如此!究竟何方神圣?”
商队领头自己话还未完,一人洪声压过众人。
“各位各位,事发不超半时辰,玄冥主虚风遥头颅便高悬城门,蝇蚊啃噬,短短半日,千疮百孔,糜烂殆尽!”
“这、这、这这这……”旁边招待的小厮来福听完,满脸悚然,舌头打结地说不出话,商队领头接过他的话,说出在场每人心中同时的想法,“这不是那位来了,还能是谁?!”
但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忽地茶盏“当啷”坠地——
“造、造孽啊!”
不知谁一道凄慌声音喉间呼出,彻底搅乱了众人强撑的平静,恍然惊醒,这道消息才如终于成型的巨石,咣地掉进水里,惊起千层浪,久久不能平息。
不日,魔子谢妄残魂未散,从无间崖杀回作孽,类似传言闹得满城风雨,像蝗虫经过麦田,只需片刻,已成荒涂。
人间界四处惶恐不安,两百年间谁人不骂过一句魔子该死,谁人不贺过一句魔子陨天下平,如今又谁人能不畏暴毙,谁人能不惧头悬城门,死得如此惨烈。
甚至魔域已然有人家中跪拜魔尊,祈求放过。欲得人敬仰,比令人佩服更容易的是令人畏惧。
即便除此外再没消息,这阵风还是愈传愈凶,所有人都活在未知的恐慌中。
只有兰笙羽活在焦急中。
从城西回来后,他便听说了此事,赶紧马不停蹄奋笔疾书给岑舟灵鸟传书,言语间殷殷切切,尽是救徒之心切,万千叮嘱不要让宗主打断了谢妄的腿。
*
无间崖边,一处云阙。
晏清修长二指间夹着一张纸,粗黄麻纸粗粝,不似修士常用信纸,但他却在仔细观摩。
楚玉、陆萧遥立在一旁静候。
坐于他对面的岑舟背后冷汗涔涔,但面上不显,一脸淡定道,“师兄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闻言,晏清放下信书,瞟他一眼,岑舟顿感无比心虚,但晏清只是道,“你觉得我该看出什么?”
“咳,师弟愚钝,不能通晓。”
晏清却顾左右而言其他,“你那天去了何处?”
岑舟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说得哪天,略一思考,脱口而出,“照顾我的灵植去了。”
“……”晏清一忍,“你的灵植有灵性……”
被打断,“所以没我不行。”
“……”晏清忍不了第二次,笑得冷冷,“岑舟,你当我像小徵好哄么?”
岑舟一听到这名差点坐不住。
“你当时便是去找……”哪知晏清继续缓缓道,岑舟心跳都快停了,“那小子了吧。”
嗯?……那小子
这语气这简称断然不会是岑舟心中想的那人。
晏清见他这反应,声线更冷,“人都快把魔域杀光了,你还想骗我?”
啊,原来是猜的谢妄。
岑舟端过桌上茶水,放到嘴边抿几口,压压惊,面不改色,继续淡定道,“我不知师兄在说什么。”
如此,晏清心中更加确定谢妄已然归来,将信往桌上一丢,问,“这是谁写的?信中殷切,全然忧心那小子,还知道你我脾性,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伤他。”
“若不是小徵已经飞升,我都要以为……”
岑舟快速道,“他重生后的养父。”
养父?
一直在旁听神游的陆萧遥猛然回神,但在接触到岑舟师叔凌厉目光后,果断选择保持沉默,抬头望天。
岑舟继续道,“至于他对我们的了解,是我见他合得来,嘴碎说了几分。”
晏清两指又捻起那张纸端详一番,岑舟心又提起。
小徵为数不多地机灵几回,这次知道把字迹改了,只是晏清确实不好糊弄,该不会真看出来点什么吧。
要是知道兰徵为了谢妄回来了,恐怕真不是断个腿的事那么简单。岑舟说的是断谢妄的腿。
好在晏清还是将纸放下了,终是淡淡道,“罢了,愿意这么待他的倒是少见。有机会带他来见我。”
岑舟听完,眉梢一挑,“你要见他?为何?”
晏清眼眸一转,落在他身上,眸光深邃,“这信中殷殷语气,倒不像寻常养父。”
他的重音落在了最后二字,似有深意。
岑舟冷汗涔涔,陆萧遥冷汗涔涔,楚玉眼观鼻鼻观心,果断退出这场群聊。
岑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也、也许吧。”
晏清又看向陆萧遥,后者便上前道,“师尊,实不相瞒弟子此次出行,遇上了谢、师兄。”
只见他拿出一枚观影石,烟消雾散之后君临剑主身影渐渐从中显现,是一张在场的人都极为熟悉的脸。
陆萧遥淡定抹额,姓谢的不要命搞这么大声响出来,他偷偷录个影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除了谷泉镇的,他其实还有一段录影。
第48章 勿思勿念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过了一会儿,晏清的眉才拧起,冷声道,“真的是他。”
“奇了、奇了。”在一旁当透明人的楚玉见着这脸,突然出声,一副震撼地说不出话的样子。
一众人都看向他,岑舟问道,“楚玉师侄有何看法?”
