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秽锚祷文

作品:《暗潮之龙舟码头

    洞窟内,油脂火把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幽绿光影,将三人僵持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湿冷的石壁上。老僧人枯槁的尸身歪倒在火堆旁,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力。他临终前那破碎的、充满不祥的预言,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越收越紧。


    “是你们…带来了灾厄!”猎人的低吼打破了死寂,声音因悲愤而嘶哑变形。他握着猎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刀尖在幽光下闪烁着原始的、毫不掩饰的杀意,直指江默和瓦莱拉。“长老用生命…揭示了预言!你们…必须付出代价!或者…完成使命!”


    代价?使命?江默心中冰冷。这突如其来的重担和敌意,几乎要压垮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粗糙的洞壁,断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楚,让他几乎晕厥。


    瓦莱拉的反应更快。她紧紧抱着那个空的黑盒子,如同护住幼崽的毒蛇,迅速退向洞窟另一个方向的阴影里,与猎人和江默形成三角对峙。她的眼神急剧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老僧人的预言似乎触及了她所知的某些核心机密,让她脸上的贪婪和惊惧交织得更加剧烈。


    “愚蠢!”瓦莱拉尖声反驳,试图将祸水引向别处,“灾厄的根源是‘金孔雀’!是那个叛徒雅拉!是这个身负污血的小子!”她指向江默,“这盒子里的东西早已被雅拉取走激活!你们的长老是被它的‘回响’所伤!要找,也该去找他们!”


    “盒子…留下!”猎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挑拨,目光死死锁定瓦莱拉怀中之物,脚步沉重地向前逼近,那股山地猎人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血腥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亵渎之物…必须由圣山…净化!”


    “休想!”瓦莱拉厉喝,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似乎藏着某种基金会的小型装备。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江默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无论这两人谁胜谁负,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本父亲留下的兽皮笔记,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仿佛内部有一块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他右手掌心那混乱的烙印(雅拉的秽血、玛瑙的剧毒、血清的残留),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剧烈的灼痛!几种色彩疯狂冲突、扭结,仿佛要挣脱他的皮肉爆发出来!


    “呃啊!”江默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整个人蜷缩下去,右手死死攥住左手手腕,试图压制那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狂暴力量!


    这突如其来的异状瞬间吸引了猎人和瓦莱拉的注意!两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尤其是那猎人,他看到江默掌心那爆发出不祥光芒、却又隐隐透出一丝奇异古老气息的烙印时,眼中的杀意被强烈的震惊和一丝更深沉的困惑所取代!


    而江默,在极致的痛苦中,感觉自己的意识再次被扯离了身体!那本滚烫的笔记仿佛成了一个通道,将无数混乱的碎片强行塞进他的大脑!


    这一次,是一些更加破碎、更加隐秘、仿佛被父亲用生命封印的记忆残片!


    ——  年轻的父亲,跪在一处昏暗的密室里,面前摆放着那本兽皮笔记和那把青铜钥匙!他的脸色虔诚而痛苦,口中吟诵着某种晦涩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让笔记散发出微光…  ——父亲与一个面容模糊、但气质阴冷的男人(素拉育?!)在深夜的码头秘密会面…父亲将一个密封的小型金属管交给对方…对方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父亲的眼神却充满了挣扎和无奈…  ——父亲在藏起笔记前,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涂抹在笔记的船锚标记上,那标记瞬间将血液吸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最后一段碎片,最为清晰,也最为诡异:父亲濒死前(?),躺在病床上,紧紧抓着年幼江默的手,眼神涣散,反复念叨着一段不成调的歌谣般的词句,那词句的发音古怪拗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以…污秽之锚…为引…”  “叩响…沉眠之…门…”  “血骨…为阶…星图…为凭…”  “古老之…誓约…唤醒…或…永寂…”


    这段词句,如同魔咒,此刻在江默沸腾的脑海中疯狂回荡,与他掌心暴走的力量、与怀中滚烫的笔记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鬼使神差地,在那巨大痛苦和莫名冲动的驱使下,江默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步步紧逼的猎人和警惕的瓦莱拉,用尽全身力气,将脑海中那断断续续的词句,嘶哑地、扭曲地吟诵而出!


