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听雪的世界，很多人都猜测他有恐海症。


    事情起源于一次在某个海岛的比赛，楼听雪的状态明显不对。刚一踏上沙滩的演武台，他的额头就冒出细密的冷汗，招式也变得格外沉重。


    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直到这样的场景上演过好几次。


    在临海的比武场上，楼听雪的状态永远都不对，虽然他没输过，但每次胜利都格外艰难，像是用了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症状也很像是某种惊恐发作。


    大家合理揣测他是对海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惧或厌恶，黑粉写书的时候也把现实中楼听雪这个大家默认的毛病写到了书中的楼听雪身上。


    事实上，人们的猜测是对的。楼听雪的确有恐海症。


    崇尚武道的世界，意味暴力、争斗和血腥，楼听雪小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在被家族送去避难的路上，突然遇到一场狂风骤雨，他们乘坐的船翻了。楼听雪被教导保护他的师父绑在木板上逃命，紧接着下一秒，师父就被风浪卷进了昏暗的海水里。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武功再高，也只是蚍蜉撼树。


    滔天巨浪像玩弄落叶般将师父高高抛起，转眼又把他吞没在汹涌的浪峰之间，师父连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深邃的、恐怖的、未知的海洋，在小小的楼听雪心中留下了磨灭不去的阴影。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梦到自己回到了那片深海。


    在梦里，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口鼻，巨大的黑影在身下游弋，师父的身影在不远处缓缓下沉，被深不见底的海洋吞没。


    楼听雪也是在那次比赛后，才发现自己对海洋竟有那么深的恐惧。


    他不是那种会逃避恐惧的人。自那以后，只要有空，楼听雪都会去往海边。起初，他只是远远看着海水，手指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终于，光是看着海，楼听雪已经基本上没了那种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了。他开始在浅滩练习剑法，潮水涌来时，他的剑锋便迎向浪花。


    见过海的当晚，楼听雪依然会在深夜惊醒，梦见那片吞噬一切的深海。但第二天，他依旧会准时出现在海岸边，目光比昨日又坚定一分。


    他对海的恐惧依然存在，但这恐惧却不会再支配他。


    楼听雪的下一步计划是试着潜水，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穿进了书里。


    此刻，楼听雪看着实验室里的这个深海模拟器，觉得它真是个好东西，能够让他直面恐惧，又不用大费周章地去海边，以后他有空要多来。


    顺便还能让季昀消消他那莫名其妙的火，涨涨羁绊值，可谓是一举两得。


    “你……”季昀看着楼听雪，脑海里回荡着他那句话，嗡嗡直响，吵得他大脑发痛，以至于心脏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季昀很讨厌这种感觉。很多次，他都因为楼听雪产生了这种心脏不舒服的感受。


    这是厌恶吧，他想，他讨厌自己因为楼听雪而有情绪波动。更讨厌自己明明知道他只是在花言巧语，却仍旧止不住心软。


    季昀死死地看了他几秒，随即移开视线，恶狠狠道：“我当然会高兴！看你难受我就高兴了！别废话，快进去！”


    “好。”


    楼听雪点点头，平静地朝着这座模拟器走去。


    “等等！”楼听雪的手拉开舱门的瞬间，季昀突然开口叫住他，脸藏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如果你现在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你。”


    楼听雪头也没回，冷淡地说道：“我从不求人。”


    他可以为了羁绊值去做一些自己不太喜欢的事，但绝不会放下自尊求人。


    说完这句话，楼听雪就跨步走进了模拟舱。


    舱门在楼听雪身后闭合，将外界的声音和光线隔绝在外。


    刹那间，四周的墙壁开始渗出冰冷的模拟海水，带着大海独有的咸腥气，而后迅速蔓延，没过楼听雪脚踝、膝盖、腰际，直到胸口。


    模拟舱内的光线也逐渐转变为墨蓝色，四周的透明舱壁幻化成深邃的海沟，巨大的全息投影在黑暗中游弋，像某种未知的深海怪物，庞大、模糊、恐怖，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楼听雪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浅淡的唇色褪得近乎透明，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如浮萍一样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只能感受到要把人溺死的风浪。


    全息的深海巨兽缓缓逼近，阴影笼罩而下，那双虚无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等待着把他拉入深渊。


    楼听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被模拟的深海压强压迫得发闷，耳膜鼓胀，仿佛真的在缓缓下沉。


    楼听雪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深海和巨兽，瞳孔紧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却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


    “……来，我不怕你。”


    楼听雪直视着面前的恐怖黑影，嗓音低哑，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狠意，仿佛在向这片深海宣战，也向他的恐惧宣战。


    模拟的海水浸湿了楼听雪的头发，因为缺氧，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


    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么痛苦，又那么坚强，那么美丽。


    季昀站在模拟舱外，原本傲慢的表情早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他来回在实验室里踱步，目光却一瞬都没有从楼听雪身上离开。


    为什么楼听雪痛苦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畅快？


    为什么自己胸口会这么闷？


    为什么他的呼吸也会跟着楼听雪的痛苦而收紧？


    为什么楼听雪不求饶？！


    为什么要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平凡、怯弱、阴郁，只跟在自己一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是季昀，是高高在上的财阀公子，生来就拥有一切，楼听雪让他不高兴了，就应该承受他的怒火！若不是楼听雪，他怎么会被人暗自嘲笑比不上陆照微？！


    他有什么比不过陆照微的！


    “活该。”季昀死死盯着舱内的楼听雪，看着他因恐惧而绷紧的背脊，看着他明明呼吸困难却仍不肯出声求饶的倔强表情，喃喃说道，“都是你的错……你欺骗我、恶心我，你、你……”


    你让我感觉到自己像个笑话！


    季昀猛地抬手，就要按下增压键，脑海里却突然响起楼听雪的那句话。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高兴。」


    “骗子……”季昀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他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砰！


    突然，实验室的大门被暴力破开，发出一声巨响。


    一道裹挟着冰冷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季、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