楚玉一顿,神色恢复了些,答道,“回师叔,谢妄师弟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因此刚刚情不自禁出声。”
“哦?”危机已去,岑舟又恢复谦谦君子温和样,道,“我隐约记得,先前谢妄在宗内修行时,楚玉师侄好似正好外出,待后来此子叛逃魔域,师侄应当才回宗吧,你倒确是第一次见他。”
对,他继承的记忆中对于谢妄少之又少。
原身楚玉只是略有耳闻,云笈宗那常年不居宗内,而在四方境独自生活的仙尊兰徴,某天领了个徒弟回来,便是谢妄,走完拜师流程,二人便回四方境了。
再后来,兰徵飞升,谢妄回宗,不愿归于任何一峰。原身楚玉恰外出任务时发生意外身亡,回来的楚玉已然是穿越后的他了,但向来孤行的谢妄才待了没多久便离宗了,所以两人没碰上。
至少,在面前几位的眼中,情况便是如此。
楚玉应了一声,道,“是,不过应当不是我同乡。”
“也说不准。他当年是个孤儿的时候,在龙隐山流浪,我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你的故乡吧,你们二人还年岁相仿,若是孩童时期的故人,倒真有几分可能。”
楚玉一愣,他说的同乡断然不是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只是没想到反派谢妄也是龙隐山人,这是原书中他都不知道的细节设定,当是自动补齐的内容。
而且当初原身楚玉外出任务便是回故乡龙隐山,也是在那里被他穿了,这地方难道有蹊跷?
他觉得改天有必要回乡探访一下了,说不定就能从龙隐山这个乡,回到真正的现世。
回神,楚玉依旧否定道,“或许儿时见过,但我那位故人成年后相识,只是时运不济,遭遇意外身亡。应当只是有些相像罢了。”
他这位现世的同乡故人,其实并非身亡,而是摔下楼梯,至今植物人罢了。但他要这么说,这里的人肯定听不懂。
岑舟只好叹息一声,晏清继续问道,“萧遥,你就录了一处?”
陆萧遥听完就想把另一段在浮光城,谢妄跟一民间小妖亲嘴儿的影像,也放出来,好好跟晏师尊痛斥控诉一番他一直以来肖想小师尊的胡作非为!
不知怎么,忽地对上了一双眼神,岑舟师叔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无形中有一把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般令人直冒冷汗。
又见晏清师尊一脸肃然,本命剑就在腰侧,仿佛蓄势待发即可出动,忽想起自己是要控诉,而非想要谢妄的命。
这影像放出来,恐怕三界又一场浩劫就要来了。
于是,陆萧遥伸进乾坤袋的手便一顿,拿出来的就成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回师尊,没、没了。”
晏清蹙眉,但最后只是道,“罢了。这一段也够了。他的修为目前尚还没有达到先前高度,楚玉萧遥,去把人找到,押回来。”
楚玉、陆萧遥行礼,同声,“是。”
两人出了云阙,正好霞光破云,一痕孤鹜掠过,碎金满崖,竟照得这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有几分温度。
陆萧遥忽生感慨,叹气道,“楚师兄你有所不知。当年,若是兰师尊没飞升,晏师尊没闭关,或者我能及时回宗,姓谢的也就不会遭如此规模浩大的围剿。反正无论如何云笈宗当是不会参与,他或许也不至于……”
陆萧遥有些说不下去。
楚玉闻言,狠皱了下眉,但现在剧情野马脱缰,人也没见过,他也不好置评什么,反正他的紧要任务是抱紧陆萧遥这个正道之光的大腿就好了,虽然正道之光现在还有点鸡肋,但迟早会夺回君临剑,一剑杖杀谢妄
……的吧。
他瞥见旁边陆萧遥望着夕阳,一脸忧愁的模样,脚底打滑,清止峰首席弟子险些摔下飞剑。
他频频扶额,喂大哥,你们可是宿敌加情敌啊,你在这忧愁那反派个什么劲!
但,按照目前剧情走向,他俩确实好像有点敌不起来?
他写的设定没记错的话,大反派谢妄与花廷雪有几重前世情缘,但因自身的冷血无情屡次三番伤花廷雪,后来喜欢上花廷雪的陆萧遥应当对其行为十分唾弃。
奇的是,目前陆萧遥和花廷雪怎么进度这么慢?相看两厌的阶段有这么久的么?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追人?
楚玉对此,颇为忧心。
而且他还忧心的是,这大反派理应来说,会在师尊兰徵飞升前夕便刀了兰徵,绑了君临剑跑,由此云笈宗上下震怒,陆萧遥从此更是恨之入骨才对。
但奇了,谢妄怎么没刀兰徵,竟得了君临剑认可,还能把自己玩死了重开?
