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萧景珩清楚，谢毓肯定是不会想让他活着的，救他，定然是渎生自愿所为。


    “萧景珩，我这一生最为回味的岁月，一是与青黛结庐余生，二便是与你互为父子。”


    渎生不再多看他，而是旋过身负手而立。


    “虽说当中皆有诡谲算计，但情义是真，共克时艰亦是真，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萧景珩望着他的背影，并未多言。


    “萧景珩，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离开京城吧。”


    萧景珩闻言冷笑。


    “我现在不过就是个孤魂野鬼，离开京城能去哪里，更何况谢毓与我母妃的死怕是也有关联，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可你现在拿什么和他斗。”


    渎生这句话是实话，现在的萧景珩不过就是靠着渎生妖力苟延残喘，别说杀了谢毓，只怕连近身都难。


    “我从前在不周山看到过鬼可化恶，作恶鬼后实力将大增。”


    渎生没想到萧景珩竟然还知道这茬事，也清楚他这时候提起这话，十有八九是意有所动。


    “可你要清楚，你变为恶鬼之后将再无可能重生，甚至于无法轮回投胎。”


    萧景珩却垂首，目光中没有丝毫不舍。


    “一具肉体凡胎，弃之又有何妨。”


    渎生知道多劝无益，只是淡淡提了最后一句。


    “你可要想清楚，堕恶之后就再没有回头路。”


    萧景珩抬起眼，眼神里满是坚决。


    “我想好了。”


    渎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开几步，为他护法。


    他知道，接下来的过程，将极其凶险与痛苦。


    萧景珩闭上眼，不再压制内心深处那翻涌了无数岁月的黑暗浪潮。


    化为恶鬼的起势，是不断催化心中的怨念。


    他回想起母妃林卿在冷宫中日渐枯萎的眼神，那是对命运的不甘，对萧明鉴的恨，也有对他这个带来流言与痛苦的儿子的怨。


    这怨，如同毒藤，早已缠绕在他心底。


    林家因登高盖主，枉死异乡，那是血脉亲族枉死的滔天冤屈，是忠良被戮的天地同悲。


    他回想起自己被迫炼化林家军魂魄为鬼兵时，那些至亲残魂发出的痛苦嘶鸣与。


    那是对伦常的践踏，是对亡者的亵渎，每一缕被炼化的魂，都在他心上刻下一道罪孽的烙印。


    他回想起萧明鉴那嘲讽而冷酷的脸，薛甫那虚伪狡诈的笑容，朝堂上那些落井下石的嘴脸……


    无数张面孔，无数桩算计，无数个日夜的隐忍与挣扎，在黑暗阴森的宫里对活下去的执念，对自己无能的怨恨，都在此刻郁结于心口。


    “啊——”


    萧景珩因忍受不住心口的怨念灼烧，仰头长吼了一声，眼角开始向外溢起黑气。


    但这点恨与怨还不够堕恶，萧景珩嘴里喃喃起。


    “不够，这点恨还不够。”


    忽然一个熟悉的影子涌入他的脑海，是谢旻宁。


    她曾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唯一知晓他全部过去却未曾真正远离的人。


    她救他于濒死，他却眼睁睁看着她变成另一副样子，亲手毁掉他存身的魂玉，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再无他的倒影。


    虽然渎生说谢旻宁只是变回了原来，可他不相信从前的谢旻宁就这么死了。


    他要找回她，他要救她，就如从前她每次在危难间出现救自己的时候一般。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这执念，如此强烈，如此不顾一切，甚至超越了复仇，成为了支撑他魂魄不立刻溃散的最后支柱。


    “呃啊——！”


    萧景珩猛地仰头发出一声的嘶嚎。


    他的魂体剧烈地扭曲与膨胀，不再是之前温和的莹白，而是开始弥漫出浓稠如墨的黑气。


    那黑气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挣扎，那是他积累的怨念显化。


    痛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是从前□□上的疼痛，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与重塑。


    怨念如同刮骨钢刀，一遍遍割裂着他的意识，剔除他所有的情与爱，只留下最纯粹的欲望。


    执念则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魂魄上烙印下刻骨的怨。


    仇恨更是化作毒焰，在他体内疯狂燃烧，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的魂体在黑气中不断变形，时而拉伸如厉鬼，时而蜷缩如困兽。


    原本清晰的面容变得狰狞，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开始燃起两簇幽绿色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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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感觉到过往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却又如同被墨色浸染，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一种本质的蜕变，一种向着黑暗深渊的彻底沉沦。


    他放弃一切，只为将自己献祭给永恒的怨恨与执念。


    渎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能感受到那股迅速膨胀的的邪气。


    他知道，萧景珩正在经历何等的煎熬。


    这不仅仅是力量的转换，更是一场对自我存在的谋杀。


    于渎生而言只是一瞬，但于萧景珩而言近乎永恒。


    当那翻涌的黑气向内收缩，凝聚成一个更加凝实的身影。


    黑气散尽，原地已不见了那缕清俊的残魂。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周身缠绕着浓郁煞气、双眼燃烧着幽绿鬼火、面容模糊却透着无尽怨恨的恶鬼。


    他的身形比之前凝实了数倍，指尖锋利如爪，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人看着心颤。


    他缓缓抬起那燃烧着鬼火的双眼，望向眼前的渎生。


    渎生也没想到萧景珩竟没了从前半分样貌，变得这般面容可憎。


    “你……”


    渎生喉头有些发紧，饶是他见多识广，面对这气息如此凶戾的存在，也难免心生寒意。


    他清楚，此刻与他对话的，已非昔日那个尚存理智与人性的残魂萧景珩，而是一个被极端情绪驱动的凶物。


    萧景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似乎是在适应这具全新的却也充满痛苦的躯壳。


    他抬起一只覆盖着暗色鳞甲的爪，看了看后随即猛地攥紧。


    渎生沉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无需再多言，也无力再阻止。


    萧景珩已斩断所有退路，化身恶鬼，前路唯有血与火。


    萧景珩他周身黑气翻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裹挟着刺骨的阴风与冲天的怨气，瞬间冲破了客栈的屋顶，融入外界沉沉的夜色之中。


    留下的，只有屋顶破开的大洞，以及房间里尚未散尽的邪气。


    渎生站在原地，望着那洞口外晦暗的天空，久久无言。


    他知道，这场由谢毓一手主导的棋局，已然走向了彻底失控的边缘。


    而最终的血雨腥风，恐怕远超任何人的想象。