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翎平日里声音就冷冷清清的，毕竟她是城主，得有自己的威严，因此出声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太严肃了，恐怕会吓到那条蛇，于是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阳翎便上前去：“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说好一起逛一逛的么？”


    殊句眼神偏移，他不太擅长与人相处，声音沉闷：“我……”


    话还没说完，阳翎抓住他的手，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书彭城：“我们先去书彭城很有名的星池吧？”


    虽说殊句平日里前来书彭城都只逛集市，但这种著名景点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不是说，星池应该晚上看么？”


    “我很喜欢那个地方，而且你晚上不是要回君陌林，根本没时间吧？”阳翎向前走，她继续道，“我很想让你看看。”


    少女太过热情，殊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嗯”了一声，任由女孩带着他走，她步速并不快，除了刚开始殊句因为没反应过来，而稍微有一点拉扯感，导致踉跄了几步，之后二人几乎就是一前一后，仿佛真的是来郊游的两个普通人。


    阳翎今日是有好好打扮一番的，大概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个清丽的外貌的确可以让人留下一点印象的。


    她身着绿罗裙，身形轻巧，很轻松地在人群中向前走去，殊句不适应在那么多人的地方行动太快，很快就落在后面。


    等阳翎走到城中心时，殊句已经不见人影了。


    星池周围围了一圈人，一时之间阳翎也不知道从何找起。


    也或许不是殊句跟丢了，而是他根本不想跟上来呢？毕竟两人其实素不相识，也就阳翎单方面观察他观察了多日。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但殊句并非普通人，直接放任他在这书彭城不知所踪也很危险，阳翎越发觉得不安，正打算强行逆转殊句手上的阵法来寻找他，手上捏诀时，倏忽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手腕。


    她睁眼抬头，发现是殊句，他面色不算好，额角还有一点汗珠：“逆转阵法伤身，我知道你不信任我，觉得我可能会伤害城里的人，那既然如此……”


    他声音低了下去：“你又何必放我进城？”


    殊句仍然握住阳翎的手腕，让阳翎不得不看着他，而后他就在阳翎的注视下抬起另一只手，动用妖力，震碎了上面的法阵：“我会离开，不会再来书彭城，你也不必要在我手上留下这法阵了。”


    他松开手，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拉住了衣袖。


    “你误会了，我没有赶走你的意思。”


    似乎是没想到阳翎会这样回答，一时之间，殊句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反应，一下子愣住在原地。


    阳翎觉得实际行动比嘴皮子功夫重要得多，便反倒抓住殊句的手腕：“你跟我来。”


    她带着他来到里星池远一点的位置：“你为什么喜欢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可你从不和他们交流。”


    殊句反问：“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阳翎讪讪一笑：“不不不，虽然的确很好奇，不过我其实是觉得你喜欢，所以带你过来这里的啦，你应该不知道吧，前年我在书彭城取消了宵禁，反正我布置了阵法嘛，一般妖兽也进不了城，城内很安全，所以自那之后，星池就变成了一个在晚上也会热闹的地方，如果你晚上再来的话，可能挤不进来的哦。”


    殊句仰头认真听着：“为什么星池这里这么热闹？”


    少女狡黠地笑起来：“当然是因为本城主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宵禁开放之前大家都会担心妖兽侵袭，现在刚开放，虽然我说了会安全，但大家也还会有点害怕的，我在的地方，就会让他们更安心一点哦。”


    她脸上洋溢着自信与从容，殊句却又问道：“那你一个人维持那么大的阵法么？”


    “我……”她把半句话吞了下去，虽有所隐瞒，却并不欺骗，“你是妖王，我还是要稍微防备你一点的，我只能告诉你，哪怕我不在了，这个法阵也会照常运行，当然了，现在的确是我在做着修缮与维护的工作。”


    殊句话少，良久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便依旧沉默，阳翎等了一会，道：“去逛逛吧，等晚上了我送你出城。”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自己也意识到人家话说那么多，自己只回一个字不太礼貌，憋了半天，脸都有些红了也憋不出另一句什么来，阳翎见状“噗嗤”一下就笑了。


    “我知道你性格啦。”她盈盈道，“不用特意想什么话来回应。”


