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刺杀
作品:《重生后清冷国师对朕步步紧逼》 沈晏殊终于从那座几乎将他淹没的奏折山峦中抬起头,长时间的伏案让他的肩颈僵硬如铁,眼前阵阵发黑。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额角,指尖冰凉。
窗外,不知何时已被夜色笼罩。
与殿内的死寂不同,窗棂之外,竟透进一片暖色的光晕,还夹杂着宫人低语行走的细微声响。
他有些茫然地望向那扇紧闭的窗。
推开雕花木窗,一阵裹挟着冬日寒意的夜风灌入,吹得他单薄的龙袍紧贴在身上,激起寒颤。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微微怔住。
沉寂了数月,因那场血淋淋的夺嫡而萧瑟死寂的皇宫,此刻竟被无数灯笼点亮了。
各色光晕在寒风中摇曳:正红的宫灯庄重,粉色的荷花灯精巧,走马灯上影影绰绰映出瑞兽的图案……
暖色光晕连缀成片,驱散了些许冬夜的酷寒,也带来了喧嚣与热闹。
远处隐隐传来宫人悬挂灯笼时的欢声笑语,衬得养心殿如同被遗忘的坟冢。
一片热闹里,一盏被人遗忘在回廊的粉色荷花灯,在寒风中滴溜溜打转。
沈殊的注意力,瞬间被那盏荷花灯攫住。
一个念头冉冉升起——给裴清昼做一盏灯。一盏只属于他的荷花灯。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以星火燎原之势,压过了连日忙轴转的疲惫。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光,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制作过程笨拙得近乎可笑。
那双习惯了执朱笔批生死的手,此刻却要对付柔韧的竹篾,脆弱的宣纸和粘稠的浆糊。
御案一角被清空,成了临时的工坊。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像一个初学的匠人,全神贯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
竹篾的边缘锋利,轻易在他手指划开口子,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浑不在意,随意用拇指指腹抹去,竹篾上留下淡淡的粉红印记。
糊纸时用力不均,灯面有些地方鼓胀,有些地方又凹陷下去。荷花形状歪歪扭扭,花瓣的形状透着几分稚拙的可笑。
但他不管。
他眼中只有那渐渐成型的灯影,裴清昼看到它时,那双寒冰似的眼眸,是否会有些许松动?哪怕只是瞬间的讶异,或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灯骨扎好,素白的宣纸糊上。
他提笔蘸墨,悬腕在灯面空白处。笔尖微微颤抖,不是力有不逮,而是过于郑重。
他思索良久,才无比认真地落下笔锋:
“愿逐月华流照君。”
字迹并不算顶好,却倾注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孤注一掷的祈求。
写完,他对着那歪斜的荷花灯和这句诗,看了很久很久,惨淡的唇角竟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脸色比纸还白。
沈殊小心翼翼地拿起荷花灯,灯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眸中卑微的希冀。
他孤身一人,踏着被各色宫灯照亮的石径,走向一处他再熟悉不过的宫殿。
手中的荷花灯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晕,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期待,以至于真正靠近时,反而升起隐秘的不安。
终于,再次站在朱漆殿门前。
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莫名的悸动,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正欲叩响那冰冷的门环——
殿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裴清昼就站在门内。
依旧是那身素白得刺眼的长袍,墨发松松束着。清冷如月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寒眸映着门外灯笼的光,反射不出丝毫温度。
意外的是,他的语气,少了往日的抗拒,多了几分近乎平静的意味:
“进吧。”
两个字,平静无波。
沈殊的心跳漏了一拍。旋即,巨大的狂喜湮没了他,方才那点隐秘的不安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进去了!他竟然主动让自己进去了!
惊喜冲昏了头脑。他好似踩在棉花上,踉跄地跟着裴清昼走进殿内,手中荷花灯摇摇晃晃。
他完全忽略了裴清昼脸上挥之不去的清冷孤傲,也忽略了殿内诡异的檀香。
沈殊眼中只剩下对方反常的平静,自动将其解读为冰山的消融,是自己不懈努力的回报。
裴清昼走到桌边,主动提起案上的素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坐。” 裴清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沈殊依言坐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将那盏宝贝似的荷花灯放在身侧,生怕烛火燎着了灯面。
他端起那杯茶,滚烫的杯壁熨贴着他冰凉的手指,生出暖意。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裴清昼近在咫尺的侧脸,连日来的疲惫和此刻巨大的喜悦交织,让他精神有些恍惚,只想多停留片刻。
他仰头,将温热的茶水饮下大半,淡淡的苦涩在喉间蔓延。
“清昼,你看这个……”
他放下茶杯,脸上洋溢急于献宝的雀跃笑意,侧身去拿放在椅上的荷花灯,想要将灯面上那句诗指给他看。
这一刻!
所有的温情表象被撕碎!