楚玉不解的事太多了,但他无人可诉,只是道,“他到底都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陆萧遥对大师兄奇怪的脑回路并不吃惊,只是思考了一会儿,道,“也没有迷魂汤这么夸张吧,他以前不这样,是后来……
“他以前什么样?”楚玉好奇道。
“以前,他秉性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不坏吧。”陆萧遥绞尽脑汁,最后说出来还有些烫嘴般飞速说完了。
楚玉只是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故作一副高深的模样。心里腹诽,好在哪都说不出来,迷魂汤,全是迷魂汤,这谢妄真是好手段。
陆萧遥见师兄笑容,赧然也回他一笑,就听大师兄嘴角抹平,道,“此次任务急且重,你回去稍息,我们轻装出行。”
陆萧遥一点头,心中有些许雀跃。
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同楚师兄二人结伴下山。
毕竟清止峰首席大弟子,陆萧遥仰慕久矣。
*
无名山一处山崖洞口。
“给我滚出来!”
一声怒吼突兀打破寂静,零星鸟叫在扑簌落叶间也消失殆尽。
谢妄踉跄着撞进洞穴时,袖口早已被血浸透,每一步岩壁上都蹭出暗红指痕。
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整个人最为刺目的,便是胸口那口血洞,早已糜烂,边缘翻卷着腐肉与脓血,像一块浸了污水太久的破布,已然是法术都掩盖不住的腐败。
谢妄没有得到回应,周围的静谧仿佛开始啃噬他满身的伤口,疼得手臂青筋暴起,脸上布满血,表情变得尤为可怖,近乎咬牙切齿吼出来,“是你干的。为什么这么做!”
他问的是自己的心魔。
在谷泉镇,若不是有一瞬身体迟滞无法动弹,邪灵那一击又怎会正中红心?
他从前便觉得他体内这东西跟其他人口中的心魔不一样。心魔致人灭亡,但他的心魔却与他共生。
一直以来,也是如此,即便那东西野心膨胀,欲望无边,但谢妄从来不以为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着了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地一遍遍质问,却有无人理会。
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会是他谢妄。
依然是一片寂静,心魔在他身体被刺穿的那刻起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无声息,他也感受不到任何那东西的存在。
一拳又一拳,强弓之末的身躯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不断狠狠砸在石壁上,砸出数道大坑,砸得鲜血淋淋,心中郁气却砸不开半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啊啊啊!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想死过……从来没有这么畏惧过。
他从前不在意。所以身后是深渊还是炼狱他都无所畏惧。
但现在,他在意了,他真正渴望了,他想要的到的东西就是天上赐下的那片羽毛,落在手心,轻得不行,好像属于他了,又好像没有。
实在是太轻了。他的生命中太多东西明明很沉重,压在身上,他却从未怕过深渊,仅仅是多了一片羽毛,风的重量都没有的羽毛,开始让他害怕未知,害怕黑暗。
死亡总是伴随恐惧,只有他在乎了,才会从身后伸出无数双手来,吞噬挣扎、吞噬生命,将他扯进深渊,妄图追逐便绊住脚,渴望抓住便缚住手,又轻轻一吹,羽毛便远了,意志便被绞杀了。
暗淡无光的人影蜷在粗粝岩壁旁的时候,手中紧紧抓住的是那根尾羽,垂下的头再没力气抬起,却竭尽全力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还在,还在手心。对啊,他才不会,让谁吹走呢。
……但是如果,如果能早点遇见的话,如果上辈子就能遇到,如果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遇到,是不是永远能抓在手里的,就不止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了。
他慢慢、慢慢地想,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思考过一个问题,这么真心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漆黑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的时候,他只是继续想到,那只笨鸟,是不是已经看到信了,会不会哭,会因为太伤心睡不着觉吗,会瘦吗,还会念叨他吗,春天会找别人帮忙吗,会找到真正能给他一生能给得起回礼的人吗,还会被骗吗……
会……恨他吗
不过,他再也会不知道了。
洞口外碧空蓝天,一片一片的云缓慢飘过,安逸之间,一块碎石簌簌滑落,才隔不过几秒,山下小镇里的人便听见隐隐传来一道闷响,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塌陷声。
再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诶快看!山那边怎么塌了!”一打水村人呼喊。
旁边人只瞧了一眼,“那儿又不住人,洞穴坍塌这不山上常有的事。”
“大惊小怪。”旁有人附和。
一开始惊呼的人悻悻拿起水担,耳朵又竖起听刚刚被自己打断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又开始绘声绘色,“诶,我们继续说,这魔子当年那可是……”
*
小谢当年,也总是如此莽撞。
兰笙羽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正忧愁得不行,今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烦闷,堵堵的、喝水都难下咽。
这是没看见小谢的第三天。明明什么事都干完了,怎么还不回来这孩子,他这么小小抱怨着,拆开漆好的信封。
乔城主说谢妄临行前特意强调了如果三天后他没回来,就把这封信交给兰笙羽。兰笙羽就要打开折好的纸,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但信上只有八个字——
“露水情缘,勿思勿念。”
心中轰然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理解这八个字意思的时候,委屈都还来不及涌上来,他便想起这些天的牵肠挂肚,也不是没脾气的他脸上骤然少见升起愠色,提笔即刻就要飞书岑舟,叮嘱还是打断谢妄的腿带回来先再说!