    她一颦一笑都站在他的立场，所言所行从不让他局促，殊句心有感谢之意，却只点了点头。


    而后自打那日，阳翎常常拉着殊句进城，在清晨，在日暮，在淅沥落雨天，在纷纷下雪时，四季更迭，于欣赏美景的人眼中只有不同的美一一呈现。


    至此一年过去，殊句的社会化程度也大大提高，哪怕阳翎不在，他也可以正常与人交流，甚至还会与商贩还价。


    ……


    每每戚颦觉得无聊看不下去的时候，阳翎就会作出让戚颦有兴致继续看下去的举动，也就是告白。


    她实在是热烈又绚丽的女孩，她敢于表达自己的一切想法。


    阳翎第一次表白的时间就在她带着殊句进城之后的第三日。


    书彭城不大，两人单纯逛看风景其实连三天都要不了，但两人就这样慢慢把整个书彭城逛了个遍，当然这个速度其中还有阳翎致力于把自己来到书彭城推行的每一项举措都详细解释给殊句听的原因。


    阳翎第一次表白时，还尚且会羞涩内敛，见殊句听完呆愣在原地便自己又赶忙改口说是玩笑话，不必在意，殊句不吭声，直到氛围尴尬到两人都受不了，阳翎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殊句撵出城去了。


    殊句的山洞小窝那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戚颦跟着回去都觉得太过凄惨了些，不知道他堂堂一个妖王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的。


    但或许是阳翎的确太过尴尬，这姑娘头也不回，把人送到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戚颦本以为这样二人应该都要消停一会，结果不过三日，阳翎又站在城门口守着，等到了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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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等到第三日才找也并非是这姑娘就想等那么久的，而是她身为城主，虽说文书工作江洛心均能胜任，但她在城中布置的很多利民的阵法，她总要一一去看过避免出错。


    此时书彭城尚且刚被阳翎接手，很多情况都还没有稳定，阳翎不说公务繁重，每日工作也是不轻松的。


    反正比后来戚颦看见的，江洛心的状态要忙多了。


    也就是这次两人重新见面，不知道殊句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怎么安慰自己的，后来戚颦明显感觉到他对阳翎的开放接受程度高了很多。


    至少第二次表白的时候他是很认真的回答了。


    “荆棉坚韧，不畏独处。城主大人日理万机，本就心如荆棉，不可耽于情爱。”


    那时阳翎撇撇嘴，安稳下来，只随口道一句：“我不过想要一场……淋漓的爱恨。”


    之后的表白更是如同儿戏，至少殊句已经知道这个混不吝的城主大人的性子，他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拒绝，甚至他学会了反击：“城主今日加固金元阵了么？”


    金元阵其实就是阳翎设置在整个书彭城的大阵，防不住殊句这样的妖王，却对其他小妖很是有效，阳翎从不让殊句了解阵法运作核心，殊句每每提起这个阵法，她就会心虚，从而安静好一阵。


    这一年来，城内的百姓对殊句的存在也习以为常，他来来往往还会有人和他打招呼，就连江洛心也与他面熟，虽不曾有过交谈，却也知道城里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烟火气。


    他不再是蜗居一隅的伶仃人，也不算雄踞一方的大妖王，他入了红尘，来到了人间。


    似乎滚滚的俗世浇灌了尘封的心，虽人世恨想无因，他却始终眷恋如一。


    一年时光如是，给一所城的城主和一只游离城市外的妖结缘。


    但单向的情感终究会倾泻，殊句的一次次不回应与不在意都让阳翎失意，告白的间隔越来越长。


    阳翎折了一段荆棉再次去敲殊句的洞门时，戚颦隐隐感觉到，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他们相识相知已经六年，戚颦没数过这六年里多少次阳翎诉诸情意，但这次距离上次的间隔却已经半月。


    这是最长的一次间隔。


    殊句将门上悬挂的藤蔓全部收起，让外面的月光落进来，屋内亮堂很多，里面的东西也一览无余。


    兴许是阳翎考虑到殊句爱热闹，两人一起时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集市，东西南北，巷口角落，阳翎身为城主也不缺钱，经常看到什么小物件就直接买下，除了些带给江洛心的，其余都也不往城主府带，一律打包给殊句，装饰他那家徒四壁的陋室。


    久而久之，原本只容一条蛇显现原型盘踞的洞穴越来越满，现如今殊句回去都会保持人形。


    少年点亮烛芯，火光摇曳，晃得影子虚虚实实，好似一场梦。


    君陌林虫鸣嘶哑，天星欲坠，少女忐忑表诉心意。


    “抱歉，夜色很深了，我们明日说好么？”


    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