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洞天邪地


    “小、唔小俊!你等等我!”


    谢妄大步走上街的时候,兰小凡嗒嗒跟上,与他并肩。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也停下来的人,语气不算好,“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兰小凡一愣,拧起眉,“我说了呀,是为了……”


    等他还钱。


    谢妄呼出一口气,冷漠转身,步子更大了。


    “小、小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直接称呼全名会死吗?”


    兰小凡没被这么凶过,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含在话里,“对不起……我习惯了……我觉得这样更亲切……”


    谢妄呵呵冷笑,又无语。难道姓兰的都这样自来熟吗?


    但也随便了,等找到那小瞎子揍一顿,就把钱还了。他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怎么叫。


    眼刚往旁边一瞟,他突然就走不动道了。


    原本跟着人快步走的兰小凡又一个急刹,差点儿撞上前面人的背,抬头见他眼神近乎黏在路边摊位上的某处,便问,“怎么啦?”


    谢妄没有立刻回复他,只是又往旁边走了两步,抬手勾起某物,毫不客气道,“付钱。”


    刚准备迎上来阿谀奉承的摊贩老板,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听得一愣,还以为对他说的。


    但谢妄拿了东西,几步就人远了,兰小凡反应过来,赶紧认命付钱。


    他略有些气闷,真是欠钱的是大爷,谢妄好像欠上瘾了。


    还好他从前穷惯了,这次带的人间界货币够多。


    他又巴巴追了上去,看清谢妄手里正把玩的物件是什么时,愣了一下。


    是一对冷银色的素圈。


    细看其上略有不规则细纹,似流水似羽痕,质地细腻但未经雕琢,泛着淡淡的哑光,触之微凉。


    谢妄觉得此物甚合眼缘,很是爱不释手。


    见身后的人跟上后,他问,“此物值几钱?”


    “没花多少,就当我赠你的吧。”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何物、有何用的兰小凡,好奇道,“所以这是什么?”


    谢妄明明看着也不像是喜欢穿戴装饰物的人。


    但旁边的人明显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抿了抿嘴,份外疏离道,“不用。”


    不用他送。但没回答后面的问题。


    兰小凡又吃了个闭门羹,已经习惯了,只是小声哼哼。


    谢妄没听见,或说没在意,只是思索,果然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


    姓兰的也不是全一样。


    在人间界,银钱就同仙界灵石、魔界曜晶一样。


    他曾从未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成名前在云笈宗不愁吃穿,成名后,无人再敢收他费用,都怕是卖命钱。


    因此跟着兰笙羽生活的时候,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个温和柔软的人,居然会在买菜时为了几两银子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偶尔买贵了几文钱,还会回去抱着他委屈地喋喋不休好久。


    “说起来,你也是为了秘境来的嘛?”兰小凡没话找话。


    谢妄淡淡“嗯”了一声。他也不怕有人要跟他抢“归墟”。


    见终于有回应了,兰小凡笑得眼弯弯,道,“我也是。不过我就是来试试,倒没想能有什么大机遇。”


    居然不是游客,谢妄便问,“你出自哪里?”


    “嗯……一个无名小门派罢了。”


    谢妄心中不屑,也懒得深究真假,反正跟他想的也差不多。


    就在两人刚陷入安静并行的一段时间内,忽然街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了街市的喧嚣。


    “啊啊啊——死、死人了!”


    两人同时神色一变。往声音来源疾步去。


    惊叫来自街边一座青砖小院。院门大敞,一个中年妇人瘫坐在门槛上,面无人色,手指颤抖地指向院内。周围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天哪,怎么又开始了……”


    “还不是那什么洞天、邪地要开了!”


    “邪仙、是那邪物……它又来了!”


    “哎!我就说这次擂台弄太迟了,该早点选完,早点让他们……”


    “嘘!!死老头,你疯了吗。什么都说。那邪物该把你拆了!”


    “你个死婆娘,净说些不干净的话!”


    谢妄两人凑巧在附近,来的很快,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但那些百姓见到他们身上的服饰,知道是外乡人,便都缄默下来。


    所有人,诡异地静默着看他们走进院子,几乎都面无表情,这场景,恐怖程度不亚于谢妄看见这院里满地的碎尸。


    腥味很重,但血迹已经干涸,绿植、松土、青砖四处都是。


    衙役很快就来了,头颅最后是在井中找到的。


    原本在他人扶持下已经稍稍稳定的妇人在看见那头的瞬间爆发,泣不成声,喊着“我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彻底昏死了过去,被抬走了。


    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衙役做好记录,封锁现场,疏散人群,将所有尸块打包带走,速度之快之利落,丝毫不亚于顶级宗门管辖下的地域办事速度。


    更不必说,跟魔域那混乱无章拳头为王的地方比了。谢妄叹为观止。甚至思索之后若是有机会重新管辖魔域,他都要来向这座小镇的管理者取经了。


    但谢妄看着人群在官衙的驱赶下,一哄而散,恢复了正常,热闹又冷血。他的神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漆黑的眸子暗流涌动。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这是座小镇。甚至名不经传。


    死了一个人。还是如此反常的暴毙身亡。


    百姓惊讶却习以为常,官衙果断又利落,以及刚刚的不小心被听到的窃窃私语。


    死个本地人,跟秘境有什么关系?又跟他们这些修士参加擂台赛有什么关系?


    还有……


    谢妄想起刚刚不经意瞥见的某块,直觉告诉他,这个小镇绝对不正常。


    “好可怕,小俊,你刚刚有没有被吓到?”兰小凡自己那张普通的小脸还苍白着,倒是对他十分关心。


    “没有。”谢妄回到。


    “那就好,你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到底是谁干的,太坏了……”


    谢妄看了身边紧皱着眉对凶手予以谴责的兰小凡一眼。


    好吧,就看在他也姓兰的份上。


    谢妄第一次对陌生人大发善心,提醒道,“你别参加擂台,别去秘境了。”


    “嗯?为什么?”兰小凡愣了一下,转头看他,眨眨眼,“我也没这么胆小啦,不会因为这个就退怯的。”


    谢妄便没再说什么,他点到为止,之后如何选择就是各人的命运了。


    待两人回到楼中已戌时过半,顶层却吵吵嚷嚷的。


    原是那左右两人今日后来也分别出门上街,还这么凑巧,看上了同一样物件,彼此较上劲了,从街上吵到楼上,险些打起来,店家在好生相劝。


    谢妄只是瞟了两人一眼,便从旁边过去进屋了,兰小凡本来还有点紧张谢妄又会怎么,但什么也没有,他松了口气,也从旁边溜进了屋。


    戴面罩的和戴面纱的两人吵着吵着也觉得没意思,谁也不要那玩意儿了,倒是店家平白得了一件造工精巧的手镯。


    屋内,檀香徐徐,夜晚外面的风很凉快,兰小凡关上了窗,里面温度便开始上升。


    只有一张床。


    但还算宽阔,躺下两个男人并不很难,何况兰小凡骨架不大。


    侍人送来了豪华版双人浴桶,但兰小凡偷偷觑了屋里的另一人一眼,可惜没有接收到回应,默默去了里间独自把自己洗干净了。


    出来时,地铺已经打好了,谢妄正躺在上面专心研究那两枚小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没有要和他同床共枕的意思。兰小凡默默躺进被窝,把自己裹好。他多虑了。


    谢妄想了一会儿,指尖冒出金丝凝成锋利针尖状,在素圈内雕雕刻刻着什么,兰小凡想问,但知道不会告诉他,就继续默默观察。


    刻完素圈,谢妄还用法术将其中一枚的羽纹印上黑金色的脉络,另一枚还是通体雪白,只是经过打磨更加晶莹剔透。


    看上去更像一对儿了。


    但兰小凡已经睡着了,他先前一直没休息好,现在已十分困倦,因此也没看到最后的成品。


    谢妄听着床上均匀的呼吸声,便抬手挥灭屋内的灯。过大概一个时辰,他不动声色地起身,翻窗而出。


    足尖过瓦不惊尘,身贴屋檐阴影飞速移动。


    顺着记忆中衙役运送尸块的方向,拐进镇东巷,百里之后,入眼一座盘踞巷底的宅院。


    乌漆大门上两只形似饕餮的辅首衔环,门匾上“明镜止水”四个描金大字,即便在夜晚也十分刺目。


    里面住的,应当就是那位传闻中的镇长。


    谢妄隐于不远处墙角,蹲守了约莫半个时辰,檐下两盏灯笼忽无风自动。


    门悄然开了一条缝,闪出一道黑影。怀中似乎揣着某物,无声无息地奔向巷外。


    藏在黑暗中的人眯了眯眼,追了上去。


    一路直到先前谢妄进来的那个偏僻镇口,那道身影才慢下速度,在那些木桩前驻足了一会儿。


    伸出根指头,好似在数什么。


    随后,在从里往外第三根木桩处开始刨土。


    待他挖得差不多了,拿过先前放置一边的包裹,就要往里丢,谢妄适时出来,给人一手刀,敲晕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往那坑里一望,竟然全是断肢。


    脏污杂乱,浑浊不堪,腐烂破败,混着泥土虫蚁的是大量人体组织。


    他拔出剑,往下一挥,剑痕有多深,往下便有多少断肢残体,不少被翻出落到一边。


    饶是见过见过再大的场面,面对如此诡异怪奇的一幕,谢妄还是默了一瞬。


    这镇长宅子里跑出的小厮,带的布包里,也是一只左手。


    苍白纤细,青筋可现,分明是个女人的手。


    在那出事的院子里,谢妄便见到了这段残肢。但死的分明是妇人的儿子,在场的也没有见到谁断了臂,这只女人的左手,是多出来的。


    谢妄蹙紧眉凝神细看,忽然发现了什么,眼皮狠狠一跳,呼吸一滞,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后退几步。


    那只手上虎口处有一粒很小的黑痣,却在尸白上分外清晰。


    而这个坑里依稀还可以辨别的数块,虎口处皆有这颗痣。


    一模一样的位置。


    一模一样的清晰。


    在这根木桩之下,全是左手。


    或说,在这根木桩之下,全是一模一样的左手——


    作者有话说:[可怜]


    第32章 没有秘境


    谢妄知道这里不正常,但没想到这么不正常。


    这底下的数量,不说几十也有上百,这么多一样的手是哪来的?


    难道生出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新有旧,就好像每隔几十年这些东西就会刷新。


    他忽感世界的荒谬。简直不可理喻。


    但他还没想明白,忽然察觉到什么,耳廓微动,下一刻剑已横在悄无声息靠近的来者颈侧。


    花无时一惊,立马停步,出声,“谢兄,是我!”


    谢妄睇了他一眼,移开剑的同时,冷冷道,“还有两个,出来。”


    这声音被寒夜凌厉的风送到冷清空荡的四周,本来在高大隐蔽的草丛中藏得好好的兰小凡吓了一跳,立刻乖乖站出来,“小俊,是我。”


    “呃,谢……唔小……”陆萧遥也从旁边高树上落下,本想学着前面两位喊,但感觉都不对,略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最后道,“嘿各位,好巧。”


    “……”


    巧你妹。


    谢妄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视线落在慢慢挪到他身边,往坑里望的兰小凡一眼,“你们来做什么?”


    “我睡了一会儿,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找。”兰小凡很老实的样子。


    谢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路过。”花无时道。


    “我也是。”陆萧遥发现这句总算能跟了。


    “……”


    谢妄更没话说了。他环胸看着几位“意外遇上”的人,手一指坑,道,“都看见了吧。去把另几个刨开。”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动。


    花无时先是一愣,随后怒上眉梢,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轮到的旁人指使?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沾上那冰凉、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便颤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翻涌上来。


    他咬了咬牙,拧着眉去刨坑了。


    兰小凡也捡了根坚硬的木枝,准备开挖,一柄剑鞘抵住了他肩,弯身不得,疑惑侧头,顺着那半身长的玄铁器往上望去。


    谢妄咳了声,淡淡道,“你去那边站着,看有没有不相关的人经过。”


    就看在他是债主的份上。


    债主大人很高兴,丢了沉重的木头,安安静静站到他身边去了。


    陆萧遥先是看见花无时什么都没说就去干活了,份外震撼。


    又见谢妄不让自己的人动手,差点一口气顺不上来,但看站在那神经质身边的人,一副楚楚可欺、柔弱无辜、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也只能把那口气咽下去了。


    等到几个坑挖开。所有人都沉默了。


    全是断手断脚,以及仅剩的躯干,大多破败腐烂、辨认不清,但都可怕地相似。


    而且似乎有人有意为之,每个坑都放同一部位断肢,就好像把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分割成几块,无数次埋在不同的坑中,用木桩钉住。


    还剩下两个较远的木桩未被开启,谢妄猜测其中一个是头颅,这样一个完整的人似乎便齐了。


    那么,最后一个木桩之下是什么?