但他忽然发现不对劲,把信纸拿近嗅了嗅……这八个字怎么是用血写的?!
兰笙羽霍然起身,桌旁先前精心养护的花瓶一晃落地,但耳边嗡嗡听见的不是地板上的碎裂声,而是胸腔里的七零八落。
这个小骗子出事了!
兰笙羽一想到此,才真正感觉到恐慌从四处摄住了他。
待岑舟和兰笙羽终于找到那座无名山坍塌的洞穴,已是又过去三天。
望着一片了无生机的乱石荒山,兰笙羽崩溃至极,跳下剑,便徒手在碎石间翻找起来,岑舟看着心疼,知道那小子……谢妄找这么一处无人之地,最后还轰碎了洞口,就是不想让远在浮光城的凡妖兰笙羽找到。
但眼前素衣绾发的人,衣脏了发也散了,双手被锐石刺破,鲜血淋漓,记忆中最怕疼的小师弟此刻浑然不觉,口中不断喃喃,“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要了他的命……他骗我,他说过没事的……呜骗、骗子,总是这样……”。
制止又不可能,可用法术又不免破坏……尸体,岑舟只好也弯身帮忙寻找。
直到从深处翻开一块断石,一双血迹已经干涸的熟悉的手出现在眼前,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护着的是一根尾羽,脏乱血污之中还是洁净如初。
岑舟一愣,竟忽然间也觉得有些晃神,一直以为这人狡诈恶劣,说不定早就有所预谋,只是小师弟性子单纯……现在,见到那双手,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质,在一瞬间意识到谢妄死了是真的,谢妄对小师弟,也是真的。
那边兰笙羽还在闷头翻找,岑舟忽觉得口中有些发涩,但最终,还是叫了声,“笙羽。”
兰笙羽只是一顿,弄脏了的脸都没有抬起,就听到是师兄的声音,“找到了。”
他只是起身,走得很慢,看见那双手的时候他忍住了,但摸到真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冰得就像他刚刚翻过的任何一块石头那样绝情,他终是忍不住,在一声声绝望的呼喊中,眼泪决堤而出,彻底崩溃大哭。
很久之后,沙哑的声音响起。
“师兄、我想……救他,可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小徵,慢慢走出来吧,你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跪坐在那双手边的人眼皮很沉重,睁不开,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傍晚的风里传的很远。
“上一次也是在这个年岁……他从来没有活过太久,为什么都说他贪心呢,那可是、从来都没有啊……”——
作者有话说:本卷结束,下一卷全都是回光返照(不是,划掉[狗头]
楚玉在近尾声的时候会和谢妄同乡认亲[竖耳兔头]
第49章 真正的初章
谢妄两眼一睁的时候,还没适应刺眼的光芒,就听“啪——”地一声脆响。
头已经歪到一边去,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又受一重击,天旋地转间,背狠狠撞在坚硬之物上。
紧接着随一侧脸火辣辣烧起,腹、背的疼痛也开始蔓延,耳边嗡鸣声被一顿尖锐的嬉笑声刺穿。
“喂喂,还活着吗腌臜货?”
他只觉得自己没用劲,身体就直了起来,直到头皮开始紧痛,才发现是被拽着头发拎起来了。
“死野种,我们老大问你话呢!”
一只脚踢在他腿上。谢妄缓慢撑开眼睛,看见围住他的是几个两米多的巨……不对,怎么回事,好像是他变小了。
七八个十几岁大的小子将他围在昏暗小巷墙角,面目凶恶。为首那个手上抛着一枚玉佩样式的物什,在暗淡的光线下还散发淡淡莹光。
“哟,还活着呢。”为首者脚踩在他肩上,倾身过来,那物什便在他面前晃,“这样的东西,你还有没有了?”
谢妄大致扫了眼面前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穿着破麻布衣,颇为古式,但能看出来是些混子,还是有点中二的混子。
他冷静道,“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体变小了,本来照理来说本一只手便能解决这些不入流的底层垃圾,但现在身体这个情况,只能想着先逃出去然后立马找人报警。
那为首的人却是咧嘴一笑,露出黄牙,“骗谁呢。”
说完,便一把扯过他怀里下意识抱紧的包袱,稀里哗啦,里面的东西全落在了地上,在示意下,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抓住他头发的人赶紧松了手,也加入争抢。
谢妄看了几眼,没有他认识的东西,值钱的都被搜刮走了,不值钱的或砸或撕也毁于一旦。他后退几步,忽闻到一股恶臭,往旁边一瞟,是一桶泔水。
他捂着鼻子,强忍恶心,将那桶猛地朝那群人推倒,“哗啦啦——”一泻而出,正中目标!
