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帝星生物楼。


    天光未亮，学院还沉浸在深蓝色的寂静中，生物楼显得黑沉沉的，在未明的天色里显得有几分诡谲。


    楼听雪没有迟疑，走进大楼，沿着楼梯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地下实验室的大门前。


    实验室大门上有电子锁，此时亮着绿灯，意味着门锁是开的。楼听雪伸手推开门，看到季昀懒洋洋地坐在中控台旁的椅子上，制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眼底有些青黑，但脸上却带着莫名的亢奋。


    他慢悠悠地抬头，昏暗的光线中，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笑脸此刻显得格外阴沉。


    “楼听雪。”


    季昀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实验室里带着回音，他随手打个响指，实验室的灯便亮了一盏，光线只照亮了他半边脸，另外半边仍隐在阴影里，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显得阴恻恻的：“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楼听雪觉得他在说废话，自己明明来都来了，怎么还会不敢来。他懒得接季昀这句废话，为了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随口问道：“你吃早餐了吗？”


    “没吃……”季昀条件反射回答，随即反应过来，怒道，“谁和你说这个！”


    楼听雪怎么回事？正常不是应该回怼自己“我有什么不敢来”，然后自己再顺势放出狠话吗？莫名其妙问自己有没有吃早餐，气氛都被他破坏完了，之后的话自己还怎么说！


    “你少转移话题！”季昀语气阴沉沉的，“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楼听雪从自己的手里拎的书袋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小面包递给他，“吃点东西。”


    季昀伸手去接，随即手一僵，反应过来，啪地一下把小面包拍到了地上：“我不吃！”


    楼听雪垂眸看了眼滚落在地的小面包，心想季昀不领情算了，自己对攻略对象的关心已经送到就够了。他平静地弯腰捡起小面包，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把它又收回了自己的袋子里。


    季昀冷笑一声：“你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糊弄过关，现在讨好我已经没用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楼听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回了一句：“哦。”


    季昀：……


    季昀更生气了，阴着一张脸问道：“楼听雪，你是什么时候和陆照微勾搭上的？”


    楼听雪不懂季昀为什么要用勾搭这个词，正色道：“我没有和他勾搭。”


    季昀嗤笑了一声：“别装了。你们每晚在自习室做了些什么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楼听雪眉头微蹙，眼神不自觉透着淡淡的鄙视：“学习虽然有点恶心，但说不上龌龊。季昀，你今天用错了好几个词，语文水平有待提高。”


    季昀：……


    季昀太阳穴突突直跳，面沉如水：“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让你给我上语文课的！楼听雪，你想让我收回黑牌吗？”


    楼听雪想了想，说：“都行。”


    反正他的黑牌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有没有都无所谓。


    季昀：……


    季昀觉得自己的血压蹭蹭往上涨，今天叫他过来，折磨的到底是谁？！


    “你觉得自己很能耐是吗？还是因为有陆照微撑腰，所以根本不害怕？”


    季昀猛地拍下控制台的启动键，实验室深处的地板突然滑开，升起一个圆柱形的透明舱体，全息投影往上投射出模拟海水，水波荡漾间，甚至能看见巨大的黑影从海底倏忽游过。


    “劣等生楼听雪，我命令你进模拟舱。放心，模拟海水只会到你的胸口，不会伤及生命。”


    季昀的表情在蓝色水波下显得明灭不定，他定定地看着楼听雪的脸，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不同的表情。


    以前有一次，大约是心情好吧，季昀难得地有了和楼听雪聊天的心思，问他：「喂，你整天这么没脸没皮的，赶也赶不走，嘲讽和羞辱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我很好奇，你会害怕什么东西吗？」


    季昀问出口就后悔了，他干嘛要知道这个人害怕什么，要是他说出什么“害怕你不喜欢我”之类肉麻的话怎么办？


    「算了，我不想知……」


    「我害怕海。」


    季昀的话被楼听雪开口打断，他的声音很轻，藏在厚厚镜片下的眼睛看不到情绪：「那时候我被寄养在别人家，住在海边的小房子里。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我关进地下室。涨潮时，海水会从排水管倒灌进来，水位慢慢上涨，没到膝盖，再到腰……」


    「最可怕的是夜晚，没有光，只有海水的涌动声，黑暗中似乎还有不知名的生物刮擦外墙的声响。我不敢睡，怕睡着了会滑进海水里，也怕有怪物会顺着海水爬进来把我吃掉。」


    「有一次，他们忘了来放我出去。潮水涨得比往常更高，几乎淹到我的下巴。我仰着头努力呼吸，嘴巴里都是血腥味，那时我想，如果我死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人伤心。或许我死了，大家都会高兴一点。」


    楼听雪平日里话很少，他总是阴郁的、沉默寡言的，季昀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楼听雪有些可怜。但很快，他又把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收了回去。楼听雪可怜，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心理医生，没有义务抚慰楼听雪的童年创伤。


    季昀无所谓地站了起来，随口说道：「你真的害怕海吗？有空带你去海边玩玩，我看看你是不是骗人的。」


    楼听雪的脸上出现了挣扎的表情，他不想去海边，但季昀说带他玩，这个提议又比那恐惧来得要诱人得多。


    哪怕知道季昀只是为了拿他的伤痕取乐，他还是没办法拒绝这个诱惑。终于，楼听雪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好。如果你会觉得高兴的话。」


    后来季昀就把这句随口说的话抛在了脑后，也没带楼听雪去过海边。但莫名其妙的，他就记住了楼听雪害怕海这件事。


    所以，季昀今天才把他叫过来，想给他一个教训，他要让楼听雪知道，得罪他会有什么下场！


    楼听雪望着那片模拟的海水沉默了好一会儿，季昀发现了他平静灰眸里的波动，终于有了自己赢了一局的喜悦，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楼听雪，你在犹豫什么？”


    “进去啊，你不是很厉害，什么都不害怕吗？”


    楼听雪望向那个幽蓝的舱体，忽然开口：“我进去的话，你会高兴吗？”


    季昀一怔，控制台的光屏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沉默好几秒，才说：“……我高不高兴重要吗？”


    你不是已经傍上了陆照微，把我抛在了脑后吗？我的情绪，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挺重要的。”楼听雪说，这可是关乎到羁绊值呢。


    他解开衣扣，把制服外套和鞋袜脱下来，和书袋一起整齐地放好，语气平静，像在诉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