    花无时刚刚越往下挖,神情越沉重,显然他也觉察到这太不对劲。


    而且在连着破开两个木桩后,他竟觉得手脚有些麻,就好像又看不见的气侵入他身体。


    一阵心慌感顿时席卷了他,回身,谢妄就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那眼神不对。


    周边渐渐寂静虚化,目光中只剩下一身玄衣挺拔而立的人。


    那人见他望来,勾起嘴角,在这静谧黑夜,显得尤为邪魅瑰丽,莫名令人惊心动魄。


    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启唇,依然是记忆中凉薄的声音,却因含着笑而带了一丝亲昵。


    “好久不见,小土豆,又长高了。”


    太久太久没听到这声音了,雾气忽地漫上眼眶,他跌跌撞撞走向那道身影,无数次,只在梦里见过。


    “大魔头,我以为你……”他不敢喊太重,不敢往下说,唤得极轻,极深,“……这一次,怎么这么晚才遇到……”


    不远处,两人早早在一块被剑气扫干净了的巨石上就坐,宛如监工,兰小凡捧着颗白天买的桃子在吃。


    每隔几秒吧唧一口、水光滋溜的,谢妄面目严肃地盯着前方,咽了咽口水。


    突然出声,“就带一个?”


    他记得这家伙买了一篮子,虽然那时他很不屑,但刚刚见了太多恶心的东西,需要点正常的人世间凡物洗洗身心。


    闻言,兰小凡吃得一愣,于是慢吞吞从袖中又取出一个,硕大无比,犹犹豫豫道,“还有一个,你要么……”


    “废话。”不然他问什么。


    不待人话说完,谢妄便劈手夺过那肥美诱人的粉桃子,只是一口还没下去,那幻想中的汁水还没在齿间喷涌留芳。


    余光便看见其中一只劳工突然擅自“离岗”,好像看到什么,喃喃地伸手去触,不知不觉往枯木林深处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


    谢妄放下桃子,起身走去,快速在花无时身上几处点过。


    原本浑浑噩噩的人骤然清醒,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


    那毫不相干却又莫名相像的人看见他神情,立刻皱眉,说了句,“还没清醒?”


    冰冷又疏离、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才将花无时彻底从深渊拉回,他垂下眼,只是道了句,“多谢。”


    “这木桩上有幻术,符文被苔藓盖住了,心不坚或执念深的人容易中招,我以为你知道。”


    刚认真挖坑的陆萧遥见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顺口说了一句。


    “就你知道。”花无时恢复地很快,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给陆萧遥一个冷酷的背影。


    “……”略感无语的陆萧遥跟剩下的一人刚对上一眼,那眼里的冷漠和厌恶又差点把他气死了。


    他在哪不是天之骄子,在哪不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等气!这地方看来是真克他。


    也就那姓谢的还在时,日子多有不顺,自他离宗后,过得别提有多舒坦!


    只是偶尔舒坦得竟然有时还有些落寞,偶尔忍不住找上魔域打几架,偶尔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其实,陆萧遥早就知道谢妄有病。从小师尊离开后,那人便得了病,脑子里面、胸腔里面,病得不轻。


    全病在了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才会天下第一医修都治不好。


    而他只是没插手。


    他只是……没插手。


    后来,那人陨落了。


    自那以后,就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


    他也成了掌门首徒,等着继承宗门,等着时机飞升,就像先前被那毫不讲理的人短暂打乱的规则又重新开始运行。


    就连来到此地,也是冥冥之中一种指引。他好像生来就是会在某一天来到这里。


    他默默想到,或许其实是姓谢的克他。


    而谢妄根本不想跟姓陆的多待,拉着吃完桃子才刚走来的兰小凡,走远了。


    花无时大概是想到什么,走向先前被打晕的小厮,将他拉起来,对着脸便呼出一口白气,妖异至极。


    那厮竟然悠悠醒转,走近的谢妄看见了便皱眉,问,“你做什么?”


    花无时却是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只见他声音魅惑,循循善诱,“是谁叫你来送尸块?”


    谢妄这才发现刚刚睁眼的人竟然没有瞳仁,嘴里咕噜噜说了几句什么,花无时又问,“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依然是咕噜噜。


    花无时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人依次咕噜噜完,忽地全身抽搐般晕厥过去。


    原本扯着人头发的花无时,顿时松手,像丢垃圾似的将人丢置地上。


    谢妄挑眉,道,“问出什么了?”


    “是镇长。此镇不简单。”花无时神情并不轻松,“这人命格算凡人中较硬的了,和今日街上出事那家的儿子相似,我用此术问过附近的几个人,暴毙者先前是镇长家里的长工,想来也是平日帮忙做些肮脏事。”


    “但奇怪的是,每当我问到关于死尸、秘境的一些事,他们就闭口不言,一定是有什么他们十分惧怕的东西,刻到骨子里了,才会即便中术也不能言。”


    谢妄思索着,还没说话,听得旁边的兰小凡突然问道,“小花,原来你还会算命?”


    他顿时皱了下眉,心里想,又在这自来熟了,才见几面,小花都喊上了。


    花无时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说了一堆,有人关注点在这个,还是一点头,回道,“嗯,跟着家中长辈学了一点。”


    兰小凡“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不论怎么样,得先看看还有两个埋了什么。


    原本远离他们的地方独自回忆往昔的陆萧遥,终于发现没人理他,悻悻走来,谢妄见到,眉一挑,剑一指,毫不客气道,“去把剩下两个木桩挖开。”


    陆萧遥震惊他指使人的自然,嘴里喃喃,“肯定有个是头!这么恶心你怎么不去?”


    “因为恶心。”谢妄盯着他,看白痴一样。


    陆萧遥气结,最终妥协,愤愤道,“一人一个。”


    但这次谢妄没介意,他刚走到那处较为偏僻靠近重重枯木的木桩旁,剑还未落,忽然旁边极近距离一道幽幽森然的声音凭空突兀响起,打断了他动作。


    “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


    东巷尽头,镇长府内,暗红木椅纤尘不染,桌案上几盏茶杯袅袅生烟。


    在紧张跋扈的氛围中,兰小凡略微有些坐立不安。


    谢妄冷笑,打破安静,“你这镇子,看来死过不少人?”


    端坐于主位,神情淡定的年轻男子便是谷泉镇镇长,那小瞎子口中的“老人家”。


    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年轻。因此这人刚无声无息从林子间冒出来时,他还把剑搭在人家脖子旁。


    其实就是知道这人说自己是此镇之长,他剑也没完全移开。


    如此僵持着,直到另外三人发现剩下两个木桩有禁制,破不开,不得已,只好放了人。


    之后,这人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无礼,还邀请到家中落座。


    于是夜半时分,四人探访镇长府。


    年轻镇长抿一口茶,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出声者身上。


    “既然都已经看到了,那在下也不瞒各位,谷泉镇确实苦于妖异侵害久矣。”


    “妖异?”陆萧遥压下眉头,奇怪道,“若是如此,为何从未听闻有仙门接到你们的报案?”


    “甚至我都没听说过‘谷泉’这个镇子。”花无时淡淡补充道。


    镇长微笑起来,“我们镇子处在人魔交界,曾到距离近的魔域几区报过案,未被受理,又因为世代在此生活,剩下的民众都选择与妖邪斗争,只是这妖孽每次犯案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无可奈何。”


    “无奈到假传秘境情况,吸引无数普通修士到此殉葬?”谢妄眯眼,一针见血。


    镇长轻蹙了蹙眉,又看向他,“此言差矣,你们所谓的秘境一直是你们自己所传,但谷泉镇的洞天福地是真。我们确实有一处或许会有机缘的地方。”


    “这种等级的妖必为大妖,你们应当比我清楚,所以它可能藏身的地方,不就是对于你们修士来说的福地么。”镇长微微笑着,眼睛眯起来,都快弯成一条缝,看不见眼瞳了,言辞却是十分恳切。


    花无时、陆萧遥对视一眼。


    作为仙门子弟来说,各家仙门受各地百姓供奉敬仰,同样也需要维护各地安定,即便他们此次出行并非代表各自宗门,但遇到这类事也确实该管。


    但谢妄可不管这么多,若不是藏有归墟的秘境,他懒得浪费时间。


    只是他也在考虑,虽说镇长否认了“洞天福地”就是秘境,但庄明所指秘境就在这附近,这么说来,与这妖异有关的可能性很大,那他也有必要去会会了。


    兰小凡眨眨眼,这镇长从头到尾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过,他也感觉有点无聊,又想吃桃子了。


    刚刚给小谢的桃子他还没吃,待会儿要叮嘱他吃桃子,他的可是又大又甜!小谢一定会喜欢的。


    只是放到明天该烂掉了。


    他在这胡思乱想着,所有人都在考虑着自己的事。


    年轻的镇长又抿了一口茶,谁也没注意到,茶杯之上他的眼珠子缓慢滚动着,最后视线定在了走神的兰小凡身上。


    茶杯之后,嘴角缓缓向上咧开。


    “获生……弑神……”


    恶魔般的低语在所有人听不到的、漆黑混沌之处不断徘徊,久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33章 擂台开赛


    天际初白,长街人声渐密,惊醒了檐下打盹的狸猫。


    一大群人都围在榜前翘首以望。


    到此镇的第二日,擂台赛的日子便提前了,提到了今日。


    此消息一出,小镇里掀起了一阵浪,但毕竟体量不大,很快大家便平息下来,去看规则。


    醉花楼一楼,最为热闹,而角落坐了四人,倒算安静。


    听花无时所述赛程信息,谢妄才知道正式开放时一共有四处擂台,分别位于镇子四角。


    而且名单出来后,很巧的是,他们四人分别被分到了四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没有对手赛。


    谢妄看到这个结果,顿时皱起眉。


    花无时道,“怎么了谢兄,这应当是好事,这样我们四人都胜出的机会更大了。”


    毕竟第一场是淘汰赛,第二至五场是晋级赛,都是随机抽签定对手,那就说明每个擂台之上站到最后的人就是那进入“洞天福地”的四分之一。


    他们只要在各自的擂台打败所有对手就行了。


    花无时和陆萧遥认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对于实力不凡的谢英俊也不是问题,那与他同行的兰小凡,自然也应当是差不多的水平了,虽然平时看着似乎十分低调。


    谢妄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还在吸溜吸溜啃桃子的兰小凡。


    昨夜回来睡了一觉起来,就不停嘟囔自己的桃子买太多了,勤勤恳恳啃到现在。


    这种小地方的擂台赛不是同门对决会手下留情,下重手下死手都是有可能的。


    又吃完了一个桃子。


    谢妄递给他一块丝绸。也是昨天买的。让他擦擦嘴,吃得水光滑溜的,在一张普通的脸上,显得有点糟糕。


    啧,算了。


    就算债主被打死了,对于他来说也算半个好事。他冰冷地想。


    兰小凡接过那条丝绢,看见鸳鸯戏水的花纹,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唇色水光殷红,“谢谢啦小俊,我喜欢这个图案,很漂亮。”


    明媚极了。在普通的脸上。


    谁要你喜欢了。谢妄冰冷地想。


    “你弃赛吧。”说话的人神色不是很好,像是自己也没意料到便说了出来。


    兰小凡一愣,唇刚贴上柔软的丝绢,已经变得哑光,洁白的布料上留下一小滩水渍,那失去水光的唇瘪了一下,道,“我此番出来也是要接受历练的。要是对手实在太强,大不了我认输跳下台。”


    谢妄没说话。


    兰小凡又道,“要是我那边早点结束的话,我去看你比赛呀~”


    他又笑起来,眼睛弯弯地。


    好普通。谢妄冷哼一声,道,“随便你。”


    花无时和陆萧遥一个低头喝茶,一个抬头挠腮,都没什么意见。


    陆萧遥忽地想起什么,对另外两人道,“对了,我似乎还不知两位名讳?”


