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生

作品:《重生后清冷国师对朕步步紧逼

    彻骨的冰冷。


    不是短剑贯胸的剧痛,而是一种字面意思上的天寒。


    沈殊如溺水者一样破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他下意识地摸向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光滑平整,隔着单薄粗糙的里衣布料,只有年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震颤感。


    没有贯穿的伤口。


    没有粘稠温热的血。


    没有那把由裴清昼亲手送入的短剑。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剧烈得带起一阵眩晕。


    眼前是陌生的昏暗,窗外透进的微弱白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硬板床硌得他骨头生疼,身上盖着的旧棉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空气里,夹杂着雪后特有的凛冽寒意。


    这是哪里?


    他不是死了吗?


    沈殊脑海一片茫然。环顾四周:简陋到近乎寒酸的禅房,一张缝缝补补的旧木桌,一个磨得光滑的蒲团,墙角一个半死不活的炭盆。


    旧木桌上,还放这一个缺口的粗陶碗,墙角,堆放的几卷蒙尘的佛经。


    确认了眼前环境后,记忆的闸门大开。


    不是养心殿的金碧辉煌,不是静思殿的窒息囚笼,是净业寺!


    是那个困了他近十年的,皇家流放不详之子的牢笼。


    半信半疑,劫后余生,欣喜若狂,完美诠释了沈殊的心情变化。


    他想也没想,跳下了床。


    门外,大雪初停,万籁俱寂。


    覆雪的松枝低垂,青灰色的寺庙屋脊在雪光中沉默着,整个世界被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笼罩。


    前世的一切:步步惊心的夺嫡、无尽的猜忌、冷漠的一剑穿心……在眼前急速掠过。窒息感铺面而来,仿佛背上有无数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太累了。


    上一世,真的太累了。


    从冷宫弃子到踏着尸山血海登顶,再到被心爱之人亲手终结……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在仇恨,野心,偏执和绝望中耗尽了所有力气。


    如今,重活一世,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望向院中纯净的雪色,情绪渐渐归于平静,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


    “呵……” 一声极淡的自嘲,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一生,好好活着就行。


    皇位?


    谁爱争谁争。


    沈殊合上房门,心血来潮,整理起角落的佛经。


    上一世,他忙着回京,忙着夺嫡,忙着


    从未翻开过其中一本 白白让这些佛经蒙尘,


    这一生,或许会有不同的收获。


    少顷,禅房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股寒气涌入。


    一个身影侧身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粗陶盆和一个小小的食盘。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和膝盖处打着不起眼的补丁。


    是阿蛮。他母亲,那位早已在冷宫中香消玉殒的可怜弃妃,留给他的唯一忠仆。


    见沈殊已经坐起,阿蛮脸上露出惊喜和担忧混杂的神情,脚步都加快了些:“殿下,您醒了?昨夜您看书看得晚,又受了些风寒,方才摸着还有些烫,可好些了?”


    语气里的关切,是毫不作伪的纯粹。


    他快步走到床边,将热水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把食盘端过来。里面是一碗寡淡的清粥,一小碟腌得发黑的咸菜,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杂粮馒头。


    “快,殿下,先用热水擦把脸,再喝点热粥暖暖胃。”


    阿蛮拧了把热毛巾,动作麻利地递到沈殊面前。


    沈殊视线落在阿蛮尚且年轻鲜活的脸上。


    记忆的潮水再次翻涌——是阿蛮,陪他从阴冷潮湿的冷宫泥沼里挣扎出来,又跟着他来到这清苦的佛寺,默默忍受着所有白眼和苛待。


    前世他登基后,阿蛮依旧本分地跟在身边,却在一次针对他的宫闱暗算中,替他挡箭而亡……


    愧疚,瞬间占据了他的心脏。


    沈殊没有像前世那样,因自身烦躁而挥手让他退下,或是冷漠无视。他伸出手,不是接过毛巾,而是轻轻覆在阿蛮冻得发红的手背上。


    手的温度,比沈殊预想中要暖和一些。


    “无碍了,阿蛮。” 沈殊嗓音里,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温和。“辛苦你了。”