自己赶紧眼疾手快躲开,一溜烟儿往光亮处跑得飞快。
“老、老大!屎——”
“啊啊啊啊——草泥马的死野种!!!”
将身后的嘈杂谩骂声抛得远远地,谢妄确保他们不会跟上来了,这才慢慢停下,都还来不及查看自己情况,就发现大不对劲。
一条喧嚣长街,铺面招幌,“张记茶肆”、“李氏布行”、“王氏药堂”,有着青布短打、窄袖布裙者,也有着绫罗绸缎、宽袍大袖者。
谢妄只觉得头阵阵发晕,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睁开,还是如此,他才堪堪忆起今早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他正下楼梯,公司下属突然发来消息,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一看是一本网络小说简介,目光才扫过第一行,“气运之子x宗门天骄,天道追着喂饭?神器争着认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谢妄还没看到重要的是什么,一脚踏空,紧接着眼前一暗,再睁眼时,已然是刚刚的场景。
“……”
瞧这情况,他应该是穿了。
不论如何,他总得先要养活自己。
正巧旁有块布告栏,栏上糊着各色纸张,寻人寻物的、新店开张的、介绍交易的告贴层层叠叠。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一张新贴的、墨迹才干的糙纸吸引了他。
【招临工:如意客栈,需杂役一名,手脚麻利,包食宿,日结十文。】
如意客栈?谢妄抬眼望向长街那头,一座三层木楼挑着高高的酒旗,在那片低矮的铺面中颇有些气派。
客栈酒肆往往是信息交汇之地,也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他或许可以通过这里很快搜集有关这个世界的消息。
他略一思忖,将那张告贴揭下,立刻朝客栈走去,便也没注意上方一处寻有灵纹玉佩的八九岁孩童的告贴。
只是没想到这客栈,竟然如此热闹,尚未到午时,门前便已停驻了好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大堂人声鼎沸,果不其然,他还没进来多久,就已经听到不少消息。
“诶今日这如意客栈怎得如此热闹?”一人刚进来,坐在一桌熟人身边,问道。
“你还没听说么?你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仙人来了,现在就在那雅间里!”旁边的人有些激动答道,手指向二楼正中一处雅间。
谢妄也顺着看去,垂帘遮挡,但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人影绰绰,似乎确有二人。
一开始问话的人也是一脸吃惊,又问,“仙客来此作甚?”
“这不知道……话说也还不知道来的是哪位仙客……”
随即,他们开始聊起别的,又大谈特谈当今所发生的所有大事,正中谢妄下怀,他大致也理清了情况。
这里共分三界,仙、人、魔,魔修和仙修从当年的水火不容到如今的和平共处,云笈宗仙尊扶朝功不可没,有她在,魔域魔尊谢空空才不敢造次,但几年前她修为大圆满,一举飞升,人们本担心魔尊会开始不安分,可是扶朝飞升后再不见魔尊身影,谢空空不翼而飞,魔域当今群龙无首,九区十二大族各自为政。
谢妄这才确定了这不仅是古代,还是个修仙玄幻世界。
虽然他中学时代对网文不感兴趣,成年后进了自家公司便全身心投入工作,更是与这无缘,但他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对玄幻修仙唯一的印象是男频打怪升级流爽文,目前看着这世界观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他突然想到,既然他穿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指不定他就是主角,需要拯救这个世界。
这么一思索,谢妄觉得自己也有点中二起来,看来与这世界融合得很好。
不过,听着那群人聊天的意思,现在这个魔域虽然乱了点,但三界至少看着挺和平的,那还有什么好救的,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主线会是什么。
难道,他就是主线?
他还没想出所以然来,一道阴影投射在他身上,头顶响起声音,“你这小子是打哪儿来的?待会儿仙乐坊的乐舞就要开始了,还不回你家大人身边去。”
听这语气,是把他当作跟长辈来参宴的小孩了。他将招临工的告贴给这店小二看,店小二一脸惊讶上下看了他好几眼,问,“你多大了?”