    兰小凡代身边的人介绍了,陆萧遥看了面前的谢妄一眼,道,“原来阁下叫谢英俊……真是人如其名。在下萧遥,幸会。”


    假名都不会取,去掉姓又有什么用。多此一举。


    谢妄呵呵一声,“彼此彼此。”


    兰小凡笑着道,“好名字,都是好名字。”


    闻言,谢妄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花无时也知道谢英俊莫名不喜欢陆萧遥,虽然他也对陆一般,但还是尽力换话题缓解氛围,“我这里有几块灵犀令,注入灵力,同一界域内可通音讯,我们一人一块,保持联络。”


    “酉时醉花楼集合吧。”


    *


    谢妄抵达一号擂台的时候,脑子里还是那面色轻松看上去没心没肺,毫无心理负担,往三号擂台走去的兰小凡。


    看着这么笨,可别真让别人揍死了。


    罢了,瞧着那弱不经风的样,恐怕也是给人揍几拳,便会哇哇哭着认输下台了。


    他有空想兰小凡如何,倒不如先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他环视一圈,无意识地蹙起了眉。


    这一号擂台,怎么都是些俗世奇人一般?


    有铁塔如山者,有面目浮青者,有妖娆扭身者,有全身裹布者,有辫结如绳者……谢妄竟然都难以分辨是出自他所知的何门何派。


    难道才过两百年,这些门派宗阀更新迭代这么快么?


    擂台是一个升起的巨型高台,建于一大片空地之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全是围观的人,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天。


    但谢妄却在这么多声音中,隐约捕捉到几道奇怪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


    “喂喂快看,就是他吧。”


    “玄衣墨发黑眸,对,没错了!”


    “妈的真可恶。这种人怎么配修炼。”


    “就是说啊,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见,呸!”


    “大伙儿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这小子长点记性。”


    “对!往死里打!这种人不能留!”


    谢妄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他们在徇私报复什么仇人,若不是他扫过去,看见那些人一部分躲闪他的视线,一部分怒视他的话,他真这么以为了。


    他眯了眯眼。


    恰在此时,腰间灵犀令一震,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拿起,传来花无时的声音,语速飞快。


    “谢兄要当心,我们被盯上了,昨晚夜探镇长府,不知被谁传出消息,我们四人贿赂镇长遭拒,他们要针对我们。”


    “多少人。”


    “全部。”


    话音刚落,花无时那边突然传来打斗声,紧接着灵犀令便熄灭了光。


    谢妄抬眼,刚刚就在旁边的修士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刻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好久不见啊小白脸。”突然,一道戏谑奸邪的声音划破片刻凝滞的空气,一个断了一臂的人从自动分成两边的人群中一瘸一拐,被人搀扶着走来,“我们又遇上了啊。”


    和昨天尤为不同的是,那张变得极为阴鸷沉郁的脸,以及腰间那块份外显眼的裁判令,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闪的人眼瞎。


    “是孙乌厚!他不是镇长族弟吗,都不管这种事成天混日子的人,今日怎么来了?”有不明所以观望的民众窃窃私语。


    “嘘!可小声点吧你,还看不出来吗,据说他昨日被断了手脚就是一个修士所为……”


    “妈呀……”


    可孙乌厚还是听到了,似乎回想起什么,气得青筋暴起,旁边的人都快扶不住了。


    谢妄却好像才想起这号人,挑眉,语气颇为挑衅,“怎么,给你留了对手脚,还不乐意吗?”


    孙乌厚目呲欲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怒道,“你这个混东西!今日这里我说了算!妈的都给我上,谁杀了他谁进洞天!”


    虽然修士们也非常看不惯这玄衣者,但一时还是没动手,因为再怎么说也还没开赛,在这场下浪费力气,谁都不愿意。


    孙乌厚气得半死,那仅剩的手抓起腰间明晃晃的令牌,硕大的“裁判”二字夺目,“你们他娘都瞎了吗,睁大狗眼看看,该听谁的话!”


    忽地意识到什么,大骂了声“草”,砸那牌子到地上,劈手夺过身边搀扶的侍从手上的木槌,几步跳到足有一人半高的擂鼓前——


    “咚——咚咚咚——”


    闷响如巨石坠潭,震得此处擂台一触即发的气氛终被炸开。


    一道声音近乎扯开嗓子,带着不输于冲天鼓声的怨念愤恨嘶吼。


    “都听到了吗草,开赛!!!!都他娘给老子动起来!给我杀!”


    人群被鼓声感染,越发激烈躁动起来,包围圈带着凌冽的杀气渐渐向中心的谢妄靠拢。


    但中心那人,纹丝不动,神情甚至都未变分毫,看戏似的眼神看他演了这么一出。


    没人知道,这正合他意,他没空一场一场打。


    只见他足尖一点,出乎所有人意料飞身至台上,随着逐龙出鞘,剑光大盛,下一刻,一句话点燃全场只剩下一簇的导火线——


    “点天灯。尔等一起上吧。”


    擂台之上,点天灯,一挑所有参赛者,灯不灭,人不退,灯灭,人亡。


    一瞬间,台下所有人的眼神变得如狼似虎,青天白日之下,宛若无数幽幽鬼火。


    *


    镇子对角,三号擂台一片祥和。


    兰小凡到场的时候也感觉莫名遭受了无数白眼以及谩骂,他不理解,也听不懂这些人在嘀嘀咕咕什么。


    但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委屈。想想,还是吃颗桃子算了,不生气不生气。


    可他刚把一颗桃子拿出来,“砰”地一声,被一人就像瞄准了撞来一般,给碰掉了,骨碌碌滚了好远。


    他差点跳起来,怒瞪了那人一眼,但着急去捡,没想到刚走去几步,那桃子便被旁边一脚踩得稀烂,险些溅到他衣服。


    他抬头,那人挑衅至极地看着他,“怎样,你想怎样?作弊狗。”


    兰小凡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衣服全脏了,这桃汁很黏,还好没溅到我。”


    踩桃者一愣,低头一看,衣服确实全是污渍,已经团成一块了,他咬牙切齿道,“傻比,以为我不会用净身术吗?!”


    他又变地十分高贵的神情,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法术,但衣服毫无变化。


    他动作一滞,又试一遍,还是没有,一连试了十几遍,依然毫无变化,甚至已经开始成结了,看上去倒像个破落丐儿了。


    旁的人看到了皆是忍不住笑,他越发气急败坏。


    兰小凡眨眨眼,道,“还有,我不是小狗。”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是你在搞鬼是吧……”


    说着,握拳走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一道声音忽地插.入所有喧嚣,打断了他的动作。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第一场先开始抽签。”


    三号擂台是镇长主持。


    那人闻声只得暂时作罢,指了指兰小凡,恶狠狠压低了声道,“你给我等着,祈祷别抽中我吧。”


    兰小凡没理,赶紧跑开去抽签了,生怕那人靠近碰着他,把他衣服也弄脏了。


    他还要一直香香的到晚上,毕竟和小谢一间房。


    “第一轮,兰小凡对战……”


    兰小凡在多如牛毛的纸堆中抽出的赫然是一张白纸。


    播报对战信息的人也是一愣,有些震撼地看了眼这个第一个抽签的人,这几百张纸中可就这么一张空白的。


    这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有点疑惑地翻来覆去看那张纸。


    播报人顶着周边虎视眈眈的视线,硬着头皮向全场播报。


    “兰小凡,轮空。”——


    作者有话说:恭喜我们的无敌幸运轮空小鸟!


    [加油][加油][加油]


    大家一起上vs大家上不了


    [三花猫头]


    (之前规则里的六人名额修成四人名额了,还是不加俩炮灰了[可怜])


    第34章 不做会死


    “兰小凡,轮空。”


    “兰小凡,轮空……”


    “兰、兰小凡……轮空。”


    “……”


    “卧槽,是不是有黑幕啊。”


    随着开赛后一场场的轮空,播报人也汗流浃背,底下怨言颇多。


    席间高台正中的裁判微微一笑,嗓音平和,“各位,我们的抽签可以保证绝对公平,还请专心比赛。”


    既然镇长都这么说了,即便再怀疑,各家修士的声音也渐渐息下去。


    兰小凡也抬眼看向中心掌握话语权的人。


    真奇怪。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成为一镇之长。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对他如此服从。


    明明他昨夜探查了此人修为,什么都没有。


    而且连基本的生命力,都微乎其微,仿佛体内完全中空,倘若是正常人,应当已经奄奄一息,而不是还像他这样行动自如。


    兰小凡不理解。


    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他不能理解的。


    或许,这个镇子的生命就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行走。


    谷泉镇处于山腰,太阳渐渐西下,此处露天广阔,余晖将三号擂台染成一片赤金。山风猎猎,几片枯叶儿在地面上打着旋儿。


    “最后一场,雷万钧对战兰小凡!”


    一路轮空的兰小凡在观众席都等困了,终于迎来了今日第一个对手,也是刚刚连胜六轮的选手。


    他拿起自己的剑,走阶梯上了擂台。


    雷万钧光着的上膀子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伤疤纵横,足有婴儿大小的的结实手臂上紧紧盘着铁链,下连着一对八角重锤,每个锤头都足有磨盘大小,通体黝黑发亮,上面布满尖刺。


    前几轮和这对重锤对上的人非死即残,状况惨烈。


    因此他见到看上去锤子没碰着身便能倒下的兰小凡,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嘲讽道,“哪里来的弱鸡!我不管你前面用了什么法子混到现在,识相的自己滚下去!”


    “是啊是啊,看起来接不了雷万钧一招!”


    “快求饶吧!”


    “滚下来!滚下来!”


    场下,护法阵外看戏的人叫嚣声甚喧闹。


    但兰小凡不为所动,还试着挥舞了一下手上不知道从哪个铁匠铺后门捡的破剑,雷万钧见他不把自己放眼里,大怒,双锤互相一撞,“轰”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耳聋了?!简直找死!”


    仅话音刚落,一侧重锤猛地被他抡起,带着洪水猛兽之势而倏然攻来。锤风未至,凌厉的气压顿时压得兰小凡衣袍紧贴身体,呼吸为之一窒。


    就在双锤距离只有三尺时,他手腕一翻,铁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挑而上。


    按理说,这把黯淡无光的普通铁剑根本承受不住重锤的巨力,但此刻却盛满了淡淡荧光,精准地点在锤面某处,一力直通锤心,将雷万钧的攻势片刻之内化解于无形。


    重锤在极近处落下时,地面都震颤一瞬。雷万钧咬牙切齿用力拉回这侧,那侧已然甩至,兰小凡如法炮制,对方不信邪,连抡几十下不停歇,但皆被那把看似易断的“破剑”,快准狠地挡在几尺之外,如此吓人的攻势下,未伤兰小凡分毫。


    雷万钧大力喘息,眼中凶狠都快凝为实质,突然,猛拉过双锤,连续对撞三下,第四下拉开时产生的雷霆万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齐朝那单薄的身影砸去。


    兰小凡眉头一皱,足尖一点,身姿轻盈避开,不成想,那锤竟然比先前更加灵活,铁链拐了个弯儿,那满道雷霆便乘势追来。


    他立刻纵身跃起,铁剑荧光大盛,在前划过一道弧线,剑锋过处燃起烈火,滔天焰浪化作瑰丽火凤,仰天鸣叫,直冲向那逼来的霆云。


    一红一蓝相接,猛炸开的白色气浪瞬间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整个擂台场,阻隔住余威的护法罩都波动剧烈,场下的人下意识往后退。


    “什么啊!怎么看不见了!”


    “没想到那弱鸡还有两下子。快出来,死了没有!”


    “就是啊!搞什么玄虚……卧槽!”


    白浪翻涌着退散后,进入人们视线的是台面上几个大坑中心的二人,一立一跪。


    素雪长衫亭亭玉立,未损半分,只是那碧玉簪微斜,落下几缕碎发,一柄如经炽焰淬炼后全然焕新的长剑横在跪着的人颈侧。


    那双锤被挡回后因惯性,拷红的铁链将雷万钧铁塔般的身子缠了几缠,绕了个结实,与皮肉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他因身不稳,不得已以一个“跪着”的姿势倾斜着身子,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仿佛只是出门散步被风吹乱了发的人。


    这人最后仅仅只是对他一笑,轻快道,“我赢了。”


    语罢,收剑,转身离开,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雷万钧近乎要咬碎后槽牙。他不甘心啊!!!


    一定、一定是运气!!!


