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涌
作品:《重生后清冷国师对朕步步紧逼》 是夜,墨云翻涌,月残星疏。
温辞换上阿蛮从浣衣局偷来的杂役服,指尖沾了些炭灰。铜镜里,清秀少年面无表情地在脸上,颈上细细涂抹。
镜中七殿下常带懦弱惊惶的脸,迅速被一层粗粝的灰暗覆盖,只余下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似冰封之下灼灼燃烧的暗火。
阿蛮还欲阻止,“殿下,不可,万万不可啊!若被抓住私逃出宫,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奴才愿意代劳,反正奴才只是个阉人,性命卑贱,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理睬。”
沈殊倏地起身,一根一根,缓慢而坚决地掰开阿蛮紧攥的手指。
他侧过头,目光直直刺入阿蛮慌乱的眼瞳深处。“听着,你在,他们才信我安分地待在听雨轩养病。”
“若我出事……记住,你只需咬死不知情。你只是守着昏睡的主子,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阿蛮嘴唇哆嗦着,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样融入夜色。
长京南,回春堂药铺的幌子在微凉的夜风中晃动。铺面不大,充斥着极具象征性的幽幽草药苦香。
柜台后,一个留着稀疏山羊胡的老掌柜正就着油灯拨弄算盘,眼皮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沈殊掀起门帘,扫了一眼室内场景,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走到柜台前,拍了一枚铜钱。
铜钱边缘磨得光滑,正中央,松枝纹路在昏黄灯光下若隐若现。
“三钱松针,三钱雪水。”
老掌柜拨弄算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瞬间,老脸上的昏沉之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敬意与严肃。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更深露重,贵客随我来后堂暖暖身子。”
他示意沈殊跟上,脚步无声地引向药柜后一道不起眼的窄门。
窄门之后,别有洞天。
穿过堆满药材的狭窄过道,老掌柜在一排药柜前停下,手指在柜子侧面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连点数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药柜连同后面一小片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
密室不大,四壁是夯实的泥土,仅靠一盏固定在墙上的油灯照明。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便是全部陈设。
空气凝滞而沉重。
两人落座。老松浑浊的目光在沈殊脸上逡巡,似乎在确认什么。沈殊没有废话,开门见山:“二皇子的人,近日频频出入禁军南营。”
老松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目标,副统领赵猛。”
沈殊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此人好赌,尤嗜骰子,在城西快活林欠下巨债。二皇子府上的长史,已暗中接触过放债之人。”
这是前世记忆里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赵猛最终被沈铎的解围所收买,成为其掌控禁军的一颗重要棋子。
老松眼中精光一闪,这条情报的分量极重。
他沉吟片刻,“公子有信传来。世子已初步掌控了侯府暗卫,正在梳理人手。然”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二皇子一系,近日在朝中弹劾侯爷纵容子弟,结交江湖匪类,图谋不轨。”
沈殊眼神微冷。果然,沈铎不会坐视郑潇然接管侯府。这弹劾是警告,也是提前泼来的脏水。
他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了,他打算如何应对?”
“公子暂以年少无知,误交损友搪塞,闭门谢客,自请禁足侯府。” 老松回。
“还不够。”沈殊摇头,“须有更实质的反击准备。此事再议。”
话锋一转,“我要的地方,可备妥?”