“十一。”谢妄面不改色。
又是好几眼,店小二嘟囔了一句,“怎么看着只有七八岁……”
但还是把他带到了正忙着打算盘、招呼客人的掌柜面前,附在耳边说明情况,那微胖的中年男人只是一眼扫过旁边的他,便语速飞快道,“今日忙,来一个算一个,让他去后堂。”
店小二知会,便领了他往里走,进入后堂前,谢妄又抬眼,不知怎么正好视线落在那二楼正中雅间。
依旧帘影绰绰,但他盯了半晌,直到店小二催促,才垂眼收回了视线,迈进了后堂厨房。
二楼雅间内,兰徵却忽觉一阵心悸。
明明此间师兄施过法术,外面的人并不能看清内里模样,但刚刚无意间往外看,便对上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直勾勾地望来,恰好与他“对视”,即便兰徵知道那小孩当是确实不能看见,但不免还是惊了片刻。
身边岑舟并未察觉,放下茶杯,满面愁容,道,“寻人的告贴已布满全城,龙隐山就这么一座城、几个村,我们也都寻遍了,此处再没有,小徵,你说我怎么回去交代?”
兰徵这才回神,宽慰道,“不会的,师兄,那孩子一定就在此处。客栈鱼龙混杂,指不定就能听到什么消息。”
此次出行本是大师兄、二师兄一同前来,只是晏清此时刚当上宗主,宗内事务庞杂,他抽不开身,重任便落到了岑舟身上。兰徵则是央求二师兄带他一起,瞒着大师兄才出来的,虽然任务没完成,大师兄也不会责怪到他头上,但他同样十分忧心。
毕竟此事事关他们三人的师尊扶朝遗留在外的孩子,兰徵自然也想早点找到,不想让小家伙再在外受苦。
但天行柱上关于那孩子,扶朝仙尊只给了两道谕示,龙隐山和‘长宁’玉。
因此师兄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兰徵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端过茶杯,其中茶叶浮沉,些许开始缓缓落下。
直至午时正点,大堂中央早已清了场,一圆台缓缓升起,华灯初上,盛宴开场。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空灵剔透,韵味悠长。原本嘈杂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无论是凡人伙计还是护卫侍从,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聚到台边。
忽然间,大堂顶部的琉璃灯盏光华大盛,数道明彩的绸缎自三楼廊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下一刻,数名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翩然现身,竟足尖轻点彩绸,如履平地般翩跹而来。她们身姿曼妙,臂挽长纱,随着乐声旋转、腾挪,彩绸环绕着她们,在空中交织出眼花缭乱的虹桥与花旋。水袖挥洒间,有点点灵光如碎金般飘落,尚未触地便消散于无形,留下满室惊叹。
尤其是为首那名舞女,面覆轻纱,眼眸如水,一个腾跃,彩绸便托举着她直升而上,宛如飞天仙子,美得惊心动魄。
谢妄在帮忙搬东西,进出间也看了几眼,但看得不仔细,舞乐间隙底下爆发喝彩,二楼那间雅室还是静悄悄的。
看来这样的舞蹈也还不足以吸引仙客,谢妄心想。
“那边那个小子!快!把这筐新到的搬到二楼小厨房去,等着用呢!就那边楼梯上去右拐!”被灶火熏得满脸汗的厨娘对着不远处的谢妄,压着嗓子急喊。
谢妄应了一声,便抱起那筐菜,着实挺沉,对于他现在的小身板来说,还得避开熙攘的人群,颇为吃力。
楼梯口附近堆着几个临时放置的空木箱,大约是之前搬运物品时留下的。厨娘所说的那个小厨房,需要绕过廊道转角,而那转角处,恰好因为建筑格局,临空的一面缺少了一段护栏,下方正对着一楼大堂侧面的空地。
一个伙计正站在一个木箱上,踮着脚想将一盏有些歪斜的灯笼挂正,看见谢妄过来,急忙招手:“那谁,来得正好!快,帮我扶一把这箱子,有点晃,我够不着!”
谢妄皱眉,只好先放下菜筐,上前,双手扶住那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箱边缘。伙计使劲踮脚,身体晃动,木箱本就不稳——
“哎哟!”
箱体猛地一歪,站在上面的人惊呼一声,下意识跳了下来。
但正用力扶箱的谢妄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失衡,根本来不及反应,脚下一滑,被倒下的木箱一带,整个人就朝那没有护栏的廊道缺口处倒栽出去!!!!草!