    盯着那人毫无防备的背影,他面目一瞬便得无比阴沉,不顾铁链剥离皮肉之痛,揭下链条,双锤雷霆闷响。


    用尽全身的力气,裹挟劲风,就在那锤要碰到那背的一瞬。


    一道剑光划破天边金光,震碎护法罩,直击甩出的铁锤。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天空,近乎划破众人耳膜。


    清晰的碎裂声传来,那一瞬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雷万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器出现裂痕,终承受不住这天外飞剑的威力,刮出凄哀的刺耳声后,迅速滑出场外。


    下一刻,连带着紧绑这重锤的自己被猛一股大力攥去,但那剑插入地面那刻,轩昂蓬勃的气浪瞬间汹涌,将他猛砸向场外,相背的力使他手臂剧痛,随即铁链断开,他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再无法爬起身。


    兰小凡刚刚便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飞速靠近,即便有准备,但也没想到竟来的如此迅猛,他都险些被掀飞。


    待气势平息,他解开自己小破剑的防护,探出头,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只有那把剑。孤零零的来救他。


    他瘪了瘪嘴。


    以为估计是谢妄对他普通的新脸蛋犯别捏,不肯亲自屈尊来找他,所以才只有逐龙到场。


    他将逐龙剑拔出,正想跟已经沉默很久的裁判打个招呼就离开,才发现擂台周边已是一片狼藉,包括镇长的席位,除此外,横七竖八还哎哟哎哟喊着疼倒了一地人。


    年轻人早就避退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走来的兰小凡,那眼神竟有些诡异的瘆人,但待人近时,已恢复了正常,又露出惯常的一笑,“恭喜兰公子胜出,待那里有动静了,我会派人至您住宿处通告,这几日可多多休息,祝您届时得偿所愿。”


    兰小凡略一点头,也没有过多寒暄,便离开了。不知为何,一靠近这个人,他便有些不舒服。


    待回到醉花楼,明月已然爬上树梢,为这个小镇蒙上一层清冷的光辉。


    兰小凡刚步入顶层,见到一点儿门框,就被人挡住了路。


    “小凡,谢兄受伤了,伤得不轻。”拦路的便是花无时,此刻神色严峻,语气沉重。


    “什么?!!”兰小凡差点跳起来。


    谢妄受伤了?!还很严重?!怎么会?就凭那些人?


    他急着就要往房间里冲,看人伤势,双肩却被制住了。花无时有点无奈道,“小凡你等等,我知道你着急,但是谢兄他……现在不让人进房间。”


    “为什么?”感觉情况不对,兰小凡只得先问。


    听花无时解释,他今日在特意针对中厮杀胜出后,本想去一号擂台观赛,不成想那里已经是……一片血海。


    他发现现场还有没逃走的活人,只是已经快疯了,断了手脚在地上爬行,嘴里嚷着“中了毒活不久、都活不久!我死了你也陪葬!”


    便急忙赶回醉花楼,一眼便看见了近乎成了血人的谢妄摇摇晃晃往楼上走。


    “从脉象上看不出中剧毒迹象,他手腕上有个口,应当第一时间已将毒逼出,只是不知道这什么毒,有什么副作用,他看上去整个人昏昏沉沉,察觉到我的靠近,差点想杀了我。我只好先退出这间房。”


    兰小凡听完顿时感觉心烦意乱,他还是想先进去看情况,恰好此时又从楼下大步踏上一人。


    “花、花无时!问出来了,他们下的是蚀心欢。”陆萧遥大着嗓音,快步走来。


    “蚀心欢?”兰小凡和花无时几乎异口同声。


    陆萧遥手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所以忍住了挠头,道,“对,这东西应当是当地特制的毒,而且谢英俊中的应当是被孙乌厚加大了剂量和浓度的,是一种副作用类似……”


    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艰难说了出来,“……媚毒的东西。”


    “…………”


    见两人沉默,陆萧遥以为他们没懂,硬着头皮再解释了一下,“就是需要床上做那个才能解毒。”


    “简单点来说,做那个就是解药。”


    “…………”


    见二人还是沉默,陆萧遥只以为他们还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也严肃起来,一脸认真。


    “不做的话,就会死。”——


    作者有话说:[猫头]


    第35章 出现幻觉


    “哗啦啦——”


    谢妄从摔进房间开始,便站立不稳,半跪在地上,体内火烧般的疼痛灼热得他头脑阵阵发晕。


    现在还能忍受,但他有预感,这毒效果远不止于此。


    md狗日的男频。狗日的套路。


    特么怎么随便中个毒都是这种风格样式的毒。


    他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转身一挥手把所有门窗关紧,给自己使了个净身术,就地打坐运气,调息着体内那股灼烧。


    越调越烧、越息越热……


    体内流淌着的血此刻恍若干柴遇上烈火,愈演愈烈、熊熊燃烧。


    ……兰笙羽、兰笙羽他现在在干嘛?


    才过了一天没见,仅仅只有一天,他却觉得仿佛隔了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好想……好想回浮光城,回去看看,只是看看、那人在干嘛……


    采花?吹笛?悠悠绵绵地会想起他吗?


    呵,才不会吧,才过了一天而已。说不定现在正叽叽喳喳在和侍女聊天。


    该死,他要把那张小嘴堵上。用花、用笛子……


    堵、堵住……全都堵住。


    ……然后傻鸟会哭,会期期艾艾地哭起来,水光潋滟,像个小水井。


    解药就来了,小水井就是他的解药。


    他要吞下去,全部吞下去、吃干抹尽的话,里面就不会这么烧了,就不会这么难耐了。


    他胡乱想着,本想转移自己注意力,但没想到适得其反,他现在感觉欲望马上要喷涌出来。


    悠悠晃晃站起来,靠着墙壁,不断撞击,想用物理的疼痛让自己大脑清醒点,效果甚微,最后肩膀都麻木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画面。他要把那人弄哭,哪里都哭。


    尽全力,想靠着这样的想象,自疗,但没过不久,效果也变得甚微,只有那滔天的欲望经久不衰,越发嚣张。


    但即便再痛苦,仅剩的理智也反复告诫自己,即便快的话只用半天的路程,也不能回去找那只傻鸟。


    那只鸟修为微乎其微,身子孱弱,他意志清醒克制的时候都差点弄伤了。


    要是当下这情况抓住了那鸟,不敢想自己会疯成什么样,万一见血就糟了。


    疼可以,但谢妄可不想他真疼到了。


    这么“深思熟虑”了一番,他竟觉得体内胡乱飞的气息稍稍稳定了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


    靠在这方角落里,全身心都在抵抗那股本能的冲动,对外界的细微动静的感知反倒下降了不少,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门被悄悄打开了的动静。


    “小、小俊。”兰小凡碾手碾脚进来,环视一圈,最后在墙角见到后背紧贴墙壁的一大只谢妄。


    只是,泛着不正常红的脸上,双目紧闭,咬得唇都泛白了,额发都被汗浸湿了,看上去十分痛苦难受。


    他看着很心疼。


    走过去蹲下,想帮人擦去脸上的汗,轻轻唤了一声,“小谢,你还好吗……”


    他手上的帕子刚贴到小谢的额间,手倏忽被擒住了,十分滚烫,力道也大得吓人,像个铁拷紧紧箍住他。


    谢妄抬眼,满目警惕与警告,松开紧咬的牙关,开口声音干涩地厉害,“你今晚去花无时房间睡。”


    说罢,不待兰小凡回应,便扣住那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人往门口去,毫不留情直接给扔出了门外。


    “等、等等,可是你……”一脸懵然的真正房间主人话都还没说完,急忙转身想再看人情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砰”地一声关上,险些碰着他鼻子。


    无奈,他只能先悻悻去敲花无时的房门。


    花无时早早听见动静,给他留了缝,见他垂头进来,宽慰道,“他现在这样肯定也十分难受,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只是不知他今晚是否能熬过来。”看兰小凡并未回话,花无时也只能自顾自叹气,“要是不能……你也别太伤心,各人自有各人的定数。”


    虽然他心中莫名也不希望谢英俊出事。这是自那人陨落后他遇到过,最像的人。


    无时无时,花无时他没有时间了。如果还找不到那个人的话……


    这是最后一世了,是他们的最后一世。


    这一回明明那人比任何一世都要强,活得都要久,他不相信他们的结局真的就此终焉。


    正好,这也可以算作测验,倘若真的是谢妄,他无情无义,这“蚀心欢”副作用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疼痛罢了,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若是捱不过去,那断然不是谢妄了。


    那人没这么弱。无论哪一世都不可能会被这种毒打败。


    花无时看兰小凡一直不说话,只是喝茶,也抿了抿自己手中茶杯中的茶水,全然没尝出味,垂下眼,归于沉默。


    若是他也还有记忆的话……若是还有那九世的记忆……即便不知为何,这一世无论是魔尊时还是现在,都对他这么冷漠,但若是想起那九世,他会来找自己吧。他想。


    帮忙解毒……也不是不愿意……若是他能想起他们九世的纠缠不清。花无时红了脸。


    即便那九世无疾而终,世世皆殇。命契千年,这一世是他最后的机会。花无时不知觉中握紧了杯子。


    所以,会是他吗……


    兰小凡忽地放下了茶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下站了起来,花无时回神看他,不明所以。


    “我、我今晚还是回房睡。”


    花无时一愣,刚想说,你房里不是还有中了那毒的人吗?


    但没想到兰小凡直接从窗户出去,跃去隔壁的窗,翻了进去,都没待他反应过来,人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那头。???


    等等,他俩?想怎么睡?


    花无时大脑宕机了一瞬,猛地睁大眼。


    不会吧不会吧!兰小凡他……!!!


    不对、等等,难道谢英俊吃得下……这款?


    本来急得也要翻过去的花无时忽得冷静下来,倘若他俩真有一腿,那不是恰好证明了谢英俊不是谢妄吗。


    因为谢妄不可能会睡兰小凡。他知道的,九世以来,这人亘古不变的一个特质就是喜欢美人,男女不忌。


    虽然这一世有点怪,不确定喜不喜欢美人,因为瞧着似乎只要是个人他都不是很喜欢,但照魔宫那些服侍的人基本个个美艳绝伦的水准,谢妄就不可能看得上兰小凡。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受很多,也镇定不少,只是耳朵莫名想贴近了比邻隔壁的墙壁,但可惜顶层隔音效果莫名很好。


    忽地一道极为响亮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炸开,即便隔着厚重的墙壁,也能听到响动。


    花无时立刻贴近了,使尽毕生所学,仔细听。


    隔壁。


    谢妄根本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敢翻窗回来,手中白瓷片狠狠嵌进掌心,顿时血肉模糊,鲜红滴落地板,铁锈味弥漫。


    但那种疯狂想要释放,随便逮个人就用的原始欲望阵阵翻涌上来,刺激得他头晕脑胀,手上的疼痛变得分外微不足道。


    “你听不懂人话吗?滚出去!”


    兰小凡咬了咬嘴唇,看上去分外纠结。


    他的身份原是不许他做出翻回来这样的事,谢妄也需要意志力的考验,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至于丧命,可以说他有十足的把握,谢妄不会有事。


    只是会很痛苦,会痛苦很久,难受到像现在这样用自残来保持理智。


    血不断滴落,像花一样盛开在木质地板上,渗入,凝固,干涸变深,兰小凡的心被揪紧了。


    他拧起秀气的眉,道,“你快松开,疼不疼……”


    谢妄觉得真要被气昏了,哪里来的蠢货,把人话当耳旁风。


    这样下去不行。


    他松开紧咬着已经淌出血的唇,泄出一丝轻笑,只是周身气场变得肃杀,盯紧人眼睛,语气几乎要冷出冰碴子,“我今天杀了很多人。”


    “都是不自量力。像你一样。”


    “也不差你一个。懂吗。”


    威胁意味极为浓郁,没有人性、不讲道理的本性在濒临极点的时刻,毫不在意地暴露。


    他近乎粗.暴地拽过兰小凡胳膊,不顾人挣扎便往门外扯去。


    “我、我只是担心你!”


    谢妄两耳不闻,我行我素。


    兰小凡急了,万一他这么憋,真憋坏了怎么办,自己先前没有修为胡乱发.情的时候也不好受,何况是谢妄,魔族本就重欲。


    他不小心动了灵力,两人拉扯间,兰小凡被狠狠摔到床铺上。


    谢妄气疯了,大骂一声,“你是真想死?!”


    那人晕乎乎抬起头,只是在看清的瞬间,原本还要抓人的谢妄猛地呆住了,原本瞬间弥散的滔天杀意顷刻烟消云散。


    黛青眉、含情目,白皙透粉的小脸上干干净净,鼻梁挺翘,只在峰处一点淡褐小痣,更添笑时昳丽,静时玉色。


    这不是兰笙羽还是谁?!