一道寒光毫无预兆地从裴清昼袖中射出,撕裂空气。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钝响,扎进沈殊的耳膜。
沈殊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便彻底凝固。
他伸向荷花灯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截闪着幽光的短剑剑尖,正从他的心脏,狰狞地透体而出。
冰冷的金属上,温热的,粘稠的鲜血,正顺着锋利的刃口,蜿蜒的小溪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染红了龙袍上精致的金线龙纹。
剧痛迟滞了一瞬,才猛地席卷全身。痛楚并非仅仅来自于被贯穿的肉体,更来自于灵魂深处某个被瞬间粉碎的核心。
他掀起眼帘,那张脸,依旧清冷如谪仙,美得不似凡尘。
可那双眼睛……那双他曾无数次沉溺其中,奉为救赎的墨眸,此刻,只剩下铭肌镂骨的寒意,不起一丝波澜。
千年玄冰,冻结了一切情感,倒映着他濒死前可笑至极的惊愕。
“呃、”
沈殊喉间溢出一声破碎得不成调的短音。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硬是咬住牙关咽了回去。
握着荷花灯柄的手指,再也坚持不住。
倾注了他所有笨拙心意,承载着他最后卑微希望的荷花灯笼,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脆弱的竹骨发出心碎的断裂声,糊着宣纸的灯面被砸得凹陷破裂。里面那支小小的蜡烛倾倒,滚烫的烛泪泼洒出来,浸透了绘着歪斜荷花的灯面,也无情地浇灭了那簇曾温暖过他的微弱烛火。
烛火在碎裂的灯罩里只挣扎地、微弱地跳跃了一下,便彻底熄灭,留下一缕绝望的青烟。
像极了他可笑又可悲的一生。
而灯面上那句墨迹未干,饱含祈愿的“愿逐月华流照君”,此刻,正被从他胸口汹涌而出的鲜血,浸染,覆盖,模糊……
最终,只剩下一片无力的暗红。
身体里的力量急速流逝,凉意从四肢百骸疯狂蔓延。沈殊眼前发黑,仿佛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向后倒去。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殿顶繁复的花纹扭曲成一片混沌的暗影。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呵……” 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响起。
一张满是得意的脸缓缓俯下,占据了沈殊涣散的瞳孔焦点。
六皇子,沈昭。
那个在夺嫡之争白热化阶段,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了数月的六皇兄。
此时,他穿着亲王常服,脸上挂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居高临下的残忍笑容。
“我的好七弟,” 沈昭的刻意放慢语速,字字淬毒。“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赢了?杀光了所有的兄弟,坐稳了这龙椅?”
他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眼神轻蔑得好似在打量一件垃圾。“若非国师大人忍辱负重,假意被你囚禁于此,暗中助我远遁海外,联络旧部,筹谋今日,我又如何能坐收你这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
精心策划的逃亡,数月杳无音信的蛰伏……原来背后,站着的是他!
所谓的囚禁,日复一日的抗拒……原来都是假的!是将计就计的潜伏!是麻痹自己的伪装!
他视为唯一救赎,不惜用最卑劣手段也要锁在身边的光,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只为刺穿他心脏而存在的利刃!
沈昭转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裴清昼,脸上堆起虚伪的赞赏:“国师大人,委屈你了。待朕登基,虚云真人的遗骸,朕必以亲王之礼,风光大葬于皇陵之侧;至于林映小师弟,”
他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沈殊,笑容加深。“也重重有赏,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裴清昼微微颔首,清冷无波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谢陛下。此獠伏诛,天下可安。”
此獠!
这两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将沈殊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丝可笑的希冀,彻底碾碎,打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心死,莫过于此。
生命流逝的尽头,沈殊的意识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清晰。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回:少年时经历的磨难,金銮殿上的暴戾,静思殿中的卑微,还有那盏碎裂的,被血浸透的荷花灯……
他所有的暴戾,所有的偏执,所有卑微的讨好,所有倾尽一切的付出,所有那些在深夜里支撑他活下去的幻梦……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底下最荒谬、最可笑、最不值一提的笑话!
血淋淋的领悟,如同烙印,刻入他即将消散的灵魂:
舔狗没有好下场。他千方百计,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最终只换来穿心一剑和一句此獠。
强扭的瓜不甜。他以为囚禁就能得到,殊不知从一开始,他强求的就是一场注定毁灭他的劫难,一场精心为他准备的死亡陷阱。
视野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最后一点感知,是胸口那柄短剑带来的蚀骨之痛在疯狂蔓延。
在意识彻底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前,滔天的不甘,好似最后的回光返照,支撑着沈殊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在灵魂深处发出泣血般的诅咒:
裴清昼
若有来世
我沈殊
定不再爱你
绝不!
无声的嘶吼在识海中轰然炸响,随即,一切归于虚无。
静思殿内,烛火依旧。
碎裂的荷花灯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浸在粘稠温热的血泊里,灯上那句被血模糊的诗句,极具讽刺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