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围

作品:《重生后清冷国师对朕步步紧逼

    席间顿时响起几声更为清晰的嗤笑和低语,目光中的鄙夷和不屑更加赤裸。


    二皇子沈铎端坐上首,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神满意地掠过周显,又落在沈殊低垂的头顶。


    很好,这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子形象,正被清晰地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廊柱阴影里,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玉石案几上,极轻地叩了一下,清脆的微响被周遭的嘈杂吞没。


    裴清昼向来厌恶这等恃强凌弱,当众折辱的把戏,骨子里的暴戾几乎要破开他惯常的冷硬外壳。


    可今日,看着那素青身影近乎夸张的畏缩,那股暴戾却被一种奇异的烦躁压了下去。


    ——演得太过了。


    过分的颤抖,刻意的怯懦,像一层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什么?那低垂的眼睑下,究竟是怎样的眼神?


    这种强烈的违和感,非但没有平息他的烦躁,反而像投入油锅的水滴,激起一种更深的,想要撕裂一切的探究欲。


    周显脸上得意之色愈浓,二皇子眼中算计之光更盛。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一道温润平和的嗓音,如同清泉流淌过燥热的石滩,不急不缓地插了进来:“周公子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见六皇子沈昭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席位起身。


    他今日穿着一件素锦常服,衣料上乘却无过多纹饰,只绣着几枝疏淡的墨竹,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气质温润如玉。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手中执酒,缓步上前。


    他走到沈殊身侧,并未看周显,而是先对着上首的二皇子沈铎微微颔首示意,随后才转向周显。


    “七弟自幼体弱,深居简出,于这诗词一道,确实涉猎不多。今日能应二皇兄之邀,亲临琼林苑共赏春光,已是难能可贵,足见对皇兄敬重之心。


    周公子才名在外,满腹经纶,若要助兴,何不亲自挥毫泼墨,一展风采?又何必强人所难,为难一个不善此道的人呢?”


    沈昭语调平和,绵里藏针,不仅点明了沈殊不善诗词的事实,更将强人所难的帽子,巧妙地扣回周显头上。


    周显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二皇子。


    他再蠢也知道,沈昭这番话,搬出了兄弟情谊和体弱的由头,他若再纠缠,就成了那个不识大体,欺凌弱小的恶人。


    沈铎脸上的温雅笑意也淡了几分,眼底闪过阴鸷,端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老六!


    这个素来以贤德谦和闻名的六弟,他为何会突然跳出来替老七解围?


    他目光如电,在沈昭和沈殊之间徘徊。


    沈昭神色坦然,笑容谦和,仿佛只是出于公心,说了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


    而沈殊,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怯怯地抬眼看向沈昭,满眼感激。“多谢六哥。”


    沈铎心中念头急转直下。


    沈昭在朝野素有贤名,清流一派对其颇多赞誉。他站出来,理由冠冕堂皇,若自己再强行施压,反倒显得刻薄寡恩,有失兄长风度,更可能落人口实。


    这口气,他只能暂时咽下。


    “哈哈哈……”沈铎面上重新浮现笑容,笑意未达眼底。


    “六弟所言极是。是周显唐突了,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他举起酒杯,对着众人,“来来来,莫因些许小事扫了兴致。饮胜!”


    他率先饮尽杯中酒,警告似地瞥了一眼周显。


    周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悻悻然退回了人群,再不敢多言。


    席间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丝竹声再起,笑语喧哗,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沈殊随着众人动作,小口地啜饮着杯中清酒,姿态卑微。


    上一世,沈昭可是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他跌入二皇子精心设计的陷阱,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援手。


    这一世,他为何突然插手?


    是心血来潮的伪善?


    还是这看似温润如玉的六哥,也察觉到了什么?


    抑或是,他的棋局中,自己这枚原本被视为弃子的懦弱七皇子,突然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琢磨不透的善意,比周显明晃晃的恶意更让沈殊感到危险。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过沈昭,沈昭已回到自己的座位,正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低声交谈,侧脸温雅平和,仿佛刚才那番解围之举,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花般自然随意。


    宴席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走向尾声。


    月上中天,清冷银辉洒在花团锦簇的琼林苑,给这过分秾丽的春夜添了几分疏离。


    众人纷纷起身,向主位的二皇子告退。道别声此起彼伏。


    沈殊混在离席的人群中,脚步匆匆,仿佛急于逃离。素青袍子,在月光下更显单薄黯淡,好似一团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的云雾。


    长廊深处,浓重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汁。


    裴清昼并未随着人流离去。他静静伫立在原地,几乎与廊柱的暗影融为一体。


    目光穿透重重花影和人影的阻隔,锁定渐行渐远的素青背影上。


    喧嚣彻底远去,夜风送来远处模糊的更鼓声。周遭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以及花枝在月光下摇曳的暗影。


    “七殿下……”


    裴清昼呢喃出声,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


    明明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拙劣的伪装气息,每一个瑟缩,每一次颤抖,都在大声宣告着我在演戏。


    可为何,偏偏就是这满身的破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过来,勾动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点近乎暴虐的探究欲?


    想撕开那层碍眼的素青衣袍。


    想捏碎那副精心维持的,惊惶怯懦的面具。


    想看看那漂亮的眸子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翻涌的暗流,蛰伏着何等凶戾的猛兽。


    一种久违的,近乎危险的兴奋感,似细微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引发颤栗的酥麻。他向来厌恶虚伪,可此刻,他却对这场虚伪的表演,产生了兴趣。


    踏出琼林苑那扇描金绘彩的朱漆大门,身后丝竹人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宫墙高耸的阴影兜头罩下,将沈殊彻底吞没。他紧绷的脊背,在确认无人尾后,终于松懈了几分。


    成功了。


    没有锋芒毕露,没有意气之争,没有落入沈铎的圈套,没有得罪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弟,更没有……


    行在空旷寂静的宫道,脚步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回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且孤单。


    更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在满座惊艳或嫉恨的目光中,一眼撞见角落里那个遗世独立,清冷如霜的身影,从此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夜风送来花香,拂过他的脸颊,吹动额前细碎的发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驱散。


    裴清昼依旧倚在长廊阴影里,反复摩挲着白玉扳指,温润的玉石表面被焐热。


    他向来厌恶虚伪,如同厌恶附骨之疽。


    无论是朝堂上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还是后宫里矫揉造作的莺莺燕燕,那些精心堆砌的假面,只会让他感到无趣和厌烦,甚至激起毁灭的冲动。


    可今夜,琼林苑的喧嚣散尽后,他却对着一场堪称拙劣的表演,产生了一种近乎悖逆本能的浓烈兴趣。


    可偏偏是这种拙劣,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笨拙地捅开了他心底某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后,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对完美隐藏真相的渴求。


    “七殿下……”


    他又一次念出这个称呼,声音在空寂的回廊里荡开。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玩味,而是狩猎般的笃定和期待。


    他缓缓直起身,最后一次望向沈殊离去的方向,宫道幽深,早已不见人影,只有月光铺洒一地银霜。


    往日清冷如月,波澜不惊的眸子,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幽暗光芒。


    “我们……”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立下契约,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