    那双望着他的浅淡眸子似乎都开始凝出盈盈亮亮的雾气来,看上去委屈极了。


    应当是因为他刚刚才显露片刻的凶残。


    谢妄毫无准备,甚至有点无措地连连后退两步。


    抬手扶住阵阵发晕发散脑袋,其中叫欲望的东西此刻疯狂叫嚣。


    完了。终于出现幻觉了——


    作者有话说:幻觉好幻觉妙~[三花猫头]


    一定不要放过这个自投罗网的笨笨小鸟啊[爱心眼]


    大家莫慌,小花所爱,另有隐情[眼镜]


    第36章 喜欢这样


    兰笙羽刚刚摔得有点狠了,好在床上都是柔软的锦被,只是发簪掉了,青发全都散了下来,落在颈侧,墨白分明。


    谢妄咽了咽口水,一片混沌的大脑支配着嘴张开,艰难道,“你……怎么在这……”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摸摸皱起的脸,瘪了瘪小嘴,有点难过,“你果然就是喜欢这个……”


    嗡嗡嗡——谢妄耳边根本听不进什么,只紧紧盯着眼瞳中清晰映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这尼玛怎么神态动作都跟那只傻鸟一模一样!他觉得自己也太会幻想了。


    擦!怎么办怎么办!就算是想象也不能乱来啊!坏了怎么办!


    “你、你快出去!我现在,很危险……”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没人知道其中艰辛。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仿佛载着他沉重至极的挣扎与矛盾。


    胡乱抓过身边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凉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没想到他大发慈悲决定放一马的人用那种气音哼哼,话在此时怎么样都像在故意勾人。


    “但我想帮你,你……你来吧……不用管我……”


    真是要了命了。这幻觉。


    兰笙羽见人还没有动作,有点疑惑地抬了头,却见谢妄没有靠近他,反倒还退了一步。


    眼眶全红了,嘴也咬得鲜血淋漓,手紧紧抓在桌角,看上去忍得很辛苦,浑身不停颤抖。


    只是眉压得很低,黑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充满野性的动物看见猎物露出原始欲望,分外可怕。


    原本抱着双腿蜷在被子间的兰笙羽看着他这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靴子早甩到那边地上去了,他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不肯过来的人。


    谢妄眼睛渐渐睁大,近乎不可思议。熟悉的气息慢慢靠拢,裹住他,身体里的痛苦都好像减轻了许多。


    但体内那股蚀心钻骨的疼迫使他伸出手,猛地将靠近的气息扑个满怀。


    甜的。淡淡的。甜。


    他埋在人的颈窝,像溺水很久的人突然获得无比清新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


    又像最烈的犬得到了主人的准许,肆无忌惮地大口咬住洁白细腻的后脖,一路向上,又舔又啃。


    兰笙羽觉得好奇怪,慌张推他的肩,“等等、小、小谢你、你不要这样……”


    那力道对于谢妄来说比挠痒痒还不如。


    因此他两耳不闻、我行我素。


    吻住锁骨上的小痣,发泄一般,狠狠咬了一口,疼得被双臂禁锢动弹不得的人短促地“啊”了一声。


    本什么都听不进的人,忽捕捉到了这一声呻.吟,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


    双眼倏忽通红,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摔到床上,不待人起,便倾身压下。


    掰过想了很久的脸,唇贴住分别了一天的唇,轻易撬开并不坚定的牙关,强势地、不容抗拒地摄住还想躲的小果冻。


    抓住、纠缠、再抓住,如此反复。


    很香。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味。淡淡的甜。像很熟悉的味道,谢妄想不起来。但他近乎本能抓住了、抓紧后,疯狂地吸允。


    腻不了了。这辈子都腻不了。他近乎沉溺、完全堕落地想。


    兰笙羽感觉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任他推搡,巍然不动,大山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水渍间都带上了抗议的哭腔。


    那铁石心肠地仿佛要把他亲断气才罢休的人,这才恋恋不舍松开了嵌住他下巴的手,他立刻竭尽全力喘息。


    但落在谢妄眼里,简直娇气极了,仿佛在故意惹人怜爱。


    亲了这么久,虽然还是感觉要爆炸,但上半身好受多了,他低声笑道,“都做过一次了,怎么亲个嘴还不会换气?”


    本来就因为喘不过气脸红扑扑的兰笙羽,听了这话,气血更加上涌,仿佛被这轻轻的嘲笑羞辱得很重,“才、才过一天呐!”


    他这副又羞又气的样子,让谢妄胸腔里那团肉跳动的频率都加快了,他又俯下身,学小鸟的样儿亲亲啄啄那气鼓鼓的小脸颊。


    “我知道。你喜欢这样。”


    刚刚这么凶猛,突然又这样少见地动作轻柔,兰笙羽被亲得浑身酥.软,麻得不行,连一直推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不觉都变成了环住脖颈。


    哼……


    他刚刚看人不愿意来,走过去,就是想先这样单纯地亲亲呀,安抚一下紧绷的身体,再慢慢……


    不、不对,他没有想……想那个。只是单纯地帮帮忙,小谢……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他不希望小谢会有事。


    但、但他从来没有想……会发展成这样的。


    这辈子他是爹爹,上辈子他是……


    “唉。”


    开始变得迟钝的小脑袋正在胡乱发散思绪,但很突然,能让人很舒服的、滚烫的亲亲停了,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悠叹。他自己都没发觉,居然下意识收了收环住的手臂,就好像还想继续。


    只是想问的话还没出口,那人接着那声叹道,“但我就不喜欢这样。”


    “嗯、嗯?”兰笙羽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样舒缓的亲亲。


    “因为你容易走神啊,笨鸟。”夹着带有一丝狠意的笑,谢妄眯眼说完,没管兰笙羽慌张的神情,将人翻了过来压住,顺手剥下了他的衣裳,丢到一边。


    光滑白皙的大片肌肤袒露在他面前,就像丰盛的菜肴任他采撷。


    才一天,他留下的痕迹就淡得差不多了,看来还不够。要天天做才对。等这些都结束了,他要让这只笨鸟无时不刻都带着属于他的标记。


    那样就彻彻底底属于他了。


    “你、你等等……”兰笙羽看他欺身上来,抵着他,便撑起自己上半个身子,哼哼道,“我想在上面……”


    “想得美。”谢妄不由分说打断了他,他一想起上次被蹭的经历,就一脸恼火,很快有了动作,吓得小鸟伸着脖子就叫了出来。


    太突然了!


    谢妄笑着在他雪白颤抖的肩头咬了一口,露出一块牙印,声音与动作是不符的慢慢,“怎么感觉才过了一天,圆润不少。”


    本来紧咬着唇受着的人顿时满脸通红,泄出音的同时断断续续道,“你、做什么?!别、别捏,轻点!”


    但晚了,谢妄移开手,就看见两个大红手印留在了上面,在白皙一片上分外显眼,他忍不住笑的同时,眼神也暗了下来。


    突然想到什么,开始慢吞吞起来,又看似无意地懒散道,“你喜不喜欢吃桃子?”


    “哈、啊哈……什么?”兰笙羽双手平板支撑着重量,汗珠不停滚落,全身心注意力都在两人相贴的地方。


    感觉小谢自从上次后就好像开窍了,很会控制两人间的距离,有时候远,总是磨蹭着不近,有时候又太近,距离负得太多,他受不了。


    尤其是今天还特别烫。


    烫得他大脑只剩下一片浆糊,根本听不进在讲什么。


    好在谢妄也不需要他听懂,伸开长臂,从床头红木柜的篮子里拿了个圆滚滚的粉嫩玩意儿,喂到他嘴边。


    “咬着。”


    语气不容置疑。


    被刚刚突然变大的负距离险些弄晕过去的兰笙羽,泪水涟涟都没怎么思考,就张开嘴听话咬住了那东西。


    带着芳香的汁水顿时在他口中四溅,忍不住呜咽一声,谢妄却不许他松开口,只好就这么任由桃汁混着涎水从被塞得满满的嘴角溢出。


    真是……


    “色死了。”


    谢妄再也控制不住,一点不顾呜呜声,不断舔舐那粘稠汁.水,就像是世界上最醇正的佳酿,最解渴的甘泉。


    也是他此生之毒,唯一的解药。


    最后,舍不得浪费一滴,任欲望淹没理智,任欢愉胜过痛苦。


    ……


    第二天,晨光悄上窗沿。


    谢妄悠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心情格外舒畅,神清气爽,从未睡得如此酣畅淋漓。


    只是关于昨天的记忆也渐渐浮现在他面前。


    嗯对。他中毒了很难受来着,好像是兰小凡进屋,他记得他把人赶出去了。


    然后,他解毒了。


    等等,是怎么解毒的来着?


    好像是幻想出来一个兰笙羽,听之任之、什么姿势都任他摆弄、虽然还是很会哭的那种兰笙羽。


    于是他自愈了。


    谢妄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很是得意,不愧是幻觉,这个傻鸟竟然都能变得如此甚得他心,很努力配合他,在他中药的情况下,只晕过去一回,也是真的在尽力帮忙解毒了。


    弄了很久,尝试了许多新体验,谢妄回想起来便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好好实践一番,忽发觉身边有个活物似的东西动了一动。?


    “……”


    卧槽!


    几乎是本能出击式防御,谢妄连物带被踹之下床。


    “啊!”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哀叫出来。


    裹在锦被里像蚕蛹一样的兰小凡,颤巍巍蛄蛹着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大霉。


    一张普通、至极的脸出现在床边,皱巴巴地看着床上冷漠警觉的人,哀怨道,“干嘛踹我!”


    还正好踹在、在那两团脆弱的肉上!昨天被把玩过度本来就疼,现在好了,那一脚后,几乎半边都麻木了。


    他在这边气愤质问。


    谢妄的神情却从警惕到惊疑,再到看清锦被自然落下后,他身上显露无遗的露骨痕迹后明显僵住,渐渐变成菜色,再加上他一脸愤慨地爬上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昨晚,最后已然是脸色灰败,十分沉默。


    兰小凡看见他在看清自己脸后就不对的神色,以及最后睁着眼一眨不眨安然缓缓躺下,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差点把自己气背过去。


    很生气地一翻身,不理人了。


    谢妄睁着眼看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此刻,他的大脑也是空空如也。


    擦,真完了——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


    第37章 已有妻室


    难道,升级打怪还不够,男频那些个路数,他真的要一个一个经历吗。


    男的女的都不喜欢的时候,相安无事。


    但这才刚睡过那只傻鸟,这世界就迫不及待塞第二个了?


    可他完全不想开后宫。男人女人都不要。


    他觉得要是但凡多一个,那只傻鸟都会气得哭晕过去。


    虽然傻鸟看上去很好欺负,性子还软,但其实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不过,都是谢妄觉得。


    但是,现在……


    “……”


    只躺了一会儿,谢妄却觉得时间久得都足够入定。


    但最终,他慢慢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物,又缓缓跨过那只“蚕蛹”,下床。


    脚边入眼就是几只桃子残骸,都只咬了几口,但果肉已经烂软成糊,混合不知道什么液体,到处都是干涸后的痕迹,看上去很是靡乱、浪费。


    不用说都知道,全是昨天他强硬逼的。


    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更是凌乱不能入眼。


    卷成长条的锦被一端只露出个乌黑的头顶,一动不动,好像睡着的一般的安静。


    但谢妄知道没有。


    一阵无声的叹息后,他蹲下,平视着床边的长条,伸手往下拨了拨锦被,露出里面的脸。


    发丝凌乱贴在额间,眼圈红红的,已经淌出水来,因为还躺着,所以横流不止,不断沾湿枕头、被褥。


    一下看到谢妄的脸,无声,哭得更凶了。


    “……”


    居然哭了。


    好吧。他回忆了一下,于是稍微捡回点良心。确实该哭。


    他纠结了一番措辞,对上那双充满幽怨眼睛后,还是放弃了,干巴巴道,“别哭了。”


    哪知道这一句又是打开了什么闸口,只听“呜——”地一声哽咽,那两只小眼睛泛滥洪水似的往外源源不断淌水。


    仿佛受尽天大委屈地望着他无声控诉了一番,又垂下眼不看他了。


    只是被子里两只手不停往上拱着早就湿了一片的被子,又要把脸蒙起来。


    看上去就像个被负心汉狠狠欺负了一番,却毫无办法的哀怨小媳妇儿,可怜极了。


    负心汉谢:“……”


    “我昨天……让你走了的。”


    才刚出口,谢妄就有点后悔,上都上了,还说这些废话,显得他真的很混蛋。


    果然,兰小凡一把拉下才遮到一半的被子,眼睫颤抖地厉害,“你不就是嫌我、嫌我难看么!”