    阿蛮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平静温和的眸中,一改平常的阴鸷戾气。


    酸涩冲上鼻尖,他慌忙低下头,嗓音不自觉染上哽咽:“不、不辛苦,伺候殿下是奴才的本分。”


    他飞快把毛巾塞到沈殊手里,又手忙脚乱地去端粥碗,动作都有些失了章法。


    洗漱过后,沈殊拿起粗陶碗,小口喝着那几乎没有米粒的清粥,目光却一直在忙着收拾房间的阿蛮身上徘徊。


    这一世,至少要护住他。沈殊无声立誓。这是他重活一世,唯一明确想要抓住的东西。


    雪后初晴,阳光难得慷慨地洒落下来,在堆着积雪的庭院和松枝上跳跃,折射出点点碎金般的光芒。


    净业寺后山,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亭内,亭边残雪尚未消融,黑白两色的棋子错落其间,构成一幅无声的战场。


    沈殊执黑,与寺中主持慧觉大师对弈。


    慧觉大师年逾古稀,须眉皆白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正捻着手中一串光滑油润的檀木佛珠,沉静地注视着棋盘。


    空气清冽,只有棋子落在石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以及远处大雄宝殿隐约传来的梵呗诵经声。


    这份宁静,与前世静思殿上的肃杀,形成了天壤之别。


    沈殊落下一枚黑子。动作从容不迫,指尖稳定。


    棋盘上的局势,黑棋不再像前世少年时那般,展露出压抑不住的,急于证明什么的戾气,总是追求凌厉的进攻和刹那的屠龙快感。


    此刻的黑棋,布局沉稳,更注重实地积累和全局呼应,甚至有几处被白棋逼迫的角落,他选择了看似软弱的退让和转换,实则避开了无谓的纠缠,将力量悄然投向更有价值的地域。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稳与一种近乎俯瞰棋局的疏离感。


    慧觉大师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落子,而是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洞悉世情的睿智目光,探究地落在沈殊的脸上。


    眼前的少年皇子,仍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棉布僧袍,身形清瘦,但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阴郁愁苦之气,竟似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云淡风轻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倦怠?


    “殿下近日,” 慧觉大师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如同古寺的钟声,打破了亭中的宁静,“心境似乎大有不同。”


    沈殊执棋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并未抬头。


    “棋风由刚猛凌厉,转为沉静开阔。”


    慧觉大师扫过棋盘上几处体现沈殊新思路的落点,缓缓道:“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消散不少,倒似多了几分天地开阔,我自岿然的意味?”


    语气里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更多的则是探究。


    沈殊闻言,终于抬头。他没有看慧觉,也没有看棋盘,而是望向了亭外。


    阳光洒在白雪皑皑的山峦和寺院屋脊上,一片澄澈光明,刺得人微微眯眼。雪地反射的光芒,纯净得不染尘埃。


    他弯了弯唇,笑容里没有欣喜,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大师,” 沈殊声音很轻,好似亭外吹过的微风,却清晰传入慧觉耳中,“落子无悔。”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回,落在棋盘上那枚刚刚落下的黑子上,指尖轻点了点。“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执着太过,”


    他抬眼迎上慧觉深邃的目光,平静道:“反受其累。”


    “落子无悔,执着太过,反受其累……” 慧觉大师低声重复了一遍,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凝着沈殊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面不再是少年人的迷茫愤懑,而是一种近乎勘破的清醒与通透。


    半晌,老和尚双手合十,脸上浮现真挚的笑意,仿若古莲绽放,语气中满是赞赏与了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殿下能于此刻悟得‘放下’二字真谛,实乃慧根深种,善缘所至。”


    “净业净业,净除的,又何尝仅仅是旧日业障?更是盘踞心头的妄念,执着与无明心魔。看来这十年清修砥砺,殿下终是拨云见日,心有所得了。”


    沈殊笑容很淡,很快便隐没在唇边。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目光重新落回纵横交错的棋盘,捻起一枚黑子,专注地思考着下一步。


    阳光落在他平静的侧脸,那份历经生死劫难后看透爱恨情仇的通透与清醒,无声流淌。愁苦愤懑的少年已然死去,活下来的,是心藏丘壑的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