熟悉的强烈失重感瞬间袭来,耳畔风声和楼下骤然响起的惊呼声呼啸而过。视野天旋地转,只能看到下方迅速放大的地面和模糊的人影。
完,又要死了。
这念头只一晃而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白光自二楼一扇垂着珠帘的雅间内疾射而出,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痕迹。
下一瞬,谢妄只觉得腰间一紧,下坠之势骤然停止。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清冽温软的怀抱之中。
鼻尖萦绕开一股淡淡香气,像是春风拂过的花香,似有还无,缓缓流淌,将他包裹住,令人无比心安。
这就是仙气,他朦朦胧胧地想。
一抬头,不曾想撞入了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眸里。
救下他的人翩然落地,身姿轻盈如羽,点尘不惊。身着一袭月白云纹的锦袍,衣料在灯光下泛着淡淡华泽,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挽,其余如瀑般垂落。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明艳出尘,眉眼精致如画,周身又好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雅净的清辉。
这就是仙,他目不转睛地想。
此刻,这位恍若天人般的仙人正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双极好看的浅淡眸子里映出带着一丝关切,盈盈碎光落在其间,胜过方才所见的任何一段舞姿和华彩。
“小家伙,可有受伤?”他的声音清润温和,瞬间抚平了谢妄刚刚的惊魂未定。
谢妄安安静静待在那人怀里,反应慢半拍地摇了摇头。整个世界仿佛都也在那一瞬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这张惊艳绝伦的脸和腰间那双稳固而温暖的手,无比清晰。
……现在,他好像,找到主线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回到比格赏味期[猫头]
第50章 高攀不起
那仙人正欲将他放下,也就是在此时,越过那肩,余光中仙人身后那为首舞女突然靠近,面纱之上的美眸中骤然迸射出淬毒般的冰冷杀意。
谢妄心底一寒,立马高声,“小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缠在手腕上原本柔软如水的彩绸,在一瞬间灌注了灵力,如利剑直射而来!
一阵慌乱顿起,围观众人惊叫着四散。
谢妄只觉腰间的手一紧,眼前万花飞旋,寒光掠过,面颊堪堪避过绸刃,哪知那绸面之下暗藏的白芒细针翻射而出!
近在咫尺的一针眨眼间逼近漆黑眸子,谢妄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针就要扎入眼睛,但旋即,面前蓦地漾开一层如水波般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淡金色光晕。
那针陷在其中,空气中漾出层层波纹,再不得前进半分,光晕只是轻微一震,数百针瞬息被弹开、湮灭。
紧接着一声清冷的低喝自二楼雅间响起,“何人在此放肆?”
一道凛冽咒诀后发先至,灵链穿透珠帘将还欲动弹的彩绸锁住,一袭青衣落到一大一小的两人前。
见那舞女还不罢休,手中蹭蹭升起黑气,青衣仙人也一决瞬出。
谢妄还来不及看到结果,一只温热的大手便覆在了他眼上,一片漆黑中,头顶那道温和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乖,不看。”
脑中“嗡”地一声,谢妄只觉得那声音带着温度的气息扫过他发梢,发丝连接的神经顿时一麻,周身嘈杂的声音也都远去了。
他这是,被当成小孩哄了吗?
这感觉……有点奇妙。或者说还不错。
于是谢妄像是还有点后怕地,缩了缩。他就真演一下好了。
果然,腰上的手便收紧了,还在他后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又是一阵酥麻麻的轻微电流,谢妄忍不住眨了眨眼。真神奇。
“噗呲——”那名舞女面纱飘落,口吐鲜血,她眼神阴冷地望来,抬手撩过被划伤的血痕,瞬息皮肤恢复如初。
青衣仙人穿过其锁骨的灵链未收,却有些叹息道,“我其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那女子未答,似是知道一击不成已然失败,冷冷落下一句话,只传给他们师兄弟二人,“凤凰神脉,终将属于圣教。”
两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只是不待青衣仙人缚住问话,那舞女的身躯便开始消散,碎成了无数只透明泛光的蓝蝶,犹如一道流动的星河,却又四散开来,穿过惊惶的人群,穿过客栈的窗棂与廊柱,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彻底消融在空气里,再无踪迹可寻。
兰徵只觉得手心被睫毛扇得有些发痒,见师兄已然控制住情形,转身,找了个角落,终于将护在怀里多时的孩子放下。
谢妄又见到那张白皙无暇的脸,心中越发清晰主线——
他要修仙!
他以后,一定要成为像眼前这人一样的人。
反正上辈子大概是死了,回去也是化成灰埋土里,谢妄看得很开,已经决定好就在这世界扎根,当龙傲天当个爽。
再回忆刚穿来发生的几件事,他无一不是绝处逢生,贵人不断,于是愈发坚定目前的穷困潦倒只是逆袭必需品,毕竟他也不是没看过网文,懂这些都是套路。
那只温暖的手从眼睛转到头顶,摸了摸的时候,谢妄又一阵感觉奇妙。
随即心想,现在看来他的机缘已经来了,这一定是个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蹲下身,与他平视,眸光温煦,柔和似春晖,“是受惊了吗,小家伙怎么木木的?”
说他呆?谢妄瞪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视线在那脸上扫过,便垂下睫毛似是不敢看他,闷声说了句,“没有。”
没过一会儿,他又冒出一句,“谢谢。”
仙人冲他笑了一下,正欲起身,谢妄一直扯着衣角没松开的手便抓紧了,脸上浮现些粉晕,恍若刚刚台上女子脸上的粉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似乎有点理直气壮,格外不自然。
机缘,他要抓住,他得抓住。
“我、我能拜你为师吗?”