    “……”


    谢妄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吗,昨天他是出了幻觉,其实压根眼里就没你这张脸?


    感觉一说完,他负心汉、人渣、败类……这些词就算砸到他脸上,都算轻的了。


    那说什么,说好话,没有,其实你也不……


    谢妄瞥到那张哭肿了眼、发丝糊住的脸。……他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要是现在不安慰安慰人,待会儿他很难把剩下真正要说的跟这人讲清楚。


    安慰……几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踌躇是为什么,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应当威胁才对。


    倘若谈崩了,杀了便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摸透了修真界弱肉强食的规则,道德感本就不高。


    但他瞄到那双眸子里清晰映出自己的犹豫、为难这些陌生神情后,肉眼可见地溢出委屈难过、以及……失望的情绪。


    兰小凡好像累了,他本就被折腾得不清,现在又如此耗费心力,早就疲惫不堪,因此他没什么想说的了,滚动着翻过身去,很轻说了一句,“你走吧。”


    谢妄沉默。但他知道现在不该沉默。他觉得自己越来不像自己了。


    于是他看着那无声无息的背面,定了定心神,道,“你不难看,不然我也不会……”


    能把你想象成兰笙羽了。


    他到现在也觉得魔幻,离谱得没边了。


    两人厮混一整晚,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是兰小凡。


    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把这些归结于蚀心欢副作用有致幻功能。


    但他不可能把这些说出口,于是用恰到好处的省略,掩饰真实想法。


    果然兰小凡误会了,但他还是背对着外面,抽了抽鼻子,嗓音模糊,“真的?”


    谢妄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尽量一脸冷静,认真道,“但我还是想跟你明确说明——”


    他话停了一下,床上的“蛹”稍稍转回来了一点。


    “我其实……已有妻室。”谢妄闭了闭眼,一鼓作气说了下去,“而且不打算多娶,也不可能与别人再结。”


    “所以我想请你……郑重请你,别把这事传出去。”


    “至于补偿……”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床上长条一下立起来半截,惊叫道,“你、你说什么?!”


    谢妄一顿,看了他一眼,心一狠,于是简洁明了。


    “总之我们没可能。”


    “但我会补偿你。”


    全然转过来的兰小凡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好像碰着哪里,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落下不少,但他都没管,急急问道,“什么妻室?你、你怎么有……我、我都不知道……”


    谢妄心想,你当然不知道了,他都才刚单方面确定。


    眼才刚往下一瞟,便见那张挂满泪水的脸下面,雪白的肌肤一片狼藉,青红交错。


    他眼神立刻好像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移开。


    “嗯。已经很久了,感情很好。”


    说完这句,又默了一会儿,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了一般。


    “至于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只觉得后槽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


    生平第一次,跟人道歉。


    但没办法,只能认了,毕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在乎。


    兰小凡却忽得静了,定定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在一起很久了……感情还很好……


    这一世谢妄基本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哪里认识了这样的人,那断然是上一辈子认识的了。


    他想起自己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浮光锦华楼那说书曾说过谢妄的花边故事……


    说他成为魔尊后有过一个未婚妻,这兰小凡是不知道的……他原以为只是像小谢那时说的那样,是胡说八道。


    但现在他这么说,难道,是真的?还是有感情的那种?


    那、那为什么之前还要……亲他抱他……答应他会回去。


    所以……那晚只是为了解热,昨晚也只是为了解毒吗。


    他鼻子一酸,真的难过时,眼泪反倒出不来,一股气堵在心口,很难受。


    他又被骗了。


    嘴一瘪,一个字一个字地就蹦出来了,“你走,你走吧……你走!”


    忽地,一柄长剑默默递到了他面前,人又吓得静了声。


    “这样吧,只要不死,你想怎么解气怎么来。”谢妄看他不知为何突然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召来逐龙,就这么横拿着剑杵着给他,一脸平静。


    兰小凡却没接,别过脸,咬着唇恨恨道,“不要。”


    谢妄却在这话音落后,默了默,随后两指一并,逐龙指向自己,在兰小凡回眸刹那,剑尖快速没入左胸。


    双指一动,剑穿过半,身形一晃,扶住旁边床柱才堪堪稳住,汗滴已然从额角沁出。


    那穿膛的剑边瞬间渗出的暗色刺痛了兰小凡的眼睛,他惊叫起来,“你做什么?!你疯了!”


    剑被拔出,床上的人立刻支起身子,被窝里温存得暖暖的手贴住谢妄胸口,大量灵力泉涌,试图减缓剑伤疼痛。


    谢妄却躲开了,牢牢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靠近半分,语气客气疏离,还带着点商量的味道,“离致命处不足三分,贯穿伤,你要是不满意剑给你……”


    “我我答应你!你、你不要这样!!”


    “我不会往外说一个字的,更不会让你……妻、妻室知道!也不会、也不会再缠着你……这么不自量力了,你就放心……”


    “……先、先把伤治好!”


    兰小凡一股脑说完,自己都没察觉最后带上了点哭腔,双眼却紧紧盯着那道汩汩往外冒深红的血口,整张脸都白了,看上去吓得不清。


    谢妄听见他的话,神色却缓和很多,淡定松开手,转瞬胸口的伤便凝住了血,最后一条丑陋的痂便留在了肌肉线条分明的胸口。


    顺便一个法术将衣服破口修复,看不见那条伤疤了。


    这道伤疤似乎是让他想起什么,兰小凡很是心疼地蹙起眉,出声问道,“为什么要留下那条疤?我都说我不在意了……”


    谢妄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也要管,寻思了一瞬自己魅力有这么大么,最后归结于大概是这个世界给他的光环作用,于是平静道,“我在意。”


    隔着衣服,指一指那伤口位置,“能让自己记住。”


    下次就不会认错了。


    说完,谢妄转身便要离开,兰小凡见状,还是忍不住问,“你去哪儿?”


    “比赛结束后应当有很多客栈会空出来了,我去找个住的地方。”


    “那、那你有钱么?”


    闻言,都快要跨出门槛的谢妄脚步一顿,侧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兰小凡皱着脸,小声别扭地“哼”了一声,指指那边桌上。


    那里有一袋子钱。


    谢妄无言,去取过。虽然感觉事后拿钱怪怪的。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的兰小凡,后者呆呆地望着他,在空空荡荡装饰豪华的屋里,竟然显得有点孤苦心酸。


    他手指微蜷,最后只说了句,“等出了洞天——”


    “这些,我都会还你。”


    第38章 心入尘世


    他自然而然以为,兰小凡,应当是擂台赛被淘汰了,才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等到他下楼的时候,花无时和陆萧遥已在一楼老位置就坐,看上去也才刚下来不久。


    两人见到他都很稀奇的样子,陆萧遥毫不掩饰上下打量,问道,“你自己挺过来了?”


    意料之中地,没得到回复,他自讨了个没趣。


    花无时却在看见谢妄身后没人,以及他的反应后,下意识蹙起眉,但他没问,只是默默喝了口手上的茶水,最后先挑了要事道,“今日孙镇长应当告知我们洞天位置了。”


    谢妄说了坐下后的第一个字“嗯”。


    花无时看他这么沉默的样子,想了想,便换了个法子问,“名额只有四个,应当就是我们四人了……兰小凡呢?他还没起吗?”


    谢妄喝酒的动作一顿,“……他获胜了?”


    花无时一点头,“听昨日观赛的人说,他前五场全轮空,最后一场赢了。”


    没想到这家伙运气倒不错。谢妄刚这么想着。


    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余光中。兰小凡今日衣领特别高。


    他先是在远处楼梯口踌躇了一会儿,才磨蹭了过来,在花无时和谢妄旁的那条木凳上坐了,更靠近花无时那边一点。


    谢妄没说话,只是喝了口酒。花无时挑眉。


    看兰小凡一副恹恹的样子,难道被拒了?那谢英俊……


    花无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妄。


    三个人心怀鬼胎,只有陆萧遥大剌剌道,“小凡,怎么睡这么久?”


    兰小凡耷拉眉眼,兴致不高的样子,“许是昨天累到了。”


    听上去嗓音还有点沙哑。


    谢妄咳了声,转移话题,“那镇长说什么时候来?”


    “应当快了,不出意外,今日就会有消息。”花无时答话。


    毕竟前日已经死人了,说明那妖孽已经苏醒并且有了动作。


    他余光瞥到一缕羽丝,似乎是想到什么,好奇道,“谢兄,你发带上绑的,是何物?”


    兰小凡也顺着他话望去,他的视角看得更清楚,是之前送给谢妄的翎羽。


    他最珍惜自己的羽毛了,从前每日都要打理的,后来事情多了倒是疏忽了,但是送给谢妄的,是他尾巴上最漂亮最喜欢的那根!


    他又想起这个人早上的话。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也有人曾提醒过,他的羽毛是不能随便送的,但他、他就是这样送了……还是送给一个小骗子!


    某人在脑中义愤填膺,表面上却只是更郁郁了些,垂头丧气地。


    只是谢妄没有注意,他扫了眼问话的花无时,以及看似在喝水不语的陆萧遥,照平时来说,他当是要回一句“不关你事”。


    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放下碗,像是宣告般,“定情信物。”


    语气十分自然、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得意,神情在这四字后像是回忆起什么,凌厉的眉骨都柔和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少见的温柔。


    “什——咳、咳咳!……”因为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花无时刚喝了口茶,听完,顿时呛了好几下。


    其实早就竖起耳朵听的陆萧遥也差点咬到舌头,“嘶”了一声,又震惊又怀疑地直言不讳道,“定情信物?你?就你这臭脾气,还有人能看得上……”


    谢妄没想到他竟敢这么说,额间青筋暴起,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没见识的二货。


    他不与之一般见识,带着点高人一等的感觉,似笑非笑反问道,“嫉妒?”


    “……”陆萧遥以皮笑肉不笑回之。


    花无时还呛着,但气息刚平稳点,便出口问道,“倒没想到谢兄年纪轻轻便遇良缘,不知是何许佳人如此受谢兄看重?”


    一只无名小鸟罢了。


    “一位无名凡人罢了。”


    “你二人是青梅竹马?”


    啧,这怎么说,确实是他这辈子从小就认识的,感觉也差不多,只不过有点不一样的是他想做我爹。谢妄想。


    “算是。”


    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的花无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谢妄抬眼,他才垂下眼避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们二人以羽为媒,倒是意趣。”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我刚忽忆起一位故人,他也雅好羽藏,还曾养过……灵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再没出现过。”


    谢妄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但不知是出于养“鸟”人的惺惺相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突然好奇,“那他养的鸟怎么样了?”


    “……死了。”这一回花无时回答很快,说话间直视他,“主人没把它带走,便整日郁郁寡欢而亡。”


    很没趣的故事。


    谢妄听得不舒服,眼神也冷淡下来,顿觉没趣。


    花无时本想看他的反应,却在触到那带着锐意的冷时,眼睫一颤,移开了视线,不再言语。


    他们这边刚安静,陆萧遥的声音忽地响起,“小凡,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谢妄闻言,向旁边看去,兰小凡低着头,躲在茶碗后的脸像是红了好久,忽然被喊到名字,身子一抖,故作镇静抬起猴子屁股似的脸,沙哑道,“我没事。只是这里有点闷,我、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待任何人反应,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堂。


    盯着那背影的谢妄皱了皱眉,想到刚刚的对话,抿了抿唇,也只是再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在门口找了一会儿,才在一条不远的小巷弄一角看见那个团成一团蹲着的熟悉身影。


    “你怎么了?”谢妄走近了问。


    兰小凡脸上才刚消下去的红润,看见他后,又慢慢涨起来,他飞速低下头,声音还有点结巴,“我我真没事,你别担心。”


    谢妄看了他一眼,默了默,最后只是说了句,“没事就行。”


    转身欲走。


    那带着点犹豫和小心的声音却又响起,“所、所以……”


    他顿步。


    “那片羽毛就是你……妻、妻室送的?”


    他心想,废话。


    表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


    “你跟我说在一起很久了的,我……你们才、才在一起多久?”兰小凡突然声音高了点,说完赶紧瞟了他一眼,气势又降下去些。


    谢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刚刚的“青梅竹马”那段,这人是全然走神了么?


