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微大跨步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推开季昀，向来温润的眉眼此刻冷得有些骇人。


    季昀被他推了一个踉跄，身体晃了晃，只是机械般转了转头，竟没去阻止他，内心深处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陆照微没空搭理他，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模拟舱内的海水迅速退去，墨蓝诡谲的深海幻象如潮水般消散。


    楼听雪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却又被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只是晃了晃，并没有摔倒。


    嗯？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那双灰色的眸子亮亮的，楼听雪知道，他离彻底战胜自己的恐惧又近了一步。


    这里很好，下次还来。


    舱门打开的时候，楼听雪身体有些不稳，踉跄了一步，陆照微伸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感受到怀中人不自觉的颤抖。


    楼听雪整个人都湿透了，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白。惊恐症带来的生理反应不受精神的控制，楼听雪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陆照微的衣襟。


    “陆学长？”


    冷汗顺着楼听雪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水珠，滴在陆照微的手背上，冰凉的、又是滚烫的，让陆照微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灼伤了。


    “是我。”


    陆照微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胸腔里仿佛塞满了烧红的炭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那些平日里游刃有余的伪装，在此刻都化作灰烬。


    “季昀，你知道惊恐症发作的后果是什么吗？”陆照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心动过速，血压骤升，冠状动脉痉挛……甚至可能会死。”


    “你就讨厌楼听雪到，想要让他去死吗？”


    季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想的，他从没有想过要让楼听雪去死。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欺骗玩弄的。


    他只是想看楼听雪对他服软。


    他不觉得后果有那么严重，他一直看着这个模拟机，楼听雪还远没有到极限，再说学院还有治疗仪，他怎么可能会让楼听雪去死？


    他应该这么辩驳的。但看着楼听雪此时差到极点的状态，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陆照微也并不想得到他的回答，他此时情绪很差，没心情再和季昀多说话。


    温润的笑意从陆照微的脸上散去，他的手抚上楼听雪单薄的后背，轻轻拍着，直到楼听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楼听雪半靠在陆照微怀里，转头看向季昀，声音虚弱，又平静认真：“你现在……高兴了吗？”可以给我多多的羁绊值了吗？


    季昀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比楼听雪还要苍白，他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我……”


    “我……”


    【滴——季昀情绪值＋40，目前羁绊值52】


    听到脑海里羁绊值上涨的声音，楼听雪眼睛亮了亮，甚至觉得身体都没那么难受了。40！这可是足足40！没想到季昀平时看上去那么小心眼，大方的时候又这么大方！


    如果能够再让他涨40，自己现在还能马上再进一次模拟舱！


    听到楼听雪的话，陆照微的手臂骤然收紧，胸口翻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为什么？


    季昀有什么好的？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为了他一句高兴，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这些念头在陆照微脑海中横冲直撞，烧得他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楼听雪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水珠，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脆弱得像一碰就会碎。可那双泛着红的灰眸却望着那个给他带来伤害的、一无是处的季昀，甚至还带着亮晶晶的喜悦！


    陆照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负面情绪，突然抬手捂住楼听雪的眼睛，不让他再看季昀：“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楼听雪摇摇头，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声音有些虚弱，“我休息一会儿就好。等会儿还要考试。”


    “别考了。”陆照微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水珠，好凉，凉得他心里好不舒服，“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考试，好好休息，我会用豁免权，不会让你被开除。”


    “不要。”楼听雪很坚持，“……我都学了这么久了。”


    要是不去考，那他这些天吃的那些学习的苦算什么？算笑话吗？


    陆照微和他对视几秒，发现他是认真的。这么讨厌学习的楼听雪听到不用去考试了，竟然没有一口答应？


    陆照微问：“你真想去考？”


    楼听雪点头：“嗯！”


    他又说：“我会考过，当做报答你教我学习。”


    陆照微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为了逗他，曾经说过一句要是楼听雪能考过，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之类的话，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


    楼听雪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外人是无法动摇的。


    原本想强硬把他带到校医院去的陆照微，看着他的剔透而坚定的眼睛，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楼听雪湿透的发梢：“好吧，别有太大压力，要是不舒服就申请退考，无论考得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开除的。”


    “所以你们俩每天晚上在自习楼……真是在学习？”季昀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陆照微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谁都像你季少爷，在自习室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找刺激？”


    他特意在找刺激几个字上重读了一下。


    季昀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以前他经常把小情人带到楼听雪面前，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此刻却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哦，还有一丝不知道为什么的高兴。


    【滴——季昀情绪值＋2，目前羁绊值54】


    季昀当做没听到陆照微的话，反而嘲讽道：“我倒不知道陆大会长什么时候成了陆大善人，竟然会愿意帮人补课？”


    陆照微还没开口，楼听雪就点头赞同道：“嗯，陆学长就是这么善良。”


    陆照微闻言对着他矜持一笑：“谢谢。”


    季昀：……


    谁夸陆照微了？！自己明明是在阴阳他虚伪！楼听雪不懂也就算了，陆照微这个伪君子，也真好意思承认！


    陆照微不想再和季昀说话，又不想在楼听雪面前和他起争执，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见楼听雪似乎精神还是不太好，陆照微轻声说：“离考试还有快一个小时，还有时间，我带你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


    这个要求很合理，楼听雪没拒绝，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昀也没心情和陆照微再打机锋，他盯着楼听雪苍白的脸，那双平静得让他恼火的眼睛此刻半阖着，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


    让楼听雪得到教训……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但此刻，季昀胸口翻涌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快意，而是一种莫名的酸涩。


    楼听雪忽然抬起眼睛看向他，那目光干净得像能照出他所有阴暗和不堪，季昀眼皮一颤，不敢和他对视，猛地别过脸去。


    沉默了好几秒后，季昀才低声说道：“……楼听雪，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