虽然刚刚心里演练过几遍,但没想到这话说出来时,可还是快把他自己羞死了。
他这样会不会仓促了点?但就他现在这无父无母流浪孤儿的情况,不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会在这后厨待到老死。
话说这世界是有拜师一说的吧,为什么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凝滞了,还问,“你说什么?”
谢妄脸涨得愈红,以为这人故意的,或许是想看看自己的诚心,于是他憋着气,声量大了些,说得更肯定,“我想拜你为师!”
仙人那双桃花般鲜亮明艳的眼睛一瞬瞪大了。谢妄抬眼看他,不安地揪紧衣角,可还没等到回复,后衣领忽地被人拎起。
整个人离那香气远了,手中的衣服扯不住,也只能松开。
岑舟跟手上拎着的小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刚刚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心中升起一句,哪来的脏小孩,学那癞蛤蟆。
面上无情微笑道,“你不够格。”
许是话中流露的轻视刺痛了那小孩,他挣扎几分,岑舟走远些,给他放到一边去,哪知一松手,就见那还没他腰高的身影,头一撇,完全无视他眼里的警告,屁颠屁颠又要往师弟那边跑,赶紧脚一横,拦在了他身前。
谢妄这才不得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站在机缘前的考验,眉头一下皱起,“我没问你。”
稚气未脱的声音,十分嚣张的语气。至少在岑舟耳朵里,就是这样。
他至少呆了足有一秒,回过神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已经头也不回越过他的小身板,像对待一只顽劣的小狗崽一样,再次轻而易举地一把拎起后衣领,举到眼前,冷笑着说清楚,“我不同意,你照样没戏。”
随即,不管这小屁孩瞬间变臭的脸色,交给旁边已经急忙赶来的掌柜,皮笑肉不笑道,“掌柜的,贵号的人……真爱开玩笑。”
玩笑?玩笑?!当他是玩笑吗?谢妄有些怒了,挣扎了几番,奈何后衣领被牢牢逮着,徒劳无功。
掌柜见情况不对劲,就一直躲在角落,直到都解决完了才赶忙上前,结果又听见那句惊世拜师发言,给震住了半晌,此刻都没敢管头上直冒出的冷汗,一把拽过那罪魁祸首,让人拉去后堂。
正颤巍巍要陪礼,就听见一句,“且慢。”
岑舟回首,就见兰徵走过来,到那被护院紧抓住两只胳膊的小孩身前,示意放手。
那小孩得了空,立马抬头向他投来视线,像是看到希望,亮晶晶的黑眸子里什么都藏不住。
可他只能心底叹了一声,弯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我并不能收你……”
谢妄一听,忍不住想上前一步,余光见那青衣人立马投来警告的眼神,只好变成了半步,一脸认真道,“那等过几年,我去找你好么?”
仙人顿了顿,耳边悦耳的声音差点让他以为是好消息,“那时再说吧。”
这下,谢妄听明白了,这不还是嫌他么!
放在头顶的手也被收回了,谢妄只觉得头上覆的温暖只一瞬便消失,那人还转身与掌柜叮嘱不必责怪他,只是这些嗡嗡地都听不进去了。
所以,他也把他当玩笑。也对,他现在就是个玩笑。他根本高攀不起。
在那一瞬间,谢妄冷静了。
沉默着被带走收拾包袱的时候很冷静。
散客后,连人带包被丢出客栈后门的时候很冷静。
无处可归坐在路边还被投了两枚铜板的时候很冷静。
所以,他被当玩笑了。某一瞬,谢妄突然从心底涌上巨大的怒气,快把自己变小的身体撑爆了。
直到现在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穿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成为一个孤儿,上一世身为家中独生子,即便无人关怀,但至少从小锦衣玉食,未来前途无限。
但现在呢,他什么都没了,也没人瞧得起看得上他。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在被扔出来前,他照过一次镜子,脏、乱、差。
虽然长得和现世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条件比起来困苦太多了。
但是脸上的伤不知为何消失了,腹背也不疼了。他想起那温暖的手,想起那淡淡的香。
失落至极的情绪猛然升起。
原来都只是可怜他罢了。
他只能生气,升到了一个极点,一拳砸在不知谁家墙上。
“……”
从医馆包扎完出来的时候,彻底身无分文的谢妄现在才算真正冷静了。
走在人潮流动的路上,他想到,网文界一句经典老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迟早要狠狠超越那个仙人。
让看不起他的都只能仰望他。
突然,“啪唧——”
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让他头都控制不住后仰了一下。
抬手一抹,满手血,还在不断滴落,看得他直发愣,随即一阵剧痛开始从额头豁口传来。
“他爹的!总算出来了!给我上去抓住他!”——
作者有话说:“超越”,越字不发音,哈哈[狗头]
设定上,身体变成小孩,性格就会一定程度回到对应年龄,让我们称呼这个为“返童”现象好了[三花猫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