    虽然确实不贴切。


    从他破壳重生开始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撑死了也就一年。


    而刚涉及情.爱的时间,撑死了也就一天。


    但是这种东西,怎么说呢,谢妄他不是个会在短时间内会交付情感的人,他生性多疑、猜忌成性又孤高自大。


    不过命运弄人,就是这么栽了。


    在短短一年内。或者,更准确来说——


    第一眼。


    这原因很简单却也很复杂,时间无法计量。


    他把这归结于兰笙羽的漂亮。即便昨晚他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见了这样的漂亮。


    很奇怪,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滥情的人,但跟其他人,却有了纠缠。


    他认为自己是个在乎容颜的人,但对长相平凡的人的安危,却在乎了。


    但他不愿多想。


    一个就够了。


    不管傻鸟愿不愿意,他有这么一个就够了。


    于是对于兰小凡的问题,他想了想,再抬眼望来时,却夹杂一丝不易的认真,“修真者寿元千载,凡尘百年不过弹指,你说这是长还是短。”


    “修炼悟道只看一瞬,情念刹那地久天长,你说什么是短暂什么是长久。”


    “我和他在一起,不问时,只问心。”


    所以他认为是久了,便是久了,容不得旁人置喙。


    像以往,这些话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即便是兰笙羽也不行,他不是这么肉麻的人,如果真要对那只傻鸟说这番话,他鸡皮疙瘩能掉一地。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对一个与他们以后不相干的人,反倒说完内心更加平和,某些东西也更加坚定。


    “你或许觉得我假。但不论你怎么想我,昨晚我确实……认错了人。”谢妄语气平静,陈述事实。


    “所以对你造成的……”他本来不想说这个词,但是也不是习惯逃避的人,所以还是说了,“……伤害,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他很少有处于这么绝对被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不得不受。


    毕竟与从前不同了,与上辈子的肆意妄为、嚣张跋扈,不同了。他有在乎的人了。


    原本蹲着的人早已慢慢站了起来,只是整张脸上的红就没有褪下去过。


    不问时,只问心。……原来小谢一直是这么想的。


    ……也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时是那副神情。


    兰小凡似乎忆起什么很悠远的事,情绪回潮,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了……小、小俊,我知道了,没事我没有要怪你……”


    我错怪你了。一直以来都错怪你了。


    你没有骗我,是我自己笨。


    原来你一直、一直都这么想,都怪那时发现得太晚了……


    天际边光辉穿透云层,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街道边的声音也渐渐漫入耳朵,原来心入尘世,世界这么热闹。


    两人无言,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打破了在他们之间才刚升起的一点尴尬,语气轻松又真诚,“那,请一定要一直幸福,长长久久、两厢恩爱。”


    谢妄看了一会儿,第一次发现这人脸颊边有两点小酒窝,原来也不是那么普通,他眉间渐渐舒展,只是淡淡道,“多谢。”


    “谢兄!小凡!”花无时和陆萧遥一眼望到辨识度很高的谢妄身影,从楼里走向这边,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人。


    约莫十五六岁,一身靛青短打,腰间别着块乌木腰牌,是镇长府上的小厮。


    花、陆两人每人手上都拿了一样东西,那小厮手上还有两样一模一样的,递了过来,道,“你们二位便是一号和三号擂台获胜者吧。这是你们的通关令牌。”


    说是令牌,看着却是两把油纸伞,只是样式偏小,像是儿童所用,若一个成人若真在下雨天撑起这伞,只怕是会瞬间变成落汤鸡。


    谢妄挑眉,那人却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只是礼貌笑了笑,“虽有点不符常理,但等你们到了地方,自会知晓这令牌妙处。”


    都这么说了,他们二人便接过,谢妄摸过伞面,薄透如丝,却觉得触感有些滑腻,似乎不是普通的油纸。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有问题,也都心照不宣。


    毕竟确实像这厮说的,等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gogogo~[猫头]


    第39章 晦林雨行


    待他们一行人受引,来到镇西南侧,那有一条白雾缭绕、蜿蜒曲折向山林深处的道路。


    两旁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即便现在是白天,头顶荫蔽而看不见天空,这一条路昏暗看不到尽头。


    自进入这晦林开始,兰小凡就感到隐隐不安。但说不上这不安的来源从哪里来。


    因此他只是跟紧了走在前面的玄影,本来还想拉着那晃动的衣角,但想来现在的小谢定是不愿,遂作罢。


    唉,感觉现在的谢妄,莫名单纯。


    还有点可爱……他又想起刚刚那人那番好像在表达对家妻“忠贞不渝”的话,脸悄悄地红了。


    他有点害羞。


    真可爱啊,小谢。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什么都不要、不要想起来。


    兰小凡不知想起什么,情绪低落下去。


    步子也有点慢了,直到前额撞上一块坚硬的铁板,才呼着痛抬起头来。


    正对上谢妄转过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低着头想什么?好好看路。”


    “唔、哦……”兰小凡移开眼神,应了声,从他高大的身躯旁边向前路看去。


    依旧是朦胧灰暗一片,与镇前的枯木林不同,这里树影重重,两排十几米高悬树顶互相交错,被山间浓雾遮蔽,黑黑沉沉难以辨别。


    只是此刻前方淅淅沥沥,似乎有雨声。


    谢妄停下就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其实也不算很突然,还未走近时便听到依稀,而后越发清晰。


    只是这雨像是专门下在一块地方,他们此处并未有雨,但再往前应当就会有体感。


    他想起四人临行前,引路小厮的话:千万不要被晦林的雨滴到,不然会沾染厄运,邪祟缠身,永远不能摆脱诅咒,从开始遇雨起,接下去都会是雨行。


    而镇上唯一的护身法器是那把小油纸伞。


    对此,陆萧遥提出质疑,巴掌大小怎么护身?


    但那小厮只是笑了笑,一拱手便说,这就看各位仙人本事了。


    看在他实在是个再凡不过的人份上,谢妄再不爽,也只好让他全须全尾离开了。


    设计这么小的伞,只能有两个可能。


    一者,为了让入林人自相残杀,互相夺掠,四把伞拆开绑起来正好可以完整护住一个人


    一者,若不是镇长铁了心让人通过不了晦林、杀不了妖,那就说明还有不用伞,人能通过的办法。


    谢妄捏着手中伞柄的一端转,伞面哑光缓缓滑过。


    此时四周突然起大雾,无声无息,浓色下沉,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瞬间将四人淹没。


    “你们在哪?这雾怎么突然变浓了,等等、有点奇怪,大家小心!”


    几乎在花无时说完这句话,谢妄便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一同消失的还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诶”,便没有后文了的的陆萧遥。


    但好在他刚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便反手抓住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即便是抓住手肘,这么近的距离,兰小凡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这雾能屏蔽传感,因此他刚被抓住时,惊了一惊。


    “谁?!什么东西拉住我了!”


    谢妄更用了点力拽住胡乱挣动的手,沉声道,“别动,是我。”


    兰小凡声音更颤了,“……是脚、脚、脚上有东西……”


    一阵湿滑滑、黏糊糊的触感,从脚踝处直击他头顶。


    就好像透过裤脚贴住了他的皮肤,伴随鸡皮疙瘩涌起,心中一阵泛恶,甩也甩不掉。


    谢妄一顿,手一指,一点莹莹金光从他之间冒起,小金球飘到兰小凡头顶,从上至下将他罩住。


    兰小凡察觉,明知故问,“唔小俊,这是什么?”


    “灭岁。”


    灭岁术,本字为“灭祟”,可灭除一定范围内的中低级邪祟。金丹以上的仙修都能使,看来短短几天小谢修炼又进步了。


    接着果不其然,脚上的黏腻感退散,转而带来一阵神清气爽。


    但这阵清爽在两人行雾一段后,随着雨声得越来越靠近,兰小凡渐渐感到有点不舒服。


    视线内只有谢妄抓得很坚定的半截手,而明明包裹着他们的都是浓密的雾气,但他又感到自己好像无所遁形。


    就好像有很多人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一想到这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妄却在深思,这能带来厄运的雨应当没这么简单。


    照以往经验来说,任何玄乎的事情,不是有人搞鬼,就是有妖魔搞鬼。谢妄不迷信。


    因此在水滴落声极近时,谢妄额间纯白瞳眸悄然睁开,满世界煞白中一团团黑气凝聚在上方。


    逐龙出,剑气扫,果然击中什么,一阵“哗啦啦——”


    落下好些长条状体,惊起周围一层层雾散开。


    两人定睛一看,竟全是死尸。


    俱已高度腐烂,不成人样。唯独眼窝周边完好无损,每一具都半凸起眼球,仿佛生前有什么极为震撼着他们。


    而且,自这些尸体落到地上后,前方区域的“雨”就停了,泛黄地上大片大片漫开不明液体,从那些腐肉中不断溢出。


    见此,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谢妄盯着快要碰到他脚边的“水”,辨认后道,“是尸水。这些应是惨死之人,怨念极重却因这附近有更强大的邪物压制,受困,被当成怨力供给器皿,永世不得超生,渗出的尸水越多,说明被用得越多。”


    兰小凡从这边的雾气中探出头来,靠近些看清了,立马皱起眉头缩回雾里。


    谢妄淡淡补充,“不出意外,这些雾是尸水蒸发而成,虽然对人的伤害性降低,但本质是一个东西。”


    闻言,兰小凡呛了几声,赶紧钻了出来,站到谢妄身边浅雾里去,神情沮丧。


    谢妄勾了勾唇角,心说这也是个小迷信。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绕开了这一堆“东西”。


    随着谢妄观察、扫落、绕行,他们渐渐走上一条大道,周围树木留的空没有先前狭窄拥挤,晦林的雨也渐渐停了,虽说几乎变成了尸林。


    这里死的人没有成百也有上千,而且全是睁着眼睛离世,表情不是惊恐便是愤怒,仿佛在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剥去了性命。


    有几具腐烂程度没那么高,但都血肉模糊,无法辨认,像是被活生生扒了皮,兰小凡看着看着忽然打了个寒噤,不禁脊背发凉,问,“你有没有觉得伞面就是他们做的……”


    人皮伞。


    谢妄知道他意思,但只回了句,“也许吧。不知道得罪了谁。”


    不知不觉,路越来越宽,周遭也疏落明朗起来。


    而在此尽头,一座残破古庙截去了路,孤立于幽雾之中,檐角破败,香火凋零。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这极有可能便是那镇长所说的妖孽老巢。


    只是在他们抬脚迈过门槛那刻,忽觉足下一空,似踏入了另一重天地——


    刹那间,阴风骤止,不待二人反应,四周景象急速变幻轮转。


    残断梁木竟修复如初,斑驳漆色眨眼镀金,灰败穹顶流光生辉。


    二人所踏地面,青砖泛起玉光,位于正中央的香案上,无火自燃的檀香袅袅升腾。


    其后原本入眼是一座断足断手的泥塑神像,此刻已是一尊莲花池上三丈高的神女法相,低垂的眉眼半阖半睁,似慈悲,似怜悯。


    手中所托钵体是一盏九曲金枝托起的琉璃灯盏,内中无火,但瞧着份外夺人眼。


    两人一时都没妄动,兰小凡差点看花了眼,谢妄心中不屑,雕虫小技。


    只是待一切截然焕新后,二人才注意到竟然还有活物。


    一灰衣庙祝背对着他们盘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入庙宇,忽然停转手中念珠,道,“二位——”


    “既见吾神,何不皈依?”


    *


    另一边,自雾起后,花无时伸手抓取一人,便同样察觉不到另外两人气息。


    “你是……”花无时试探着问。


    “是我。”陆萧遥在迷雾中露出了标准八齿微笑,虽然没人能看见。


    花无时立刻失落下来。虽然也没人看见。


    是谢妄最好,是兰小凡也罢,偏偏是这个夯货。


    他险些都要松了拽住的手,但手腕已经被某物一套,束紧。


    就听那个夯货乐呵呵道,“你不用担心他俩,那姓谢的看起来没那么容易死。”


    “我圈在你手腕上的是我们宗门的宝器,咫尺环,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但两人同时戴上,能把人控制在一段距离里。”


    两人手腕之间果然出现了一道发光的半透明银链,在晦暗雾色中指引对方位置。


    “不愧是云笈宗,花样真多。”花无时说完便松了手,扭头往前走。


    陆萧遥闻言,嘿嘿一声笑,丝毫不觉得是冷嘲热讽,还有点高兴道,“都是我现在的大师兄给的,还不错吧。”


    但还没来得及有回答,两人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迅疾的雨声,俱是一惊。


    花无时眉立刻压下,急急道了句,“你快缩小撑伞!”