    他的发音极其古怪,完全不似现代任何语言,却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Yī…  wū  huì  zhī  máo…  wéi  yǐn…”  “Kòu  xiǎng…chén  mián  zhī…  mén…”  “Xuè  gǔ…wéi  jiē…  xīng  tú…  wéi  píng…”  “Gǔ  lǎo  zhī…shì  yuē…  huàn  xǐng…  huò…  yǒng  jì…”


    吟诵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破碎,但在死寂的洞窟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奇迹发生了!


    江默掌心那狂暴冲突的混合能量,在这古怪的吟诵声中,竟然如同听到了某种指令,瞬间变得温顺了一些!虽然依旧混乱,却不再试图撕裂他,而是缓缓地、极其痛苦地再次达成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平衡!光芒逐渐内敛,灼痛感稍减!


    而他怀中那本滚烫的笔记,也仿佛被安抚了一般,温度迅速下降,恢复了冰冷。


    更令人震惊的是对面两人的反应!


    那山地猎人在听到这古怪吟诵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停下了逼近的脚步,脸上的杀意和愤怒瞬间被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深深的恐惧所取代!他手中的猎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岩石上!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江默,仿佛看到了某种绝不可能出现的幻象!他的嘴唇哆嗦着,用更加古老晦涩的山地土语失声惊呼:


    “圣…圣言?!失传的…启门祷文?!你怎么会…这不可能!唯有大长老和…‘锚定之人’…”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地上死去的老僧人,又猛地转回江默,眼中的敌意被巨大的困惑和敬畏彻底冲垮,整个人仿佛都混乱了。


    而另一边的瓦莱拉,反应同样剧烈!她在听到那祷文的瞬间,脸色骤变!基金会显然对这方面的古老秘辛有着深入研究!她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发现了无价之宝的、极度贪婪的光芒!


    “祷文!果然是开启‘门’的钥匙!组织寻找了数十年的……”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向江默,“把它完整地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切!!”


    局势瞬间逆转!


    江默懵了。他完全没想到,父亲濒死前无意识的呓语,竟然是某种…开启某个关键秘密的“钥匙”?而且似乎对山地部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甚至瓦莱拉背后的组织也苦苦追寻?


    他看着眼前彻底失态的猎人和近乎疯狂的瓦莱拉,一个极其冒险、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形成。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剧痛,缓缓站直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他抬起那只刚刚平息下来的、依旧残留着恐怖烙印的右手,目光先看向震惊失措的猎人,用生硬的、夹杂着刚才学会的零星古老词汇的泰语说道:


    “我…‘锚定之人’…奉‘誓约’而来…”他指了指地上死去的老僧人,“完成…长老…未竟之使命…”


    他又猛地转向眼神炽热的瓦莱拉,声音冰冷下来:“想要祷文?可以…用你知道的、关于‘门’、关于‘金孔雀’、关于你背后组织的一切来换!否则…”他顿了顿,故意让掌心那混乱的烙印再次微微亮起,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可以让它永远沉默。”


    狐假虎威!空城计!


    江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根本不知道这祷文有什么用,更不知道所谓的“门”和“誓约”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在赌!赌这祷文对双方都极其重要!赌他们不敢轻易动他!


    猎人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江默,又看看死去的长老,眼神中的敬畏和困惑最终压过了敌意。他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猎刀,但却没有再举起,而是反手插回了腰間。他沉默着,似乎在消化这惊天逆转,更像是在重新评估江默的身份。


    瓦莱拉则死死盯着江默,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她快速权衡着,显然江默提出的交易条件让她极其心动,但又充满了疑虑和不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子?”瓦莱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与我们做交易,你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和…资本。你根本不知道你掌握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它足够让你和你的组织疯狂寻找了数十年。”江默强行打断她,语气故作强硬,“这就是我的资本。说出你知道的,关于‘门’的位置,关于‘祂’是什么。否则,免谈。”


    洞窟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油脂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各自急促的呼吸声。


    猎人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成了局外人,又像是在警惕地观望。


    瓦莱拉脸色阴沉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空的黑盒子,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江默表面镇定,内心却如同在走钢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他必须知道更多信息!