老松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小包,推到沈殊面前。
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最底下压着叠得方正的地契文书。
“公子吩咐,此乃一点薄资与安身之所,万望笑纳。地契户主已落定,是江南药商荆芥。”
沈殊没有推辞,将东西收入怀中。“替我谢过潇然兄。”
“另外,”老松补充道,“荆芥先生已在宅中略作布置,或可合用。”
西市槐树胡同深处,一座小院孤零零地伫立在阴影里,门可罗雀,但好在环境清幽,位置偏僻,方便行事。
小院的幽静被开门声打破。
沈殊行在青石砖上,依照老松的提示,拨开枯井内壁上厚厚的苔藓,手指下行,直至触到一块微微松动的青砖。
用力按下砖块,井壁内侧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点燃火折子,沿着狭窄的石阶下行数步,一个约莫丈许见方的地下空间豁然眼前。
四壁是新砌的石墙,坚固异常。头顶有隐蔽的通风孔道。墙角固定着结实的木架,上面空着,显然是为武器预留。
另一侧则是一面墙的药柜,柜门紧锁,这便是荆芥的手笔了。
沈殊的目光扫过密室,最后落在墙角一堆看似随意堆放的新砖上。他走过去,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从空隙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倒出来的,是数十颗龙眼大小的金珠。
这是他数年隐于佛寺,借着讲经抄经之名,暗中经营香火田产甚至放贷,一点一滴积攒下的原始资本。
金珠被一颗颗塞入砖后的空隙,再用砖石严丝合缝地垒回去。
他点燃桌上油灯,摊开一张粗糙的京城简图,手指在几个点上重重敲击:
“老松。”
“属下在。”黑暗中,老松的声音如同从墙壁里渗出。
“银钱由你支取,尽快发展人手。三类人:其一,京城各处乞丐,盯紧每日宫中采买出入各门的车辆人员变动;其二,东西两市青楼楚馆的龟公老鸨,探听官员私会,酒后失言;其三,各坊更夫,摸清夜禁巡守路线、换岗间隙与漏洞。”
指令清晰冷酷,无形间布下一张蛛网,“宁缺毋滥,单线联络,以银钱驱动,以把柄控之。”
“是。” 老松的应诺声消失在阴影里。
夜色更深,寒意侵骨。
沈殊换回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将脸上的炭灰重新抹匀,如同一个真正的的底层宫人,融进归途的黑暗里。
他特意选了最偏僻的路径,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像一道无声的灰影。
拐入窄巷后,他脚步一顿,顿感一道寒冷的杀机陡然升起。
三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堵死了巷口和退路。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一双黑眸闪着凶光,“殿下,这么晚了,不在宫里安歇,这是要去哪儿快活啊?”
他狞笑着逼近,腰间佩刀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我们主子说了,请您过府喝杯夜茶,请吧!”
沈殊心一沉。
电光火石间,脸上堆叠起惊恐慌乱的神色,脚下一个踉跄,仿佛被吓软了腿,身体失去平衡蹲在地上。
“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
黑衣人哈哈大笑,“这点,殿下没有知晓的必要。殿下只需知道今日”
黑衣人一顿,怒目圆睁,“就是你的死期!”
沈殊边寻找着时机边后退,终于,他手腕一翻。
下一秒,药粉借着手劲和袖风,精准砸向正前方的两个黑衣人。
“咳咳咳咳……”
咳嗽猛烈异常,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两人顿时弯下腰,涕泪横流,连刀都几乎握不住。
“妈的!使诈!”
侧翼那个没被药粉波及的黑衣人怒吼一声,拔刀便砍。
沈殊一个滑铲,黑衣人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地。
等三人反应过来时,沈殊早已溜之大吉。
回到宫内,沈殊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将灰布衣裳迅速脱下,掏出火折子点燃。
他冷静地看着火焰吞噬掉最后一点痕迹,末了,将灰烬混入御膳房倾倒炉灰的灰堆里。
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死寂的听雨轩。
次日午后,听雨轩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沈殊不慎摔伤的消息传了出去,被获准召熟悉伤情的荆芥先生入宫诊治。
荆芥背着药箱进来时,沈殊正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一条手臂缠着渗血的布条,看起来虚弱不堪。
阿蛮被屏退在外。
荆芥行至榻边,枯瘦的手指搭上沈殊脉门,片刻后,洞悉一切的嘲讽响起。
“脉象浮紧,气血略虚,倒像是真受了点惊吓风寒。至于这伤……”
他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揭开包扎布条一角,露出底下那道刻意撕裂,边缘红肿翻卷的皮肉,“啧啧,伤口本浅得很,殿下却偏要自己撕裂几分,弄出些狼狈血污来……对自己,够狠。”
沈殊任由他检查,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窘迫,反而在荆芥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臂一抬,从枕下摸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匣,推到他面前。
“先生慧眼如炬,既已看透,”沈殊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异常锐利,“不如合作?先生坐镇回春堂,悬壶济世,消息灵通。我所需不多,只求耳聪目明。作为回报”
他微微倾身,刻意压低的嗓音富有蛊惑力,“我保先生,可遍阅这大内深宫之中,所有封存的宫廷医案,秘方,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病亡记录。”
荆芥捻着山羊胡须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那双阅尽沧桑,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渴望。
宫廷秘案,尤其是那些牵扯着隐秘死亡的记录,对任何一个醉心医道,追求极致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半晌,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从他鼻腔里发出。
“哼,老夫行医半生,只懂得治病。”
荆芥慢悠悠地开口,手指却已伸向了紫檀木匣,“可治不了那些七拐八绕。”
话音落下的同时,木匣已被他纳入宽大的袖袍之中。
沈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一切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