    赶忙撑好还护不住半个肩膀的伞,陆萧遥连应几声,身形飞快变化,正在缩小的同时,还不忘问,“你怎么办?!你玲珑术最差了……”


    “闭嘴。”花无时听着那雨声似乎在移动,越来越靠近,冷然截断陆萧遥的话,狠狠一咬牙,道,“接住我!”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咬紧的牙中蹦出来的,紧接着陆萧遥只听到“嘭”地一声。


    环扣那端骤然一轻,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陆萧遥吃了一惊,以为锁失效了,嘴中喊着“花无时”,不经意连他大名“花廷雪”都喊了好几声。


    只是拽回锁时,手中猛地多了一样东西。是链子那端还绑着的物。


    摸索,好似是块略有点粗糙的椭圆体。


    忽触到其上连着的某条细嫩的、柔软的,就像新生枝叶一般的物体,手中椭圆体忽地尖叫起来,“二货!你乱摸什么?!”


    已经完全变成孩童大小的陆萧遥一惊,手中物体都险些脱手,但忽然发现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犹豫着问,“花、花廷雪?”


    “叫我做什么。”花廷雪舞动着头上的小枝芽,狠狠抽了一下托着他的手指。


    陆萧遥一哆嗦,这才举起凑近了看,直待看清,面皮忍不住抽搐。


    “你、你、你……”连说三声你后,他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般吐字,“你是只……土豆……”


    “精?”


    躺在他手心的赫然是一只土黄、坑洼的纯正土豆!


    被举到跟他平视的土豆十分不满他的用词,略有点愤恨,“我是半妖,怎么?没见过?没见识的二货。”


    半妖不是没见过,但土豆半妖第一次见。


    他知道花廷雪母亲是沧冥宗宗主,断然不会是妖,那想来花廷雪父亲……原身修炼定是比旁的妖刻苦万倍了。


    那雨声几乎已经打在了小陆萧遥的伞上,花廷雪又挥舞着小苗抽了一下那手指,“混蛋!也给我撑伞!!!”


    陆萧遥又抽动了一下面皮,连忙“哦”了几声,把他……它的伞也撑起来,罩在小小的一只土豆上。


    他忽然发现什么,语气惊叹,“等等,你怎么还发芽了?”


    “你居然还是颗毒土豆?!”


    花廷雪气急,都不顾伞稳,狠狠挥舞起毒苗,抽得人直嗷嗷叫——


    作者有话说:小花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可怜的毒土豆。[猫头]


    第40章 牛鬼蛇神


    黑云倾颓下,恢弘庙宇拔地而起,恍若与天河对立。


    庙内,一声不适时的轻笑打破了片刻的肃穆。


    “真是世风日下,什么牛鬼蛇也敢称神?”


    几步上前,逐龙出鞘,谢妄大不敬地直接将剑架在那灰衣庙祝肩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哪知那庙祝不慌不忙,重新缓缓转动念珠,一掌立于身前,巍然不动,口中念念有词。


    “花非花,雾非雾。”


    “三劫轮转一瞬空,错入此境乃天意。”?这妖孽打什么哑谜。


    “故弄玄虚。”谢妄最烦这种人,毫不心慈手软,一剑劈下。


    “哗——”谁也没想到,在剑碰到那灰衣的一瞬间,庙祝崩散,化作一滩沙,流入地砖,无影无踪。


    剩下的两人都是一愣,谢妄反应极快,拉着兰小凡飞速往后退去。


    果不其然,吱呀一声,大门先他们一步紧闭,原本矗立中心的神像猛然轰动,金粉簌簌掉落,扭动关节,咔咔着发出声响,像是沉睡许久终于“苏醒”!


    一脚踏碎莲花池,一手托琉璃灯盏,一手挥舞着修长臂展,朝他们猛地砸来,气势汹汹又迅疾——


    谢妄瞳孔映出那袭势,避之不及,逐龙游出,龙吟贯耳、青芒暴涨,凌厉剑锋硬撼神像巨掌!


    “铛——————!!!”一声巨响后,极度刺耳的刮壁声快刺破穹顶,直通云霄。


    剑掌相撞的瞬间,气浪炸开,方圆十丈内的砖石瞬间崩飞!


    那神女像臂内赫然一道深壑横沟。


    谢妄半步未退,但双臂剧震,虎口迸血。他眉压得死死的,微侧过脸,毫无商议余地道,“你待会看着点躲开!”


    重活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却照着上辈子习惯下意识就硬接了下来,没想到对于这副身子还是有点吃力。


    思及此,那双黑眸中却毫无退意,反倒蹿起幽幽鬼火,不断跃动沸腾。


    可笑。那又如何?区区一个话都不会说的泥巴人,能奈他何?


    他手握剑柄,剑身铮铮,其上铭文被缕缕金光灌注,宛若龙鳞蛰伏,缓缓翕张。


    那神像缓过余震,又轰轰踏来,咔咔几声,手掌暴增变大,抬起,凌空压下,那瞬间竟有城楼倾塌轰然砸落的威压,下方气流翻腾,都四散逃出空间,令人窒息。


    谢妄紧咬着后槽牙,区区假人、区区烂泥!要他退?岂有此理!


    只是掌还未落下,剑还未挥上,就在两者还未触及,一道白影倏地从他身后掠出,紧接着,“咚”地一声沉重闷响,宛若槌撞古寺晨钟。


    气波在这偌大的庙堂荡开层层雪白银浪,擦过四壁余下点点幽蓝火星,顷刻烟消云散。


    谢妄瞳孔一缩,立于身前的人手执一把黑沉铁剑,正是他出发前还瞧不上、以为是来给妖孽耍戏都不够的黑沉铁剑。


    此刻却丝毫临危不惧,势如峙岳,又钝又豁的剑锋却能稳稳顶着足足将两人身形覆盖有余的庞然巨掌,不得再进毫厘。


    任周遭汹涌、险境丛生,那人面色此刻沉静如水,眉峰一动未动,眼神凌厉,气质神态全然与先前不似一人。


    不、不对。不只是不似。


    谢妄执剑姿势未变,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场景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只雪白兔子,一直以为就是如平日那样软软糯糯,只知道啃木条磨牙,饿了啃草,不谙世事,看着极容易被狐狸骗,又容易被大灰狼吃掉的那种兔子。


    结果哪天突然立起耳朵,小眼睛噌地一亮,掏出磨牙的小木条,“呀”地一声卡在狼张开的嘴巴里,关也关不得,露出尖尖的牙,就好像若是狼再犯,就会掏出更大的木条,跳起来“梆梆梆”给恶狼敲晕。


    ……竟是一只再凶猛不过的兔子!


    他在这震惊,那神像也不比他好多少,明显一愣,但骤然继续施加压力,看着硬要将两人拍死不可。


    感到这阵胁迫,白影衣袂翻飞,指尖下压,另一掌心涌起淡淡荧光,两手合握住剑柄,对准那巨掌中心,斜向上猛然一冲击——


    “咔擦————咔咔咔————”


    不是剑碎,竟是那灰土巨块应声开裂!


    最后,“轰”地一声,四崩五裂,全被剑光扫开,不少悉数砸落回那神女像身上,一阵哐哐当当。


    谢妄剑熄了火,上前半步并肩,上下重新审视了前面这人一番,道,“没想到你还挺有两把刷子。”


    忽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沉着严峻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兰小凡还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像兔子又软糯起来,“嘿嘿”冲他笑了声,连说几句“没有没有”,看上去颇为谦虚。


    还不待谢妄多说几句,那静了半晌的神女像似乎怒极,发出几乎可以掩盖一切声音的尖啸,沙砾扑簌簌应声落下。


    震荡的声波令其头顶正中间,赫然二分,竟从中钻出一只巨大的双头琉璃沙蟒!


    迎面而来的那头直冲兰小凡,另一头也紧随其后绕来袭向谢妄。


    兰小凡抬剑抵挡,谢妄金纹骤然灌入手中剑,二人一齐挥剑时,不成想,原本攻向谢妄的那头,竟突然调转了方向,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兰小凡!


    见状,谢妄周身顿时灵力暴涨,迅疾砍向那蛇暴露无遗的七寸,随着剑光一掠,沙砾翻飞。


    但出乎二人意料,失去了身体控制,这全然断开的蛇头竟然未四散开,径直顺着原轨道,将来不及反应的兰小凡一口吞下!


    谢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轰然了一下。


    那断头蟒立即被融到正在那边的另一头沙蟒无数沙砾中,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形正挣扎着,即将被裹挟着带去沙蟒腹部。


    手中剑芒大盛,飞身跃起,就要往那边斩下,断了头的蟒迅速复生,硕大的头颅狂卷漫沙袭来——


    就在此刻,一道锐利银光挡在咬向他的血盆大口前,镇云剑横扫千军之势,将沙蟒头径直甩到墙壁上,猛烈震击砸出墙上一处大坑。


    趁这空隙,谢妄已经将另一头拦脖斩下,那人形从一片流沙中滑落,翻身打了个旋儿,在地上稳稳站立。


    刚到的花无时快步走至他身边,“小凡!谢兄!你们二人没事吧!”


    谢妄击碎琉璃,踏沙而来,刚刚接下那蟒头的陆萧遥冲他露出爽朗一笑,尚有几分侠气。


    哪知谢妄只是冷漠给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去看兰小凡情况。


    陆萧遥面上笑僵住。心中呵呵一声。拳头硬了。好心被当驴肝肺。


    在确认了兰小凡无碍后,花无时突然出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其手势看去,沙蟒粉碎的正中心,一道单薄瘦小的身影蜷缩着,瑟瑟发抖。


    看着像个活人。


    但现在,庙内,活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谢妄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走近,手紧握着剑就没松过,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打着麻花辫,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悲伤至极地不停啜泣。


    花无时就跟在他身后,见状,虽心中奇怪,但还是问出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的哭声渐渐停息了,但并未抬头,脸埋在臂弯里,抽泣着喃喃,“我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要找、哥哥……”


    四人听了皆是皱眉,找哥哥?找到妖怪老巢了?


    但女孩的话还在没结束——


    “他们、他们都叫我……盲仙……”


    谢妄顿时挑了挑眉,其他人神色各异,显然都没想到。


    “盲仙”传说并不是秘密,反而在当地广为流传,前往此地的修士多少都略有耳闻。


    只是真假成谜。难道说这女孩就是……


    忽地,一道空灵的声音凭空响起,就像不是从人嘴中发出,却清晰灌入每个人的脑中——


    “我的哥哥不见了,能把哥哥还给我吗?”


    女孩抬起头,苍白病态的脸上,像毒蛇一样裂开的嘴角扬到耳根,往上,并无眼珠,空洞的眼眶直直地看着他们,看向谢妄、看向逐龙剑。


    虽然已经料到不正常,但乍然一看,殿内还是静了一会儿。


    谢妄扬了扬手中剑,眼中不含一丝温度,出声,“若你说的是那庙祝,他,就在这剑下,我送你去见他。”


    女孩嘴巴裂的更夸张了,几乎可以看见那条鲜红信子,语气兴高采烈,却莫名天真,“真的吗,太好了。”


    她朝这走来,就在几步外忽然停住了,问,“你不会骗我吧,真的是哥哥吗,我不喜欢假的,好多人,给我,假的。”


    声音到最后几句竟有些无机质地卡顿,像是被牵动的人偶。


    好多人?


    “他们在哪?”


    “你没看到吗,树上呀,他们都挂在树上,被风打,被雨扎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凑近谢妄,那张没有眼球的脸骤然放大,看上去更诡异了,声音空灵幽魅,“你呢,你会骗我吗,你会让我去死吗,你会……”


    “小谢,你快过来……”兰小凡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断了她的靠近。


    谁都没想到,面前的女孩骤然,九十度直转头,面对着刚刚出声的位置,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哥哥?!”


    所有人比刚才更安静,空气几乎凝滞了,无声的紧张快要膨胀到极点。


    兰小凡看起来无比吃惊,其他三人不亚于他的吃惊,谢妄握紧了逐龙,缓缓对准了那纤细的脖颈。


    那道声音却开始接近兰小凡,速度都比靠近谢妄快很多,声音雀跃,倒像真是个找到亲人了的小女孩。


    “哥哥,我好想你,好久没活着、见到你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