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不太方便让左护法听见，趁着左护法走神，罗槲叶拉着常晔，叫上高弘霖去了隔壁小间。


    “阿霖，我同你说过的，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常晔。”


    常晔心中警铃大作，听见罗槲叶对他说：“子荣，三当家他眼下叫高弘霖。其实，他就是那个五年前死在盐仓案的二师兄，我继父的义子谭霖。”


    轻柔的声音却震得常晔差点站不稳，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一个曾经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久别重逢，高弘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同她成婚。


    常晔的手微微颤抖，昔年父辈定下婚约，不过五年不见，七岁的黎槲叶已经变成他不认得的模样。从父母关爱的婴孩黎槲叶，到丧父投奔外族的幼童罗槲叶，起初常晔也只是听太医署的太医们闲聊说起她。


    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也是作为人在这个世上，而非那个自己不可言之的过去的寄托，是罗太医惹恼了尚贵妃，不明不白死在宫闱的时候。


    常家与尚贵妃有旧恩怨，皇后姑母说尚贵妃暴虐，但也并不能拿她怎样。


    他常晔前半生的病痛皆因尚贵妃而起，谁又能拿尚贵妃如何呢。


    尚贵妃是陛下用来羞辱晋国公府的存在，她肆意妄为二十年，谁能拿她怎样。


    他周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谁不是逆来顺受，受尽了苦楚也咬牙坚持，幻想迟早有那么一日，她尚贵妃也会受人欺凌。


    只是幻想而已，时至今日，尚贵妃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尚贵妃，阿荣却只是晋国公府一个母不详的私生子。


    世上这么多人，只有罗槲叶不一样。


    罗槲叶的母亲罗菀夫人，在事发前改嫁了当时还只是北镇府司千户的谭元寿。


    罗槲叶养在谭府，本应一生衣食无忧，罗太医死后，她却毅然决然跟随谭元寿之女谭嘉韫去了锦衣卫训练暗卫的营地。


    常晔一直关心她的去向，重逢十三年，他从不提及婚约一事，除了当年拼了命赶来江南道救她，甚至也不敢接近她多同她说一句话。


    他常晔就是这样的胆小鬼。


    从不敢说，阿圆，我想同你成婚，我想和你一起报仇，想和你走遍齐国山水，早在很久以前。


    之后罗槲叶的话更是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心脏沉沉地往下坠，被细细密密的针一点一点扎穿，他不得不大口呼吸。


    “阿霖，其实我之前都是骗你的，我的确不可能和常少卿成婚。侯门总不能抛头露面在北镇府司衙门当锦衣卫吧，陛下也不会同意。而且我为了今日受了这么多苦，不是一个不作数的婚约就能叫我放弃的。我和常少卿身份悬殊，旧事重提，其实只是让我回彦州借口罢了，你说呢？常少卿。”


    常晔稳住呼吸，实则面色难看得要死。


    高弘霖看见常晔这模样，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不过阿霖，我也没办法与你成婚，我毕竟是要回到京城去的。你……之后的日子也要一直留在彦山吗？”


    高弘霖本来在彦山里毫无追求，听了罗槲叶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突然也想回京，回到当初在暗卫营的时光。


    “我会出去的，到时候京中见。”


    “好。”罗槲叶对高弘霖笑了笑。


    常晔不知道自己跟上来是做什么的，就是看他们两个人约定未来的吗，他差点要夺门而出。


    其实也的确是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突然出去了。


    罗槲叶总算找到机会单独与常晔说上话，忙追上去。


    “子荣。”


    常晔被室外的冷风一吹，思绪平静些。


    “抱歉，是我失态了。”


    “不过你这样倒是刺激了阿霖。”


    “他当真想和你成婚？”


    罗槲叶点点头，常晔急切地想要问她的想法，她先开口道：“不过，我一直没有应允。他清楚我的来历，也知道彦州的消息，昨日便知晓我们的身份。若是他将我们身份泄露，固然可以逃走，可这山谷中我们知之甚少还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


    常晔彻底冷静：“你说得是，我昨日打听到下面除了金矿，还有铁匠台铸兵器，昌国公图谋甚大，好不容易进谷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其实刚听见他说想和我成婚，我也和你反应一样激烈，我同他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并不是被一纸婚约束缚着了，只是……”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常晔拍拍罗槲叶的手，微笑安抚她。


    “对了，说起那铁匠台，我还听闻，负责铁匠台的二当家名叫李墨娘。”


    “她是？”


    “剑南来的李墨娘。”


    罗槲叶一拳拍在掌心，她想起武仁自杀那日。


    “武仁去世时，嘴里还在念叨着墨娘，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倒是不错……”


