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雪
作品:《重生后清冷国师对朕步步紧逼》 禅房内,油灯依旧。
荆芥面无表情地坐在沈殊对面,枯瘦的手指正利落地处理着他白天割伤的手指。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嘶……”
烈性药酒触碰到伤口,沈殊倒吸一口冷气,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痛楚。
荆芥嗤笑一声,直接戳穿对面的谎言。行医多年,他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出。
“啧~这伤口割得真是恰到好处。避开了筋骨血脉,只伤及皮肉,看着流血唬人,实则三五日便能愈合,连疤都未必留下。殿下这对自己下刀子的分寸感,拿捏得如此精妙。”
“怎么?殿下也曾学过岐黄之术?还是……专门练过如何恰到好处地弄伤自己?”
沈殊包扎好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眸中满是茫然和无辜。
“先生说什么?我不懂。这伤是摔碎玉如意时不小心割到的,怎么”
“呵。” 荆芥又是一声冷笑,打断了他拙劣的辩解。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药箱,眼神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沈殊脸上。
“老夫行医半生,走南闯北,装疯卖傻,扮猪吃虎的人见得多了。但像殿下这样,为了扮得像,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算计到每一分痛楚,每一滴血的人……”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蒲团上的沈殊,丢下一个药瓶,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粉。
“你是老夫见过的第一个。” 留下这句冰冷而意味深长的话,荆芥拎起药箱,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融入门外的夜色中。
禅房重归寂静。
沈殊弯腰拾起药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露出棋逢对手般的兴味。
“有意思。”
——
净业寺山门。
残雪未尽,寒风料峭。沈殊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袍,立于石阶尽头,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层峦叠嶂之外,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城池轮廓,在灰蒙蒙的天际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阿蛮站在他身后半步,望着主子清瘦挺拔,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的背影,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他忍不住低声道:“殿下……京城……会比这里更危险吧?”
寒风卷起沈殊鬓角的碎发,拂过他沉静无波的侧脸。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是啊,阿蛮。”
他轻声回应,目光依旧锁定着京城的方向,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京城的风雪,只会更冷,更烈……”
山风呼啸,卷起残雪,掠过寂静的山门。沈殊伫立在风雪中,显得孤绝而深沉。
午后,寺中为香客准备的茶房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沈殊选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面前摊开一卷佛经,看似在静心阅读,实则耳廓微动,心神早已凝聚在隔间传来的絮絮低语上。
那是两位头发花白,衣着体面,难掩宫中旧人仪态的老嬷嬷。她们显然不知隔墙有耳,正喃喃追忆着宫中旧事。
“要说这净业寺,清净是清净,就是太冷了些。比不得宫里,冬日里地龙烧得多暖和。”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道。
“宫里?”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唏嘘,“宫里的暖和,底下可都是冰窟窿啊!你是没赶上,当年虚云真人在的时候……唉,那才真是神仙人物。可惜啊,走得太突然。”
“谁说不是呢!”沙哑声音立刻附和,带着神秘兮兮的意味,“老姐姐,你记不记得?就在真人圆寂前,那天下午,可是被圣上紧急召进宫去了!”
“怎么不记得!当时宫门都快下锁了,传旨的内侍跑得满头大汗。听说……”
声音压得更低,染上惊悸,“真人从紫宸殿出来时,脸色可难看了。脚步都有些虚浮,还是他那个冷面徒弟裴清昼扶着出来的。结果,唉,结果当天晚上,就传出了真人坐化的消息。”
“唉,可怜呐……都说那枚能窥探天机的国师玉佩是个宝贝,可老身看,那分明是催命的符咒。”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世故的感慨,“宫里那些弯弯绕绕,神仙卷进去了,也得脱层皮,真人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惹了滔天的祸事哟~”
两位老嬷嬷的叹息声此起彼伏,渐渐被茶水的氤氲热气淹没。
窗边,沈殊缓缓合上手中的佛经。指尖在冰冷的经卷封面上轻轻敲击。
面圣当夜便离奇坐化,玉佩惹祸,来自宫中旧人的闲言碎语,如同破碎的拼图,与慧觉的叹息,经阁暗格里的名录记录,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虚云之死,绝非偶然。
矛头隐隐指向了深宫,指向了龙椅上的那位。而裴清昼……他在这盘巨大的沾满血腥的棋局中,究竟是执棋者,还是另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细密的雪霰敲打着茶房的窗棂,沙沙作响。
夜色已深,风雪更急。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沈殊踏出茶房,裹紧了身上的素袍,拒绝了阿蛮撑伞,独自一人沿着覆雪的青石小径,走向自己居住的偏僻禅院。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被茶房暖炉熏得有些昏沉的头脑愈发清醒。虚云,玉佩,手札,父皇,裴清昼……这些名字和线索在他脑中激烈碰撞、缠绕。
转过一道覆满积雪的松墙,禅院那盏熟悉的孤灯已然在望。
就在此时,沈殊的脚步蓦然顿住。
禅院前那片不大的空地上,积雪已被踩踏出两行清晰的脚印——一行是从禅院通向松墙小径的,属于他自己。
而另一行,却是笔直地延伸向自己禅房那紧闭的房门。脚印沉稳,步幅均匀。
有人在他离开时,来过。
一瞬间,沈殊全身戒备,肌肉无声绷紧,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四周。
松林在风雪中呜咽,禅院在雪幕中静默,除了风雪声,再无其他异响。来人似乎已经离开。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如同雪地上的灵猫,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的房门。
门内景象映入眼帘。
一切似乎如常:简陋的木桌,蒲团,床榻,他离开前翻阅的几卷书册依旧摊开在桌上。
等等,沈殊一顿。
桌角,那盏他习惯性放置在固定位置的粗陶油灯,灯盏的边缘,赫然多了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水渍。
像是被带着雪花的手指无意间触碰过,雪水融化留下的淡淡痕迹。若非他观察力惊人且对自己房内陈设了如指掌,绝难发现。
有人进来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风雪未停,这水痕尚未完全干透。
沈殊神情凝重,一股凛冽的杀意自心底升起。他猛地转身,望向禅院外那片幽暗的松林。
风雪呼啸,老松摇摇欲坠,似要与风雪融为一体。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沈殊合上屋门,一脸纠结地回到床边坐下。人,大抵早就走远了,这个时候追出去,也追不上了。
深夜,窗外风雪哀嚎,沈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不知为何,前世裴清昼曾对他低语过的话,蓦地缠绕上心头,挥之不去:
“殿下,风雪夜归人,最是容易撞见不该看的秘密。”
前世,这句话是裴清昼将他逼入绝境时的诛心之语。
而此刻,在这风雪交加的净业寺禅院前,这句谶语,仿佛以另一种方式,提前降临。
沈殊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窗棂上那一抹雪白。寒意沿指尖蔓延,他条件反射一般收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