    终于,瓦莱拉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微笑。


    “好…很好…江默先生,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她缓缓说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门’可能所在的范围…以及我们关于‘祂’的一些…推测。”


    “但记住,”她的笑容变得冰冷,“如果你敢耍花样,或者给出的祷文有误…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比死亡更后悔。”


    她向前一步,幽绿的火光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古老的记载和‘金孔雀’内部碎片信息暗示,‘门’并非实体,而是一个…地点,一个被强大诅咒和古老力量守护的入口。它很可能位于暹罗北部,圣山(指因他暖山)深处,某个极隐秘的、被部落世代守护的河谷禁地…”


    “至于‘祂’…”瓦莱拉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恐惧,“记载模糊…被称为‘沉睡者’、‘万物之噬’、‘不朽的阴影’…我们相信,那可能是某种…被远古文明封印在此地的、极其危险的、近乎不朽的存在…或许是一种可怕的古老生物,或许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诅咒本源…”


    “  ‘金孔雀’那帮疯子,妄想控制‘祂’的力量,简直是自取灭亡!”瓦莱拉的语气带着嘲讽,却掩不住一丝寒意,“我们的目的是确保‘门’永远封闭,或者…在绝对控制下,有限地研究那种力量,绝不能让‘祂’彻底苏醒!”


    不朽的存在?诅咒本源?瓦莱拉的话语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恐惧的大门,让江默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父亲他们守护的,竟然是如此恐怖的东西?!


    “那么…你们又想从‘门’后得到什么?”江默强压下心悸,逼问道。


    瓦莱拉微微一笑,笑容冰冷而莫测:“力量。知识。超越凡俗的理解。以及…永生的可能性。这值得冒任何风险,不是吗?”


    她的话真假难辨。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山地猎人突然开口,他用生硬的泰语,对着江默低沉地说道:“她…说谎…圣山之下…没有‘门’…只有…‘囚笼’…和…‘守墓人’…的骨骸…‘金孔雀’…和这些外人…想打破…囚笼…释放…里面的‘东西’…”


    猎人的话如同另一块巨石投入水中,让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囚笼?守墓人?难道“龙舟”世代真正的目的,是看守?!


    瓦莱拉脸色一沉,厉声道:“未开化者的迷信传说!荒谬!”


    江默看着各执一词的两人,心中疑云更甚。但他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瓦莱拉:“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了。至于祷文…”


    他快速地将脑海中那断断续续的祷文,故意打乱了其中几个关键音节的顺序,含糊不清地念诵了一遍!听起来似乎完整,却绝对无法真正起效!


    瓦莱拉立刻全神贯注地记忆,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显然没有立刻察觉异常。


    而那个猎人,则在听到这被打乱的祷文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出声,只是深深地看了江默一眼。


    “现在,履行你的承诺,让我们离开。”江默对着瓦莱拉冷冷道。


    瓦莱拉从狂喜中稍稍回神,她看了一眼猎人,又看了一眼江默,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当然…我很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江默先生…当你真正理解你手中力量的价值时…”


    她并没有阻拦,反而主动让开了通向另一条较小隧道出口的道路。


    江默不敢有丝毫停留,强撑着身体,踉跄着向那出口走去。那猎人犹豫了一下,最终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似乎决定暂时监视他。


    就在江默即将踏入隧道阴影的瞬间——


    “哦,对了。”瓦莱拉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恶毒的愉悦,“忘了告诉你,江默先生…你体内那美妙的‘混合血脉’…可是‘金孔雀’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绝佳‘容器’…也是唤醒‘祂’的…最理想祭品…”


    “好好活下去…千万别轻易死了…或者…被他们抓住哦…”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江默的后心。


    他浑身一僵,没有回头,咬着牙,一步踏入了黑暗的隧道。


    身后的洞窟,瓦莱拉那低低的、意味深长的笑声,渐渐被岩石隔断。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猎人那沉默却如影随形的脚步。


    祭品…容器…


    冰冷的恐惧,如同隧道的阴影,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