    谭霖做了十六年的孤儿，是义父谭元寿收养了他。


    暗卫营的日子很不好过，日日夜夜无休止的巡逻，身心备受折磨，还要担心自己日后只能去做暗探。


    训练的目的是让他们以后也见不到光，只有少数运气实力兼备的人能爬上来。


    幸好谭嘉韫谭元寿谭霖和罗槲叶，先后拥有了这份幸运。


    后来这几年，他再想起当初信奉与人为善的自己，恍如隔世。


    禾熙十一年，昌国公的次子高裕找到他，原来他就是高裕苦苦寻找多年的长子。


    生母去世，继母进门，五岁的高弘霖在元宵时恰好被拐子拐走。


    他被辗转卖去好些地方，最后因天资过人被送去暗卫营。


    高家早没了他的地盘，他也只是和那边不远不近地联系着。


    直到禾熙十二年，罗槲叶刚离开暗卫营来到北镇府司，一行人被派去江南道查盐仓案，临行前，高裕给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是谭霖还是高弘霖——一个护身符。


    “早日平安归来。”高裕这样说。


    盐仓爆炸后，被高裕救下送到彦山里的高弘霖，无数次反复回想那一日，才终于明白一切的起因在那枚护身符上。


    是他害死了那么多同门师长，昔日谭霖就死在禾熙十二年，躲在彦山金矿里的，是罪人高弘霖。


    直至五年后，他重新见到罗槲叶。


    师妹如果知道这些是不是会恨他，曾经他总这样恐惧着。


    当真见到师妹之后，他却并没有害怕。


    恨他怨他，都是他应得的！


    高弘霖想将师妹困在这里，就像死去的谭霖把高弘霖困在这里一样。


    这简直荒谬，引得谭霖入他梦来嘲讽他。


    “五年了，你就这样一直窝着为仇人做事，现在还想要师妹和你一样痛苦。高弘霖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了你。”


    梦境中，那些死在江南道的师长也在咒骂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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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害死了我们！”


    “你个认贼作父的东西，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世上！”


    高弘霖看着罗槲叶追上去与常晔交谈，袖中拳头紧握又松开。


    他要叫师妹离开那个常家公子，但不是现在，待他解决了昌国公府，解决了他与师妹的仇怨。


    左护法带着人来，却独身回去，叶云问她萧荣去了何处，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带人出去一趟，就不回来了。”


    叶云脸颊亲昵地蹭上左护法手臂：“护法，还是只有我心里都是您~”


    左护法摸了把叶云柔嫩的脸庞：“我自是清楚的，我的好云郎，只要有我一分好处，就不会少了你的。”


    还有两日，大当家高裕便会回彦山一趟。罗槲叶猜测，应当是昌国公发觉常晔失踪，账本不知去向，这才让高裕在临近年关的时刻来彦山。


    高裕来之前，高弘霖带着罗槲叶去了趟铁匠台。


    罗槲叶穿着绣娘新赶制出来的淡青色夹袄，跟在高弘霖身后亦步亦趋，帘子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这或许就是仅有的机会了。


    掌管兵器铸造的二当家正拿着账本记录，看见高弘霖来，笑着同他问好。


    “这位姑娘，便是前几日来的那位落叶姑娘吧。”


    罗槲叶闭口不语，高弘霖替她回答：“是她。”


    二当家皱眉，似乎是埋怨高弘霖：“外头来的不知来历的人，你再喜欢也不能带到处去吧。”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有谁来了还能跑出去的？”


    二当家轻视地目光落在罗槲叶身上，不发一言。


    高弘霖有些恼怒，皱起眉问他：“怎么，二当家是对我有意见，还是觉得诸位连个小娘子都拦不住？”


    “不敢。”二当家收回目光，引高弘霖和罗槲叶进里头库房去了。


    “三当家，你之前要的良弓好箭都在这了。”


    “大当家马上就到彦州，我出去给他打些猎物回来，若得了好东西，分你一只。”


    “多谢。”


    罗槲叶抱着弓，指腹抚摸着弓身上雕刻的一处花纹，定睛一看，下面还刻有“彦”字。


    “这是什么？”


    “刻的彦山纹样，若有一日你看见这个，便知道是从彦山出去的兵器。”


    罗槲叶点点头，一寸一寸记下这纹样。


    罗槲叶一向不擅近身搏斗，轻功、射箭才是她长处，她这会正靠在树下，看高弘霖捕猎。


    常晔悠哉游哉走出门，罗槲叶忙招呼他过去。


    “我方才去了铁匠台。”


    “可有发现？”


    罗槲叶拿树枝在地上画出那纹样：“彦山造的兵器上，都有这个纹样。”


    “你倒是提醒我了，左护法的宝剑吹雪上也刻有这个。”


    “我看见二当家有记账，可惜我们俩赤手空拳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希望我们这重重障眼法能帮田栋他们吸引走注意力，好叫那些东西进京。我们在这干耗着也没有意义，我想后日不如趁乱离开。”


    “我亦如此所想，所幸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


    冬日外面没什么野兽，高弘霖费尽力气，也不过抓了只野兔回来。


    罗槲叶一个人依旧在树下等着他，见他手中的野兔，笑着说：“阿霖射猎倒是比当年更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